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时代-寻神之旅,一个野人(2)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两个学生都被留在了兵站,部队的人说当晚有车回格尔木,就把他们送下去。

    同车的藏民们和林欢进了一间土坯小屋子,里面几排长凳子,大家散坐下来,拿出干粮来,也有人拿出搪瓷杯子,到热水桶跟前打水。林欢什么都没有,只好饿着。他下午太着急了忘了多买个饼子,就见一个藏民手里拿一块干牛肉,放嘴里嚼。没想那吃干肉的汉子见林欢看着他,就把手里的那块肉递给他,嘴里叽里咕噜,林欢知道他的意思。林欢接过去,笑着道谢。那汉子又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块来,还向他举了举。林欢学着藏民的样子开始吃那块干肉,他早就从书里知道藏民们把生牛肉切块,风干了带在身上,作为出外放牧、旅行的干粮,这回吃的就是真东西了。他张嘴咬下来一块,嚼了半天,没什么味道,完全不像在其他地方买的牛肉干。干肉很筋道,一小块嚼下来,腮帮子直痛。不过他知道他们要在车里熬通宵,就硬着头皮把整块干肉都嚼了下去。

    他们的客车继续上路,整夜,林欢没睡一秒,一直坐在师傅的旁边,后面其实已经空出位子来,林欢还坐在发动机的盖子上,没多久那盖子就烫得坐不住了,他就蹲在司机旁边给他点烟。司机一支接一支地抽,一晚上没有停。小个子师傅一开始还夸林欢身体不错,到后来累得也不想说什么了。

    凌晨,他们终于到了唐古拉山的最高点,海拔在六千米以上。车停在兵站里。整车的人都下来休息,师傅给车子加油。林欢站在公路上,看着周围的雪峰,层层叠叠云雾缭绕,烟波浩瀚。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点点温暖里还带着些寒气。林欢独自站在公路上,在心里高喊:“我上来了!上来了!”兴奋得举起双臂,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晃动,突然青果的笑脸在他眼前一晃,青宝,她在哪里?他一时呆住了,城里的生活恍若隔世,现在和过去到底哪个是真的?他垂下了双臂。

    下午,林欢终于到达梦寐以求的拉萨。在西藏大学艺术系,碰到大头。

    因为走之前就听说凡画画儿的去西藏都在西藏大学落脚,没想在系里就碰到了大头。大头从山西来,西安美院毕业就来援藏,两三年了,跟这里有感情不愿走了,他大眼睛,大鼻子,厚嘴唇,一颗硕大的脑袋,得了这个名号。两人闲谈提到窦斗,大头一听高兴了,说:“窦斗在这里一年,我们熟得不能再熟,一天到晚我俩就想着搞什么好吃的,我俩还去过无人区,看过天葬。窦斗好玩儿啊!他画得又好!”

    大头安排林欢就住在他宿舍里,还带着他出去逛了几天。

    要说林欢在敦煌是着迷,在拉萨便是被刺激得犯晕,他觉得他进入一个完全神秘的地方。他每日都在神游,好像魂儿被人拿走了,老觉得不真实,好像在梦里。

    他去了拉萨附近所有的寺庙,去看刻在山壁上的佛像、佛经,去闻每间庙里的酥油灯,去看了壁上的壁画、挂在寺里的唐卡,去看了所有能看的经幡。他在拉萨大大小小的街上逛了好些日子,每天就看来来往往的藏族人。

    前些天在敦煌,他看到的是古人的信仰,是曾经精神信仰的物证,那种震撼已经让他痴迷,现在他体验的是活生生的信仰,大街上每一张脸,每一双眼睛,每一个扑倒的身体,满眼皆是,他大脑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失了魂般游荡在拉萨的大街上,突然发现只有自己是个可怜的没有信仰的人。在这里谁不气定神闲?谁不胸有成竹?只自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飘在大街上,还挣扎着到处寻找自己,寻找意义,寻找生的价值,他跟自己喊:林欢啊林欢,你心里的真神是谁?

    12月20日,星期五,是Jenny取旗袍的日子,Jenny和青果下课后就骑车往外跑。到了裁缝铺,老师傅从台子下拿出来做好的旗袍,包在一张半透明的白纸里,青果见了兴奋得心直怦怦跳。

    两人千恩万谢老师傅夫妇,Jenny又换上厚衣服,这才分头骑车回去,Jenny直接回汉生家去布置婚礼场地等等事情,汉生离了她就抓瞎。这次汉生请了所有在他困难时帮过他、教过他、救过他的人,还请了他们乐团的人、音乐学院的人。Jenny只请了青果,她不敢张扬。临分手Jenny说:“这两天就不回去了,你22号一早就来,帮我化妆。”

    “嗯,你别累坏了,凡事就让它是那个样子就是了,别什么都要Perfect。”

    “知道了。”

    回去一路青果都在为Jenny高兴,她是个爱热闹的人,婚礼会很热闹,汉生去一个那么好的学校,出国,是多少人的梦想?再加上过节,真是喜上加喜!要是欢欢能回来看见这些就好了,一想到林欢,青果的心就沉了下来,怏怏往学校骑。

    在宿舍门口她低头往里搬车,一个人影倏地挡了去路。青果一抬头,就见林欢笑盈盈的脸正对着她,满脸放光。

    青果呆了,张开嘴轻轻唤了一声:“欢欢!”林欢仍然笑着,没有说话。

    青果丢了手里的自行车,大叫一声“欢欢!”跳起来张开双臂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林欢一手搂她,一只手还去扶车,在她耳边说:“宝宝,等一下,我很脏,不要抱我。”

    “不!我不管!我不管!”

    “青,等等,我——可能有虱子,衣服里。”林欢笑着小声在青果的耳边说。

    青果立刻松开手,后退半步,这才仔细打量他:他的头发就像茅草一样立在脑袋上,长长了好多;人又黑又瘦,络腮胡子和唇上的胡子都长出来了,贴在耳边唇上。还穿着走时的那件羽绒服,但是已经脏得一片亮光了,下面仍然是那条带着大兜的军裤,膝盖和腿上都有划破的口子。一双走时新买的回力鞋,看得出来底子和帮子之间已经破了好几处,张着大口子,粗帆布已经脱了线,毛毛线头都支在外面。青果流泪望他,林欢就像个野人一样,真难以置信!

    林欢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推车,看着她的眼说:“走,我们回家。”

    青果点头,睁着眼看他把自己的车架好,锁好;又让他牵着手走到外面,上了他的车。青果仍然坐在前杠子上,忍不住伸手摸后面林欢毛发厚重的脸,眼圈红了。林欢吻着她的头顶说:“青青,我不是回来了嘛,告诉过你我要跟你过节的。”

    回到两个月没人的“家”,门口地上躺着军用大包,林欢一回到家扔下它就去找青果了。他笑着说:“青,你等着,我去烧水,我有两个月没洗了,还在陕北染上了虱子。”

    青果笑:“我看也是个野人回来了。”她从柜子里找来一条破床单铺在地上,等林欢从外面烧上水进来,让他站在上面脱衣,一件件的,就剩下几乎灰黑色里面的卫生衣裤。林欢笑问:“你要干什么?想非礼吗?”

    青果摸着他精瘦的身子也笑:“想啊,就是你现在太臭,等我来收拾你。”她把一只凳子摆在单子上,让林欢坐下,拿把剪刀开始给他剪头发,边剪边说:“欢欢,现在就不要什么样式了,短了为好,虱子爱在头发里下蛋的,要不我们都染上就麻烦了。还有你的衣服都不要了,等会儿我把这些都包了拿出去扔了。”

    林欢笑着任由她摆布,她急着跟他讲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书的事,北京的聚会,黄山会议,还有Jenny的婚礼。

    林欢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看看,我不在,你都多能干了?那论文答辩请谁呢?”

    “我不要管了,让系里去管这件事。欢欢,你怎么写起诗来了?”

    林欢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其实这一辈子也没有写过,这是头一回,告诉我写得怎样?”

    “当然写得好啊!”青果停了手中的剪刀,弯腰吻他的嘴,林欢坐在那里不敢动,浑身都是头发。他炽热地望着她,两眼放光,把她推开说:“青青,想死我了,你就快剪吧!”

    青果笑着又吻他几下:“怎么写得那么好呢?你平时又不怎么看诗的。”

    “其实要从技巧上来讲,应该说没什么。可当你有感而发的时候,就是技巧不能替代的了。在那个时候你就想写,是你心里的东西,应该说每个真正的艺术家都是诗人,他就长在你的身体里,需要的时候他就会跳出来。灵感来了什么都挡不住,但是如果没有灵感,就是天天晚上在那里搞也搞不出来。”

    “那你说这一趟得了好多灵感?”

    “嗯,很多。”林欢慢慢地又给她讲这一路的体悟,还遗憾把后来写的诗稿丢在敦煌的大车店里了,青果听了俯身再吻他:“那些诗丢了多可惜,我们回来记一下,看能不能都再回忆起来?”

    林欢笑着说:“好,青,你快点,我要冻死了,还要急死了,你就这样虐待你老公啊?”

    青果忙剪完他的头发,把他一身的头发扫下来,又把所有的脏衣服,包括大包里的都扔进单子里。当扔那双鞋时,青果仔细看了看,右脚鞋底跟帮子之间磨开了好几个大口子,笑问:“欢欢,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鞋留着做个纪念?纪念你两万五千里长征?”

    林欢笑了:“好啊,只要你不嫌臭。”

    “当然嫌你臭了。”

    青果用了三大锅水才把林欢洗干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