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只好一个人回家,想了想,她走进村公所背后那片荔枝树林里。这片荔枝树林是村子里最大的果园,它一直延伸到虎头山下,又延伸到春兰的屋子后面的菜园子里。里面有一共四五张就快干枯的小鱼塘,还有七八间村民们的房屋。好些村民们的菜园子和猪舍牛棚,一些村民们搬走之后所遗留下来的破房子,残破不堪的围墙,也在荔枝树林中间。平时,春兰很少从这片荔枝树林到村公所,到王济世的门珍部,或者到张大食的店铺里。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偏偏选择从这片荔枝树林回去,从这片幽森森的树林回家,仿佛心里藏着捏着一大堆愧疚,一大堆亏心事,令到她害怕见到任何人一样。有时候,真是倒霉透顶,她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一个盗贼,或者一个逃犯似的。
在这片遮天蔽日的荔枝林里,春兰走走停停,东张西望,俨然一匹惊惶失措的地老鼠,或者一个偷偷摸摸的盗贼。她尽量躲开村民们的房屋,要是不得不从一间房屋后面穿过去,她就得先观察一下是不是有人从屋子里出来。如果发觉有人从窗口或者门边伸出头,那怕是一个小孩子,一个老太婆,一个病得就快要死的村民,她就赶快藏到一棵荔枝树后面。除此之外,她又非常担心听到猪的叫声,牛的叫声,狗的叫声,甚至公鸡的叫声。一听到它们的叫声,春兰就马上加快脚步,或者绕一个大圈子过去。
忽然间,她浑浑噩噩地撞到一根树干上。几分钟之后,一不留神,又撞到一堵断垣残壁里。撞到树干和那堵断垣残壁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疼痛,但是不一会她就发觉有鲜血从额头流下来,流到脸上。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她在一根树墩上坐下来。周围没有一个人,连一条狗都没有。一阵阵冷风从树林深处吹过来,把树叶吹得沙沙响。
春兰从身边摘了两张荔枝树叶含到嘴里,嚼烂之后敷到伤口里。鲜血止住之后,她又用袖子把脸上的血污抹掉。她感到很累很疲乏,肩膀上如同有一座山头在压着。她前走两三步,又退回来坐下去。她叹惜了起来。
她从树缝里望向天空,谈白的云层地高高地漂移着,不知它们要漂到哪里去。不知不觉,她回忆起了她跟宏图相处的那段时光,又想起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又回想起了自己在精神病院里时的遭遇……想着想着,一股怒气从心窝涌到额头,她一拍树墩骂起自己来。
“你到底怎么啦?现在已经是村长了,你已经不是任人欺负的弱女子了。你又有官职又有地位了,你还怕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想着那些窝囊事干什么?你要重新振作起来了!既然我们有大官投资,我们又有警察做后盾,管他是什么项目,挣到钱就成了,能够带领村民们脱贫致富就成了!”
一骂完,心里的阴霾仿佛被驱逐得一干二净,她什么都不怕了。她把胸膛挺直,一边走又一边嚷道,仿佛扬眉吐气一般。“我终于有出头之日了。——嘿,以后谁还敢惹我?以后谁还敢激怒我?以后谁不敢不尊重我?”走了几步又说道,“嘿,宏图算什么东西?一个为利是图之徒,一个背信弃义之徒,一个得新厌旧的小人。嘿,张口金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个管疯子的恶棍!嘿,钩鼻鹰,你这条恶狗,看我以后如何收拾你!”
之后,当她发现一头猪或者一只狗在前面挡路,她就会把一块泥头或者一根树枝踢过去,扔过去。当她见到一头牛或者一头猪时,不是狠狠踢它们一脚,就是把它们赶到荔枝树林外面。当她见到一些赌徒在前面,她还故意走近他们,瞧两三分钟才离开。当她发现一个村民站在屋子旁边,就故意从他前面走过去,微笑着昂首阔步走过去。走着走着,她忽然后悔了。她暗暗大骂自己:“我怎么从这该死的荔枝树林走呀?我为什么要绕这么远呀?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偷呀?走了几步,她又打量起自己的身子来。“我为什么还是穿着这件破衣烂衫呀?我为什么还要踏这对烂布鞋呀?我为什么不跟秀美那样踏着高跟鞋,穿着那牛最漂亮最时髦的衣服到村公所呀?我为什么不在身上喷一些花露水呀?”说着说着,她的心狂跳不止,仿佛有一大股新鲜血液冲进来。“我终于有一个快速致富有的项目了,”她大声叫道,“我终于所以带领村民们致富了!”
随后她兴奋地从一棵一棵荔枝树边奔过去,脑子里不停地涌现出村民们的欢笑声,村民们的竖起大拇赞叹赞声,随后就是一栋栋洋楼在村子里拔地而起,一台台最豪华的变频志高空调装到房间里,一个个太阳能热水器在楼顶冒出着青烟,一辆辆小轿车驶进村子里,一包包山珍野味从车尾箱里扛下来……
次日,村公所的装修工作如期进行。春兰和秀美八九点钟来到村公所时,马头亮、赵蛮弟和赵三贵他们已经在拆那些破门烂窗了。已经有一桶桶墙柒和一箱箱地板砖摆在村公所里,还有几十包水泥和一大车河吵堆地门外。
转眼间,又有五六个昨天马头亮专门去请的村民到,赵蛮根和马头六扛着锄头铁铲,又抓着砖刀来了,他们跟赵蛮弟一样,今天也不去赌排九搓麻将了。他们说,难得在村里挣一些牛工钱,何况棺材钱已经输光,不来不成了。
他们接着开始粉擦墙壁,在墙壁涂了一层绿色的墙瓷柒,随后又在地面铺上水泥,再铺上一块块有红色花纹的防滑砖。他们把所有的门窗都加大一倍,然后把木窗换掉,安装上了风吹不烂雨不破的不锈钢玻璃窗。
到了中午,马头亮把那十几张长条凳、那三张办公桌、那两张破沙发、还有村公所的那扇旧木门,通通搬到了村公所后面,撒上一把稻草,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一个小时之后,他又把村公所的牌扁拆下来,把它扔进那堆大火里。他说道:“我们还要这块烂木板干什么?发了财之后,我们再用金子铸一个!”
看到他们一个个挥汗如雨,春兰买来了一大箱矿泉水和一大箱橙汁。收工时,春兰又请他们到她家里去吃晚饭。一个星期之后,整个村公所顿时焕然一新,如同披上了一件新衣裳。“若果把屋面的青瓦换上琉璃瓦,把屋梁的松木换成水泥钢筋,再在外墙贴满耀眼的红瓷砖。那么,它就比一间大型超市还要豪华,还要漂亮了。”春兰想道。
第二天,黄道吉到来考察,春兰忍不住对他说出了她的梦想。听春兰说完,黄道吉一边思索一边对她说:“这是迟早的事,日后,我还要把它拆掉的。”说罢,他望着天边,望着天底下的浮云和霞光,眨巴着眼睛,如同发梦一般继续说,“等到明年,我就要在这里建一座比大型超市还要豪华一百倍的大楼。我要建一座一百层的摩天大楼,我要建一座比葡京赌场还要有气派、还要有影响的大楼。”
“你到过葡京赌场吗?”春兰接着问他。
“当然到过啦!我不知在那里输过多少钱了。”黄道吉得意地说,“有一次,我输过十五万,但是第二天又赢回来了。”跟着,他眉飞色舞地向我介绍起那个赌场来。他最后说:“葡京赌场就如同一个大鸟笼,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赢得盘满钵满出来的。以后,我要把我的摩天大楼建成一锋利的大砍刀,我要把每一个进来赌钱的人都砍得倾家荡产,砍得他们去流浪去做乞丐……”
次日傍晚,阎明堂用一辆新买的警车开路,领着两辆加长了的大卡车到来。大卡车里装满了五花八门的如式老虎机、立式打鱼机,还有平台式的吹波机,那十多个村民搬了整整一个通宵才搬完,那两个装机师傅又花了两于时间才把它们安装完毕。那些游戏机靠着墙边分为三大排,从尽头一直排到了门口,中间留着两条又长又直的通道。那那一大堆游戏机里,春兰仿佛见到了一张张闪闪发光的钞票源源不不断地流出来,如同雪花一般在她眼前飘浮着。
十日之后,游戏机室正式开张了。昨天还是阴雨连绵,想不到这一天的天空变了脸,不但没有一滴雨点,没有一朵黑云,没有一点冷风,温和的阳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仿佛老天爷也兴高采烈地来助兴捧场似的。
村公所的大门前面挂起两个大红灯笼,每一个灯笼上都写着一只金黄色的喜字。那“发财游戏机室”的金漆牍扁用一块红布包着,在上面还挂着两颗大红花,非常鲜艳夺目,又喜气洋洋。黑压压的村民们的簇拥在门前,他们边笑边吃着马头亮送给他们的火龙果和新鲜苹果,喝着秀美送到手上的橙汁和百事可乐。所有的村干部都要戴上一条鲜红的丝绸飘带,别上一颗的预示着以后一定会大红大绿、兴旺发达的牡丹花,黄道吉、肖丽真和阎明堂也不例外。除此之外,他们的领子上还挂着一块小黄布,黄布上写着“特别贵宾”这四个金粉字。
在揭牌之前,春兰要作一番讲话。她于是照着那张改了二十多遍的稿子念道:“这是我们村引进的第一个致富项目,这个项目虽然不是很大,我们对它也不是很理想,但是我们目前没有办法,我们只有从这个项目开始我们的事业,希望这个项目使大家真正走向富裕,走向幸福,走向美丽灿烂辉煌的明天。”
春兰还没有读完,村民们就把自己的手掌几乎拍断了,胳膊都拍痛了,脖子都拍僵了。紧接着,春兰又郑重地对村民们宣布了一项他们早就商议好的方案。她理直气壮又慷慨激昂地对村民们说:“将来,这个游戏机室的五分之一利润归于我们村;我们要用这些钱来打一条硬化路,以后我们还要安装上路灯,种上绿化树;我们要用这些钱去救济最贫困的村民,我们绝不能让一个留守老人饿死在家里;我们要在我们村那建一间希望小学,我们绝不能让某一个孩子因为没有钱而进不了学校。”村民们一听到春兰说出了这番既切合实际又充满幢憬的话,更是拚老命欢呼拍掌,把他们手上的厚茧都拍丢了。
春兰一说完,赵笔傻当即写了一首打油诗,贴到墙壁上:
天灵灵,地灵灵,金光村终于出现一个大救星。天光光,地堂堂,金光村终于拨开云雾见太阳。
九点八分的吉时一到,阎明堂跳到了一张沙发椅上。他一扯下牌扁上的那块红布和那朵大红花,赵蛮弟马上用烟头点燃盘在马路中间那串长蛇一般的大红鞭炮。鞭炮声还没有消失,马头亮点燃了一大排冲天炮。冲天炮的声音一停,马头亮大叫道:“开张啦!想发财的就进去大赌特赌啦!今天输光的,我们都他请吃饭啊!——我们都请他饮酒啊!——我们还要用警车免费送他回家啊!”
村民们如同潮水一般涌进去。所有的老虎机、打鱼机、还有吹波机嗡嗡地转动起来,一枚枚圆圆的硬币不停地被塞进去,又不停地吐出来,发出着叮叮当当的悦耳的响声……
那张收钱和换硬币的柜台摆在最里面,摆在原来摆办公桌的地方,旁边还有一只比办公桌还要高几公分、至少有五六百斤重的保险柜。保除柜里装着五万枚特制的铝硬币,还有二十万阎明堂用警车押运来的现金。这一天,春兰和秀美收钱收到眼睛涨痛,换币换到眼花缭乱,她们从早忙到黑都一直闲不下来。她们轮留吃饭,轮留上厕所,又轮留打瞌睡。
“照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累垮的。”到次日凌晨一点多钟,当春兰发觉仍然有那么多赌徒没有走,他们还在赌钱时,她困倦不堪地对秀美说。
秀美也困倦不堪地说:“第一天是这样的,明天就不会了。”
但是秀美的估计完全错了,因为,第二天不但有别的村子里的村民到来,还有县城里的市民和小商小贩到来,还有赵蛮弟拉来的亲戚朋友到来。结果,还是忙得她们仿佛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之后,连续十多天都是这样。然而在这十多天里,马头亮却比谁都逍遥自在,他的任务是负责游戏机室的安全,他天天拿着阎明堂给的那根警棍晃来晃去,他不是去问问他的大舅父赢到钱没有,就是去问问他的表弟表兄输了多少钱,要不就是到张大食的店铺里一边跟人聊天,一边喝啤酒。
因为头一天还不用拉客,赵蛮弟就把银行里那三万元定期存款尽提出来,他去赌老虎机和赌红蓝绿波,然而在这一天里,一分不剩地输光之后,第二天就不敢再赌了。本来,当天晚上他想卖掉家里那两头大母猪来返本,想着要赢五倍十倍回来,但是,他老婆立即将一根绑头发的红绳挂到门头上。她说,如果他敢卖掉那两头大母猪,她就吊死他面前。他仰天长叹、痛哭流涕了两三天,只好硬着头皮跑业务去。他到县城里叫他的表弟到来,他又到对面的银光村把他的大舅爷大舅子叫来,他到别的乡镇里将他的姑爷和姑侄子叫来,他把自己的同学和朋友通通叫来。他对他们说:“我们村那个游戏机室有警察大队长保护着,有税务局局长和财政所所长罩着,有镇领导县委书记撑着,即使三日六夜在这里玩,在这里赌,都是高枕无忧的。”
两个月以后,金光村悄悄然发生明显的变化。城市人多了,外省的人也来了,小车多了,很多搭客的摩托车和三轮车时常到了。村民们就在村公所附近、公路两旁摆起了地摊,他们把平时所种的地瓜、青瓜和红薯担到这里来出售,卖完了自己的农作物,又到县城里贩来了西瓜、苹果和葡萄。他们的生意还真不错,很多人都说,在这里卖几天水果就顶得上种两亩稻谷了。值得一提的是,变态的男人也少了,村上的女人们也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赵三贵见到很多赌客天天到张大食的铺子里买饼干和矿泉水充饥,他就在张大食的店铺旁边用石棉瓦搭起一个简易的竹棚子,砌了一个泥砖灶,架上两只大铁锅,一只大镬头,再摆两张松木台和长条凳,在腰子里围上一块白围巾,一天到晚卖起了粉粥面来,还把一些烧鸡烧鸭从城里贩进来。马皮三也不到城乞讨了,他把两个孩子送进了银光村小学,把他老婆锁在家里,自己到戏机室里来挣钱。他负责打扫卫生,他和马头亮一起值夜班,到傍晚他就把孩子接回家来。每天都数不清的啤酒罐和矿泉水瓶掉在地上,扔在那些游戏机底下,扔在那些赌徒的屁股下。“我每一天单单把这些废品捡去卖,就比得上到城里乞讨三天了。”他仿佛非常聪明又非常理智地对春兰说。
赵笔傻平时不干农活,他也不会干什么活。有一天,他见马皮三有活干,赵蛮弟忙得不亦乐乎,赵三贵渐渐过上富裕的生活,马头亮的腰包慢慢鼓起来,就一连三天跑到春兰面前,缠住春兰,要春兰帮他找一份工作,要不然,他从此以后就不再写诗,不但不写诗,还要上吊,或者喝敌敌畏自杀,死在游戏机室大门前面。
当时,春兰已经不再在游戏机室里收钱和换币,她把这项工作交给了秀美和马头亮。因为里面时时刻刻都浓烟滚滚,熏得她经常要戴口罩。春兰发觉她渐渐受不了那些烟味,一吸进那些浓烟她就会肚子胀痛。因此,她宁愿去干别的活儿。她去看望那些孤寡老人,又去布置村民开挖排水渠,又去处理村民们的各种纠纷。马头亮巴不得去干这项工作,因为他每时每刻都要知道游戏机室收入多少,赚了多少钱。他非常担心秀美做假帐,把他那份酬劳瞒住了。
春兰看到赵笔傻死皮赖脸地缠住她,她害怕这家伙真的吊死在游戏机室前面,吓跑赌徒们,影响生意,有一天她就把情况告诉了苟镇长,请示他安排赵笔傻到村公所里做文书,要他每一天帮忙村民们写证明,以及收集报纸,如果有上级领导到来视察,就斟茶倒水招呼和接待他们。
想不到,苟镇长立即拍板应承了,他说道:“你们村已经有了致富项目,也有了奔头,事务一天天繁重繁多,多一个村干部是应该的,别的村公所至少四个村干部,就只有你们少了一个。何况,你们的确还没有专职的文书,村民们都有得到赵支书那个足浴按摩店里写证明,怎么说,他们都有意见的,会发牢骚的,况且赵支书还有那么多应酬,他也忙不过来。还有的就是,赵笔傻的诗歌曾经获过奖,我还请过他吃饭,我知道他是一个有才华的诗人。一个农村有一个那样的诗人实在难得,我们必须要去尊重和关心一个基层诗人,我们也有责任和义务去照顾那些处在最下层的诗人,所以,我们安排他当村干部是理所当然的,是应该的,让他做那个文书也是非常合适的——人尽其才嘛。”
不久,为了不影响游机室的生意,春兰又雇一些砖瓦匠在旁边建了一间小型办公室。从此,村干部们就到那间小小的水泥楼里办公了。
叫春兰想不到的是,赵笔傻果然是一把写东西的好手,他所写的东西不但清楚玲珑,有条有理,还庄重肃穆,还带着诗情画意,特别与众不同。比如,他在马头亮的孙子那张入学证明上这样写道:尊敬的学校领导,该孩子已经到了入学的年龄,他是我们祖国的花朵,他生长在红旗下,他是我们祖国末来的栋梁,是我们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他是我们大家无产阶级的接班人,希望准与他到贵校就读,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
要是有人要写结婚证明时,他又这样写道:“亲爱的文政局领导同志,他们沐浴在社会主义的阳光下,终于长大成人了,他们也应该要多为我们国家多出力量了,为我们国家多作贡献了。希望你们批准他们结婚,让他们名正言顺地把我们祖国的花朵生出来,把我们的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生出来,把我们大家的无产阶级接班人生出来,这样,我们的祖国以后就会更加充满阳光了。”
如果有人想到县城里开店时,他往往又是这样写的:敬爱的工商局领导同志,我们是中国特色持社会主义,不是资本主义,国家是大力鼓励私人经商的,鼓励用经商手段来摘活经济的。他是我们村遵纪守法的公民,按时交公够粮的公民。他从来没有不良嗜好,不会赌博,不会汹酒,更不会盗窃。他从来没有欺诈过村民,我们相信他开了店之后,他也不会短斤少两,诚实经营。希望批准他开店,为我们国家多纳税款,为我们国家多作贡献。
村民们对赵笔傻帮忙写的证明都非常满意,当赵笔傻提出每写一张证明要收一些墨水钱和脑筋费时,他们二话不说就把高级香烟掉给他,把钱扔给他。赵笔傻的吃饭问题终于解决了。然而,令春兰既讨厌又气愤的是,这条狗根本就改不了吃屎,他还会时常爬在别人的冲凉房后面,偷看女人换衣和洗澡,又经常溜进别的院子里,把人家的内裤内衣偷回来。看到那个老太婆一个人在家,他就钻进去搂住她睡上一个晚上。之前,赵笔傻干这些龌龊事,人们不是对他破口大骂,就是对他棍棒相加,但是,自从他当上了村干部之后,他们就不敢了,仿佛赵笔傻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魔那样,要是一开口骂他,那个恶魔就会把他们一家人通通吃掉。春兰记得有一天马头六老婆的内衣内裤被赵笔傻偷走了,马头六非但没有问他要回来,当天晚上还买了两斤烧鸡、两瓶三花酒来款待他。更加令人觉得好笑的是,有一些村民明明知到他在偷看他老婆洗澡,他还将一张凳子拿出来,垫到他的脚底下,叫他站上去,还害怕他看不见,还害怕看得不够清楚。
不久,令春兰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村支书赵不理也隔三差四地回到村子上,他花钱买了一张新的桌子摆在办公室里。当他发觉乡里的领导对春兰越来越重视,发觉越来越多赌徒到游戏机室赌得天昏地暗时,后来,他一早就赶到了村上,干脆天天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到三更半夜都不想开车回城去。这时候,赵不理已经六十多岁了,如果在农村干活,他就是一个老头了。然而,由于他这十几年来,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不少收入,所以现在看上去跟那些还不到五十来岁的男子差不多。“要不是他由于淫欲过度,百病缠身,我看他还会显得更年轻。”春兰想道。现在,他的脸面又稀又白,仿佛打捞上来的豆腐浆一样。他的眼眶还有些灰暗,如同阴雨天时的浮云。他有腰间盘突出,又有冠心病。他走路时跟风水大师王帝估一个样,往往要按住腰肢,如同一个瘸腿的老人,走几步就要停一停。他经常打瞌睡,要不是突然被某一件事情惊醒,他从来不会把眼睛睁开来。有一天,他到游戏机室里看了半天,回到办公室里,伏在办桌上沉睡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忽然对春兰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
“我要把我的足浴按摩店搬到村里来!”他抹了一下困倦的眼睛对春兰说。
当春兰问赵不理为什么要搬进来时,他说道:“这里这么多赌客,他们日以继夜在这里赌钱,没有按摩店是不成的。嫖赌饮荡吹是一种文化,是共生共存的,是相互依赖的。目前,县城里的按摩店大多了,又经常有外地的警察来扫黄,害到我不知花掉了多少冤枉钱。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在这里是独市生意,以后一定会客似云来,生意兴隆的。”接着从袋里掏出一包药,用矿泉水送到肚子里去之后,又说道:“春兰,不如我们一起经营吧?我给你三成股份怎么样?”
春兰正在怀疑赵不理在开玩笑,或者在打她的主意,赵不理按了按腰肢跟着说:
“现在,你在村里比我有威望。你跟黄道吉、肖丽真和阎明堂他们又那么熟,如果我们不是一起经营的话,我怕他们在我背后搞鬼。他们毕竟有权有势,要整我是很容易的,要是那样,我就不太放心了。”
“那好吧。”春兰答应了。“不过,我不参与经营的呀。”
“当然,你又不懂得怎么经营。”赵不理说,“你只管拿每个月的分红就成了。”
春兰非常清楚赵不理的背景,他小学没有毕业却被任命当上村支书,并且已经当了快二十多年,原因是他有一个舅舅在省里检察院里,任何人包括乡镇里的干部都不清楚他舅舅的实力有多大,靠山有多高,关系网有多广,所以都不太敢得罪他。春兰估计这些年头,赵不理也挣到不少钱。一个星期之后,他就在离村公所不远的马路边砍掉五六棵荔枝树,填埋了一亩水田,用大石筑起一道坚固的围墙,建了一间在村子里最高最漂亮的四层水泥楼。他在铺头照面挂上了一个醒目的“不理足浴按摩店”牌扁的第二天,足浴按摩店正式开张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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