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青草地-四十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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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岁的生日,我是在黑龙江呼拉海军马场度过的。那一天里都在一望无边的大草原上转悠。骑马,用望远镜看草原之中的牧人小屋,摘小红棒褪似的野花野草,滚倒在草地上照相,在牧场人家坐在炕上围着木桌喝烩羊汤。小木桌上盘叠盘地是各种羊肉菜肴。平时不喝酒的我,也端起碗来满满喝一碗。没有告诉同行作家访问团的其他人,四十不惑,我已厌倦了哄闹般的庆贺。酒喝得猛,头晕晕的,独自一人出泥屋,风车卡卡地旋转着。天空的云一团一团水彩画似的凝定着。我的心一如大草原那般苍苍茫茫。

    四十了。似乎早两年就开始感叹着,快四十了。然而此时还觉:怎么就已是四十了?这么快,’这么急,这么就到了?

    在少时的幻想中,四十的自己好像并不是这样的。是怎样的呢?幻想中的自己应该是成功的,也就是一个朦胧的成功吧。按说现在的自己也多少可以算是成功的。幻想之中的成功并无这么丰富,起码没有这么实在。只是那幻想的成功仿佛背景色调是明快的,心态情致是潇洒的,不像而今这么负着,累着,浮着,一片一片分割着似的。似乎全然不应该是眼前这样,却又想不出到底不同的是什么,到底遗憾的是什么。回头过去,也实在想不出当初幻想中的应该是什么了。

    平生所愿,唯作品是了。已有所得,感伤何来?

    从二十之时,想三十,三十应该是怎样的生活?到了三十,想四十,四十又应该是怎样的生活?一个个的十年过得很长,却又显得那么地短。竟真的已经过了四十。

    四十,想着三十之人,觉得多少的年轻,想着倘或还是三十,生活该有多少的希冀,多少的变化,多少的可作,多少的可为。

    想当初,三十成家之时,也曾想着,三十而立,已到三十并无立,青年岁月就快逝去了。倘还只是二十,多少青春的滋味可以细顺慢品。

    四十年,在创作的生涯中沉浮也有二十年,人生的一半都在品着人生,悟着人生,感着人生,也写着人生。从写简单的人生,到写感悟的人生。从写编造的幻想,到写艺术的现实。悲,痛,哀,乐,愁,伤,苦,凡人生之感,没有亲身经历过的,都仿佛经历过了,而亲身经历过的,又自有了更深一房的感受。人生苍茫,世事沧桑,甜的滋味品到了甜得发腻,苦的滋味品到十倍的苦。于是也不免会想到,人所有的思,所有的想,大概都只是造物主和人开的一个玩笑。而人只有从这极具幽默意义的玩笑中穿过去,走到超越生界的境地。

    过了四十,自然会想到那知天命的五十将至。从二十的年岁看五十之人,常有一种人已到迟暮之感,觉得那已是老人,觉得那人生已失去了所有生活乐趣。然而这五十的年岁终也一步步的逼近来。自然是一年年地提醒着、感叹着:快五十了,但到那五十岁生泊时,也许还会有完全不同的真正切肤的感受:怎么就到了五十了呢?倘或还是四十多好。

    岁月总在流动,逝者如斯,停不下,握不住。感叹这流动,那是永远的生的悲哀,其实也是无意义的。

    可以把握的,也只是眼前。生的悲哀和感伤在生的流动中,生的乐趣和意义也正在生的过程中。

    反倒过来,五十之时想着四十之人,四十之时,尚有许多的精神,尚有许多的时间,正有多少可以去作,正有多少可以去为。时日不多,品味更深,是二十、三十之时难以觉悟的。笔下再不是单线的,再不是浅思维的,再不是清晰见底的,也尚未到完全失去生之乐趣的老年心态,却多了一点朦胧,却多了一点散淡,却多了一点凝重,却多了一点苍茫。四十岁之悟,自有四十岁的境界。许多的阅历,许多的经验,许多的感受,许多的思想,是悔痛所得,是岁月所赐。这一点东方式的所悟,近乎知,近乎禅,近乎化解,也近乎了超越。

    说是四十岁之悟,其实多少岁月的感受,几年之中早已潜入心境,那感受,那知觉,那所悟,所感,所体味的也早已在心中翻腾经久,早已在我这几年的文字之中表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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