没一会儿，有人“咣咣”砸门，她还是没应。
门开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问：“青果是住这儿吗？”
青果一翻身起来，谁呀？催命的来了！她坐在被窝里，穿着睡衣，睡眼惺忪，披头散发，一脸不耐烦，往门一瞧，窦斗满脸黑胡须的大脑袋伸了进来。
他一见她那样儿就乐了：“对不起，来得不是时候，我晚上再来。”
“不行，明儿再来。”青果恨声嚷。
窦斗笑着转身走了。
骑上车，他嘴角上还挂着刚才的笑容，脑子里却是她刚刚的神情，瞧她懒洋洋的样子！她迷迷瞪瞪的样儿搅得他心里一阵乱撞，真搞不清她身上有什么这么勾他的心思，变成了他心里的秘密。他断定她一定知道这个秘密，最早夏天在皮皮的舞会上她小鹿般慌乱的眼神就让他确定自己的想法。想起来那天在皮皮的婚礼上，就在那间汉生的小卧室里，她晶莹的黑眼睛似乎还在他眼前闪动，她的哀叹轻盈缥缈，丝丝都还在耳朵里，从那以后，他经常会不分场合地点突然想起她来，每当这种时候，便放任自己闭上眼，回到那天那个场景，那种感觉。可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睁眼，现实就在眼前，老婆王维，朋友林欢，还有乱哄哄人堆，他迈不出半步去。没想前天办公室里见到她的字条了，看着她随意的字迹，不禁心中暗喜，跟自己说要来的挡都挡不住，这下看来只能随缘了。
王维知道窦斗要跟林欢的女朋友一起代表T市去黄山开会，很诧异，又见他忙里忙外地买票，找她安排时间，便莫名不安。林欢的这个女朋友她早有耳闻，听说把林欢迷得够呛，必是个风流人物，她很不以为然地问：“这个青果凭什么代表我们？她会什么？T市有那么多画家还没被邀请呢！”窦斗便一番解释，说得王维更不以为然。在王维质疑的眼神中，窦斗还是专门请父亲派小车送他和青果去车站，在王维看来怎么都有那么点煞有介事，过去他要去哪儿搭个公车就行了，哪像现在这么事儿事儿的？
他们到达N大青果宿舍门口已经是黄昏时分，窦斗打开车后排的门，正式介绍两个女人认识。
青果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车里微微欠了下身，听见一口清脆的南方普通话对着她说：“你好！”
青果笑着坐下问候，侧目打量一下身边娇小清秀的人儿，黑暗里，看见尖尖的下巴和点点眼镜架上的闪光。
窦斗进了前排，跟开车的师傅说了一声：“咱们走吧！”
车轻轻地滑出了宿舍区。开出去五分钟，车里出奇的安静，青果很恨自己不会跟生人搭讪，王维没有张口，她也就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又不想在王维面前表现出跟窦斗有多熟络，其实本来也没有多熟，干脆就闭了嘴。黑暗里，她觉得尴尬又生硬，几乎没敢再看身边的王维，两人都扭头看着各自车窗外的街景。
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青果终于看清王维的模样，清瘦，小巧，比自己还小一圈，五官端正，但脸上的轮廓线条很硬，腮骨几乎是方的，高颧骨，小巧的鼻子上架了一副银丝边眼镜。她挨着窦斗站在那里，看了眼青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青果立刻觉察到她眼里的一丝敌意，心里微微笑一声，真对不起，从这以后好几天我都得跟你的丈夫在一起了。
看着司机和王维离开，窦斗这才说：“咱们走吧。”说得若有所思，没再看青果一眼。
走进卧车厢，窦斗阴着脸，好像没说话的欲望，青果如释重负，很快爬到中铺上去，脱下深枣红色长羽绒服大衣躺下，原来的一点儿点担心都没了，说实话她一直有点怕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在列车的摇晃中，很快进了梦乡。
窦斗闷坐在下铺上，心里气恼不已，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整话哪，眼见着她就睡了。刚才在小车里，王维就在跟前，他莫名紧张，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突然觉得自己有那样的心思真不是个东西，跟自己生起气来，这可好，这一夜算白白浪费了。
天亮了，青果醒了，翻身瞄了眼铺位下面，窦斗的铺位空着，过道里人们忙进忙出，打水，上厕所，刷牙，洗脸。青果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比在宿舍里都好。她精神抖擞地爬下床铺，伸手够放在架子上的包，一只长胳膊在她头顶上先把那包取了下来，青果忙回头谢他，窦斗似乎刚漱洗过，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厚毛衣，脸色苍白，更显得满脸的黑胡子浓密，不过他的眼神还一如既往地雪亮，犀利如剑。
“你起来了？我以为你会一直睡到站呢！”窦斗开心地看着她。
“哪能呢！那不睡死了？”
“是啊，我担心我们都捞不到话讲，你看从上了车你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他盯着她的眼试探着又说。
青果抿嘴笑了一下，从包里拿出牙刷、洗脸毛巾走了。
她站在那里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怕什么？他又不是个怪物，不就是眼睛亮一点儿嘛，有什么好怕的？
等回到自己的铺位，见窦斗坐在下铺上，就把毛巾牙刷往包里一塞，扔上架子，站在过道里，两手撑着两边中铺想往自己铺上爬。
窦斗突然站了起来，面对面地就立在她面前，几乎要贴着她的脸，青果一时愣在那里，他盯着她的眼问：“你就不想在这儿坐一下，又要去睡吗？”
青果跟自己生气，怕他什么？我干什么要躲他？嘴里却说：“不，我怕打扰你。”
“打扰什么？”他仍目不转睛盯着她。
青果大声说：“打扰就是打扰啊！”这会儿她真生气了，不知是生自己的还是生他的，气得一屁股就坐在他的铺位上。
窦斗也跟着她坐了下来，挨着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亮。他往后一靠，倚在隔板上问：“青果，你不觉得很难得吗？我们终于有这样的机会单独在一起了。”
青果抬眼冷冷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很难得，我都算计过我们单独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更何况像现在这样——”他欲言又止。
青果没好气道：“你算计得真不是地方！”
他挺直了身子，可怜巴巴地看她一眼，承认：“是。”
青果一下憋不住笑了。
见青果乐了，他也张开嘴笑，露出一排结实的牙齿。青果没想到他的笑容顿时改变了他的形象，那些彪悍的黑胡子立刻变成圣诞老人的胡子，脸上剩下的是带着稚气的憨态和闪着光黑亮快乐的眼睛，嗯，怎么像个孩子？“你们王维是这边的人？”她想缓和一下气氛，开始跟他攀谈。
窦斗按捺不住心里欢喜，终于能在青果面前尽兴了，这里没有别人，就他俩，还一整天，可他还是很紧张，一路沉默的时候多，好在她就在眼前，这也足够了，倒是青果一路找话题。
当天中午，他们顺利到达黄山宾馆。宾馆五层楼高，现代设计，房顶加了点中国元素，阁楼式风格，绿瓦鹅黄墙，整栋楼典雅气派。青果从来也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地方，暗叹陆华本事。一进门，大厅里都是人，三五一群，披头散发，放荡不羁的；皮衣马靴，衣装出格的；大呼小叫，南腔北调的。青果心里想笑，嗯，是些土匪，一点儿错都没有。
他们去会务报到，各自拿了自己的钥匙，在大门厅碰到北望群体一群人正好进门，德拉呜哩哇啦打招呼，青果把窦斗介绍给大家。没一会儿陆华走进大厅门，热情地跟所有人握手，问候：“怎样？怎样？都好吧？”到青果那里，就看她一眼，没伸手，只问了声：“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来找我？”
青果笑着把手伸出去说：“我们也要握一下嘛！”
周围的人都笑了。陆华马上握住她的手说：“失礼，失礼。嗯，一会儿有人会把餐券还有其他的东西给你送过去，你住在几号？”
“谢谢，106。”大家这才告别，各回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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