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依然是那么令人沮丧,除了少量村民在张大食的商店前面聊天或者逗留之外,就是野狗和母猪在公路边和巷子里游荡。偶然间,会有一两辆手扶拖拉机或者农夫车从村公所前面驶过。柴油机的轰隆隆的响声过后,一切又归于沉寂了。春兰站在公路边,一辆满栽木头的手扶拖拉机消失在眼前之后,她回头看了一下已经用一把大铁锁锁起来的旧村公所,之后又望向新村公所内,它们寂静得如同有一股股肃杀之气在阴森森冒出来。她记得,有一次她在会上曾经提出过要把旧村公所和新村公所一楼重新租出去,然而大家都质疑说,现在生意那么难做,是没有人敢租的。但是,他们第二天还是试着把告示贴到墙外面,不出所料,那张告示即使被雨水就快淋成碎屑,都没有一个人到村公所里来坐一坐,问一问。
春兰朝赵三贵的饭店望了一眼,挪动了脚步。这时候,尽管赵三贵已经当上了村干部,他的饭店仍旧萧条,仿佛就要倒闭的样子,这令到春兰觉得有点大惑不解。春兰记得饭店里的地下之前共有六张吃饭桌,现在只剩下两张,其余那四张已经叠在一起,堆在角落里。以前的塑料胶椅也换成了木板长条凳,它们套在了一起,堆在角落的吃饭桌子上。
一只狸花猫蹲坐在一张长条凳里。它非常肥胖,肚子圆鼓鼓,如同一只小冬瓜。它心然吃饱了,正在抹着嘴巴,洗着脸,时不时还打一下呵欠,把尖利的牙齿露出来。春兰在它旁边坐了下来。她摸了摸它的身子,它躺了下去,把胖乎乎的四肢收到肚子里,接着蜷曲着身子,闭起眼睛来。它的尾巴很长,一直盘到了脖子,又从脖子弯到背脊里去。春兰又摸了摸它的尾巴。赵三贵摸着左腿那块疤痕走进来。
“我已经请不起工人了,全部都得由我自己来做了。”赵三贵边说边走推开厨房门,走进去。“我现在只卖些河粉和酸菜粥,其他我不敢卖了。”
厨房里已经没有了惜日的热气腾腾。想当初游戏机室最热闹、最兴旺的时候,老刀疤放出最多高利贷的时候,赵不理的浴足按摩店最红火的时候,这间厨房简直就是一台日夜来停地机器,源源不断地流出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来。如今,这台机器仿佛生锈了,零件掉了坏了,停止转动了。
“赵六嫂和秀木呢?”春兰摸着狸花猫的尾巴问道。
“没有多少生意,他们回城去了。”赵三贵从一只篮子抓起些河粉放到一只不锈钢舀子里,再蘸到那锅冒着青烟的骨头汤里。“你要肉吗?我现在只有猪肉,没有扣肉和排骨,我记得你往时总是要扣肉或者排骨的。”烫了一下,他将河粉倒到一只瓦碗里,加进肉汤和一些葱花。当他听到春兰说“随便吧”,他又从另一只碗里夹起了一些瘦肉。
春兰正在吃着河粉,一颗拇指大的的碎石头忽然蹿进来,落在桌子上,再弹落到春兰的膝盖里。狸花猫一翻身跳下椅子,从楼梯间噔噔噔跑到了楼上。春兰正要回头看一看到底谁掷石子进来,两个穿着灰色学生装、踏着胶凉鞋的孩子恸生生地走到她面前。当她瞧清楚是马皮三那两个孩子时,于是叫赵三贵再多煮两碗瘦肉河粉。两个孩子通身泥尘,满脸污垢,仿佛刚才在垃圾堆或者砖瓦窑里弄耍一样。小男孩还流着一行鼻涕。他们用饥饿的眼神望着春兰。
“你们不用到学校读书吗?”春兰蹙着眉头问他们。
他们没有说话。春兰正要把吃剩那半碗河粉递给小女孩,男孩却突然抢了去。男孩在春兰对面狼吞虎咽地吃着时,小女孩抹着眼泪嘤嘤哭起来。
“不要哭,还有的。”春兰拉了拉女孩的衣袖,安慰她。
不到一分钟,赵三贵把那两碗粉端过来,于是小女孩坐到凳子里,把最多肉那碗粉挪到面前。女孩正在吃着时,男孩跑过来,把另一碗粉捧走了。春兰瞧着他们,忽然间,她感到非常内疚,因为她还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平时,马皮三到村公所领救济金或者救济品时,春兰从来没有看过他的户口簿,又从来没有问过他,因此,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她不知道,他老婆的名字她也不清楚。“如果是别人家的孩子还说得过去,但是,我倒是他们的堂姑姑呀。”春兰苦恼地想道,又搜索枯肠。“也许我曾经记得他们叫什么的,是因为这么久没有见他们,现在忘记了。”
小女孩就快吃饱,春兰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姑姑还没有知到你们的名字呢。”
“我叫春花,哥哥叫春明。”女孩喝下最后一口汤水,用嘴舔着碗边说。
“春花,春明,名字也挺好听的,是你父亲起的吗?”
“不是,是我们班主任帮我们起的。”春花放下舔净了的空碗,又把那双筷子放到嘴里,舔起来,“班主任说我们的名字不好听,所以他说帮我们改名了。”
此时此刻,小男孩早就把那两碗肉粉吃精光,他忽然用手袖一抹嘴边的鼻涕说:
“我本来想叫春花,她叫春明,但班主任拧我耳朵了。”
“春明是男人的名字,春花是女孩子的名字。”春兰笑起来,“难怪老师拧你耳朵了。”
春明把那双筷子抓起来,轻轻地敲了两下桌面问道:“可是,姑姑,父亲从前叫她石头,叫我野花。石头是男人名,野花是女人名,怎么就可以啊?”
“那是你父亲糊涂了。”春兰瞧着他那双充满疑问的眼睛。
赵三贵摸着左腿那块疤痕跟着说:“那必定是你父亲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春兰接下来又问春花:“春花,你还没有告诉姑姑,你怎么不去上学呢?”
春花只顾着舔筷子,没有回答,春兰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春花,你知道吗?不读书是不成的,没有文化长大之后是很难挣到钱的,就好似你父亲那样,就是因为他没有文化,所以他才天天去城里乞丐啊。”
春花还是没有回答,赵三贵一屁股坐在对面那张凳子里,用讥讽的口气瞧着春花说:“嘿,她父亲没有文化?马皮三的文化高着哩,只不过这家伙懒得干活装穷扮傻罢了。”说罢,翘起那只卷着裤脚的大腿,卷了旱烟。
春花用不解的眼神瞧了赵三贵一眼,离开了桌子。她正要往前走,春兰拉了拉她的臂膀说道:“你要到学校去了,不然,姑姑下次见到你,就不会再买粉给你吃了。”
春花走到春明身边,她拉着他的衣袖摇着说:“哥哥,快走吧,我们得到学校去了,我们不到地里偷蕃薯了。我们从厕所那个墙孔爬进去,老师一定发现不了的。”
原来他们是偷偷从学校里跑出来的。春兰望着春花和春明想道,心里非常沉重。“这也难怪,他们都饿成那样了,那里还有心情读书?”她想道。
春花和春明跑到门外时,狸花猫又从楼上跑下来。狸花猫仍然跑回到春兰身边,躺下去,把爪子藏到肚子里,蜷曲着身子,然后闭起眼睛来。春兰正在摸着狸花猫的背脊,它滑溜溜的毛,赵三贵吸了一口浓烟,瞧着狸花猫的眼睛说:
“我这头狸花猫有四岁了,很多人都叫过我卖给他,但是我都舍不得把它卖掉。”
“为什么?”春兰问道,“不过,它确实太温顺了,我也喜欢它。”
“因为它很会捉老鼠,自从有了它,我的店从来都没有过老鼠。你说那么好的一只猫,我怎么舍得卖掉它?”
“是啊,这样的猫是很难得的。你卖它干什么。”
赵三贵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不过,照这样下去,别说一头猫,这间店恐怕都得卖掉了。”
“你想卖掉这间店?”
“卖肯定是舍不得的,但是我想把它关掉,改做其它生意,做杂贷铺也好,做棺材铺也好,但是我还有很多债还没有还清,我哪里还有本钱进贷?”
“你还有多少债还没有还清?”春兰把那三碗粉钱递过去。
赵三贵连忙摆手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不用不用。”
春兰把钞票塞到赵三贵手上,赵三贵拿了过来。“说起债来我就头痛,我想我这辈子恐怕都还不完,别说借你的钱了,我连建这间饭店时借信用社那笔贷款都还没有还,现在利息那么高,都几年了,我想已经翻倍都不止了。”
“我的迟一些没有问题,你先想办法还清银行的贷款吧。”春兰往门外走去,往她停放在村公所对面的小车走去。
马皮三和他老婆从村公所后面转出来。正是中午,淡淡的阳光落在这两个特殊人物身上,仿佛别有一翻滋味。
只见马皮三用一根麻绳把他老婆的腰肢绑住,他牵着绳子拈着鼻毛往前走着,他老婆还时不时跑到他前面去,让春兰感觉到到底是他牵着他老婆走,还是他老婆牵着他走。马皮三身上的衣服说有多烂就有多烂,没有钮扣,肩膀有一块布掉了,一只手袖断掉了,另一只手袖又开了叉。一只裤脚又断了半截,膝盖骨露了出来,另一只裤脚又烂成了一条条,比一把扫帚还要烂。如果往他的脚板上瞧,就更加寒碜了。一只是皮鞋,另一只是解放鞋。那只皮鞋脱了皮,开了裂。那只解放鞋没有鞋带,脚后跟和鞋头破了,有一只脚指头从那个破洞里伸出来,如同饥饿的嘴巴往外瞅着。然而,令春兰觉得奇怪的是,他老婆的穿着却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如同一个新娘子的样。她穿着一件缀满花朵的衬衫,踏着一双红布鞋,头发梳得很整齐,用一根红绳索绑着,左边的脑子上还别有一颗精致的塑胶花。那是一颗红色的喇叭花,在阳光的映照下,特别耀眼夺目,俨然真的一样。今天看上去她的眼睛特别大,鼻子特别灵巧,嘴唇特别润滑,脸上的轮廊特别分明,如果她不是傻了,要不是她那么瘦削,她的脸颊深深地凹下去,恐怕谁都不难想得到,她之前必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她跟春花长得一模一样,她们就如同两只红苹果,只不过,一只已经晒得干瘪,另一只还非常新鲜罢了。这时候,她一边走还傻乎乎地笑着。
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张大食的铺子前面,马皮三拉着他老婆立马奔跑过去,如同一头野牛往前狂奔一般。马皮三往前奔跑时,他老婆因为跑得不够快,有几次还差点儿跌倒下去,于是她边跑边大叫大嚷了:“马皮三,你想拖死我么?——马皮三,你想我马上死掉么?”
马皮三听到他老婆骂他,于是把绳索扔掉,让她慢慢走过来。
“大老板,大官员,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们吧。”马皮三到了车子前面,立即把一双污脏的手伸到车窗上说道,“可怜可怜我们吧,我都快饿死了,我家里的孩子也快饿死了,你看我老婆也是傻乎乎的,她就只知到吃,她什么都不懂,她连洗衣做饭都不懂。——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向您乞求施舍啊!——您大人有大量,您是太上老君下凡,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就给我一两个铜钱吧,你就给我一口吃的吧,你就救救我们吧,救救我的老婆和孩子吧!”
当车里那个人很久没有打开车门,甚至于没有摇下车窗,马皮三慢慢举起了一只手,用衣袖往玻璃窗里不停地擦着抹着,把玻璃窗的灰尘抹掉,一边抹一边继续说着即将饿死,请求施舍一口饭吃的话。当车里的那个人从车窗里塞出一张钞票时,他就激动不已地把那张钞票拈过来,然后退后两步对着那个人拱手作辑,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说道:
“你是天下间少有的好心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保佑你以后升官发财的,保佑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你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将永远铭记于心的……多谢了,多谢了……”说到这里,一拧脖子,瞅见他老婆站在身边,立即捡起那根绳索,从裤袋里掏出一只竹板子来。那只竹板子黄澄澄,非常光滑,仿佛涂了一层猪油,还有一小块红布绑着。转眼间,他举起了那只竹板子,一边拍打,一边唱起了乞讨歌。
“竹板子一打哗啦啦,马皮三要饭离开了家。”他在车子旁边走动起来,转起圈子,一边瞧着前面。“走过州,穿过市,城里大家见过面。马皮三,我今天那里都不去,我今天就要在这里。在这里,有贵人,有老板,还有车子里的好心人。”瞧见张大食铺子里的人纷纷走出来,他又加大声音唱道:“同志们,快过来,快过来,听下去你就乐开怀,乐开怀。”
在春兰的记忆里,马皮三还是头一次在村子里打板子唱乞讨歌,于是她朝他慢慢走过去。赵笔傻和马头亮发现马皮三在打板子,于是他们也好奇地村公所里跑出来。转眼间,赵三贵也从饭店过来了。春兰刚刚站在根良嫂身边,马皮三又猛然一拍竹板子,清咳了一下,吐了一口痰到地下,用沙哑的声音边走边唱道:
“同志们,听下去你就乐开怀,乐开怀。一样的事来回翻,有事无事没唱半天。唱半天呀唱半天,人间悲哀说不尽,月儿有缺也有圆。这就是,穷在城里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门前停辆宝马车,不是亲戚也是亲。门前摆只要饭碗,我的妈呀,是亲是友快关门。”
乞丐走到春兰和根良嫂面前,瞧了她们一眼,又唱道:
“我马皮三,命不顺,从小读书很勤奋。从小学,到高中,各门功课都用功。只因为,家里贫穷失了学,只好回家去劳动。我既不是草包,又不是孬种,后来我又去考了乡干部。本来考得过第一名,想不到,说了考官放大屁,结果落得过撵出去。爹也闹,妈也骂,都怨我马皮三太散慢。没办法,怎么办,一恼大街来要饭。老爷们,都别烦,好好听,听了腰包掏点钱,掏点钱。”
乞丐在张大食的大女儿王秀清面前停下来,他瞧着她的脸,把竹板子打得更响了。
“竹板一打哗啦啦,哗啦啦,好闰女,你就是王老板的头大女。你叫王秀清,名字好听过穆桂英。你嫁了个好老公,你又生了一对好儿女。你的儿子很英俊,完全比得上周杰伦。你的女儿很漂亮,完全胜过张曼玉。你的儿子很聪明,完全比得上黎明。你的女儿很乖巧,完全胜过梁咏琪,胜过梁咏琪。”唱罢,呆呆瞧着对方的眼睛。王秀清于是笑逐颜开地掏出一张钞票给了他。他把钞票塞进裤袋,又走到了赵不理的儿子赵百顺面前。
这时候,赵百顺仍然还没有聚老婆,他照旧跟他后母鬼混着。此时此刻,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瞅着马皮三的老婆,只见马皮三忽然一拍竹板唱道:“赵百顺,你是一个贵公子,不愁吃来不愁穿,还有老爹来关顾,今天给我一块钱,明天你也会当高官。正因为,我家穷,你家富,所以对待穷人要照顾。”见到赵百顺仍然瞅着他老婆没有掏钱,他又一拍板子大声唱道,“赵公子,不要老瞅着一个疯婆子,疯婆子,要是今天给我一块钱,一块钱,明天大把女人跟住你。跟住你,跟住你,跟你到天涯海角去,跟你到英国伦敦里……”见到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马皮三又唱道,“大家不要笑,大家不要闹,好心人,有好报,相信大家都知道。今天给我一块钱,要是主席知到了,把你提拔到国务院,给我十块还划算。”
赵百顺从袋里摸出一元钱来。马皮三拿过钱塞进布袋里,又牵着他老婆一边唱一边转着圈子,在想掏钱的人们前面走,又在不想掏钱的人们面前走,仿佛那些一边敲铜锣,一边牵着猴子的流浪艺人一样。
“我马皮三,命不顺,所以今天来要饭。老爷们今天给我一块钱,要是主席知到了,必然提拔你到国务院,国务院。”马皮三走到赵三贵前面,停了下来。他瞧了瞧赵三贵那条卷起裤脚的左腿,瞧了瞧他左腿那块疤痕,又瞧了瞧他那对新皮鞋,最后把目光投到了他的布袋里。“赵老板,你发了财,今天穿了对新皮鞋。今天给我一块钱,明天你就穿龙袍。”
“穿你个头,我就快做乞丐了!”赵三贵将一张一元钞票扔给马皮三,跑到了春兰后面。
马皮三把钞票塞进裤袋里,又一边走一边唱起来,把竹板有节奏地拍着。
“人比人,气死人。我一不偷来二不抢,那个朝代没要饭,那个朝代没乞丐……”走到赵笔傻面前,赵笔傻挖着鼻孔刚想走,他瞧了瞧赵笔傻那用布包着的小腿唱道,“诗人今天挂了彩,挂了彩,给我一块钱,不用打针好得快,好得快……”
“我的脚就要断了,好你妈过屁!”赵笔傻一转身跑了。
大家又哄笑起来。马皮三又走到了马头亮前面。
“老哥今天穿得真漂亮,必然赌博赢了钱。今天给我一块钱,明天赌博又赢钱……”
“赢你妈过屁,我连老本都输光了!”马头亮嚷道,又跑了。
马头亮继续往前走。一个年轻女贩子推着一辆自行车挤进来,马皮三走到她前面。马皮三瞧着自行车上那筐青瓜唱道:“好妹妹,你能干,既有头脑又漂亮。一看见你的大青瓜,就知道买过好价钱。给我一只大青瓜,人人都会把你夸,把你夸呀把你夸……”他边唱边把一只大青爪拿过来,交给他老婆,又往前走。
走到根良嫂前面,他又唱道:“根良嫂,你双眼皮,大眼睛,一看你就是好心人,一看你就是大贵人。好心人,大贵人,今天给我一块钱,一块钱,你穷不了,我富不了。积阴德,保你尽快抱孙子,抱孙子。你儿子一定生对双胞胎。双胞胎呀双胞胎,计生领导拿你没办法,一家老少乐开怀,乐开怀。”
根良嫂笑了笑,掏出一块钱递给了乞丐。接着,她看了看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光,那辆小轿车也走了,张大食还把店门关起来,她急急忙忙回家去。
忽然间,马皮三发觉只有春兰一个人还站在他前面,他正要打板子唱起来,春兰问他:
“你怎么又去乞讨了?难道你没有别的活干了吗?你们一出去就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那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要上学还要吃饭的啊!你看他们,今天早上就没有吃饭,刚才还逃学了,你到底有没有半点责任心呀?——你现在又把你老婆绑着,把她像狗一般拉着,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呀?”
“我好村长,我的好侄女,今天给我一块钱,要是主席知到了,把你提拔到国务院……”马皮三一拍竹板子唱起来,春兰又骂他:“唱什么唱?我问你话呢!”
马皮三把拿竹板子的手垂下来,咽下一口唾味,搔了搔脑袋,歪着脑袋,拈着鼻毛,叫屈一般说道:
“我的村长大人,我的好侄女,我就是因为不让他们饿肚子,去上学,我才会去乞讨的呀。你想想,我一个人一双手能干什么?我这个人的脑子又笨又不灵活,我能想得出干些什么吗?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重操作旧业的呀。你看我老婆比以前更加傻了,我现在完全是为了积阴德,才会带着她一起去的呀。别人也是因为她,才会给我们更多钞票的呀。如果我不绑住她,拉着她,她就会跑掉的,如果她跑到路中间被车碾死怎么办?要是她跳到河里淹死怎么办?我可不能让我的孩子们没有母亲啊?说到我的春花和春明,他们精灵得很,他们比动物园里野猴子还要聪明哩。他们已经学会了煮饭,又学会了洗澡和洗衣服,那些大米和蔬菜又放在房间里,我又没有锁门,他们不用爬窗又不用撬门就可以跑进去,我还怕什么?要是我有钞票带回来,我现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马皮三说着这番话时,他老婆扔掉了手里那只大青瓜,从脚下将一张荔枝树拿上来。见到她将树叶卷起来,然后放到嘴里吹起一首欢快的曲子来,春兰莫明其妙地想道:“她怎么还会吹曲子?难道是马皮三教她的?”
“我老婆不但会吹曲子,她还会唱歌跳舞呢。我们每晚都看她跳舞,每晚都听她唱歌呢。”春兰还在胡思乱想着,马皮三转过身来望着她老婆,得意地说。
“她什么时候会吹曲子的?”春兰问他。
“她早就会了,我遇见她之前就会了。”马皮三歪着脸,拈了一下鼻毛说。
他老婆忽然停止吹曲子,把荔枝树叶扔掉,又哼起一首歌谣来。春兰听不出她到底在哼什么,于是她不想听了,她又问马皮三:
“你是从哪里遇到她的?”
“我记不清了。”马皮三搔了搔污秽的脖颈说。
他老婆停止了哼歌,她瞪着马皮三,仿佛在提醒他一样。马皮三搔了搔脑袋,他一拍脑袋又说道:
“噢,我想起来了,我是在县城里一栋烂尾楼里遇到她的。我当时在那里避雨,她正在那里边唱歌边跳舞,当时我一瞧见她的样子,我就知道她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姑娘。我过去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想不到她就跟我走了。”
“她是哪里人?她叫什么名字?”春兰瞧着他老婆。
“她没有身份证,谁晓得她是哪里人?她叫什么名字?”马皮三又搔起脖子来。“不过,我早就给她取好名字了,搞好身份证了,她现在叫杨雪花。不过你也知道了,户口簿里有的。”
听罢,春兰想道:“杨雪花以前也许是从戏班里跑出来的,不然她怎么会唱歌跳舞?”
转眼间,杨雪花果然一边哼歌,一边跳起了扭秧舞。春兰瞧着杨雪花,接下来又想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她是被她丈夫赶出来的?难道她被人吓傻了?难道她考上大学没有钱,想不开变傻的?难道她考不上艺术学院,想不通变傻了?”
想到春兰头都快爆裂了,她从袋里掏出两百元扔到了马皮三手上。“你还带她回去吧,如果你以后缺钱就问我好了,我保证让你们不会挨饿的。但是,你得在家照顾好你那两个孩子和你老婆,你听到了吗?”
马皮三将钞票紧紧地捏在手心里,然后瞧着春兰,眼睛里闪着泪花,他感激不已地说道:“春兰,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啊!一直以来你都那么关照我,你不但给我们困难补助,又给我们救济金,办游戏机室时,又叫我扫地做清洁工,办工厂时又叫我去工人,我真是一辈子都对你感激不尽啊!现在,你既然答应经常给我钱,那么我以后少些出去就是了,我一个人出去就是了……”
“你出去得先安排好你老婆和孩子,千万不得让他们发生意外,知不知道!”紧接着,春兰又正要斥责马皮三为什么把他老婆带给赵笔傻糟蹋,马皮三已经拉着她老婆往前走了。
春兰瞧着马皮三和她老婆的背影,惆怅慢慢爬上心头,她更加烦躁不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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