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每天除了上课打工便都在画室里，每日画到深夜才回家，被调色油熏得头昏眼花。一天夜里，他累了一天刚躺下闭上眼，就隐隐听见从什么地方传来痛苦呻吟之声。他立刻睁开眼，以为是在梦里，没想又一阵呻吟，这下他断定是真的了。黑暗里，他坐了起来，听着越来越大真切的呻吟声，发现就来自隔壁。
Kiku出事了？
从住到这个地方，他和她的交往一直就很少，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两人每天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即便他们有时在家里、在图书馆、在艺术大楼里碰上了也就客气几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下来，林欢对Kiku的印象很好，除了漂亮，这个女孩子温柔、秀气，有教养又礼貌。林欢很愿意跟她聊天儿，喜欢她笑起来像豌豆荚一样下弯的黑亮眼睛，可他实在是太忙了，有点儿时间都恨不能睡上一会儿。这下他光着脚从床上下来，心想她怎么了？别出什么事情？
他打开门，向卫生间走了过去。卫生间的门扣着，呻吟声正从里面传出来。林欢走到门口站住了，迟疑了一下，举起敲门的手停在半空。这时里面一阵呕吐的声音传了出来。林欢轻轻敲了下门，小声问：“Kiku，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回答，呻吟的声音停了。林欢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没音儿了，正打算回屋去睡了，就听见里面“咕咚”一声，人摔倒了。这下林欢顾不得了，拧开门把手冲了进去。
一进去就见Kiku穿着白色的睡衣躺在瓷砖地板上。林欢忙奔了过去，蹲在地下摇她：“Kiku！Kiku！你没事吧？”
Kiku脸无血色，微微睁开双眼，又闭上，轻轻摇了下头。林欢急了，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忙把手伸进她的身子下面，想把她抱起来。这时Kiku睁开眼说话了：“林，这里，”她用手指了下肚子，皱着眉气喘吁吁：“——这里——痛！”
林欢看了眼坐便器旁边的小垃圾桶，一下什么都明白了，她跟青青一样肚子痛啊！不由分说，他把她抱离冰凉的瓷砖地，让她坐到澡盆的沿上，两脚放进盆里。Kiku痛得浑身已经没了力气，半眯着眼，听任他摆布。
林欢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塞上盆子，拧开热水龙头，才说：“你需要用热水，热起来，我妻子有一样的毛病，每次都痛。”
没一会儿，滚烫的热水接了大半盆，Kiku的双脚、双腿都泡在热水里了。林欢随手从杆子上扯下大浴巾，裹在Kiku的身上，站在她身后，支着她怕她倒。他想起青果，每次她痛的时候他都想尽办法捂着她，让她暖和，这人和青青一样可怜啊！她一个人在这里，跟青青一样没人疼。
Kiku倚在林欢的身上，轻轻地哼了几声，渐渐地松开了眉头。滚烫的热水把热气从脚心传遍了全身，她一激灵浑身颤抖起来，拧巴的子宫终于停止抽搐。林欢看她好了点，就问：“你觉得好点吗？想回床上去吗？”
Kiku点了下头，抬眼望着林欢，一双黑漆漆长杏仁眼里泪光闪闪。
林欢见了，心里立刻又软了一下，伸手扶她。
等Kiku躺进被子里，林欢又回到厨房，从冰箱里找出姜来，切了些姜片放进小锅里，家里没有红糖，就那么煮了一碗姜水，端进了Kiku的卧室。
“Kiku，你把这个喝下去，你就没事了。”
林欢坐在床沿，把碗递给她，Kiku乖乖地接过去，皱着眉问：“林，这是什么？”
“好东西！”林欢笑了下，“姜汤。”
Kiku眼里闪着疑惑的目光，还是几口就将一碗姜汤喝了下去。
林欢这才放下心来，告辞：“晚安Kiku，保持暖和，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好了。”
“晚安，林，谢谢。”Kiku眼里又包满了泪水。
“晚安！”林欢再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出她的卧室。
黑暗里林欢躺回到床上，可能刚才突然起来打搅了瞌睡，这会儿两眼炯炯有神，睡意全无，脑子里都是青果肚子痛的情形。记得有一次她坐在马路边，直吐到没的可吐了，还有一次热水袋弄得太烫，给她的肚子上烫了个大泡……青宝！他在心里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眼泪顺着眼角悄悄流了出来，他把头埋在枕头里，没想泪水狂涌下来，直哭得他双肩抽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止下来，他立刻用被单把泪水擦干净，像是怕人看见，又自言自语：来美国第一次哭，青坏蛋！
第二天早晨，一听见林欢的门响，Kiku就从厨房冲了出来，带着满脸的欢喜，大声向他问好：“早上好，林！”
“早上好，你现在好了？不疼了？”林欢也开心地打着招呼。
“谢谢！我好啦，不痛了，再也不痛了，真要谢谢你！我都不能想象，如果昨天晚上不是你，我也许要痛死。再一次感谢你！”她说着又鞠了一躬。
“不客气！”林欢满意地笑了，走进卫生间。没想等他冲了澡出来，她还坐在小桌旁，桌子上摆着烤好的面包和两大碗牛奶泡的Cereal，一把餐刀和一瓶草莓酱。
Kiku见他出来，忙又站起来说：“林，早饭准备好了……”
林欢扫了一眼桌子，忙说：“谢谢，你先用吧，不用等我。”
Kiku抿嘴笑了一下，没说话。
林欢又朝她点了下头，推门进了自己的卧室，心想别搞得太客气，别麻麻烦烦的。他故意在屋里磨蹭一会儿，穿了件军绿长袖圆领衫拿了包准备直接就去上课，起来晚了他经常就这样省一顿。
等拉开门，林欢顿时傻了，Kiku还坐在桌子旁，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甚至她静静的笑容都还一样。
“Oh，my god！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等在外面！”
Kiku微笑着站了起来，说：“没有，没有，不是你的错，从今天起，我要尽量每天跟你在家里吃饭。”
“什么？！”林欢大吃一惊，他可不想每天都跟她吃饭，他成天饥一顿饱一顿的，自己随便惯了，怎么能跟她一块儿吃呢？“不要，不要，Kiku，我不想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如果这是为答谢昨天晚上的事情，请你不必了。你知道任何一个人都会那样做的。”
Kiku低下头，又抬起来，望着林欢，小声问：“那么至少，你现在可以跟我吃吧？”
林欢看着她叹了口气：“好吧，谢谢！”他放下书包，坐在小桌旁。
Kiku咧嘴笑了起来，一颗可爱的小虎牙从嘴的右上角露了出来，林欢过去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从那以后，林欢几乎每天回家都能碰上Kiku，他们各做各的饭，然后摆在一起吃。林欢有回烧了一锅红烧肉，吃了好几天，每天就舀出来一碗，放微波炉里热热。Kiku就做些蔬菜或者汤来配。
后来林欢问她：“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喜欢我做的饭，你不在意吃剩饭吗？”
“不，不，我不在乎。我喜欢你做的饭，任何种的，都比快餐好。我只希望你不介意我跟你吃。”
林欢看着她乞求的眼神，笑着摇了下头。确实，一个人的饭做起来没什么劲，要是两人的就好点。有的时候他来不及做饭，Kiku会做好些好吃的日本饭，还做过寿司给他吃，林欢从来也没吃过那么鲜甜的寿司。
后来林欢知道为什么很少见到Kiku，因为她有三份工要打，一周七天都要打工，每天晚上还要到附近一个酒吧里工作到深夜，除了上课、练琴，时间当然所剩无几。林欢很惊诧，从来没见过日本学生打工，除了中国内地来的学生和一部分美国学生打工外，很少看见日本、韩国的学生打工，在林欢的印象里日本人一般都很有钱，为什么她的家人不帮助她？
一天林欢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没想她说：“欢，这是我的选择，我选择这样生活，做我想做的事情，跟我想跟的人吃晚餐。”
林欢听到这里脸红了，笑道：“你不会告诉我你从你父母那里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吃晚饭吧？”
等他说完，两人都大笑起来。
“哦，真没准，谁知道呢！”Kiku冲林欢眨了下眼。
没过几天，林欢和Kiku正式搭伙吃饭，他们一人做一天饭，两人一起去买菜，买食品，收拾厨房，很开心。林欢把事情跟青果说了，青果回信让林欢替她谢谢Kiku，还说很为他高兴，有个人在他身边做伴，她就安心了。林欢立刻把话传给Kiku。
“欢，”Kiku闪着明亮的黑眼问，“你能给我看看你妻子的照片吗？”
林欢从屋里拿出来照片，Kiku接过去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最后抬起头来说：“她真漂亮，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爱她了。”
林欢接过照片，笑着说了声“谢谢”，又低头看照片，头也没抬：“你知道吗？上次如果不是因为她，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了，更不要说去帮你，你应该谢她不是谢我。”
“她跟我一样痛吗？那个‘热水’疗法是她的发明？”
“是啊，My poor girl，我现在帮不了她了。”林欢叹了一声，两眼发直。
Kiku望着他也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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