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时代-黄山,先锋大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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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山宾馆建在黄山脚下古老的滨镇上,镇上唯一的一条小街就从宾馆门前穿过。小镇卧在山沟里,青山环抱,山溪长流。小街上有几排老房子,两三家餐馆,一家百货小店、邮局、长途汽车站,看得出来这里平时少有外人来,是个清静的地方。青果望望不长的一条街,奇怪是谁的主意在这里盖这座豪华的宾馆?这里怎么可能招得来住客?毫无疑问是一个决策性的错误,当然如果没有这个错误,这帮子“土匪”也别想能在这里开会。她记得陆华曾提到过这个宾馆几乎整个冬天都没有人住。看看现在,三层楼挤得满满当当,连小街上都热闹起来,几天会开下来,还不知道会把这个安静的小镇闹成什么样呢?

    下午2:00,会议正式开始。宾馆的一间最大的豪华会议室里,阳光穿过雪白的薄纱窗帘把整间屋子照得通亮,三个吊在天花板上的大水晶灯在阳光下晶莹闪烁,黑色大理石地板上铺着深红色雕花纯毛地毯。会议室中间放着一张铺着雪白台布的大案子,四周围一排一排放满咖啡色高背会议椅子。此时已黑压压坐了一屋子人,各路人马这才真正地汇聚齐了。主持会议的人物坐在那张长方桌的后面,坐了一排。艺术家们便散坐在四周,一坨儿一坨地,看得出来,各群体的成员都坐在一处,单个儿的便找到自己的朋友、熟人坐一处。青果一个人找了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坐下。

    会议还没有开始,兴奋的说话声、招呼声不绝于耳。北望群体的有二十来人,以大侠和德拉为首,大呼小叫,最为嚣张。他们大部分人都蓄着长须、长头发,满屋子就听见他们“整——整——”的东北口音。比较文静的是江浙一带的艺术家们,温文尔雅,干干净净,没有长胡子、长头发,虽说穿得中规中矩,但他们各个露着骄傲、冷酷的神色,一副不屑跟人啰唆较劲的范儿。窦斗跟山西、河南的人坐在一起,里面有他的同学王实两兄弟。放眼望去,这一两百人,或高或矮,或圆或扁,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牛仔衣裤,皮衣皮靴,在这个豪华的会议室里,突兀生硬完全不搭。

    一会儿,呼啦啦又进来十几个人,各个高挑抢眼,时髦漂亮,说一口S省口音,青果知道他们准是鼎鼎大名的西南森林群体的人了。青果见到他们就激动起来,不仅仅因为她是S省人,还因为她曾在陆华给的材料里读到一个人的东西,被他忧郁的文字和画里的真诚灵气深深打动,记得此人大名罗小刚。出乎她意料,他们一群人各个看起来都高大帅气,谁是他呢?

    陆华坐在会议桌的正中间,拿手拍了下话筒,清了下嗓子,大声说:“喂,喂,喂,大家静一下,静一下。我们现在正式开会!”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陆华紧张颤抖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来:“所有赶来参加这次‘85新潮美术运动研讨会的艺术家和专家们,下午好!现在我来宣布我们的会议正式开始!各位手中有我们会议的议事日程,大家可以看到我们这次大会的目的,我们这个大会将是对这将近十年来新潮美术的一个总结,是我们全国各地先锋艺术家们前所未有的历史性的大会师。我们安排了大家相互交流的机会,接下来几天全国各地的艺术家群体和个人将有大型的幻灯展。还有几天学术演讲和研讨会,最后,我们要对将要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第一届现代艺术大展进行详细讨论,拿出方案,讨论作品。”陆华指了一下跟他一排的几位人物,说:“首先,让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艺术研究院的著名学者赤风……”

    青果见一精瘦、五十来岁、中等个儿男人站了起来,青果读过他的文章,没什么特色,不过对新潮美术倒很支持,他身居要位,听说快要当院长了,有了他的支持,这些造反派的日子会好过点。

    陆华不停地介绍,一共七八位,有各大美院的,各研究院艺术理论的专家,还有就是各大艺术杂志、报社写文章的人们。青果对这些人物都耳熟能详,最近天天看他们的文章,说实话,看得都烦。青果觉得他们的文章大都毫无新意,空洞无物,拿腔作调。青果受不了八股,总跟林欢说“这些人的文章哪里能及你们作品的一点儿儿呢?真没什么好见识。好东西他们说不出来,没用的说一大堆,就会转词儿,真真懒得看!”说实话连陆华的文章她都懒得看,觉得写得逻辑不清,冗长,宏观大论,言之无物,她知道这就是现在文人的风气。

    陆华越讲越兴奋起来,拿着话筒喊:“我们现在让各地的艺术家来自我介绍一下自己。大家在报纸杂志上也许都熟悉了彼此的作品,现在我们让大家有个真正的认识。大家除了报名外,可以随便说几句。”他把话筒递了出去,第一个拿话筒的是一个小个子,他站起来大声说:“我南京的,高强,你们看到的那些超现实主义的马就是我的。”青果一下想起来,对了,自己还曾跟林欢说起过这个人的画,这个人把马都放进室内,精致又有点哀伤的室内,马也画得变了形,同样细腻哀怨,屋子里帏幔环绕,说不出来的荒诞味道,很好看呢,就是有点太小资了。

    画家们开始一个一个站起来,青果有的能对上号,有的完全不知。一个小老头似的小个男人站起来,只听他说:“本人郝冰,厦门达达。”说完就坐下。青果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那位如雷贯耳、专干离经叛道、摧枯拉朽之事的郝冰?那些个破坏性的事情都出自这个小老头?跟他坐在一处的人似乎受他影响,都默不作声,偶尔一个人站起来说两句。到森林群体那堆人了,青果睁大眼睛,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站起来,只说了三个字“罗小刚”就坐下。青果忙打量他,见他穿着一件深咖啡色的皮夹克,牛仔裤,脚上配着大头皮鞋,身材适中,国字脸,端正的五官,留着小络腮胡子,应该说是个美男子;旁边一位瘦高个儿、眉清目秀、清雅风流的二十七八岁的男人随着也站起来说:“林间。”此人穿了件黑色的皮夹克、牛仔裤,配了黑色的大皮鞋,也蓄着络腮胡子,仔细地修剪了,眼睛很黑,青果想起他的作品大都细碎,却轻盈,如梦如幻,很有诗意,真是人如其画;又一个人站起来说:“大卫。”青果在肚子里叫声Wow!他们群体的领袖人物!这位大卫好搞活动。再看他虽生得高大,却没有一丝儿彪悍之气,反倒一脸诚恳,大鼻子,方脸,方嘴,轮廓分明,眼睛有点眍。青果记得他的画都很激动,有很大的女人体,印象深的还是他写的那些个宣言啊,搞的各种活动啊什么的,他是个很好的组织者、宣传者。他穿着件黑毛衣,也是牛仔裤,军用大皮鞋。

    会议比想象的热烈,第二天大会议室里首个研讨会就变成各个群体之间的一场混战。江文革先扔下一颗炸弹,这位不知从哪个南方艺术学院来的理论家,清瘦,冷酷,他冷言冷语地要清除整个八十年代以来的“人文热情”、“政治理想”,谁都听得出来,他在变相否定’85新潮,强调中国的先锋艺术应该转向。

    青果在下面听了,不禁摇头,这又是个要“接轨”的,难道世界上人家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吗?要不然就不够先锋?不够全球性?艺术又不是经济,也不是科技,这刚刚才开放,小康都还没达到呢,可这先锋艺术到底要转到什么地方去呢?江文革的声音又尖又细,直蹿每个人的耳膜,他不时拿手推眼镜,一说要意义消失,再说消费文化和流行文化,语无伦次,就听他嘴里喋喋不休这个“文化”那个“文化”,一屋子人都听得兴趣全无。

    接下来周通宣读论文,一位瘦高儒雅的文人,青果知道他是陆华在北京的同盟,看过他好些文章。他强调过去十年‘85新潮的历史意义,强调艺术家在这场中国历史变革中的先锋作用,更进一步指出,干预社会变革才是中国当代艺术的独特本质,是中国真正的先锋艺术。

    大侠早忍不住了,第一个站起来反驳江文革,为’85新潮据理力争。紧接着,就听到德拉暴怒的细高音。让青果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德拉把话说圆了,北望群体已成众矢之的,被全国各地群体艺术家群起而攻之。德拉急得恨不能浑身上下长出一百张嘴来,青筋暴凸,撸胳膊,挽袖子,只差跟人动手了,青果看着差点笑出声。

    全国的群体群起攻击北望群体,其实不为别的,实际攻击他们在江湖上的得意地位;他们处处以得宠运动员的身份,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们贪天之功,把‘85新潮当成好像是他们一家的胜利。至于其他的,这些“土匪”们也没要怎样理论,很难看出谁真的要怎样去跟世界接轨,不过再玩儿过去所谓的崇高理想和道德,就是个笑话了。看着德拉委屈、着急的眼神,听着他声嘶力竭的声音,青果为他着急,可陆华自始至终没帮他说一个字,看来“人文热情”和“社会理想”可能真的要成为历史的一页翻过去了,陆华和所有在座的“土匪”们已经变了心肠,如果还守着它恐怕只能被历史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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