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姑娘叫春兰-村长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果然,一个月之后,春兰不用出一分钱,又不用买一支三花酒,她甚至跟村民没有打过一声招呼,就顺顺当当当上了村长。

    全部都是黄道吉和阎明堂帮春兰在背后操纵。春兰想不到他们还是蛮厉害、满神通广大的,在投票的前一天,他们只是花了半天时间,到每家每户转一圈说一声就万事大吉,大功告成了。他们如同如来佛祖下凡似的,跟那些家长们哼一声,呶一呶嘴,擤一下鼻头,他们就得诚惶成恐地、乖乖地在她的名下划上了一只圆椭圆形的大鸭蛋“0”。

    那时候,竞选人只有春兰和马头亮,但是马头亮简直成了春兰的陪衬人,因为他只获得到廖廖的二十九张选票,总共是两百三十三张合法选票,春兰却得到两百零一票,剩下那几选票既没有“O”又没有“X”,算作弃权了。

    选摘弃权的是根良嫂和赵六根,还有风水师王帝估。因为根良嫂听闻风声,村长必然是春兰,春兰一旦当上村长,她就不得不离开村公所了,所以,那天她推说有病,到城里看医生去了。赵六根见到春兰没有到北京上访,他前两天就愤愤地离开村庄,帮人家看果园去了。而王帝佑是一个风水先生,他也许一掐指算了出来,春兰一旦当上村长,就会给村民们带来灾难。然而,他可不敢在村民前面说什么,因此,在投票的前几天他就走了,他到外地帮别人看坟山屋宅去了。

    说到那些投马头亮的人,有的是平时跟马头亮在一起赌博的赌徒,比如赵蛮弟和赵蛮根他们,有的是他的家人,他的儿子儿媳以及他的老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是从外地赶回来的农民工。也就只有这些人对春兰最反感,他们甚至在背地里大骂春兰。那些赌徒们之所以大骂春兰,是因为竞选村长这段时间,害到马头亮已经没有心情跟他们一起赌博了。如果马头亮当不上村长,马头亮更没有心情赌博了。马头亮的家人之所以大骂春兰,是因为马头亮为了竞选村长,害到他天天割家里的钱,如果马头亮当不上村长,一家人就要挨饿了。那些农民工之所以大骂春兰,是因为春兰没有什么文化,她又没有一技之长,而马头亮除了会赌排九三公,他起码还会修耕田机和打谷机,安装电灯和砌砖盖瓦。

    其实上,在投票的半个月之前,马头亮就已经在拚老命宣传自己的绝技和特长了。他说他不但是养鸡的高手,还是种瓜种菜的能人。他说他养的公鸡可以在四五十天内长到八九斤重,比一头狗崽子长得还要快,而且不用喂半点鸡饲料。他养母鸡一个月就会产蛋,产的蛋都是双黄蛋,并且比鹅蛋和孔龙蛋还要大,比孔雀蛋和山鸡蛋还要好吃,比眼镜蛇蛋和五步蛇蛋还要滋补,还要有营养,城里人一见到就会抢住买,它们甚至可以买到美国,买到英国伦敦去,买到澳大利亚去。他说他种的青瓜比扁担还要长,种的南瓜比水桶还要大,种的红萝卜有冬爪那么大,完全可以到国际博览会展览去,完全可以申请国家级专利。他逢人就说,他如果当上村,他就把这几项祖传绝技全部传授给村民,而且不收他们一分钱。起先,他的诚心诚意,他的苦口婆心,他的恭恭敬敬,他的慷慨大方,的确把不少村民打动了,但是不到半个小时,大家就怀疑他吹牛皮扯大炮了。一只公鸡四十天怎么会有八九斤重?樱桃谷和大白鹅都长不了那么快的呀?一个月的母鸡怎么就会产蛋了?鹧鸪和鹌鹑都没有可能呀?青瓜怎么有可能比扁担还要长?南瓜怎么有水桶那么大?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况且,马头亮平时只顾住着打牌赌钱,他平时根本就心情去养过公鸡,更没有心机去种过蔬菜。就在马头亮乱吹乱唱的时候,有一天,赵三贵和赵蛮弟还讥讽了他。他们说:“马头亮,你那么有本事,那么有能耐,你有那祖传绝技,你还要去争这个村长干什么?你不要那个芝麻绿豆大的鸟官干什么?你干脆去开鸡场,种蔬菜,开大公司做大老板得啦。”

    马头亮渐渐发觉村民们不相信他,并且开始肆无忌惮嘲讽他,奚落他,甚至又吐口痰又擤鼻子取笑他,觉得不对头,情况有些不妙,于是又绞尽脑汁攻击和诋毁起春兰来,企图用这种战略战术来收复失地,挽回民心。他见到人就说,碰到一头大母猪或者一头大水牛也是这样说,春兰不但是暗娼是婊子,还是精神病毒患者,是一个永远治不好的疯女人,如果让春兰当上村长,整个金光村的人以后就会通通变成疯子,变成神经病人,以后人们的子子孙孙就会毁在春兰手上。接下来,马头亮又这样恫吓村民们。他说,春兰是妖精是魔鬼,是扫帚星,春兰以后一定会给村庄带来灾难。春兰不但会引来洪水猛兽,还会引来瘟疫,甚至还会带来地震和海啸。春兰会把全村人害死的。

    这种谣言的确曾经引起过一阵恐慌,因为风水大师也曾经散布过这种谣言,所以很多摇摆不定的村民也打算投诚马头亮了,再加上马头亮后来还对天发誓说,如果谁投他的票,他就免费带他一家人到澳门赌钱,到泰国到越南旅游,到北京吃烤鸭,到北海去尝海鲜,吃大龙虾,吃大闸蟹,吃鲨鱼,甚至吃鲸鱼肉,那些村民就更加动心了。除此之外,马头亮又天天请他们到家里喝酒,又将一些小费给他们,让他们买一斤猪肉,一斤烧酒回家再喝两杯。

    然而一个月之后,到了正式投选票那一天,却出乎马头亮的意料,形势出现了急骤变化,就好像晴空万里忽地变成浓云密布和暴风骤雨,叫他防不胜防,擂胸踩地。令到他觉得到嘴里的凤凰肉飞跑了,他的军队丢盔弃甲逃跑了,刚刚收复的城池又被摧毁了。尽管他当时每一分钟都站在那个选票箱旁边,还在信誓旦旦地对每一个手攥着选票的村民们说,他当上村长之后,他不但要带他们到澳门赌博,还要带他们到香港旅游,又说在两年之内要使整个村容村貌焕然一新,保证让大家都住上小洋楼,保证让每家每户都有小轿车,保证让大家都洗脚上田当上大老板,但是,那些村民还是偷偷地在他的名下画上了一个黑得发亮的大叉丫。

    那天在村公所里一验完选票,当马头亮发现自己真的就只有二十来只大圆饼时,他好想冲上去把那选票箱砸得稀巴烂,但是,当他一瞥见阎明堂站在票箱旁边,那支五四式手枪插在阎明堂的腰间里,急忙退了回去。

    马头亮接着不服气,他要重新选过,要重新投过选票。但是,他还在嚷嚷着,阎明堂一脚把他踢出了门外。马头亮刚想爬起来,阎明堂又将枪膛顶到他的胎记上。“你想破坏选举法是不是?你想坐牢是不是?”阎明堂骂道。

    马头亮于是满肚火气离开了村公所,在村子里一边游荡一边咒骂起来。

    “他娘的!这叫什么狗屁民选!分明是拳头大欺负拳头小,分明是鲨鱼欺负白鲳鱼,分明是白鲳鱼欺负大头虾。有史以来,我们村从来没有过女人当皇帝,从来没有过婊子当过总统!——那不是明摆着吗?连瞎子都看出来了!那婊子不是持着有亲戚在背后捣鬼是什么?那娼妇不是有警察在背后撑腰是什么?他们又不是暗箱操作是什么?——他娘的!害到我全副身家花光了,害到我连老婆的底裤都卖掉了,害到我连赌博的钱都没有了!——这天收地煞的!害到我倾家荡产了!”

    马头亮边骂边从白养婆的老屋经过时,赵笔傻忽然脚不踮地地从屋里跑了出来。赵笔傻一跑到马头亮面前就歪着脖子嘲笑了起来。

    “马头亮,你怎么不撒泡尿照一照?你是什么人?一个地地道道的烂赌鬼!那有一只懒蛤蟆会变成一只金凤凰的?那有一只地老鼠斗得过一条大蟒蛇的?你这个烂赌鬼如果当得上村长,那么,我这个大诗人就有可能当得上省委书记喽。”

    “那个婊子当得,我为什么当不得?”

    “你没有靠山,当然就当不得喽,”赵笔傻挖起鼻孔来。“你想一想,那些警察昨天一大早对我们说,你们不能勾马头亮呀!——谁不怕呀?”

    “你这反骨仔!”马头亮抢上去就是一拳,“枉我天天请你喝酒,枉我天天大鱼大肉请你,你竟然帮那个疯女人说起话来!你是不是画了那个臭婆娘的大饼?——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当上了村长,我就请你白吃两个月饭,喝两个月烧酒,你竟然画我的大叉丫!”

    “我是大诗人,我的人品人格有那么差吗?我有那么不讲义气吗?”赵笔傻一闪身,跑到窗口下。“如果我没有画你大饼,你哪来那么多大饼?”

    “多你妈的狗屁!还不及那个鸡婆的零头!”马头亮骂道。

    赵笔傻说:“但是,你何苦要去当那个狗屁村长?难道你天天去赌钱不是更好吗?”

    “好什么好?”马头亮说,“我一旦当上村长,这个金光村就是我的了,就像当上了皇帝一样,我要什么就有什么了,我想干什么就想干什么了。——嘿!我要开赌场就开赌场,我想开妓院就开妓院,我想骂谁就骂谁,我谁管得了我?——嘿!我要聚大老婆小老婆谁挡住我?我要低保,我要救济金谁敢不给我?我要吃回扣谁管得着我?——赵笔傻,我看你就是天下最没有头脑的诗人,你简直就是混蛋!连这都不懂!——你简直是吃坏米了!你简直不是人了!”

    赵笔傻见自己遭到辱骂,他气愤地说:“你这个烂赌鬼,我吃坏米?我不是人?你现在当不成村长,你不如立即跳到西江河里喂大鱼算了!”

    “你这挖鼻诗人,你这畜生,你竟然叫我去死!”马头亮冲过去,一拳打到了赵笔傻的脸颊。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真的打我?”赵笔傻摸着被打肿的脸颊嚷道,“难道我说错了吗?我难道没有画你大饼吗?”

    “画你妈的狗屁!”马头亮又抡起拳头,赵笔傻连忙连滚带爬逃跑了。

    之后,黄道吉和肖丽真又为春兰连续举行了三天庆祝活动,他们请部分村民和乡镇干部到城里又饮酒又跳舞,又按摩又嫖娼。到了每四天,遵照苟镇长的指示,春兰才开始提名选举其他村干部。春兰举荐秀美做出纳会计兼妇女代表,举荐马头亮做治保主任。马头亮这回当上了治保主任,他就不再吵闹了。“总算有个官当了,我也知足了。”他摸着眼角那块胎记说。

    次日,当秀美问起春兰为什么举荐马头亮做治保主任时,于是春兰对她解释说:“那都是黄道吉、肖丽真和阎明堂的意思,我估计他们担心马头亮到处说他们的坏话,他们怕他把捉我进精神病院这件事抖出来,所以他们就故意让他当村干部,稳定他的情绪,封住他那张臭嘴,既然这样,我也不好违拗啊。何况,要是他继续那样唱下去,对我们以后的工作也不利啊。”

    “但是,马头亮这个烂赌鬼能胜任这项工作吗?”秀美问道。

    春兰沮丧地说:“说到工作,我也只是挂个虚名罢了。”

    两个星期之后,春兰正式到村公所上班。那一天,她还是穿着平时那件蓝色外套,踏着之前那对陈旧的青布鞋,如同到田间里干活一样。她没有特别打扮,她也不想装得那么花枝招展,引人注目,尽管她已经非常引人注目了,她在村民们的眼里已经与众不同了,另类的目光不停地袭到她身上。“这算什么官啊?”她一边走时一边这样想。

    经过前些日子的折腾,也许太累了,当春兰一坐到属于她那张办公桌后面那张椅子上的时候,她忽然间感觉到一阵阵昏眩,昏眩过后就是一阵阵心烦意乱,一阵阵莫名其妙的苦闷和苦恼,仿佛有魔鬼缠身一样。隔一会儿,她才渐渐想明白。之所以会这样,疲倦是一个原因,自己身上的疾病还没有痊愈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时候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些什么。感到茫茫然毫无头绪,她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春兰听说这里之前是一个姓黄的大地主的晒谷场,解放之后,政府就把那个大地主枪毙了,后来又把他整个家族赶跑了。这个村公所原来是砖瓦木结构,现在还是原来那个村公所,还是的砖瓦木结构,没有拆除过,也没有重新再建过,每年涂一层红油漆,扫一扫石灰,补一补门窗,换掉那些被大风吹跑的大青瓦,把墙壁里的老鼠洞塞一塞,就完事了。它的样子非常像一个堆放谷物的仓库,也非常像一个磨姑房,只有四个不大不小的窗口,一个高高的大门,也只有一个两百多见方的大厅,没有专门的办公室,无论办公还是开会都得在这个大厅里,村干部的办公桌靠在最里面那堵墙壁上。

    自从张旺财在村子里消失之后,村组织也如同解散了一样,没有村干部再来上班了。之前只有三个村干部,没有治保主任,今年政府安排了这样一个官职,却让马头亮捡了一个大便宜了。赵不理只顾着经营他那个足浴按摩店,平时他都极少回来,仿佛只是一个挂职一样,张旺财走了之后,他更加懒得回来了。根良嫂因为不识一个字,她的确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往日,张旺财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没有了张旺财,她就不知干什么了,所以她就不再到村公所来了。

    大厅里除了摆着三张办公桌之外,就是十二三条长条凳,还有两张木沙发。那些长条凳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有的断手断脚,有的正在慢慢断裂,无论是凳面还上凳脚,都铺上了一层灰尘,如果伸手一摸,立刻如同戴上了一只泥手套。里面的蜘蛛和蜘蛛网是少不了的。风一吹,就有蜘蛛网光临到头上,挂到嘴巴里和鼻头上。除此之外,大厅里原来贴有很多宣传标语,还挂有很多大红奖状,但是此时此刻,它们不是被老鼠咬烂,就是被大风吹跑了,要不就是被潮水浸溶掉。

    春兰一个人呆在这个空洞洞、乱七八糟的村公所里。五只地老鼠从她后面一蹿而出,从她的鞋面跳过去,吓了她一大跳。它们是一家大小,那只断了尾巴的大老鼠跑在前面,那四只刚刚长满毛的小老鼠跑在后面。它们跑到春兰侧边那张破沙发底下之后,就从一个破洞里钻了出去。春兰回头瞭望,原来她那张办公桌后面有一个深窝,一个很大的老鼠洞。这个老鼠洞从外面的荔枝树里通进来,如同一条望不见底的隧道似的。那三张办公桌的台脚和三张椅子的凳脚已经被它们咬烂了,咬得千疮百孔了,咬成锯齿一般了。它们要不是用很老的松木做材料,春兰估计它们早就散架了,早就得做柴火了。春兰赶紧把办公桌和椅子挪到前面,到外面找来一些碎砖头那个老鼠洞塞住了。

    塞好了那个讨厌的老鼠洞,春兰把办公桌和椅子重新挪回来。她拉开了属于她的那张办公桌中间那只抽屉。这只抽屉被老鼠咬烂了一只角,那破了的地方完全可以将她的拳头伸进去。里面塞满了发黄的报纸,还有好些又皱又烂的信笺,除此之外,就是一粒粒发臭的老鼠屎和蟑螂屎,还有好几只蟑螂藏在那堆废报纸里。把那些垃圾一般的东西通通倒到了地上,她又把另一只抽屉拉出来。

    那只抽屉只是被老鼠咬破一条手指般长的裂缝,也许它们从那条裂缝里瞧见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就不想再费劲了。抽烟里确实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更没有吃的东西,里面除了撒满蟑螂屎之外,就是一些赌博的工具。两只破烂麻将,四只破了边的排九,一粒用塑胶铸成的骰子,就是这么多了。那粒骰子一定用过不下一千次了,它的边角烂了,字迹模糊不清了。它原来是张旺财的办公桌,当春兰看着这些赌博工具时,她没有感到有半点惊讶。

    春兰又把最后那只抽屉拉出来放到桌面上。这只抽烟被毛毛虫驻得千疮百孔,有很多木屑掉落在里面那一大叠厚厚的纸面上。春兰把翻了一下那一大叠满是字的纸张,发觉都是一些公函和文件,因为有很多字是铅印的,不但盖有镇政府的公章,还有村公所的公章,有一些还有县政府的公章。她把它们拿了出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接触过公函和文件。她非常好奇地把它们一张张拿起来,凑到眼皮底下仔细地瞧着,一行字一行字读起来。当她发觉都是一些过了迟的内容时,就把它们放回去。春兰不敢将它们跟那些排九、麻将、骰子、以及那些废报纸一起倒掉,因为她想它们即便过了时,也许还有用。

    春兰检查完她的办公桌,把秀美那张办公桌的抽屉一只一只拉出来。那张办公桌以前是赵不理的,现在还是他的,因为赵不理之前很少到村公所办公,春兰估计他以后也极少到这里来,如今还没有多余的办公桌,所以就把它交给了秀美。不过,前几天,在酒楼里吃饭时,赵不理也同意了。他对春兰说:“村公所的公章一直在我身上,在我的足浴按摩店里,我从来都是在我的足浴按摩店里办公,我还要那张办桌干什么,你们谁要它就随便吧。”

    那三只抽屉都比春兰任何一只抽屉好得多,它们只是被一些蟑螂咬去了一点皮,其它任何地方还完好无损。前两只抽屉除了一些纸屑之外就是蟑螂屎,当春兰拉开第三抽屉时,她就有点儿吃惊了。里面竟然塞满了避孕套,还有一瓶瓶春药,还有男人的假阳具。一见到这些恶心的东西,春兰就把它们到那堆废纸里。春兰还恨不得立刻放一把火把它们烧掉。

    春兰把那些龌龊的东西用报纸盖好了,又去查看马头亮那张办公桌。它原来是根良嫂那张办公桌,现在根良嫂被免除职务之后,自然就属于马头亮的了。那三只抽屉破得最厉害,它们全部被老鼠们咬烂了,被毛毛虫蛀烂了。春兰还没有把它们全部拉出来,它们就掉到了地下,散成了一块块。有一只抽屉装的是布碎,有一只装的是碎稻草,有一只装的是牛毛。它们都成了老鼠窝,有一窝还不能睁开眼睛的老鼠裹在那堆布碎里,有一窝刚刚会爬动的老鼠躺在那堆碎稻草里,还有一窝刚刚长出毛的老鼠藏在那堆牛毛里。一见到这么多老鼠藏在那里。春兰气愤极了。她把它们踢到那堆废纸里,连那三只散了架的抽屉都一起踢了过去。

    检查完那三张办公桌,春兰开始打扫卫生。她步出村公所,问王济世借了一把西洋铲,一只竹扫帚,又问张大食借了一只鸡毛扫和一只烂胶桶。她把屋梁屋角里的蜘蛛网用那只竹扫帚把它们撩下来,再用鸡毛扫去扫沙发和长条凳里的灰尘。几分钟之后,因为刮起了大风,风不停地从破烂不堪的窗口吹进来,把灰尘吹到了春兰的脸上和眼睛里。她又到王济世的门珍部里,问他要了一副口罩。尽管王济世那副口罩尽是烟气和腥气,还有难闻的药水气味,她还是用了它一阵子。扫完凳子上的灰尘,大风停了,她把那副口罩扔掉了。她接下来到张大食的店铺里打了一桶清水,泼洒到地面。地面铺着一层石子和水泥,她把清水一泼下去,灰尘即刻就变成了泥浆。

    春兰在铲着地上的泥浆时,两个孩子从门外跑进来。他们一瞧见春兰,又奔跑了出去。他们站在门边朝她瞧着。春兰见到是马皮三那两个孩子,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嘴唇发紫,捂着肚子,还在不停地打着哆嗦,她想道,他们一定饿坏了。

    春兰到张大食的铺子里买来了两包芝麻饼,两瓶矿泉水,还有两包速食面。孩子们蹲在门边吃着那两包饼干时,春兰问了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那个小男孩于是告诉她,他们是偷偷跑出来的。接下来,春兰又问他们,他们的父亲那里去了,那个小女孩接着告诉她,他到今天一大早就到城里去了。当春兰刚再想问她,她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时,马皮三从村公所旁边走出来。

    马皮三拿着两根尼龙绳,就是往日用来绑住这个孩子的那两根青色尼龙绳。春兰知道这个乞丐想干什么了,她正要上前阻止乞丐捆绑那两个孩子,想不到乞丐一把将她推开,忽地把他儿子嘴里那包速食面抢了过来,再把他女儿手上那瓶矿泉水夺走了。马皮三把那包速食面和那瓶矿泉水塞进布袋里,接着把一根尼龙绳熟练地缠到他儿子身上,打了个死结,又在他女儿的腰肢里绑起来。那两个孩子也许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他们不应该割断身上的枷锁逃跑,于是他们一声不吭地让那根尼龙绳绑到身上。

    马皮三拉住他的孩子们要离开时,春兰忍不住骂了他。

    “你这样老是绑住他们,你当他们是猪鸡狗鸭吗?”

    “不绑住他们,他们要是跑到公路被车撞死怎么办?他们要是跳到河里游泳淹死怎么办?他要是跑到虎头山跌下山崖怎么办?”马皮三说。

    “难道你不可以把他放到学校里去吗?”

    “你以为我不想让孩子上学?——我哪有钱呀?”

    “你把钱扔到酒缸去了吧?”

    “我懒得跟你讲!——如果有钱的话,我就不用去乞丐了!”说罢,马皮三攥着那根屁龙绳往前走,那两个孩子如同两只小狗那样紧跟着。走了大约十来米,马头三忽然一边走还一边拈着鼻毛嚷叫起来:

    “我真是瞎了双眼了,我们村从来没有过女人当皇上,想不到那个女人一当上皇帝,我的孩子就不听话了。他们趁着我一出去就撒野,趁着他母亲一离开就逃跑掉。昨天晚上,他们偷走了我的钱包,还把我的啤酒砸烂掉。投票之前,你们不是口口声说保证带我们走上致富道路吗?保证我们在一个月之内脱贫致富吗?两月之内过上电汽化的生活吗?怎么现在连屁都没有放一个?都一个星期了,都半个月了,你看看村公所,还尽是老鼠洞老鼠屎,比我的房间还在脏,比我的床底还在乱!鬼才会相信你们?”

    春兰渐渐感觉恼火起来,她拿出手机,拨通秀美的电话,叫她马上来开会,之后又去拨马头亮的电话,叫他立即赶到村公所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