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黑的自白-小主人的母亲抱着我深更半夜去给造反派头头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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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波浪滔滔的赣江旁,有方志敏同志战斗过的山冈;在白雪皑皑的森林里,有杨靖宇将军住过的茅草房。多少先烈,多少红色的战士,忠于祖国,忠于党……这首抑扬顿挫的歌曲,经常出自小主人的口。他敬仰先烈,崇拜人民英雄,都源于学校的教育。什么是爱党,什么是爱国,什么是忠于人民,从他每次唱着《踏着烈士留下的脚印》时肃穆庄重的眼神里就能找到答案。老师的苦心没白费,那首《在老师身边》的歌也时常被他唱起。小朋友在一起常常回忆老师带他们到八宝山祭扫革命烈士墓和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过队日的情景,谈心得,说体会,归纳起来都觉得新中国来之不易。

    天气越来越冷了,树上的叶子落得精光,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摇晃,老乌鸦站在干杈上呱呱地聒噪。昆玉河在静静地流淌,离岸较近的地方冻上一层薄冰,阳光有气无力地抹在冰上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芒。菜园子荒芜一片,偶尔见到残存的白菜根冒出绿叶,于是就成为我们的战利品。土地变硬朗了,视野变开阔了。小主人很形象地吟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他低回的声音还未落,远处马路上就响起鸣锣,紧随其后的就是高呼口号的游街队伍,还有好几个被两侧彪形大汉摁着胳膊的人,他们头戴高高尖尖的纸糊的大帽子。小主人将芦花、小来杭以及小朋友们来不及招呼走的鸡们撵进玩地道战时留下的旧工事藏起来,这才抱着我匆匆往马路边跑。

    “啊,老红军!”离马路还有二十来米,他便蓦地站住。

    游街队伍打头阵的,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军人,寒风吹拂着那件只剩下一枚扣子的军大衣,可以清晰地看到扣眼处连着铁丝,而那顶足有四尺长的高帽扣在头上。他大义凛然,目空一切地朝前走,在淫威之下,在百般折磨中,依然保持着军人的仪表和风度。

    小主人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眼中流露着极其钦佩的神色,嘴里喃喃地:“这才是老红军,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此时我能感到他在捏拳头,本来就硌得我生疼的那溜肋骨,可能由于他挺胸昂头变得刀一样锐利,搞得我好难受。突然,他惊讶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谢文勇的妈妈也挨批斗,她可是跟着毛主席一起爬雪山过草地的啊!”

    他昨天还带着我从谢文勇家借了好几本书,那是一位相当和蔼可亲的大哥哥,看得出小主人很尊重人家。看到大哥哥的妈妈被游街,他浑身都在颤抖,右手在人堆里扒拉,开始往前挤。我被挤得喘不过气,就在他怀里使劲挣扎,终于挣脱束缚,但四周全是人,实在没辙就飞到他脑瓜顶上拍打翅膀。身大力不亏的我,翅膀张开少说有一米五,一下子就把四周搅得“周天寒彻”。小主人反手一把将我从头顶抓下来,同时他好像冷静下来,重新抱着我反身冲出人群,还一路嘀咕:“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阿爸为什么铁了心当保皇派,还发誓永不悔改。原来好人挨整,老红军被批斗呀!瞧那些揪斗老红军的人,一个个全是大流氓。”造反派一直密切监督夹道观看游街的群众,对小主人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当小主人从人堆里挤出来,几个造反派已在外面恭候多时。有一个人高马大的人薅住小主人的脖领,另几个人试图将我抢走。我见大事不好,再傻再蔫也不会心甘情愿做坏蛋的下酒菜,所以从小主人怀里一下子飞到天空,飞了十几米才落到地上向菜田方向飞跑,很快就逃脱魔爪。可是小主人被他们打翻在地,挨了好一阵子拳脚。

    第二天游街,老主人也被押着跟在“走资派”的后面。原来造反派头头时兴打鸡血,而且讲究注射当年大公鸡的血。我在大院如此强壮威猛,早被他们列为首选对象,为此找了几次小主人的母亲,听说都被老主人严词拒绝。与此同时,马连柱的家长、汪海泉的家长、维嘉的母亲都不同程度受到威胁。对了,维嘉的父亲不久前被几个当兵的带走了,他家只有妈妈。胡援朝的父亲也被荷枪实弹地押走,几个月都杳无音信。好在座山雕、小炉匠和一撮毛都是母鸡,没被造反派看上眼。最先屈服的是维嘉母亲,特别殷勤地抱着番茄去献血。随后马连柱家和汪海泉家也缴械投降,乖乖让自家大公鸡为造反派献血,就连身有残疾的澳红都没能逃脱魔爪,将大马公、番茄、黄金荣、澳红等公鸡整得灰头土脸打不起精神。造反派最想得到的我,却不在献血鸡的行列。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造反派对小主人一家的这个恨,就由于我生成了。他们打小主人,游斗老主人,全是为了我那几滴血。小主人崇拜英雄,他不怕挨打,越打越坚强,越打骨头越硬。然而老主人可不行,他的老腰实在经不起“坐飞机”,真让人着急啊!

    老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小主人的母亲不能眼瞅着一个好端端的家被搞得家破人亡,她深更半夜悄悄把我抱到卫生室给造反派头头献血。

    老粗老粗的针头扎进我翅膀下的细血管,老疼老疼的。一次就抽十毫升,接连抽了七次。我是一只体重不过十五斤的鸡,体内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七百毫升血,七天里丢失了七十毫升血,就是造血机器也不堪重负啊!开始小主人以为我病了,喂我黄连素、四环素,还吃了阿司匹林。可是我仍然精神萎靡,脸颊和鸡冠子失去应有的红色,晕晕乎乎的犹如云里飘,即使跟前撂着山珍海味也不会感兴趣。没别的,就是腿软,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不过救老主人和小主人于水火之中,这点牺牲值啦!

    是我习惯性的拍打翅膀,到死都应该保守的秘密,在不经意之间被小主人发现了。他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数了数深藏在翅膀内侧的针眼,然后与我脸贴脸地久久无语。随之而来的行动,超出人们的想象。

    第一个行动,是小主人单独设计并完成的。你们不是深更半夜搞突然袭击嘛,那我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跟你们大鸣大放,咱们索性来个夜袭队对夜袭队。他大半夜到农民伯伯从化粪池淘出的满坑粪便中扌汇了一勺臭烘烘的大粪,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悄悄倒在造反派头头住的单身宿舍门上,又在门口用沙子堆起两座小山,一个倒满大粪,另一个插上白旗。当他大汗淋漓又心满意足地往家走时,满天星斗都笑眯眯地眨着眼睛。这次行动震惊了保卫部门,他们在居民当中搞了一阵调查,结果不了了之。有人打鸡血打得浑身痉挛以及诱发高烧不退等副作用,打鸡血的热潮一下子跌入低谷。人们又抽疯似的迷恋上恶心巴拉的红茶菌,将一杯泡好的红茶置于太阳下或暖气上发酵,直到杯子里结上絮状物才饮用,号称包治百病,功效远在打鸡血之上,而且没有副作用。鸡们总算逃脱一场愚昧无知的浩劫,然而小主人的报复行动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第二次行动是设陷阱,小主人利用年久失修的水泥马路上坑坑洼洼处,布上带钉子的板条,藏匿摁钉或尖锐的玻璃碴儿,在单身宿舍门口用细铁丝拴了一道一米六高的疑似晾衣绳。许多无辜者的自行车遭殃,修车铺买卖兴隆,所以没有引起造反派头头的警觉。那道铁丝拦在门口挨了不少骂,不过大多数人以为是用来挂标语口号的。既然这根铁丝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宣传阵地,连专横跋扈的造反派头头也不敢说三道四,出入大门低下头就是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并且历来如此。造反派副司令就属于没长眼睛的那天不知道他在哪儿抹足了蜜蜂屎,美不唧唧将自行车骑进院子,吓得正在玩过家家游戏的母鸡们惊慌失措,四处逃散。我们大公鸡光彩不再,尽管给人献血过去一个多月,可是依然畏寒怕冷,都簇拥在暖气管道检查口晒太阳。副司令再张牙舞爪也碍不着我们,但我看得真真的,他把自行车骑得跟风火轮似的,到了楼门口也不下车,可能想将车直接骑进楼道。这时,他突然从车上飞起来,自行车的的确确进了楼道并“唏哩哗啦”倒地,而足有一米八五的大块头后脑勺着地摔得不省人事。副司令自作自受,由于脑震荡在医院住了好长时间。那道铁丝被摘掉,一切都相当地息事宁人。

    第三次行动,目标直指造反派的头头。这位司令革命生活两不误,正处在谈婚论嫁的热恋期,每天都与恋人出双入对。瞄上这位叱咤风云的司令,欲实施“阶级报复”的大有人在,谁叫他们整治人的手段越来越恐怖:让大胖子睡扁担,让小瘦子举杠铃,让大个儿躺小板凳,让矮个儿吊门框,只要脚挨着地或胳膊放下来就是好一顿暴打,皮带加棍棒不打得人皮开肉绽决不罢休。被整的人,无不站着进去躺着出来,已经有好几位“走资派”驾鹤西去,惨死在非人的折磨下。所有被他们玩于掌心的人,真是生不如死。

    胡援朝和汪海泉早就选择好报复的方法,只是他俩玩弹弓没什么准头,搞了两次都以失败而告终。胡援朝找过马连柱,也找过李培芝,大孩子不敢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更不会干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大院打弹弓还有一个好手,那就是马连柱的徒弟,我的小主人。于是胡援朝和汪海泉就主动拉小主人下水,三人一拍即合,策划了下一步行动。

    他们在半夜上楼顶实地观察了一遍,觉得还是趴在锅炉房烟囱上面更能有效发动袭击,否则烟囱遮挡了西北两面的主路,被袭者进入有效射击位置已经到进楼门不过三米,而且是一个夹角,击发时必须站起身。

    “对对对。”胡援朝迎合小主人的分析,“我和汪海泉胆小,见司令过来就打,别说没打到司令,就是他周围的人也没伤着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不敢站起来打。”

    汪海泉则反对:“幸亏咱们没站起来,要不早让他们发现了。还有,烟囱比楼顶高十个铁蹬,上上下下都会暴露目标,比站起来还危险。”

    “可是没有比它更好的攻击位置,咱们不能总是徒劳无功吧?!”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只有有效地保全自己,才能有效地打击敌人。再说你跟胡援朝和我不一样,我们的父亲不知死活,可你父亲还能经常回家。你要是被他们逮住,肯定连累你老爸,难道你不怕吗?”

    “没事,那个司令不止一次对我父亲表白,一天为师,永生为父。我父亲当了他一年多的老师,料他也不敢欺师灭祖。”

    “不,你错了。”胡援朝气愤地,“这帮人全是混蛋,一群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魔鬼怪,别说欺师灭祖,就连爹娘老子是谁也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奶毛没脱就想抢班夺权,哪还在乎什么师生情谊啊!”

    他们三人争论了一番,最终还是一致同意采取小主人的袭击办法,答应由小主人主攻,胡援朝和汪海泉掩护,时间定在一个无风的日子。

    那天小主人早早将我们赶回家,剁了白菜帮和玉米面拌在一起装满食槽,又喂我们吃了鱼肝油,这才进厨房为老主人准备晚饭。他的厨艺无师自通,做的红烧豆腐、醋溜白菜、熏干芹菜、葱爆萝卜丝等素菜及红烧肉、狮子头、西湖醋鱼、无锡排骨等荤菜,绝对不逊色于食堂饭馆。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蔬菜单调,肉也没几两,但买大骨头不凭票证,也就是排队辛苦些。他经常买此类没什么肉的骨头,居然能做出比排骨还好吃的味道,一家人啃骨头吸骨髓,剩下一些能嚼的骨头给我们增加营养。他做饭还有一大优点,就是相当利落,饭菜做好,厨房也随之打扫干净。然而他今天没在家里吃饭,将饭菜往暖气上一放,又看了我们一眼就匆匆离开家。

    此战小主人不幸落入魔爪,造反派头头不过脑瓜子添了一个包,可是他被吊打一夜,直到派出所和警卫部队出面才解救了他。

    本来袭击成功不忙着下楼顶,虽然有人发现小主人从烟囱爬到楼顶,但楼顶上有曲里拐弯的暖气管道,大人钻费劲儿,孩子在里面却游刃有余。

    小主人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怕回家晚了挨打,就让胡援朝和汪海泉在上面等着,如果他在院子里学公鸡叫,他俩再下楼。三个人在暖气管道里暖和了一会儿,小主人见楼道里没什么动静就顺着天窗口跳下去,没料到正中埋伏。他为了提醒胡援朝和汪海泉,与抓他的几个成年人拼起来,又嚷又叫,又踢又咬,终因势单力孤束手就擒。

    接下来的拷打审讯,吓得连打他的人手都软了,已经成血葫芦的他一声不吭,造反派实在没辙了就把他吊在大槐树上。骨连着骨,筋连着筋,两根细胳膊怎能承受全身的重量,这种抻骨头拽筋与老虎凳、灌辣椒水等酷刑极其相似。可是吊了两小时昏过去五六次,他愣是什么都不招,甚至连呻吟都不赏脸给造反派一个。围观者惊叹:这孩子骨头可真硬啊!小主人被送到医院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而老主人也被造反派斗了三天三夜。我们三只鸡,同样忍受了三天的饥渴与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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