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见了他们一声惊叫：“窦斗！哎呀，你怎么来了？！”毫不掩饰她的惊喜，像久别重逢。
窦斗被青果这一声叫得两眼放光，瞪着眼，支支吾吾，咧嘴傻笑。陆华跟两人寒暄两句，忙忙慌慌往美术馆后面的办公室去了。
窦斗旁边的小伙子乜斜了眼，看窦斗傻笑着呆在那里，就嬉皮笑脸地说：“哟！见着老熟人了？还不介绍一下？”
窦斗这才醒悟过来：“介绍一下，我哥们儿，孙建军，这儿四年级同学。这，这是青果。”
青果笑起来：“哦，你就是孙建军啊？我可知道你是谁了！这两天我们都在议论谁是这个坏小子呢！”她打量他一眼，此人长一双小眼，高颧骨，大鼻子，两片薄嘴唇坏笑着，大冬天剃了个秃瓢，果不其然贼眉鼠眼的是个坏小子样。
“怎么了？我哪里坏了？让你们这么说我？”孙建军得意地笑道。
青果没理会他，笑着问窦斗：“你来送作品？”
“嗯。”窦斗还愣着，就回答了一个字，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知他又呆了，正想怎么走开，却见孙建军小贼眼着窦斗，拍他的肩说：“老窦，你还不邀请你老友去我画室看看？”又看看青果，做出一个最灿烂的笑脸说：“青果，走，到我那里坐坐。”
青果见窦斗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便笑：“我可刚从那边过来，没你们这么折腾的。”
孙建军说：“你的时间还真都给他们啊？还不留点自己会会朋友？”
窦斗这会儿像是刚醒过味儿来，猛喊：“走，走，就是啊，哪能光想着他们？！”
当着他朋友的面，青果不想扫他的兴，跟他们搭公交车走了。
孙建军的画室在一排美院最老的平房里。美院就一亩三分地，原来的老房子都拆了，建了一座大楼，教室、宿舍都在里面，这两天青果就住在大楼里。小操场边剩下几排老房子，孙建军的画室就在其中一间。孙建军兴冲冲打开朱红色破旧的房门，喊：“请进，请进。”
里面黑压压的就一间大仓库，由布围子、板子、箱子、桌子，隔成一各个小空间，到处杂乱无章，堆着画架子、框子、木头条子、板子、帆布卷子，一股子刺鼻油画颜料味儿。四处黑漆漆的，青果都不敢伸脚，怕踩着什么。
孙建军走在头里，窦斗在中间，青果跟在最后面。他们穿过不同隔离障碍物，窦斗不时回头一下，说：“注意，这里有电线。”或大叫一声“看着！”
他们走到仓库的最里头，孙建军用深蓝布和板子围了个十米见方的小空间，居然里面放了张双人座的烂沙发。他让青果和窦斗坐下，又忙拧亮旁边一个照相馆常有的、可以自由升降的落地灯，估计他用来照模特用的。
青果和窦斗并排坐下，一缕温暖的黄色灯光洒在他们身上，青果顿时脸红了，还从来没跟窦斗这么近挨着坐在一起过呢，被这么照着，四下里漆黑一团，就跟在舞台上一样，虽然就孙建军一个人，可她仍觉得有千万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她有点坐不住，想站起来，可也觉得不妥。
正烦着，孙建军提暖瓶倒茶，捧给青果一个带盖瓷杯子，笑着对窦斗说：“哥们儿，没你的。”又“嘿嘿”一声，瞥了两人一眼，坏笑说：“你们坐，我走了。”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这会儿青果端着热茶杯更窘了，这儿怎么回事？搞什么鬼？脸更红了，扭头看眼窦斗，他正咧嘴看着她无声地傻笑，她不由得“扑哧”一声也笑了：“他有病吧？”
窦斗盯着青果，心里骂了声臭小子，乐得胡子直颤。
青果笑：“你跟他也能成朋友？你们哪点像啊？一个小痞子！”
窦斗忙道：“哎，我的朋友就跟我不一样才对了，没听说我广交朋友，广结良缘，四哥名头不是白来的。”
“胡说，什么广结良缘！”青果瞪他一眼。
窦斗急得瞪眼辩道：“缘是缘分啊，夫妻是缘分，朋友也是缘分啊！”
“他怎么变成你朋友的？”
“哎呀，早认识了，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考上美院呢！”
“这次大家都在说他的画呢，他画的那些农民铅笔肖像真的好玩儿死了，一个一个的脑袋跟土豆似的。我今天才见他，画里男的女的全都长得像他，亏他想得出！”
“行吧？”窦斗有点得意地问。
“也就坏小子、嘎小子画得出那个味儿来，他真的是够坏的。”
“他在那调侃呢！谁要看那些正经东西？！”
“哼，我看出来了，你就想着跟他似的不正经！”
“对了，我以前都太正经了，太根正苗红了。”窦斗很不以为然。
“人都想着法子好，真没见过想着法子坏的，我知道你就是生怕自己不够坏，不够痞。”青果撇了下嘴。
“你可说对了，还得练，还得练！”窦斗“嘿嘿”乐起来。
青果笑着站起来说：“不跟你贫，我得过去了。”
“你不走吧？我这里请你吃饭？”窦斗也站起来问得有点心虚。
“不了，也许今天晚上就回去，欢欢回T市了呢，他今天不过来，我就回去。”
“看来你是不想跟我吃饭的了，那我可自己去吃好东西了，我可说的是单独跟我吃。”
青果瞪他一眼：“废话，谁要跟你吃啊？！我走了！”说完青果往外走，窦斗赶紧走在头里，把她引了出去。
天已经黑尽了，林欢四脚八叉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猛地听见门响，一转头，瞥见青果冻得红红的小脸闪进门，他激动得翻身跳起来，扑到门边，一把抓住：“青！我正后悔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正生气呢，你怎么就回来了？！”
青果靠在他怀里说得有气无力：“欢欢，我还没吃东西呢！”
“你坐着，我来煮面，我也没吃呢！你看我画了几天，这刚画完了，正想歇一下，今天来不及去北京了。”说着帮青果脱掉外面的大衣，让她在床上坐下。
借着桌上点的台灯，青果看见床头阴影里画架子上的画大不一样了，起身过去想看个仔细，被林欢摁住，他穿着件沾满油彩肥大军绿绒衣，浓眉下一双长眼炯炯有神正端详她，青果心里一热，伸手搂住他脖子，林欢俯身狠命吻她一下，说：“等我煮好东西来吃。”
第二天早上，青果前所未有地醒在林欢前面。一抬头，看见林欢刚完成的大画立在床头。上午的阳光正好，整间屋子都被照得耀眼。那幅画正安详地注视着她。她爬出被子，到画跟前，这才仔细打量，昨天晚上还真没看清楚。林欢把它完成了，还跟过去一样明亮和空寂，大块的蓝色和黄色、黑色。整幅画似乎是一只巨眼，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又似一朵巨花，怒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却又沉稳寂静。不知道哪来的失落和绝望？就跟在阿里的片子里，明晃晃的阳光下，万物色彩斑斓却绝望，寂静无声。青果想可能去过西藏的人或者看到过西藏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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