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是我父亲的老家,我也在那儿插队了四年。宜兴有全国有名的风景地:善卷洞和张公洞。我去旅游过三次。但在我的感觉中,因为那儿的名气和千奇百怪的美景,似乎已经超越出具体所在,升浮到与其它名胜地相同的高度,我只是把它们当作旅游点,并不深切地连着我记忆中的宜兴。而我插队的减林村,又因为那几年沉在吃饭、睡觉、劳动等过于实在的生活磨练和人世沧桑之中,也就缺乏了一点能入美文的色彩。
想到宜兴,就会想到一两次在宜兴的旅行。有一次我乘船去钮家村,似乎是在一个叫闸上的村码头上的船。船是一种小火轮吧,烧着煤,吼着“突突突”的声响,靠近码头的时候,叫声停下来,船舷边上有船员拿着篙撑着,很缓很慢地靠定了。上下船的人都从一块跳板上过,跳板不宽,踩上去软晃晃地,想那许多的人走着,还不少手提着肩担着的,如何承受得了?上了船的人都急急地进舱寻一个位置坐,舱内靠壁有一臼钉实了的座椅,舱中间也有一条前后相靠的座椅,都是长条板,不宽。带着鸡、鸭、小猪等活畜的都在船尾的进舱口坐。初坐下来,人声夹着活苗声,纷纷乱乱地在舱里闹着,人与活畜的各种气息也在舱内纷纷乱乱地传着。船开动了,慢慢地声音便单调起来,船的“突突”声也就越发清晰了。从很低的船窗望出去,一片水连着岸边的田野,水轻轻地拍着岸,翻带着一些菜皮和纸等杂物,岸像长长地围着个圈,缓缓地退着,不时能见一间农舍,围着的篱笆和几棵绿树。土堤上偶有狗朝着船吠着,也有两三个孩子停下手中玩着的,朝船出神地望着。很多的时间就见水波一层层地朝远处涌过去,不住地涌动着,而背景却又仿佛凝定了,一种人生扒浮同时又被窄窄地固定着的感觉一点点地渗在心间。
钮家村和减林村同属宜兴官林区,这一路船行却走了一天。我是去看朋友小李的。我和他一起在村边走走,能谈些农村琐事之外的话题。朋友相见,吃饭喝酒,相叙到很晚。躺到床上我有一段时间没睡着,他家的楼就靠在河边,我听着那轻轻的水声,在迷糊和入梦间,恍惚身还在船中。
再有一次在宜兴旅行,那时我已经在南京工作,由宜兴报的两个记者陪着,去太华山区。太华的横岭村是我妻子生活过的地方,她随全家下放去那里时,正是我插队宜兴的期间。新婚时妻子便说,要知道我那时也在宜兴,她就会去找一找将来的夫婿。我是冲着她的这句话,也冲着她叙述中的太华山景去的。还记得走近横岭村便见一条山泉流来,横岭村的房舍都在泉水的两边,水面宽处便安着了石条石板,有人在那里淘米洗菜。一路行去,便闻着徐徐之声。大队书记进初是个憨厚的男人,他的女人也是个实在人,总是带着一点待客的笑。进初带我去看我妻子原来住过的那三间瓦房,就砌在一片竹林边上,屋里住着人家,一般的农家摆设,暗朦朦中滋着一点农家特有的气息。以后便是我们三个自己在村里走动。四周都是竹林,随便选了一处林道往山上行。走了一段,脚下的道显着若有若无,再往上便是真正的爬山了,手脚并用,拉着前面可以抓着的竹枝或者山石,脸面和手臂擦着枝叶,山坡遥遥仿佛没有尽头。行之中,飘落了一些雨点,打在竹叶上,和着风发着一阵阵哗哗哗的山声,林里叶茂,偶有点滴的雨落到脸上,身上却已是汗湿了。待爬到一个开阔的高处,雨已经停了,发现还只是在一个坡上,眼下是清晰可见的横岭村落,身后依然是一重一重的山峦,依然是一片一片的竹林,最高峰还显现在村里所见的那么个远近处。
夜晚宿在了进初家。虽然爬山行路有些累乏,我在生处还是很难入睡,睁开眼来,望着朦胧的一片灰白的帐纹,诧异此身如何又会旅行在此地,落宿在此床,恍恍惚惚间仿佛整个人生都飘浮在此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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