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过去，青果在林欢面前都表现很好，她跟Jenny没事就跑到外面去给林欢采买东西，Jenny过去两大页的单子全都派上了用场。
贾红不负众望生了个大胖小子，大伙儿一起给皮皮贾红道贺，恭喜他们喜得贵子，在他们家大吃了一顿。皮皮做了一桌子菜，还请了贾红的几个发小。
皮皮给孩子起的大名皮学运。小家伙长了对黑圆眼睛，机灵地到处看。青果见了就喜欢，喊：“贾红，你看你们学运，多机灵，一看将来就是个情种，勾女孩一勾一个准。”
贾红笑着说：“青果，没想到林欢也马上就要走了，这么快。好，剩下我们来做伴儿。”
林欢马上笑道：“对啊，你俩多走动，青果还能帮你一些，将来你们可一起去领事馆签证什么的。”
窦斗笑着摸摸头说：“看来我也得走了，这些哥们儿没一个仗义的，都跑了，把老婆孩子，再加上老哥们都撇下不管，太不够意思了！”
林欢立刻说：“我跟皮皮，还有汉生，我们哥儿几个先给你打前站去了，等你来的时候，说纽约，说芝加哥，说费城，得，哥儿几个那里接着，你不就不慌了嘛！”
窦斗听了大笑：“有你这句话我踏实了，踏实了。”
青果听了心里别扭，她不喜欢听任何关于出国的事情，每次都强颜欢笑，她瞥了眼窦斗说：“你也不用羡慕他们都出国了，出去有出去的好，不出去的好处恐怕你现在还体会不到呢！”王维听了在旁边偷笑。
贾红说：“欢欢，你定在什么时候走？九月份开学，皮皮想七月就走，他得在开学前先打工，你俩一起走最好。”
林欢忙看青果，说：“我们还没有定呢，起码得等青青毕业，然后要结婚，至少也得七月底了。”又朝着皮皮说：“哥们儿，我不敢耽误你挣钱，你要先走就走吧，夏天不都在纽约吗？汉生也在，到时候我去找你们就是了。”
青果在林欢的背后正看小孩子，听见他的话，不禁愣了，难以置信那些话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么具体，什么“纽约”、“去找你”说得多轻松啊，天，他就要走了！心里不禁搅了一下，她忙低头看床上的小学运，伸手勾他的小手指。
窦斗在旁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走到她身边问：“你俩怎么商量的？”
青果慌乱抬眼，见他灼灼目光正看着自己，低了头含混说：“还不知道，我们都不提这些事情。”
从签证下来，他们都不敢提走的事情，怕提具体的日子，因为知道了就会觉得很快了。林欢几次提，都被青果打断，什么毕业、结婚、最后分开的日期，任何一样她都不想听。林欢在单位里悄悄把什么手续都陆陆续续办好了，不用上班。他不跟人联系，天天就守着她。青果回学校，他就回家，干脆就睡在父母家里，他怕自己一个人睡在他们的大床上，他想她，想得发慌。贾红和孩子都回家两三个星期了，他们这才第一次去看他们。
学校里人走空了，领导想出个好办法，免去大家的痛苦，提前放暑假，除了毕业班，都放了，老师不用上班，学生也不用上课。
青果他们走不了。Jenny的工作单位定下来了，深圳大学社会学系。就在七月初的一个下午，天气干热，就跟下火一样，青果他们一届正式毕业。全班同学都坐在教室里等最后颁发学位证和毕业证，没有任何典礼仪式。
系办公室主任进教室叫出青果和李心。
青果心里一抽。等走进办公室，她松了口气，屋里没有别人。办公室主任让他们坐下，神情严肃地说：“现在系里正式通知你俩，因为各种原因，你们的论文虽然通过了系里的答辩，但没有通过国家教委政治审批。你俩论文的内容都有违反党的四项基本原则，有严重的精神污染。所以你们两位同学允准毕业，但不授予硕士学位。”
青果听到这里不仅没生气，反而乐了，心想居然自己还能碰上这样的事情？我那样的文章都会被砍下来？那文章有这么大的学术价值吗？她心里不免有点骄傲，看来我的东西还不是言之无物啊！
李心很冷静，点了一支烟问：“那我想继续拿这个学位怎么办呢？”
“你只需要改动一些相关的内容就可以了。”
“哦，那我可以另外重写一份吗？”李心吐了口烟。
“当然，当然，再次说明一下，不是学校或系里跟你们为难，是上面。”
“理解，理解。”李心点了下头。
全班同学里就他俩没有拿到学位证书，只拿了毕业证书。
林欢知道后安慰她，她却心不在焉，又说不稀罕。有好几次，林欢跟她提结婚，她却要林欢想好了，要去美国变了心就不好办了，到时候再离就不方便了。林欢知道什么事情都谈不成，青果一直就这样躲避着，她不想要结果，恨不得永远都毕不了业，就这样在学校里晃荡，弄得林欢心急火燎，但又什么都不能跟她提。
皮皮走了，去纽约找汉生去了。走的头天下午，几个人都去了他们家跟他道别。贾红搂着孩子一个劲儿哭。皮皮一会儿抱抱孩子，一会儿抱抱贾红，再又转身抱一下林欢，心烦意乱。
那天晚上哥儿几个都喝了很多酒。林欢把青果送回了宿舍，又回头去了皮皮家，就在他家里胡乱过了一夜，因为第二天要赶很早的车去北京机场。晚上从北京回来后见着青果就阴着脸说以后要多去看贾红，她带着个小孩子过日子太难了。
青果黯然点头。他们连着几天都去看贾红，她的悲伤就跟传染病一样传到了青果的身上，她恹恹地，不思茶饭，一天天消瘦下来。
青果再想躲也没有用，到七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分到外地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个校园，顿时萧条起来，到处鸦雀无声，几处食堂都关了，就剩下宿舍后面的研究生小食堂还开着。天气就跟盖着一个大热盖子，闷热得无处藏身。林欢每天都跑到宿舍来帮青果收拾行李，帮Jenny打包。青果心里烦躁又落寞，一天见不到林欢都心慌。班里的散伙饭也吃了，散伙舞会也跳了，大家都格外伤感，每个人垂头丧气。Jenny和青果更各怀心事，比大家又多一些哀愁。班里好些男生都走得匆忙，很多人离开都没有来得及打招呼。青果心里不免又难过，见了李心就说：“小周都走了，我知道他去了上海，我连’再见‘都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你说也许我这一辈子就再见不到他了？”
“哪能呢？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你还有的活了，我们这些同学都会再见的，你想到哪里去了？”李心嘲笑她。
从此，学校就成了一个伤心之地，所有的人都在逃，青果绝望地发现只有她一个人逃不了，她必须得留在那里遍历那痛彻入骨的分离。她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送，送不到车站至少送到宿舍门口。身边的人一各个不断地离开，一个班没有了，大家几年在一起，在教室里，在食堂里，在舞会上，在公园里，在学校的小礼堂里，甚至在T市的大街上……大家在一起干了多少事情？那些聚在一起快乐的日子没了，消失了。难道真的像昆德拉说的它们就轻如薄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回不来了？Jenny也要在那两日里走，青果觉得她就被那些薄烟压得、伤得抬不起头来。
傍晚林欢来看她，见她眼里除了哀伤还是哀伤，就说：“青青，你在学校里待着太伤感了，眼见着大家离开，对你情绪不好，跟我回家去。”
“不，我要在这里陪Jenny，她明天就要走了。”说完她眼圈红了，“欢欢，你看黛玉就说过与其散的时候没趣，还不如不聚，现在一下都散了，真的灰飞烟灭。”青果停了下来，眼睛看着湖边的柳树。
林欢发愁地看着她，没说话。
第二天，林欢和李心都来送Jenny，因为班里的人已经都走完了。三个人一直把Jenny送到火车站，Jenny铁青着脸，一路都没有说话。
到了检票口，Jenny转身抱住了青果，在她耳边说：“青青，我俩都要坚强，你要玩命考，听见了吗？我会常跟你联系，会想办法给你打电话，宝贝，I love you，love you！”说完热泪盈眶，两人抱头痛哭。
Jenny进检票口了，青果挥着手喊：“再见！再见！”她心里知道这一别也许真的以后很难再见了，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下来，她觉得痛，浑身的痛，身上的痛是那么的具体，就跟断了胳膊腿，痛得她难以忍受。见林欢和李心都笑着要宽慰她，她忙朝他俩摆摆手，边抹泪边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我最近可能太伤感了，你们别见笑。”
李心笑着说：“知道你俩好，Jenny她没问题，到哪都能冲会打，她没问题，你就放心了。”
林欢抓过她的手握着，心里变得沉重起来，这些日子她真伤着了，幸好我在这里，过两天我走了她怎么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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