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nny在青果身边笑着大声喊:“你新年快乐!”
青果笑问:“你干什么了?”
“也没干什么,在图书馆里翻译了一篇韦伯的东西给《社会学论坛》。”
“那你都干活了?”青果小声问。
“对啊,你们玩儿又不带我,觉睡到头还是得做点事情。”
青果说得很抱歉:“真对不起,忘了叫你了,我们在一个朋友家看了一特好的片子,有人从西藏回来,拍了阿里古格王朝废墟的片子,好得不得了。”
“没关系,以后总得出画册。对了,我帮你问了系里,发出去的信就一个回音。”见青果满脸疑惑,李心笑了:“忘了?你自己的事情都不上心!”
青果这才反应过来,忙笑:“谢你挂着,是谁啊?”
“人大的赵健。”
“什么?!是谁?!”
“赵健。怎么了?你认识他?”
“就没有别人了?从别的单位?”青果有点急。
“你知道,我们系和搞艺术的没有什么关系,只能公事公办,有这么个回复的就很不错了。”
倒霉死了,怎么还是他?!青果心里别扭,但对着李心又不好说什么,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他在系里帮忙,就小声嘟囔:“也算认识吧。”
李心问:“怎么了?此人不好?你不喜欢?”
“没有,没有!”青果忙摆手,“对了,鲁红兵走了没有?”她盯着他问。
“快了,就这两天,我这几日都在忙她的事情,帮她把行李什么的都托运走了。”说完他看着窗外眯了下眼睛,耸着肩,手往裤兜里插了进去。
其实新年前宿舍里就传开了,鲁红兵已经被美国宾州大学录取,她马上要从学校退学,过完新年就飞过去入学,说是转了专业去学社会学了。宿舍里顿时哗然,居然放弃经济管理那么好的专业去学社会学,谁也没弄明白为的什么,只有青果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肯把一辈子的专业都改成李心的,就为心里一个念想,这让青果对她立刻肃然起敬,更为她惋惜,看看现在的男人谁能有这样的担当?
“你不去送送她?”她轻声问他。
“去,肯定要去,我要把她送到北京机场,送到不能送的地方为止。”
“你就悠着点,事情反正只能是这样了。”
“知道。”李心小声回了一句,站起来走了出去。
Jenny看着他的背影,说:“跟他比谁的痛苦都不是痛苦了。”
“对啊,你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跟汉生团聚了,你看他有这个能力可也不能这样做,有人在这里要他的命呢!”青果也叹。
眼看着过了新年,陆华终于忙出点头绪了。从黄山回来,他的情绪还没有回来,几百号人在那里大打一气,按说够解恨的了,可他心里还是觉得没有把事情做彻底了。现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筹办中国第一个先锋艺术大型展览提到了他的议事日程,陆华白天晚上想的就是这一件事。他发动了所有可以发动的人脉,找了能找的关系,盼望能从政府和美术馆那里得到许可。他知道这个展览不可能以个人的名义承办,这在中国也没有这个先例。而美术馆答应提供场地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那么陆华面临的是要找到一个承办这个展览的单位。他这一个来月没有别的,就是找人谈,先谈下来好些个文化单位答应联合做组办单位,然后争取政府和美协、美术馆的许可。他直谈得舌头起泡,和政府的、美协的、学院的、研究所的、出版社的、报社的、电台的、电视台的名人、权威、老的、小的、志同道合的、不屑一顾的、誓不两立的,只要有一线希望,一线生机他都不放过。一个月下来,他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加亢奋,因为他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他禁不住给青果写信,一有好消息就写,等他把信都发出去了,才在心里奇怪,为什么要告诉她?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每日心中情绪高涨,宏图大略正在赢得整个世界,为什么要给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写这些?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经了黄山的事,好像更放不下她,可给她寄去的信,每次只得几个字的回复。
过完元旦,他终于找到七家单位答应联合做承办者,也从上级那里拿到了许可证,美术馆也谈下来了,所有这些事都在新年后的头一天搞定了。陆华刚松下一大口气,更大的问题又来了:原来许愿出赞助费用的两家企业都改变主意,撤了资金,他一棒子被打晕了。这样一个全国性的展览,连带租金和其他费用,最少最少也得要十万块,让他上哪里去弄这十万块?现在跟七家承办单位合同也签了,筹备组也成立了,许可证也有了,美术馆场地也定了,连展览的日子都定了,就在春节期间,可是没钱了,如果因为没钱办不成这个展览,太冤了!有几天他已经睡在火车上了,听见哪个地方有人说可能出赞助,不管多远,上到黑龙江,下至深圳,买了车票就去,没钱买卧铺,就坐硬座。在去黑龙江之前,他曾戏言:“要是这次筹不到钱,我就被冻成哈尔滨的冰雕!”结果他还是没有筹到钱,当然人也没有冻成冰雕。知名作家高援朝知道了这个事情,不禁在报上写文章感叹、呼吁,还亲自打电话给T市的文联主席大马,消息回来说有希望得赞助两万元,陆华得知后兴奋异常,买了当天的车票,上了去T市的火车。
中午,青果跟Jenny刚到宿舍门口,就见陆华提着个黑色的公文包站在门厅里。
Jenny见了大叫:“喂!陆华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们?”陆华上下打量青果,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脸色苍白,娇弱似有病态,心里一颤,问:“你怎么啦?生病了?”
青果忙笑:“没有。你怎么来了?你好啊!展览的事顺利吗?”她确实没病,不过倒霉了,这些天肚子痛刚好些。
陆华沉吟片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Jenny忙告辞,抬腿进了楼。
陆华看着青果又问:“咱们多久没见了?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就得你寥寥几个字,不过总比没有强点。”
青果笑笑:“我知道你很能干,事情办得很顺利,除了表扬你还能写什么?我的表扬又不值什么,所以就免了吧。”
“谁说不值什么?你的表扬可能比任何人的都值钱呢!”
青果朝他一声轻笑:“你说话不要言不由衷,不实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陆华佯怒道:“青果!你怎么就这么看我呢?这就是我大老远跑来应得的待遇吗?”
“对不起,请你不要在意我说什么,你不要急,我请你吃饭赔罪不行吗?”
陆华这才笑道:“好,我们走,今天我请你。”
没回宿舍,他们去了学校里外国专家专用餐厅,里面环境好,菜比外面的精致干净,人也少一些。青果点了糖醋鱼、青椒炒肉丝、蛋花汤。
菜上来了,热气腾腾,陆华伸筷子搛了一块鱼放在青果碗里说:“青果,我……”
青果忙打断他问:“你今天来T市有事吗?”
陆华听问,厚镜片后两眼立刻鼓起来放光:“有啊,今天我来有件重要的事情呢,想拉你跟我一起去办。下午跟你们T市文联主席大马约了,我要去拉他的赞助。你知道现在还是经费问题,我们需要钱,钱!大马这人很不错,支持新生事物,放得开,他答应给一两万的,我想再跟他要点。到时请他去开幕式剪彩,把他的名头挂上个顾问就行了。”
大马,记得上大学时全国文学热,大马全国都有名,写的东西也好玩儿,有T市民俗特点,记得是义和团的故事,后来还拍成了电影,青果没怎么读过他的文章,电影倒是去看了。她问:“你拉我去干什么?我又能起什么作用?”
“你就跟我去吧,总有你能派上用处的地方。”
青果心里疑惑,见他殷切目光,只好笑着答应了,陆华高兴说:“这还差不多!”
青果举着筷子兴奋起来:“快,跟我说说展览的事情,到底都怎么着了?”
陆华鼓眼道:“你那么感兴趣为什么不来北京看看?我们都忙得要死,尤其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帮忙,给你写了这些信,你就是不来。”
青果微笑:“第一,我不能旷课跑北京疯;第二,我什么也不会,去了只能跟给你添乱;第三,我人又懒散,过不了跟你们混战没地儿睡觉的生活。”
没等她说完陆华已经笑得两眼放光,说:“别说了,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事就是了。这不我就是再忙也一定要抽空来看你。”
青果大笑:“哎!你不要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你不是来拉赞助的吗?”
“那我到N大来不是来看你的?”陆华正色道。
“哎哟,我真的不敢当,要不我说要请你一顿谢罪呢?刚才在宿舍里我可说了,你别否认。陆华你还要我怎样啊?你再不说我可不要听了!”
陆华看她雪白的脸上稍微有点血色,噘了嘴娇嗔地瞪着他,不由得搓了下手,控制一下情绪,然后缓缓把筹备展览的事情讲了个大概。关于政府、美协、美术馆,这几大关,跑了多少路,找了多少人,谈下来一共四层楼,完全占领整个美术馆。最后他两眼放光,低声说:“现在组委会也成立了,一共十来个人呢,大家都分头干,正式通知都已发向全国,几百件作品在开展前最后三天都得运来北京。现在关键的是钱,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前些时候有人介绍了北京一个卖盒饭起家的个体户,我跟他谈了几次,他同意出五万,你知道这五万解决多大的问题吗?没有这笔钱也许这个展览就是一句空话,不过这个五万还只是一个口头承诺,钱还没有到手。还有安徽的一个画家,我都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他跑来找到我说能给我找来一万,我就毫不犹豫让他参展了。还有……”
青果静静地端详他,他的语气、表情依然沉着冷静,可他抓着筷子的手一直在哆嗦。听他历数每一笔钱怎么来的,青果有点同情他,他一个理想主义者,天天跟德拉之流干的、说的、写的都是形而上的事情,这下好了,现在每天为钱的事情求爷爷告奶奶,拉关系。坐了火车天远地远跑这里来也为的是钱的事情,现在不仅为五斗米折腰,为一斗都折。
听他数落完,青果笑道:“哟,看你真不容易,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吧!下午跟你去找大马,我干不了什么,不过让你觉得到T市来不至于孤军奋战就是了。”
陆华听了盯着她愣了片刻,才说:“这还差不多。”
吃过饭回到宿舍。陆华见她脸色苍白,就问:“青果,你怎么了,这回见你就像有病似的,脸都没有血色。”
青果递给他一杯茶,笑了笑说:“劳你关心,熬夜熬的,昨天晚上没睡好。”
“你又不赶稿子熬什么夜嘛!”又再看她一眼,说:“你不化下妆吗?别叫人以为我带个病人出去筹钱。”
青果一听急了,嚷:“哎呀!我可是陪你去,你以为怎样呢?你还这样那样有要求,我可不是你的公关!你要找公关找别人去!”说完一屁股坐在床上。
陆华忙勾下头,看着她的眼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么个漂亮人不要把自己搞得跟个病人似的,况且我也没见过大马,就通了几次电话,毕竟他也是个人物,咱们也别太怠慢了,青果,你说是不是?”说完,拉过凳子坐在她对面。
青果瞪他一眼:“那我就不去了。”
陆华一把抓住她的手喊:“那怎么行?你答应了的!”
青果忙把手抽出来,说:“我真后悔,每次跟你干点什么事情都叫我后悔,你知道我不喜欢化妆的。”说着把桌上的镜子拉近,打开抽屉把化妆盒拿出来,陆华笑吟吟地看着她,没说话。
青果开始描眉,陆华突然说:“青果,让我来给你描。”
青果朝他“扑哧”一笑,扬眉说:“你?算了吧!”
陆华有点讪讪地:“你以为呢?我很会描眉的,男的其实比女的会化妆,因为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好看在什么地方。”
青果举着眉笔打断他:“你还是歇歇吧!”
陆华听了脸唰地一下涨红了,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青果冲镜子里的自己暗笑,又瞄他一眼,看着镜子给自己上了点口红,将就着把口红在腮上抹了一点儿,揉匀了,朝陆华说:“好了!”
陆华这才大胆看她一眼,说:“看,稍稍一下,就面目全非,你现在看起来有精神多了。”又小心翼翼看着她,含混着说:“也漂亮多了。”
“快闭上你的嘴,少说这样的话,再说我可不去了!”青果瞪他一眼。
“都是实话,你不是不要我说言不由衷的话吗?说实话你也不高兴啊?”
“这种话你还是不要跟我说,跟想听这话的人说去!你到底要不要我陪你去啊?”
“要啊,要啊!我什么都不说了行吧?”陆华站了起来。
他们上了大马的高层公寓,可能是T市最高的公寓了。陆华看着手中的地址条很礼貌地敲了敲22-4号房门。
他们等了约五分钟门里面似乎也没动静,青果想来得不是时候了,人家也许在睡午觉,下午一两点正是睡午觉的时候,文人时间就更不好掌握了,搞不好能睡一个下午呢,也不知他跟这个大马定了时间没有?
她轻声问:“你跟他定了时间吗?”
“没有具体的时间,就说了下午,你看我在北京,要坐火车,时间不能定得太死。还想去见你——”他没有把话说完,瞥了她一眼。
这时门开了,一个高大中年男人站在门后,让青果大吃一惊,此人不只是高,是太高。他的头几乎能顶着门框顶,大概有一米九的样子。有一点儿发福的身子,一颗大圆脑袋,一双大圆眼睛,也就四十五六的样子,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裤,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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