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丢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门口,从门旁一溜立着的细窗户往外看,大笑一声:“哎!皮皮!”拉开了门。
青果在看电视的房间里,听见林欢开心的呼声,笑着站了起来,拉了乖乖的手说:“你爸爸的老朋友来啦,乖,出去喊人,然后就乖乖去洗了睡,明天还上课呢。”
女儿故意问:“哪个叔叔啊?”没有要上楼的意思。
青果笑道:“还记得吗?上次你说Slowly的那个叔叔。”
“哦,是他呀!”
青果领着女儿出屋子迎客人。
到门厅,就见皮皮跟他的女朋友正往里搬一个四方大铁笼子。要说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皮皮了,怎么来了就搬个大铁笼子来?青果忙上前打招呼:“皮皮、小周你们好!这怎么回事?”青果定睛一看,笼子里有一白一黑两只猫。
乖乖早高兴蹲下,看猫去了,招呼也没有打。
林欢笑嘻嘻看了青果一眼:“皮皮搬家了,人家那楼里不让养宠物。”
青果向两位客人问好。
皮皮低头喊了一声:“青果。”算是打招呼。
他的女朋友也站在那里冲青果笑了一下。皮皮这个女朋友是皮皮新交的,一个学化学的,从国内来没有几年,后来到了这里就没有再继续念书,跟皮皮在一起也快一年了。人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高个儿,大眼,皮肤黝黑,很结实,寡言。
青果看了下笼子朝皮皮说:“皮皮,你就这么把你的猫拿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小周撇了下嘴笑着打断了青果:“你们不是很爱小动物吗?这不连夜开好几个小时过来的。”
青果心想你什么意思?今天晚上我们不接受你的猫,我们就不爱小动物了?还真让你说着了,我现在忙得家里人都搞不定,哪还有时间照顾你的猫?!
青果没表态,林欢不用想就知道青果的态度,他也没有做好一下子接受两只猫的准备,可又不好当着皮皮女朋友驳了他的面子,就笑着说:“进来,进来,先坐,坐。”把两人往客厅里让。
青果转身对女儿说:“乖乖!听话,上去洗了睡,赶快!”
乖乖恋恋不舍地跟大家道了晚安,上楼去了。
青果立刻随女儿上楼,没有在客厅里招待皮皮。说实话,这么些年,每次见了皮皮,心里还是有一点儿不舒服。
当初贾红被领事馆认定有移民倾向,就是不给她签证,皮皮在纽约跟了一个日本女人一混好些年。每每朋友们聚会一说到贾红就痛哭流涕,不管在谁家里,准把人家家里所有的酒喝光,然后狂吐一场。看他那样痛苦,没有人不理解,再加上Misao小姐温和有礼,气质又好,所有朋友都接受了她。五年后,孩子都五岁了,贾红终于签证下来,千里迢迢带了儿子奔夫,大家都为他们松了口气,但同时又都替他捏了把汗,不知道皮皮要怎样来处理他们母子?林欢开了他那辆七百美元买来的老福特大车,跟皮皮、青果一起把母子俩从机场接到纽约皇后区一个新租来的小公寓里,让人都没想到的是皮皮当天晚上就回了城里自己的公寓,把他们母子留在了那个陌生的房子里。在以后的两个月里,皮皮找出各种理由离开他们。
贾红在到纽约第一个孤独之夜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委屈、气愤、伤心,可没人能说,因为她是那样一个要强的人,对着朝思暮想的皮皮和一帮子老朋友她说不出口,她不愿承认她实际上已经被皮皮抛弃了。青果眼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心里气闷,却什么也不能说。
皮皮痛苦不堪,备受良心谴责,他跟林欢讨论:“我不能一夜之间就把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的人扔在街上吧?这五年她可是跟我分秒都在一起,深更半夜的我在42街画像她就一直在旁边陪着,我没钱是她挣钱养活的我啊!”
他不能对不起贾红和孩子,也丢不下Misao,毕竟五年在一起的感情不可能一夜之间说完就完,说实话Misao已经跟亲人一样亲了,比跟贾红还亲,是他这五年情感上唯一能真正依附的人,而贾红这几年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概念,一个包含着道德良心、恩情等等无法逾越的概念,隔着大洋,他们之间的情感无法真正地交流。林欢拍拍他的肩摇头,无话可说。
谎言终有揭穿的一天,不到半年,真相大白,一年以后两人离婚,孩子归了贾红。那时青果除了陪在贾红身边安慰她之外,就是尽量在生活上帮她。孩子该上幼儿园了,要找幼儿园,办手续,要找工作,要租房子,要去银行开户头,总之要走出门,要张开口,对一个一句英文都不懂的女人来说得有多难?皮皮不是不知道,可皮皮做得有心无肠,有时候在,有时候就不在,这里有没有那Misao小姐在从中作梗?谁也不好说,可贾红真是难上加难,她就是再坚强,都无时不打电话求助朋友们。纽约所有的朋友都来帮忙,最后贾红找到了一份画图案的工作,总算有了经济来源。皮皮一开始还表现不错,按月给孩子抚养费,到后来就时有时无。每次贾红来电话诉苦,青果气得就想摔电话骂人。
这些年几乎是贾红一个人拉扯学运长大。在纽约,孩子按所居住的地区入学,为了学运能上一个好点的小学、中学,她死活也要搬到一个高档地区。租不起公寓,母子俩就租地下室。就这样他们住了好些年地下室,直住得贾红身体内部各种功能紊乱,浑身浮肿,每天喝中药调理。青果每次看望了她回家就气得嗷嗷乱叫,赌咒发誓再也不理皮皮,也不要林欢理皮皮,还放言只要林欢还跟皮皮来往,就跟林欢立刻也断。可林欢总是笑眯眯地当面答应,背后照旧。
小学运在地下室里长大,是青果见过的最聪明伶俐的孩子。记得在他小学三年级时,孩子一次在地下室里给她念写的英文诗,还有写的作文。孩子敏感忧郁,别提多有感觉灵气了。可惜他的父亲不要他,母亲为了他成才也给了他太多的压力,有时不惜打他,他悲愤、失望,又自卑,看得青果眼泪直流。可贾红一味地要强,要争口气,又让青果不知道该跟她怎么说?
学运不负他母亲期望,前几年考上了纽约最出名的一所高中,没有几年毕业进了一所在全美都数得上的好大学。贾红含辛茹苦总算苦尽甜来,只有一件事情不如意,这些年她一直也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有固定的关系,贾红曾跟青果自嘲:“像我这样的女人,谁还想要?我原来以为我这样的人男人应该是最喜欢的,谁知道我怎么做都是错,只会让人家看不起,何况还有个孩子。”直到去年,才听说她有了一个固定的男朋友,可惜青春已不在,一辈子都快过去了大半。
学运现在大学也快毕业了,成了一个很叛逆的孩子,冷心冷肠。可能跟生长的环境有关系,在一个被遗弃和绝望的单亲家里长大的孩子,小小的又背负着母亲期望,让他深感人生的无望。他开始不回家,放任自流。贾红每次打电话来都生气、痛心。可说实话孩子到底怎么想的,他生长的文化环境,贾红跟很多生活在纽约的华人一样知之甚少。实际上孩子在学校里已经被教育成了一个美国人,母子间隔着厚厚的文化屏障。贾红有天跟青果说:“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就不要费这么大的劲。”青果望着她只能摇头。
孩子对皮皮更是形同陌路,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皮皮自认为很爱学运,曾多次因儿子不认他向林欢诉苦。可当初面对他们母子,第一个冲动就是想逃跑。他看见他们就恐惧,不是不爱他们,而是就像看见了一团麻烦。贾红对他的殷切期望,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小学运渴望又信任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他不想有压力,他早已经习惯跟Misao在纽约过自由散漫的日子,他怕贾红嘴里爱说的“追求”,他早就不“追求”什么了,连挣钱都不怎么上心。挣得到钱是过,挣不到钱也是过,他和Misao一直过了今天不想明天,压根就没想过对什么事情或什么人负责任,连对自己都无所谓。这下来了老婆孩子,四只眼巴巴地望着他,能不吓得他手脚发凉吗?离婚后,他一个身子分成了两半,出去画像挣了钱要给孩子,又要给Misao,很多时候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贾红抱怨,甚至辱骂,孩子恨他。Misao也不满意,说她挣钱养个男人,心还在外面,这世界没有这个道理。皮皮面对这些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叫人找不到他。他挣了点钱,打个包一个人跑欧洲去,一溜就三五个月,什么都不想,把所有的麻烦扔在纽约。最后Misao也伤心地离开了他,回日本去了。
皮皮其实也知道青果对自己的态度,他也没话说,纽约众多朋友因为贾红的事情跟他疏远,他都理解。这些人里,只有林欢还对他一如既往,从不在他面前提一句贾红,也从不问他的私生活,让他放松开心。每次有什么事情,他都找林欢,实际上也就林欢一个人可以找了。这会儿他看青果上楼没下来招呼他们,林欢又告诉他明天青果要回国,一看人家家里也乱糟糟的,知道青果不会同意留下猫来,又见小周拉下脸已经不高兴了,就站起来说:“欢欢,不待了,我们走了。”
“这就走吗?都快10:00了,开四个小时回去,到家还不得2:00了?住一晚上再走吧?”
小周低头嘟囔:“走吧,我不想住了。”
林欢听了知道留不住,忙冲楼上喊:“青果!快下来,他们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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