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时代-寻神之旅,一个野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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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欢蹲在格尔木长途汽车站外面的泥地上,匆匆在一张纸上写了些字,写完,胡乱地把纸叠成条子,塞进信封,又把包打开,从本子上撕下几页前些日子写的诗,叠小也塞进去,拿口水舔了下信口,把信封了;又把信翻过来,在上面写上青果的地址。等写完地址,他拿起信来,轻轻吻了一下那两个又肥又大的字,在心里叫了一声:宝宝,我可就走了!

    不远处汽车站停车坝子上,有两三辆红色的老式客车,其中一辆在十分钟之内就要出发,林欢就要跟了那车一直往南,翻过世界最高的唐古拉山脉,然后直达拉萨。林欢这时激动得手直哆嗦,他没想到这一路过了敦煌,突然就做了这个决定。难以置信一直在脑子里那么遥不可及的西藏居然那辆破烂不堪的老红客车就能把他带去。

    他经陕北、敦煌一个来月风吹日晒,长途跋涉,已经又黑又瘦,毛发疯长。平时都剃掉的络腮胡子打着小卷长出来一条,贴在耳朵旁。他的鞋从陕北走下来,已经破了,鞋帮子跟底子之间开了大口子。能不破吗?他一个人背着包走了好几个县,直走了两个多星期。裤子也挂破了好几个地方,麻烦的是不知道在哪个村里,染上了虱子,咬得他心慌。

    一个温暖、阳光灿烂的下午,在陕北一个土山沟里,他发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见四下无人,他把自己浑身都脱光了,才把衣服上的虱子抖落干净,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晒了会儿太阳。

    他跋涉在贫瘠空旷的黄土地上,处处让他惊心的,是人,他每天接触到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从黄河沿岸到陕北窑洞,他遍历他们的生活,知道这才是大多数中国人真正的生活,他们贫穷得让他惊悸,过去能想到吗?可人们就那样活着,像蚂蚁一样顽强地活着,看着他们,他既心痛又感动,恨不能青果就在身边也能看到这一切。

    他在敦煌石窟待了七八天,其实已经很满意了,西安的老关介绍他去找敦煌艺术研究院的张老师,给了他很多方便,看了很多,甚至让他进一些不对外开放的石窟。他拍了很多资料,也买了很多。敦煌给他的震惊不仅因为它的艺术,更重要的是被古人,那些在那里凿山、画壁的古人所震惊。

    看着那些壁画,林欢就想这些画家们是多么的坚苦卓绝,可他们心里是怎样的快乐和满足啊!从那些壁画里能看到,每一幅都祥和快乐,神采飞扬。幸福,什么是幸福?这些古人就幸福,他们在描绘他们心里的神,他们笔笔如神,没有杂念,没看见这颜色是对的?构图是对的?形更是对的?他们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笔笔都对,他们能不幸福充实?心里面有神,笔下才可能创造出艺术来,林欢,你心里的神是什么?他一下把自己问倒了,答不出来。

    望着漫漫黄沙,他惊叹古代的文明曾在这里不可思议地繁荣过,灿烂过,对啊,这里过去是繁忙的丝绸之路,现在难以想象当时这里是怎样的繁忙,真是个奇迹。林欢边看边叹,爱得盘桓数日不愿离去。他在心里想怪不得张大千跑到这里来临这些壁画,他就多拍,拍成片子就是临了。只要允许,他就拍,趁人不注意就拍。他进洞前先闭上眼,跟自己说接接气吧,先人们,我来接你们的气了。他觉得只要他默几分钟,他们的精神、信念,他们的爱都能传到他的身体里,就能跟他们交流。一个星期下来,他跑遍了所有的山洞,有的重要的去了好些遍,他迷在里头,不想走,后来给青果写了一封信。

    谁知在他留住的大车店里,一天夜里看地图,突然发现敦煌跟青海的格尔木其实已经很近了,就七八个小时的车程,再从格尔木去西藏,最多十几个小时的路程。

    要不跑一趟西藏?他在心里跟自己大叫一声,这个念头让他兴奋不已。第二天中午当他站在格尔木的长途车站里,发现气氛完全不一样了,这里几乎没有汉族人,都是藏族人,耳里听到的是藏语。

    林欢没钱了,跑到汽车站的小卖部花了三毛钱买了一个大饼子,干啃着,再跑到卖票的窗口问下一趟去拉萨的车,里面回他要十四块钱,林欢在心里叫一声:完了!里面再告诉半小时后就有一趟走,再有就得等一天。林欢一听急了,一头蹿出车站,跑到停车的坝子上,见一辆车里有人,便毫不犹豫冲了上去,他发誓今天就是赖也得赖着走。

    一个小个子精瘦的中年男人正在检修车子,做出发前的准备。林欢上去就热情地大声打招呼:“师傅您好啊!”

    那人一看,哟,来了个北方大小伙子,长头发,背着包,衣服脏兮兮的,哦,不稀奇,准是搞艺术的学生,这些年就不知道有多少美院的学生坐了他的车进西藏。

    林欢咧开嘴笑着问:“师傅,请问咱这趟车什么时候开啊?”

    “马上!再有二十来分钟。”师傅冲他笑了下,一口S省口音,想这个小伙子还挺礼貌的。

    “哎哟,你是S省人吧,我女朋友也是S省的,我们能算半个老乡吧?”一句话把师傅说笑了。林欢见他笑了马上说:“师傅,你看我是个穷学生,出来考察,把钱都用得差不多了,你看都走到这里了,确实没钱了,离去西藏就差一步了,你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上车。”

    师傅摇头笑着说:“不行,这些座位都被人家有票的人买了。”

    林欢立刻抢过去:“师傅,你不要担心,我不要座位,坐地板上就成,只要你能把我带去西藏就成。”他突然想起老关送的烟来,老关在离开西安时塞了两条在他包里说拿在路上,以备急用,现在看来派上用场了。他手伸进背包,摸出一条烟来,交到师傅手中,说:“师傅,请你帮忙了,我实在是没钱买票了,这条烟送给你,算我的谢意。”

    小个子师傅看看他,又看看递到鼻子跟前的烟,有一条呢!一股烟丝的香味儿立刻蹿进鼻子,直蹿得他心里痒痒的;又再看看眼前这小伙子诚实、炽热、着急的眼神,就把烟接了过去,笑道:“说好了,可没座位,只能坐在发动机盖子上,地板不能坐,冷得很。”

    林欢听了喜得大叫:“谢谢,谢谢!”一头奔了出去,他要赶快给青果写封信告诉她,要不就来不及了。

    他哆嗦着从钱包里找着了邮票,贴了,把信扔进汽车站旁边的一个邮箱里。这时乘客们朝客车走过去,有人爬到车顶给大伙儿绑行李,藏民们拿着票开始往前挤,小个子师傅喊:“检票,检票!”

    林欢急了,挎上包冲到众人前面,第一个跳上车,上去后松了一大口气,坐到对着车门鼓出来的发动机盖子上。他看着人上来,老人、妇女、孩子、汉子,最后上来两个长头发、穿着打扮跟他差不太多的学生,林欢一见他们就笑了问:“哎!哥们儿,你们哪个美院的?”

    那俩张大嘴笑:“西安美院的。”

    林欢见其中一个有点蔫就问:“他怎么了?”

    另一个忙说:“他感冒了,没事。”

    客车坐得满满当当,下午3:00,林欢离开了格尔木。

    小个子师傅对林欢说:“哎,小伙子,你呢就跟我说话,我要犯瞌睡就给我把烟点上。”

    林欢赶紧笑着答应了。在有节奏的摇晃中,一车人昏昏欲睡,林欢忍着困把送他的烟一支一支给他点上,怪不得他要烟呢,真派得上用场,看来他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多买烟,哪能像现在这样一支接一支地抽,给了他一条,够他抽一阵的了,林欢很欣慰,在心里直谢西安的老关。

    车窗外,风景奇峻,天空湛蓝,低垂,有几朵云彩。灰紫褐色的山脉静静地卧在远处,严峻无语,连绵不断。在那些昏暗的山影背后,兀地有顶天的大雪山蹦了出来,遮了天幕。云雾缠绕在雪峰下,漫在山谷里,高耸的雪峰散着寒气,威逼着扑面而来。林欢拿着相机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就见一道奇异的金光穿过云彩,单单就照在雪峰上,立时一整座雪山变成了一座透明的金山,在黑影里发出金黄色的光芒,连缠绕在它周围的薄云都变成了橘黄色,看得林欢一时呆了,差点忘了按快门。

    冬天的青藏高原,枯黄无垠,偶尔能看到牲口出没,时有河流湖泊镶嵌,连绵的雪山就倒映在水里,天上的云彩落到了地上,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林欢兴奋得手没有停,不停地按快门,他已经没有工夫来惊叹了。

    没多久他们的破客车开始爬唐古拉山了。人在大自然面前已经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为零,在这浩瀚无垠的大自然里,这破客车也就是一只小甲壳虫。客车在山里穿行,林欢有时觉得就像穿行在泛着金光的云彩里,人和天就这样近,近得可以伸手就触摸到。

    天完全黑下来了,客车停在山里的一个兵站里,所有的旅客都下来休息。林欢见西安美院的那俩学生也下来了,感冒的那位已经在大口大口地捯气儿,看来是不行了。

    小个子师傅走过去问:“唉!你这个样子咋个行呢?你有感冒为啥子一开始不讲呢?搞懂没有我们要爬到海拔六千米呢,现在才四千米,再往上走,你非得肺穿孔,不行,下去,下去,越高越缺氧,死人都搞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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