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不是受累的命吗?不过你说得有点道理。”青果打了个哈欠,“Jenny,我们睡吧,今天晚上再不睡,我们明天就别想回N大了。”
Jenny没声音了,就在青果刚要闭眼时,突然又说:“看看,我们班的这些同学,各个都混得人模狗样的,反倒是我们几个出国的好像很一般,想当初,我们可都是班里的佼佼者,倒不如他们了。”
“傻子,一个人怎么可能跟命争呢?”青果在黑暗里笑了一下,“看来你还是不满意你现在的生活,可我却觉得在哪儿都一样呢?关键看你求的是什么?什么在你是有价值的?你要有根就不会困惑,不会因为别人的生活让你觉得心慌意乱。还记得我们曾跟李心争论什么是幸福吗?”记得那次几个人骑车到校外春游,正值春光明媚,春花烂漫,绿油油麦田里一群女人穿红着绿、戴着花头巾干着活儿,青果见了大为感叹,惊呼美丽至极,打赌她们比他们中任何一人都幸福。“其实这个争论到现在还是有意义,我到现在还是认为幸福不是个物质的事情,而在你的感觉和想法。”李心他幸福吗?她在心里问,他是拼了命想让自己幸福,逃出苦海,让自己的灵魂有一点儿安慰,一点儿刺激,他选了一个积极、入世的办法,才把事情做到那么极端,其实他在求幸福啊!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他痛骂国内现在的学术,说都是假的,其实研究的东西跟现实社会没一点儿关系。他宁肯去农村,到基层干实事,也比出版个什么专著,得个什么名头有意义。他这一生要做的是真正改变这个社会,让他的理念潜移默化地在现实中实现,他兴奋地告诉她,过些年,就会看到变化,会看到他的理念对现实的影响。记得那天讲得兴奋了,说中国有像他那样的一群人,在按着自己的理念做事情,对社会和历史将有真正和长远的影响,他握着烟的长手指一直在抖。青果很感慨,虽然没有进一步询问他的具体理念是什么,到底他做了什么?如何影响改变这个社会?可知道这一定是他认为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
青果朝窗户翻个身,望着黑洞洞的窗口,终于她困劲儿上来,睡了。
Jenny听着青果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睡过去了。刚才青果的话却如雷贯耳般还在她脑子里轰响,她问自己:我心里有根吗?我Jenny都找了一辈子了,我找到了吗?二十来岁的时候,以为上帝就是了,可最后知道都是虚的,真应了林欢写的诗了,记得他说过历尽千辛万苦,走遍千山万水,唉,她的思绪回到了过去,二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女儿Olivia漂亮的小脸跳了出来,她满意地笑起来,这宝贝现在干什么呢?困乏终于袭来,她慢慢沉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小谢来接她们,班里同学的五六辆车在旅馆的院子里集合,大家分头上车。Jenny和青果上了小谢的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JT高速公路。
青果没想到高速公路上繁忙异常,大车、小车挤作一处,尤其带拖车的大货车,在公路上横冲直撞,吓得她和Jenny在车里惊叫连连。
“嗷!Watch out!它别过来了!怎么这么不讲礼呢?”Jenny气得大喊。
小谢抿嘴微笑,波澜不惊,很沉着地把着方向盘:“这有什么?我们中国人开车就这样,我们每天都跟这些不讲规矩的人干,都习以为常了。”
青果笑道:“回来可不敢开车,太可怕了,谁也不让谁。”
Jenny咂嘴说:“这就能看出人的状态,我们中国人对别人没有一点儿谦让,这种心态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青果笑:“你是说Mean?”
“对啊,人们直接就把Mean都摆在脸上,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真让人受不了。”
小谢插话:“哟,你们两位从文明西方来的小姐受不了国内的恶劣气候了?这算什么?没有对你出手相向就是客气的了。”
青果笑道:“我倒没什么,待段时间就习惯了,赤裸裸的也没什么不好,人家的意思一目了然,用不着费心思猜,被人暗中伤了才真气闷呢!”
小谢笑道:“告诉你们一个李心跟人打架的故事。”
“什么?他跟人打架?”Jenny好奇地问。
“你别忘了他是从工厂出来的。”青果鼻子里哼一声,记得李心曾告诉过她在工厂里跟人打架,为一些他认为至关重要原则的事情,经常火暴得就动手。
小谢笑道:“他跟人打这一架打出了名声,他可是远近闻名了。”
“为什么?说说。”Jenny更好奇了。
小谢给她们讲了个故事,也就是前年的事情,社会学所的人跟经济所的人开会。之前,他们已经讨论了整整一年,开过无数次会议。那次李心是真急了。大家都知道他一直是个“左派”,没想这一次让大家知道他是个极“左”顽固派。他大骂经济所几个从美国和欧洲回来的博士洋奴、卖国贼,认为他们推行全盘西化毁了中国。那些洋博士也不是好惹的,有理论,有依据,驳得他一愣一愣的,最后言语上相互都不客气,就打了起来,是李心先动的手,人家后来都说他走火入魔了。
“真的?!还有这么精彩的事情?!”Jenny惊叫一声,“他还真成堂·吉诃德了?!”
“可不!”小谢笑。
青果皱着眉问:“小谢,这几年他是不是变得太厉害了?非常偏执,而且易怒。”
“是啊,从那次以后,没人跟他争论,都不敢惹他了。”
“就没有人跟他好好聊聊吗?你们这些老同学都了解他,他真的变得都不认识了。我去年回来在C市跟他在电话里吵了一两个小时,你们都不知道他都骂粗口了。真想不到,如果我不把电话挂了,他还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我都觉得他精神有问题了。”
小谢笑道:“你不是不知道,他历来都很霸道的,从来都认为无论在任何事情上他的智力和能力都高于别人,谁能跟他沟通啊?现实是,很多事情他没有能力控制,就变得越来越偏激,谁也帮不了他。”
青果叹了口气:“他今天走了对他还真不见得是个坏事呢。”
青果看着车窗外,想起去年跟他在电话里的那一场恶吵,不禁嘴角露出了一丝儿笑意,他愤怒的高分贝的声音好像还在耳朵里咆哮:“青果!妈的,你他妈的忘了本了!你忘了是共产党把你养大的!……我们的国家、共产党没有什么对不起谁的!没有我们这些年的努力,你有今天的日子吗?没有我们的开放,你能出去留洋吗?你吃了几年面包就忘了人家给你的好处了!”
青果甩了下头,想把耳朵里的声音甩出去,Jenny在旁边着急问:“青青,他跟你吵什么?我以为他跟谁急都不可能跟你急,看来他真的有点疯了。”
青果对小谢笑道:“这样看来,他当时说出那样的话来就很正常了。可我当时哪知道啊?非常震惊,连见他一面的兴趣都没了。我就像在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讲话,你们都知道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勉强谁,如果没有共同语言,就不说了,可回头一想还是觉得很遗憾,毕竟跟他认识那么多年……”青果没再说下去。
Jenny又摇她:“青青,你们吵什么?”
“还说那些干什么?反正都不是他了。”
青果不想再说那天的事情,闷了脸看着车窗外,可当时的生气和失望现在还记忆犹新,更多的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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