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纽约就是个热闹非凡的地方,尤其在时代广场上,每天都跟在集市里一样,而且是世界上最大的集市,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到这条街来过夏天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有一刻消停。满大街形形色色的人流,各种肤色的,各种装扮的,奇形怪状都不知道从世界上哪里蹿出来的?到了晚上,百老汇大街就像在狂欢节一样喧闹,蜚声世界的霓虹灯广告,把整个时代广场变成了一个绚丽的狂欢舞台,世界上所有著名的商品都在那几个街区找到自己的地盘,以最现代、最耀眼、最华丽多彩的方式向时代广场上的人们闪烁;光影里,人行道上,人流如织,街头有吹号的,打鼓的,跳街舞的,引路人围观;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也跟他们的车主一样各式各样,除了黄色出租车,高档的、低级的、怪异的、长的、短的、敞篷的、封闭的,五颜六色,车上叮咣作响放着音乐。林欢每天晚上就在这样一条世界上最繁忙的大街上,把他的沙滩椅子摆在街边,跟那些在街边摆摊子卖香水、卖手表、卖手工艺品的小摊子一样,混在狂欢的人流里,讨他的生活。林欢从第一个晚上下来就完全理解汉生一见他说的“在时代广场上战斗”的含义,可不是战斗吗?
在那样一个拥挤不堪的街边,昏暗的霓虹灯下,以最短的时间给人画像,能不是战斗?没想到的是纽约人的夜生活在晚上12:00才正式开始,他们的生意也才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要画到凌晨三四点,一天的事情才算完,然后再跟皮皮搭地铁回皇后区的地下室。
第一天下午,皮皮带他到中央公园,让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见着了从全国八大美院来的一群画家,当然还有戏剧学院、电影学院,以及师范学院、大大小小艺术学校出来的人,差不多全中国在纽约的画家都在那里了。就在中央公园的动物园门口,绿树浓荫里,绿色的长椅子上,坐着十几二十来口子。大家没有相约,似乎从天而降,自然而然地就聚在一起,把沙滩椅一字排开,等候过路的游客坐下。画家们画一张肖像,能挣十五至二十五美元不等,大家居然都能挣上钱。林欢的第一个星期,每天从四十美元到上百美元。林欢心想照这样下去,等到开学不仅能交学校的费用,还能给青青开出银行证明了,离开学只有一个月,他跟自己说时间紧任务急,一天也不敢耽误。
他不是那街上的游客,当他穿行在纽约的大街小巷里,坐在地铁里,躺在中央公园的椅子上,坐在时代广场的霓虹灯下奋力在画板上涂抹,或在百老汇大街街边吃热狗,在Roy Roger吃炸鸡或牛排店里吃牛排,他便生生地感受着纽约。这里的一切才真的活色生香,充满了生机,时时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知道他还不该算是纽约人,虽然他现在挣着纽约人的钱,可他心里充满了惊喜和希望,这不就是他跟青果想要的吗?他觉得自己来对了,他跟自己说,我不会永远都是个外人,是个这样在街边挣钱的人,总有一天我就会跟这个城市融为一体,会成为这里的一个艺术家,会在Soho的画廊里卖我的画,会跟这些来来往往的纽约人一样在这里精彩地活着。他心里非但不失望,反而浑身是劲,看看身边来的这些画画的,谁能甘心在街边过一辈子?谁不是抱着梦想和雄心来的?千里,不,万里迢迢,不会就落在这百老汇的街边。他多希望青果跟他在一起,一起感受这眼花缭乱的纽约生活,可青果现在在他心里却是一道伤疤,他不敢揭,也不敢碰,很多时候宁肯不去想她。
林欢的到来对皮皮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安慰,那天在机场接着他,皮皮莫名地就掉下了眼泪。这种从手到嘴的生活,一个月下来才刚刚适应,对他来说不是身体上的辛苦,而是心灵上的煎熬。他奇怪林欢怎么就跟汉生一样兴趣盎然,浑身都是劲?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的失落,他不敢想象让贾红抱着学运来跟他过这样的生活,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提着画板和椅子在纽约大街上晃荡,真让他觉得没劲。他看见纽约人尽兴地玩儿,乐着,享受着,疯狂着,觉得自己活得没有什么希望。他的希望是什么?从来就没清楚地想过,来之前,来之后,他都没有认真想过。他糊里糊涂上了飞机,觉得这是到外面混了,肯定会有好结果,因为贾红就这样深信不疑。平时别看他成天在外面疯玩,踢球,游泳,喝酒,跳舞,跟人聚会,可贾红才是他的主心骨,她为他安排的到国外深造,能错了吗?在纽约的大街上,离了贾红细致入微的宠爱照顾,他的委屈已无法言说,当见着林欢,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他仔细地想过,他的一生最大的热忱是玩儿,各种各样的玩儿。除了运动,无论绘画、音乐,还有文学、诗歌等等,无一样不是兴之所至、玩耍的事情,没有什么可假模假式地摆样子,或生生求的,都是他生活的方式,最自然不过的事情。谁让他生来就是个西方文学加诗歌教授的儿子,四岁就弹钢琴,五岁读唐诗,六岁就有美院的教授(父母的朋友)教他素描,七岁就读大部头小说《战争与和平》。他到了纽约,这才发现一切都得生求,不光艺术,连吃饭都得生求,这不找倒霉吗?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纽约,毫无疑问他喜欢纽约,可以说喜欢得要命,那种丰富多彩正对他的胃口,可他要不这样挣钱,不这样住在地下室,纽约就是个天堂。他一个月跑遍了纽约的大街小巷,就说全世界的饭吧,哪一样它没有?非洲的,亚洲的,中东的,南美的,高级的,低级的,大部分的店他也就只能在门口看看,里面铺着雪白的台布,各种各样异国情调的装潢,桌上如豆温暖的小蜡烛,让他望而却步。说它的夜生活,他可是历历在目,他就在这百老汇和42街这几条全世界最有名的百老汇剧院区和红灯区画像,在各大剧院的门口、电影院的门口、俱乐部、酒吧、高级餐厅、妓院,所有热闹场所的门口,他眼见着长轿车来来往往,人们衣香鬓影,晚礼服在霓虹灯下闪闪发光进进出出,他在心里想这是什么生活?多不公平!我就只配在这门口画像挣钱,而他们却在这里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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