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只扑朔迷离的白粉蝶撞着窗户,有的栖在玻璃上,有的掉落在窗台上。北风像个醉汉跌跌撞撞地扑来,一幅和谐的画面被破坏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乱了阵脚,它们被卷进疯狂的旋涡中。窗下,一条泥泞的浊黄的大路上,斑斑点点,像薄薄地撒了一层梨花瓣,慢慢地,整个路面都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路上一个调车员模样的年轻人弯腰拾走了遗弃在路边的防滑用的草鞋。
北风沉静下来,雪花儿也变得肃穆庄重。一朵朵白花落在弯得几乎成了一个圆圈的小桉树上,做成了一只素洁的花圈。
我打开窗户,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气温高于我的体温。我的心是冰凉、冰凉的。
几朵雪花像一瓣瓣纸屑落在我胸前。我凝视着,竟在上面发现了一个个铅字——这分明是撕碎的电影票啊!
“雪晴,今天我大休,正巧晚上铁路礼堂放映美国片子《蝴蝶梦》,一大早我就去排队买了两张电影票,想请你一块去……”陈烨进屋后,我就发现他神情不定,像有什么事情,犹豫了老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他腼腼腆腆地把一张票递到我面前。有这样请女朋友的吗?真笨!舒乐比他聪明得多。舒乐把两张票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皮夹子里,说:“雪晴,我七点钟来邀你,好吗?”
一接触到陈烨诚挚的目光,我慌了,连忙低下头:“不!我不爱看……”
“我也难得去看电影,每次想看,总、总来请你,可是你从来没有答应过……”我当然知道他的邀请意味着什么,可是,我该怎样回答他呢?我只能像对舒乐一样对待他——摇头。
“雪晴,我半年多没有大休过,今天你一定得答应我!”别以为他在强横地逼迫我,他的口气是温和的,温和中又蕴有几分伤感。我感觉出来了。
我盯住他失望地回缩的手,真想点点头。可是我不能不能违反我的中立政策。
他踏着雪走了,雪地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很快地,雪花掩埋了它。他留下的脚印再也不会显现出来了。
窗前的小桉树,就是献给他的花圈。看见它,我只觉得鼻子发酸,视线模糊,眼前的雪花变成彩色的蝴蝶,翩翩起舞,花圈变成了斑斓的花环。
春天,在密密的马尾松林里,当一只花环向我递来时,我是多么惊慌呀。假如舒乐像往常一样调皮地向我投来,我一定会伸着脖子去接的,而且我还要好好地欣赏他的手艺。队里派他巡山,他喜欢采些花花朵朵,编成花环送给社员的孩子们,可是那次他显得很激动,从他那痴痴的眼神里我看出来了。我不敢接。他闷闷不乐地扯碎了它。一朵朵栀子花、菜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懊丧地飘落在我们脚下的草地上。他两天没有理我。但是,我并没有让他完全失望,我又在他心中点燃了希望之火。那是在秋天,我以不偏不倚的态度同样拒绝了一条金贵的“项链”。说它金贵,因为我敢断定那是一个淳厚朴实的小伙子的爱。但它并非琥珀玛瑙,而是用黄澄澄、红彤肜、还有青绿色的山毛楂贯串起来的。
那天,我们在山坡上采油茶籽,陈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雪晴,我找你好久,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摘?”我感到诧异,在我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来没有主动接近和他年龄相仿的女性,连我这个和他同吃一锅饭的战友也不例外,今天怎么啦?
他头埋在宽阔的胸前,从衣袋里掏出一串山毛楂:“今天轮到我巡山,顺手摘了一些这个,你看。”
“真漂亮!”我高兴地捧在手上,看了一会儿,又学着孩子们的样,把它挂在脖子上。真不敢相信,他那憨厚的嘴唇也有放肆的时候,“雪晴,这回招工,看来我们三个人都有希望,将来人各东西,怕我们……雪晴,我知道你跟舒乐……可是……”
天哪,想不到他这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揣着个小心眼!你的眼睛瞪着我们俩,你的心怎么不测度测度我对你的感情呢?哪头长?哪头短?他的话太不公平!大概这就叫妒嫉吧?其实,对他,对舒乐,我都一样。
我既含羞又含屈,白了他一眼:“瞎说!”看见他那副不自在的样子,我心里挺不舒服。“其实我对你印象也蛮好……”我说。
他像是受到鼓舞,胆大起来:“雪晴,以后不管到哪里,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他的意思还不清楚吗?他把那一串山毛楂当作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我怎么能够接受?我支开他。他满脸羞色地钻进密密的油茶林里,而我自己呢?则陷入深深的懊悔中……
命运之神啊,我感谢你把我安排在这个有着两位兄长的知识青年之家里,使一个娇嫩的幼稚的女孩子在陌生而偏僻的山村里也找到了慰藉和欢乐,他们充实了我的孤独而空虚的生活,给了我生活的力量和勇气。然而我又要怨恨你,为什么在离开农村后又把我们三个人分配在同一个单位?为什么让他们来左右我的爱情,把一颗少女的心分成两半?
不,我自己是命运的主人,我不应该放弃主人的权利,我有权来选择我的爱……可是我不忍心看着朋友变成仇敌。舒乐不睬我的那两天,我心里难受极了。那天,队长临时叫他去放牛,他呀,竟抱着手风琴对牛拉琴,这不是故意做给我看吗?舒乐毕竟是舒乐,两天后,他脸上就放晴了,晴空朗朗,连一丝云也没有。陈烨则不同,他像个自尊心很强而又偶然做了件错事的孩子,在我面前愈加拘谨。不知怎么的,在这个“家”里,我老是怀着负罪的心理,本来他们为柴米油盐发生口角,是不足为奇的。可是,打那起,我老是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甚至对舒乐的每声笑,我都要用心揣摸,恐怕其中另有意味。我神经过敏了吗?我并不愿意去伤害两颗受过伤的心灵。要知道,他俩尚未成年,便失去了爱。舒乐的父母是铁路中学的教师,清理阶级队伍时,因为海外关系被当作“特嫌分子”给刷到采石场去了。陈烨是个孤儿,听说他父亲,一个退休老工人,是叫武斗的流弹打死的。共同的遭遇,使他俩成了一家,成了兄弟。我来干什么呀?来砸锅?来拆伙?好在我没有一边倒,要不然,谁知道这个家会不会瓦解!我们一家总算革命到底了,可我仍然不敢行使我的权力,我不能给别人制造仇恨和痛苦,我怎么办呢?
现在,在爱的夹缝里生活的日子结束了,窗外那只雪花做成的花圈就是一个不规则的大大的句号。
是的,我不满这个结局,这个结局太悲惨。岂止不满,我恨!恨谁?恨我自己。假如我答应他的邀请,收下他送来的电影票,也许,我就不会永远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我对他太冷酷了么?不,我不承认!
“雪晴,你何苦不承认嘛?一定是他请你的票!”国庆之夜,我第一次答应舒乐,同他去看了一场省歌舞团的演出。散场出来,他被一个朋友叫住了。我却在路过街心花园时碰见陈烨,他大概看见我和舒乐在一起,似乎带着妒意这样问。
其实,我本来并不想瞒他,瞒不住,也没有瞒的必要。可是,我总叫他失望,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我知道,你心里的跷跷板向他那头倾斜了,现在他条件比我好。”
这时,我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羞辱。是的,现在舒乐家里条件好了,这样的家庭正是许多姑娘追求的目标。难道我也被那令人眼热的“舶来品”迷惑了吗?我不承认!我不是那号人!可此时此地,哪能向他解释!
我该怎样为自己的轻率反悔呀?陈烨的话螫伤了我的心:“雪晴,假如我不值得你爱,你吭一声,我就走开!”这时,我发现他的声音虽然凄凉,但目光是诚实的。一个大雪封山的冬天,我患重感冒,为了叫医生,他失足滑进水塘里,拖着湿淋淋的身子跑了十多里路,回来时,一身的冰凌。他守在我的病床前,闪动的目光,也是这般诚实。
我不怀疑,他把全部的热情都给了我,可是我不能不把我的热情匀出一半来给另外一个人。假如没有他,我的嗓子再也不会唱歌了,没有歌声的生活对姑娘家来说,该有多么枯燥。我们的自留地是陈烨的乐园,每天一收工他就泡在那里。我们的小厨房呢,则是舒乐的乐池、我的舞台。陈烨只知道管叫自留地不荒,不长草,他不知道我的声带也会长草。当然,要不是陈烨分工让我和舒乐做饭,我们也会过意不去的。舒乐的手风琴把我引向一个幻想的境界,琴声和歌声成了两颗心灵的信使,但是我并没有陶醉,我是清醒的,即使唱得心旷神怡,我也忘不了倚在门边望望陈烨脚下那片现实的土地。
对了,我要推翻我的口供,我心上的跷跷板一直是平衡的,我答应舒乐的邀请,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看这场演出。假如你陈烨请我,我也会去,你怎么不知道我的喜好呢?
句号。大大的句号。无情的句号。
它一点也不肯照顾我的情绪,它是故意竖在我面前,谴责我!不,世界上没有这么大的句号,这是一个“○”吧?是象征我的爱情等于“○”,还是标明我对他的态度保持在冰点——摄氏零度呢?
倘若它是温度计上的数字,我不能容忍。要知道,陈烨收起电影票走后,整整一天我都是在火烧火燎中度过的,到傍晚,我的感情达到沸点。
吃晚饭时,妈妈对爸爸说:“当班人手又不够了吧?今天你们好多调车员跑到医务所来要病假,这些小青年呀,没办法,缠得我们这些当医生的脱不了身。”
爸爸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唉,天气恶劣,干我们这一行的危险性大,再加上头两天出了个事故,把这个月的奖金给砸了,所以就该你们医生吃香啦。我这个派班主任碰到这个时候是最苦的,今天夜班缺好几个人,陈烨本来大休班,也叫我给抓住啦……”
妈妈一惊:“什么?你派了陈烨的班?你呀,光欺负老实人!人家感冒,上午还来打过针。”
爸爸撂下筷子:“他不说,我怎么知道?”
听妈妈这么一说,我心里很急。他们调车员跟着溜放车跳上跳下,冰天雪地的,多危险!他呀,也不掂量掂量就答应。我迟疑着对爸爸说:“爸,你另外派个人嘛。”
爸爸双手一摊:“还差一小时交接班,到哪里去叫人?当夜班,要早通知人家做准备,要睡觉!”
妈妈知道我的心思,我也知道妈妈是亲陈派,爸爸是亲舒派。爸爸嫌陈烨太老实,现在这号人吃不开,说舒乐聪明能干,虽然也是个调车员,但人家有发展前途。要是妈妈和爸爸意见一致,我也不致于这样优柔寡断。妈妈故作生气地冲着爸爸吆喝起来:“老头子,你去,去顶他!”爸爸没吭声,不作声就是默许。妈妈转而对我说:“雪晴,你去告诉陈烨。”我就等着这句话,扔下饭碗,一溜烟似地出了门,连伞也没带。
冰凉的雪花,竟飘入我嘴里,甜丝丝的。
妈妈喊住我,递来一把伞。她微笑着,她的笑不是无缘无故的。“雪晴,你跟他怎么讲?他会听你的?”我自有把握,但我不能回答妈妈。
妈妈掏出两张票:“喏,你们去吧!”她看我执意不接,恼了,“死丫头!你还小?人家对你一个心眼,你呢,老是三心二意……”真烦!我听够了,她一说到这个题就絮絮叨叨地没个完。
妈妈真被我惹生气了,把票往我口袋里一塞:“那你弯一步路,把票退掉!”
路面冻得硬邦邦的,铺一层雪马上又被行人踩实,一路上,我滑了好几跤,晦气!
来到车站单身宿舍,我后悔起来。陈烨和舒乐在同一间寝室里,要是舒乐在里面,怎么办?嗨,我真冒失,刚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幸好,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陈烨他们那个房间的门开了。
他歪戴着一顶蓝色工作帽,手臂上搭着一件油渍斑斑的旧棉祆,腰间扎着宽宽的军用皮带,像打了一道箍似的,脚上的中筒套鞋还套着一双草鞋——他要去接班了。
我收起伞,等着他开口,可是他冷冷地瞄我一眼,一扭头,迈开步子。我喊一声,追上前去,问:“你去加班?”
他毫无表情地点点头,接着说:“你找他?他正在等你。”
“我才不管他呢!陈烨,你感冒啦就别充好汉,我爸爸叫我来告诉你,别去顶班,他去。”
“用不着。反正我没事,闲得无聊……”我觉得话里有话,别人不可捉摸,只有我能领会。
宿舍里,手风琴响起来。我不知道舒乐拉的是什么调子,那琴声是愤懑的、焦躁的。不,这是干扰台发射的干扰波!
“雪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些天我很痛苦,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们志趣相同,性格相近,而我,我、我不配!我不该搅进来……说起来,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他眼皮眨巴着,把脸撇向一边,“你去吧,我要走啦。”
他的痛苦,不,他们的痛苦,是我造成的!为什么我播下善良的愿望,收获的却是苦果呢?他那噙着泪的诚实的眼睛叫我受惊了。
“不,我不让你走!”当时,我真想哭。
沉默了一会儿,我鼓动自己端出刚刚萌生的念头:“我们去看电影吧!”
他脸上骤然起了变化,但是一刹那间又复原了:“他正在等你,你不是同他约好了吗?”
“没有,没有。”我急忙分辩,“谁说的?”
“他自己。”
“他骗你的!他怎么讲?”我问。
陈烨相信了我的话,苦笑着说:“我们吵架啦,也许是他故意气我的。”
“吵架?”
“我把刚才对你说的那个意思告诉他,他误会啦,以为我有意刺他,所以就……”
从舒乐口中我了解到,现在他俩住在一起,表面上反而比以前在农村时更和睦,但我懂得,对他俩来说,这并非正常现象。他俩都在克制自己,压抑着感情。如今吵架还不是因为我吗?这时我才感到我自己的可怕!我为什么怂恿自己的感情去破坏他俩之间的友谊?我为什么在折磨自己的时候还要折磨另外两个人?这颗心受到指控扑扑地猛跳起来。为了让它镇定下来,我轻声对他说:“我们走吧,时间差不多啦。”
时间大概凝固了,不然,他怎么会让我等那么久才作出反应呢?“雪晴,你是真心实意的?”
我羞赧地低下头。
他不安了,不停地搓手:“可是,可是票已经退了……”
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票:“今天,我请你!”
他那张大脸涨得通红通红,一双无邪的眼睛盯住我不放,闪烁着真诚的光芒。我第一次发现,藏在我心中的以往他的塑像是一件不成功的作品,因为我在塑造它时,没有揭示他的全部的美,内心的和外在的。难道是另一个标致的模特儿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可是他呀,一点也不理解我此时的心情,他吞吞吐吐地喊我好几声:“雪晴……雪晴……”这声音撩得我心头甜甜的、痒痒的,谁知道他却固执着要去上班,“雪晴,电影明天再看,好吗?”
我噘起嘴唇,瞪着他:“不行,你有病!”
他满脸堆笑,几乎在哀求我:“雪晴,我打了针,吃了药,睡了一下午,已经好啦。既然答应去,就不能变卦,一个萝卜顶一个坑……”
“我不是说了吗?爸爸顶你,他自己说的!”
“不行,他忙了一天,年纪又大,吃不消。越是困难的时候,我们年轻人越要争着干,你说是吧?明天晚上我保证……”
我还有什么好说!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不存在——被他那诚实而炽热的目光熔化了。
我默默撕碎电影票,纸屑伴着零零星星的雪花随风热烈地旋转着,又安静地落在地上。
他震惊了,竟毫不顾忌地一把抓住我的肩头:“雪晴,你……你生气啦?”
我歪着头,半边脸紧贴着他那搓得热乎乎的手:“你不看,我也不看,也不让别人看,让那两个座位空着留着……”
风掠起地上的纸屑,紧紧地追赶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雪下大了。
雪花啊雪花,不要扑落那些奋飞的翅膀吧!雪花啊雪花,告诉他,有颗心朝他飞去……
咔嚓,咔嚓,脚步声远了,远了。
咔——嚓,咔——嚓,脚步声近了,近了。这是舒乐。他狠狠瞪我一眼。狠狠地,我看得真切。但愿他不要开口,但愿!我的心乱极了,我需要安静,这颗不驯的心!
他到底没有开口。终于,他挪动身子,踩着陈烨的脚印走了,越走越快。
顿时,我的心被揪起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趟列车迎着凌厉的寒风进站,隆隆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发颤。
不一会,舒乐返回来,他拦住我:“你放心,我不是找他吵架,我是去替他上班……”他又轻轻地说了一声,“他说气候恶劣,危险性大,硬不让我去……”就着从调车场投来的灯光,我看见他脸上露出对朋友钦佩的神色。当我明白过来时,他已经消失在黑影里。
这是泪,还是融化的雪花?这是冰凌,还是凝固的泪?
泪,从我的眼里溢出来,又从脸颊流向嘴角,有的被舌头拭去,有的滴在前胸,滴在窗台上。
0。二减一剩下一,再减一等于0。
二减一,多么简单的算术,可是,陈烨他不知道我耗费了多少心力,更不知道在他去加班的那天晚上,有一双干涩的眼晴通宵未合,有一颗心彻夜不眠,在搜索最美好的语言作为回赠给他的礼品。
整整一夜,我想着他,等着他。早晨,我像疯了似地朝他扑去,我用潮湿的、咸味的声音呼喊,推开每个企图阻拦我的人,我要把我专心锤炼了一宿的应允告诉他:我这颗心是属于他的王国,决不会再分裂出半壁河山同他对峙,对这片国土上的每一朵鲜花、每一只小鸟,甚至每一枚石子,他都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可是,他听不见。他头上厚厚地缠着纱布,肿得吓人的脸上苍白如纸——为了避免一场撞车事故,他的血全洒在路基上……
这场罪孽的大雪。
0。二减一等于0。
也许,为了向这个否定一切的“0”挑战,舒乐来了,他从窗外小桉树弯成的圆圈里伸出脑袋。他在看我,我望见了他红肿的双眼,我闭上眼睛。很久,很久。
等我睁开眼,他没影了,花圈也没了。那位臂佩黑纱,垂着头,抬着花圈的小伙子不就是他吗?这是留在我记忆中的在那天追悼会上摄下的一个镜头。陈烨出事后,他一直没来找我,我相信,他也沉浸在极度的悲恸中。
窗外那只雪花扎成的花圈哪里去了?是一个圆脸男孩小心翼翼抖落积雪,扶起那棵小树的吗?
圆脸男孩在雪地里忙着。他扛来一根毛竹,栽在树边作支撑。他似乎还不放心,抱来一团草绳,密密匝匝地把它们紧紧缚在一起。雪地里,小桉树又挺直了腰身……这不是一个竖写的一字吗?是他,披着风雪在指挥车辆的调度,他永远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我低下头来,仿佛看见山毛楂串成的项链,仍然挂在我的胸前……
窗外依然是银白的世界。绿色的小桉树,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是那样显目……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