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犹如水泊梁山上的水军,个个孔武有力,个个身怀绝技。也不知他们可以归结于哪一种职业,在童年的印象中,他们太有英雄色彩了。放排人,对我们生活在水边的孩子来说,他们个个都是传奇。
时常饭吃到一半,便有人喊:木排来啰,放排人来啰。我便毅然放下手中的饭碗,狂奔到河岸上,极目望去,只见成片的木排顺江而下,布满了整个天际线,小黑点般大小的放排人立于其上。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我们逐渐可以看见他们矫健的身姿,他们腰缠粗大的布巾,宽大的衣衫像旗帜迎风飘扬,赤脚在木排上奔走,如履平地。放排人手中的工具最具特色,长长竹竿前装了一个铁钩,铁钩的顶部非常锋利,下部是一个弧形的倒钩。他们就用它在木排上上下挥舞,深入到水中,探到木排边沿任何可以顶靠的地方,不断调整木排前进的方向。他们来去神秘,来时犹如天降,去时无声无息,我们很少有机会和他们接触。
放排人一般选择涨水季节顺江而下,那时水流湍急,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率领着木排的千军万马,奔涌而至。据说在其他的时间,放排人也是要上岸的,他们一般进到山里向那些山民采购粗大的木材,这样的时间往往很长,很要耐心。看来,放排人不仅仅是有肌肉和力量,他们还得会计算,要有商人的精明。
几轮盛大的放排壮举结束之后,河湾里积下了大量的木排,它们呈平面展开,上面搭建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简易木房。木排旁停靠了许多渔船,人们在木排上洗衣、钓鱼,生火烧饭,犹如行走在一座水上城市。这水城的建造者便是放排人,他们像蚂蚁搬家一样把那些木材从遥远的山林汇集到这里。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所有物资都很便宜,其实在他们调运过来的木材中不乏名贵的树种,有些现在市场上恐怕已经绝迹,可以说当时的那座水上之城现在看来绝对是价值连城。
那时,我生活的地方水系丰富,水运非常发达,木材运输绝大多数都是水运到达。这成本低廉的水运路线活跃着的放排人是那个时代亮丽的风景。工作后,我终于有机会与放排人近距离接触。那是在乡镇的一条支线水路,有一批木材要转运到另一个乡镇。单位负责人通知我随放排工们一同前往,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木排顺水流而下,一路上风和日丽,空气清新无比,在木排的流动中我充分体验着这种飘逸感,两岸的山丘、树木花草一一后退,木排在湍急的水流中重重划过。放排人就在我的身旁左右挥动着竹竿,不断调整木排前行的方向,他们神情专注,不时也交谈几句,忙碌之中显出从容。近在咫尺的放排人,使我仿佛在梦中。我仔细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心里无比欣喜。终于,他们让我也来试试,当我笨拙地挥动竹竿时,引来了他们一阵善意的笑声。木排在一个水流较缓的河湾里暂时停靠。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了几条鲜活的鲤鱼,还有几棵岸上买来的大白菜,就在木排上围一个小炉灶生火、烧饭。这是很久以来从未有过的美餐,这些放排人虽然言语不多,但我很快忘记了家里变故,使我失学、过早参加工作的烦恼。那些课本,那些要好的同学,那熟悉的校园、老师渐行渐远,我随木排而飘流,放排人随性的一次竹竿猛推,便让我小小的身体随木排而转向而前行而起伏,融入自然中感到自我的渺小。
我是赣江边长大的孩子,我对那木排有独特的感情。
转弯头
转弯头是枪毙死刑犯的地方,自小,一听到这三个字便感到一股肃杀之气。赣江从南面浩荡而来,迎上去的便是这转弯头,它地势并不高,实际上只是一片隆起的沙洲,它像龙头探入赣江之水,蔚为壮观。因为转弯头的存在,赣江在此拐了个弯,往北而去。转弯头的腹背自然形成一片弧形的低洼地带,所以人们称它为“转弯头”。
转弯头有不少坟墓,沿着江岸一字排开,其中有不少没有墓碑的坟墓。一些从上游漂流下来的死尸,为了方便,打捞后便直接安葬于此。
我们常去那里玩,当然不是去看那些野坟。由于转弯头的内侧,是县里民兵训练时指定的靶场,在这里每次打完靶之后,我们便可以捡到许多子弹头、子弹壳。那些子弹头嵌在泥土的表面,用手指轻轻一抠便可脱落。每次,我们都很有收获,一边捡,一边想象着弹雨横飞、硝烟弥漫的情景,心中漫漫升腾起一种英雄气。捡子弹头一般是男孩子所为,在一旁张望的女孩时常会发出“哇哇”的大叫,偶尔她们脚尖会踢到一个子弹壳。子弹头再配上子弹壳,里面再放入我们自制的火药,就成了一颗真正的子弹。我们把游戏玩大了,自制火药枪。那时我就有几把火药枪,把自行车链条敲下来,叠放着做成枪孔,用铁丝做撞针,放入一颗“子弹”有时真能打响。有一次,我就用这手枪瞄准一个从山坡上冲下来的同学,喝令他停止。他不听,我再次警告,他还是不听,终于,我开枪了,“呯嘭”一声!地平线一抖,那同学应声倒地,还好,是吓得倒地的,同时,我也吓出一身冷汗。从此,我再也不敢玩火药枪了。
在转弯头枪毙死刑犯的场面是巨大的,似乎十里八乡的人都倾巢而出,浩浩荡荡,随着押运车而前行。之前,开完批斗会,解放牌汽车上站满了五花大绑的罪犯,最前面几个胸前挂了牌子,牌子上写了名字,名字上用红笔打了大“X”的就是死刑犯,其他的都是来陪的,要让他们来目睹这具有威慑力的场面,受受教育。枪响之后,死刑犯像一口破麻袋应声而倒,围观的人逐渐散去,但还有些没有看到的人,仍然挤过去要看看尸体。遇上下雨天,道路泥泞,围观的人仍是很多。枪决犯人对一个县城来说是大事,手中的事都可以放一放。人们像过节般,按照既定的路线缓缓而行,夹杂在人群中的小孩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引力裹挟而至,彼此也不说话,瞪着兴奋的眼睛,目睹着成人世界所发生的事情,一脸困惑。那些年,一年有几次枪毙犯人,每次我们在那一片嘈杂看不见首尾的围观队伍中,漫无目的地飘移。枪声时常响起在转弯头,有时,是民兵打靶训练的枪声,有点射,有连发、扫射。大人们忠告,有人射击时,尽量别去转弯头那一带玩。据说,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江边洗衣服,累了直起腰来,听到一声枪响,她四周看看,没什么动静,后来她发现身上衣服渗满了血,可能起初她没有感觉到痛,被枪击中也浑然不觉。听大人们说这叫“流弹”,流弹有时也会置人于死地。
转弯头始终让我感觉是幽冥阴翳之地,每次夜幕降临,它便渐渐被一层浓重的雾气所笼罩,这时,我们无论在那里玩什么,都赶紧离开。晚上,我们更不会去那里,那些孤坟野冢晚上一定非常阴森。但白天我们又无所顾忌地跑过去,那里有亮闪闪的子弹头、子弹壳在吸引我们,有时,我们还能在那里捕获到巨大的蚱蜢,能飞得极远的蚱蜢。那些蚱蜢有着绿色的翅膀,翅膀内侧是鲜红的内翅,阳光下闪闪烁烁,纵身一跃在低空里划出道道美丽的孤线,为我们的童年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不远处,赣江中轮船隆隆声不断,给这沉寂的转弯头带来一点生机。船搁浅时,有纤夫会走下来,将他们坚实的脚印印在转弯头前那一片沙洲上,一串串汗水也洒落在那里。沙洲边那些茅草被踩倒了,又挺起坚韧的身子,在微风中轻快地摇摆。
赣水童谣
更多的时候,这里是风平浪静的,极少有人活动的踪迹。寂静中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转弯头对一切都可以接受,对一切也可以放弃。
山雨欲来
天的脸色变得阴沉而严肃,那些平时不太成批出现的鸟虫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它们倾巢而出,又似乎归巢而去。在靠近堤坝的空旷地带上空,大批飞蛾、蚊虫成为燕子和蝙蝠的捕杀对象。首先发起冲击的是燕子,它们超低空飞行,有时几乎贴到地面,个个身手敏捷,神清气足,它们嘴角的一抹鲜红,像是战斗机群的统一标志,它们吱吱叫着,似在相互激励,骁勇无比。
蝙蝠一般随夜色一起降临,因为是肉翅膀,飞行时发出的声音似乎要厚实一些,但同样敏捷,同样具有杀伤力。那些幼小的蚊虫,我们难以分辨,但都被它们一一猎杀。乌云在逼近,远处道道闪电像是天空中的武士挥动的一把把利剑,在云层中时隐时现。风力加大了,地面上的沙尘落荒而逃,一些树叶和碎纸片也跌跌撞撞四散而去,有的被猛地抬举到空中,直至飘出视线,又突然在一个不远处重重坠落。废塑料袋飘游得长久些,灌满了风,像一个开放式的气球任意飞翔,引来路人的围观。
能够把塑料袋吹成气球的风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相反随着乌云的逼近,它似乎变得更加有恃无恐,更加卖力地鼓吹。地面一些铁皮罐的“咣当”声还没有完,就被更大的吹倒铁皮或篱笆的声音覆盖。一切都变得混乱,变得急躁和不耐烦。而此时,却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下大雨啰!”我们从不同的屋子里冲出来,汇聚到那一片空地,奔跑、跳跃,好像这一场暴雨是我们策划的,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这时,有再大的事都是可以不管的,大人同样不会理我们,大雨来时,我们发疯似的奔跑,如入无人之地。
我们居住的地方面朝大坝,大坝与我们的房屋之间有一片很大的开阔地,但对于赣江来说我们是最近的居民了,大坝外雄浑的赣江为我们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雷雨前,我们有时跑上大坝,看见赣江排浪翻滚、遮天蔽日,它们似乎与天空比试着愤怒。那些木排和急速靠岸的渔船,在水面上动荡不安,水中央无所依靠的航标灯随时有倾覆的危险。惊恐的鱼早已潜入水底某个它们认为可以躲避的地方去了,剩下我们这些袒胸露背的男孩,在堤坝上迎接着越来越低的天空,尽情欢呼暴雨的来临。突然,一粒粗大的雨点,在我的鼻梁上重重地一砸,周围的伙伴也不约而同地沉静下来,很快,我们兜头盖脸遭到了一顿狂打,大家惊呼着赶紧找地方躲避。
暴风雨真的来了,现在的时间属于它们,鸟兽俱散,人迹全无,那些失去的秩序好像又都回来了。
倒垱口
我生活过的小镇是洪水频发的地方,几乎每年都要发一次大水,水位高的时候,几乎涨到了堤坝的边沿。1961年,据说丰城发了一次大水,赣江大坝决堤,城区被冲为两段,全城被淹,城中百姓死伤无数,严重受灾。
童年时听过许多大水淹城的故事,那条大河始终梦魇般停靠在城的边沿,或静若处子,或浩浩荡荡,全城人都得看它的脸色。在涨水季节,它从城的西南边奔涌而来,夹带着黄色的尘土、泡沫、木屑、树枝、水藻、动物的尸体等各式各样的漂浮物,吸引着全城人的目光。水位的涨落牵动着全城人的心,那大河犹如悬挂在天际的一把利剑,使人心神不宁。
我居住的地方离当年决堤处不远,当地人都叫它“倒垱口”,1961年的那一场灾难就发生在那里。早年,那里还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水塘,地势沿堤坝方向一直凹下去,显然是被水冲决而成。后来,这里被逐渐填平,上面建了农贸市场、豆腐社等。后来,便看不出任何决过堤的痕迹。但有一条路始终是往这边的,直通堤坝,堤坝那里已建了巨大的闸门,用混凝土重建的防护堤向两边展开,好像穿戴好盔甲的武士,展开双臂将江水合围在自己的怀中。
新的赣江大堤尽管固若金汤,但在涨水季节还时常听到“倒垱啰”的传闻,当然,每次都是谣传,可胆小的人还是禁不住往外跑,有的携家带口,有的独自狂奔,事后发现是假消息,又引起旁人的哄笑。有时睡到半夜听到“赣江倒了堤”的呼叫,有的人衣服都来不及穿,夺门而逃,有的开窗跳楼,发生过不少的悲剧。小时候,办什么事如果太火急火燎了,大人就会讽刺:倒垱了啊!在大家看来,没什么事可以比赣江决堤更可慌张的。
我家就在堤坝的下面,可以说如果真正倒了堤我们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也将是第一个受灾的。一切的假消息到我们这里就终止了,倒没倒堤,披件衣服跑到几十米远的堤上去看看便知道了。小时候,我们的游玩场所便在大堤的周围,我们时常沿着大堤尽头走,俨然是大堤的义务守护者。当然,我们主要的目的是玩,我们上堤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从斜坡或石阶走上去,我们却选择从大堤陡峭处“打马马肩”上去,一个人站在一个人肩上,有时三人叠加,一个一个地上去。也有过失误,一次我站在最上面,下面的人腿脚发软身子一斜,我一时把持不稳,直接摔了下去,顿时眼冒金星,晕过去几分钟才醒,但不久又继续玩。有时,登到高处,大家又一个个往下跳,最后总有几个徘徊再三不敢往下跳的,于是,下面的大声喊,或鼓励,或挖苦。女孩子很少参加我们的游戏,像这样攀援、跳跃,不吓哭才怪。
我们是赣江的守护者,我们以大堤为家,大堤是我们的天然游乐场。在那些沙堆、鹅卵石旁,在轮渡旁,在堤坝的守望塔里,处处有我们的身影。我们玩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倒垱口”那一带,早年,倒垱的故事离我们很远,或者就是我们的那些尖细、透亮的童音覆盖了成人们往事的苍凉,新的生活在我们的快乐中继续。几十年过去,丰城城区没有出现过倒堤的险情,多次传闻也付之流水。在水资源越来越稀少的今天,生活在这样临水的城市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横渡赣江
能够横渡赣江就标志着游泳水平达到一定程度了,就像后来中学里所推广的体育达标一样,渡过赣江便是一道及格线,意味着以后可以跟能渡江的人在一起玩了。
第一次过江还是蛮谨慎的,是等到认为自己耐力够了,才向游过江的人提出来,得到大家的认可,才可去参与。过江的一些注意事项,有人会指教,但学游泳一般是没有哪个教的,多半是自我摸索、自己领悟。一开始是在浅水里竖着身子踩水,能较稳地浮出水面踩上几分钟再去深处,到较深的水中试探,还是踩水,踩得差不多来去自如了,才去尝试自由泳、蛙泳、仰泳。最舒服的是仰泳,脸朝上躺在水面上,手朝头顶方向,想划就划一下。很奇怪,人一旦学会了游泳,一般都不会下沉,人可以懒懒地仰卧在水面上漂流,偶尔用手划动几下、用脚踢动几下便可。
渡江时,最保险的游泳姿势,往往也是仰泳,在游累的时候,便使出这动作,可以把体力消耗降到最低,这也是最安全保命的一种游泳姿势。第一次过江,一般有人护卫,在体力不支时,旁边游着的人会大声提醒:用仰泳!用仰泳!多种泳姿并举便是横渡赣江的法宝。
幸运时,在枯水季节,可以遇上露出水面的沙滩,游到一半时,可以在绵延下来的沙滩上稍作休息,有时还可以发现几个瓜藤缠绕中的小香瓜,看来也不像有人专门种养,顾不了那么多了,美美地饱餐一顿再说。看得出来,有些常渡江的人是冲着香瓜来的。夏日,坐卧在赣江的水中央,微风拂面,用拳头砸开嫩白的香瓜,细细品尝,那感觉真是赛过神仙。久了,有人在催促,天气渐晚必须抓紧时间继续游。于是,翻身入水,补充能量之后身手似乎更加敏捷。
大部分时间不可能这么幸运,有沙洲可以停歇。一口气过江,还是很需要体力的,有时候双臂划得酸胀,即便是用仰泳也觉得难以坚持,叫苦连天,心想为什么要来受这份罪。终于靠岸了,一般新手过江,会漂流下去一大段距离,谁也不可能垂直过江,漂下去多远,因每个人的技术、水流的速度而定。在江的对岸回望自己刚刚游过的线路,仅穿一条湿淋淋的裤衩,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我竟可以游这么远!想想疲劳时多次想放弃,但知道不可能有船专门来接,咬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现在终于到达河的对岸,可以长长地呼吸一口江这边的空气,回去以后脱胎换骨般地向所有人宣布:我也横渡过赣江了!
对于如何回去,没谁计较了。实在累了,去找轮渡过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于是,常常发现头发湿漉漉、上身赤裸、下身短裤可以拧出水来的小孩坐轮渡过河,那便是我们,一群横渡赣江踏上归程的人。
父亲和母亲在我出生之前住过的地方很多,哥哥、姐姐们也因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出生、成长。最远的时候,他们去了江西的最南面——全南,那里当时是一个几乎不通公路的山区小城。有时,听大哥蛮是怀念地说起那个地方,那里留存着他独有的童年。
在丰城的时候,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我们住进了堤坝上的一栋老房子里。这房子其实是为看守堤坝下赣江里的木排而建的,也是一个库房。父亲说单位让我们在这里临时住一下,但不管是不是临时,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因为是值班房兼库房,也就根本没有什么几室几厅,两侧的房间里堆满了捆扎木排用的竹制的粗大缆绳,我们只能睡厅堂。厅堂里有一张大桌子,那就是我们的床了。每天,父亲早早下班和母亲一起铺好厚重的被子,到了晚上这里便变成另一个世界。因为是堤坝上唯一的一栋房子,当着赣江的西北风口,刮大风时鬼哭狼嚎,风不断地推门,有时猛地一阵风似有千钧之力,门闩好像都要断裂,有时候父亲回来得晚,我和母亲两个人心惊胆战。
寒冷的冬天蜷缩在堤坝上这栋老屋里的一家人,盼望早点天亮,可以早点生炭火取暖。但那风呼呼地号叫着始终不愿离去,从房子的各处往里面灌。由于房子密封性太差,连老鼠都冷得在屋梁上乱窜,发出墙,时里可以摸。“吱吱吱”的声音。风刮得大时,房子似在摇晃,也如不远处赣江中停泊在岸边的渔船一样摇摆不定。出现幻觉的时候,好像这房子真被抛入水中,在风雨中飘摇。一个家终究是不能这样安顿在呼啸的寒风里的,那时,不知道父亲想了些什么。
不久我们便搬离了那屋子,到了一个有左邻右舍条件略好的地方居住。但这一段经历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恐惧又如何克服恐惧。青年时期,四处漂泊,处处为家,我都习以为常。想到童年时曾经相互暖和的一家人,这一切又算什么。寒冬时那栋堤坝上的房子,经过了一夜的狂风和天寒地冻,父亲推开被大雪封住的门,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出奇的宁静,出奇的美。我很快投入到与远处跑来的小孩的嬉戏之中,心里想着,相对于这一片冰天雪地来说,我们那暂时的居所还算是温暖的。
现在我无论身在何处,想想自己居住过的那裹挟在风雨中的房子,心里都会生出暖暖的一点微光,我知道那叫做“家的温暖”。
一只花篮
面朝赣江的堤坝斜坡长满了芦苇、狗尾巴草和各种杂草,我和小朋友们常在那里玩“潜伏”游戏。在夏天,放学之后,我们一路狂奔来到江边,分成两部分,在齐腰高的草丛里潜伏下来,学电影中英雄的样子,一动不动,虫咬蚊叮,浑身奇痒难忍,仍不放弃,也不顾汗水湿透脸颊和衣背,眼睛始终看着前方,等待着总攻的号令。有时候,潜伏得实在太久,心想是不是发号令的人忘记了或者睡着了,正要放弃的时候,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冲啊!于是大家纷纷从草地里一跃而起,往前冲。
游戏后来越做越像样了,大家用柳条编好帽子,衣上也披挂了一些树叶来伪装自己。分成两部分,一方为红军,一方为白军。双方都有了假想敌,这样大家更投入,玩得更惊心动魄。冲锋时用土块做的“手榴弹”投向对方,更勇猛的一方追得较弱的一方四处逃窜,痛快至极。失败的一方如能重新组织力量,也有反击的机会,这样来来往往,在草坡上战得不可开交。而女孩子一般做旁观者,她们往往被草坡上各种奇异的野花所吸引,在休战的时候,我也陪她们去采过野花。
一次,邻居家女孩的花篮不小心掉了,我看见那装满了野花的小花篮沿着土坡往下滚。野花一路撒了出来,女孩哭叫着要去追那花篮,她的哭声把我从困惑中惊醒。我不再犹豫,也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直向花篮扑去。花篮掉入水里,随后,我扑入水里。我奋力用一只手抓住花篮往岸上一甩,另一只手却抓不到岸。我滑了下去,被水冷得一激灵,吓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我是不会游泳的。堤岸上的几个小伙伴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事情,他们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我心里清楚,呼救肯定是无用的,刚才一路采花的时候,我注意到附近没有大人,等待救援是来不及的,我只有靠自己了。出于本能我向岸边倾斜着身子,终于抓住了一把草,一把坚韧的草,凭着它,我使出全身的力量向岸靠近。我终于自己救了自己,也终于没有成为英雄。不过事后又想:救人可能会成为英雄,救花篮就不一定了。难怪小朋友们事后都不再提起此事,没谁跟老师或家长说起过我这勇敢的行为。
那一片草坡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也视若无睹,那些小草柔韧地挺起被踩倒的身子迎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几个男孩子背过身子把我挡住,我在里面把衣裤脱去,拧干后再穿上。女孩站得远些,她可能还停留在掉了花篮的惊恐之中。
自小我便时常从内心升腾起保护弱小的欲望,但或许我注定成不了英雄,看样子做英雄还是要有机遇的,如果我当时救的不是一只花篮,而是那个女孩呢?但如果我又是很轻易地把她救上来了呢?生活是不能随意假设的。还是在草坡上玩“潜伏”有意思,把自己假想成英雄,就是火把草烧着了也一动不动,把自己烧着了也一样,直到被火烧死还保留原有的姿势。和许多人一样,小时候我们真的希望自己成为英雄。
想到那只花篮,还有掉了那只花篮的女孩,是她让我年少时表现了一次勇敢。
跳水
赣江边生长的孩子似乎个个都是跳水高手,他们依次来到江边,向水中延伸的码头上弹跳起,向前一跃,凌空展开双臂,头朝下,跳入水中。浮出水面后做几个蛙泳动作,抹一把脸上的水,上岸,再到码头一个个依次继续跳。小时候,傍晚,我经常看见这样的景象。那些晒得黑黑、肌肉紧绷的小孩在夕阳的余晖里画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我也尝试过跳水,但看见滔滔江水深不可测,不知水底会有什么,总担心头先入水会碰到石头之类的东西,我只会做垂直跳下去的动作,直愣愣地跳,直愣愣地入水,即便这样简单的姿势也常跳不好,不是歪了就是斜了,有时鼻孔里呛很多水,慌乱中会喝几口水。自己试过了,所以更加佩服那些敢凌空做出各种动作的人。那时的跳水没有平整的跳台,没有跳板,也没有专业的教练,就是立在石块上直接往下跳。也有新加入的人想玩创新动作,结果肚皮拍在水面上,激起巨大的浪花,引起人们的一阵嘲笑。最优雅的当然是那种倒栽葱式的跳法,加上助跑,在空中用手做出开合动作,轻巧地入水,轻松地上岸。
涨水时是跳水的最佳季节,水位高,不容易触底,可以让跳水者更加放心,敢于做一些高难度动作。
也有人选择在木排上跳,木排上跳水简单了许多,但风险增加了不少。有人入水后游错了方向,往木排底下的更深处游,结果出不来,甚至溺死。在水底人凭直觉会往亮光的地方游,有时水底也会有折射光,经过几个翻滚,有的跳水者迷失了方向,一旦压在木排底下,由于缺氧,人更易慌乱,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年年夏天都有因跳水、游泳而溺死的人。但也有命大的,我家后面的一户人家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曾在水底穿越一整块大木排,从一头进去,从另一头出来,异常敏捷。大家说是他的气长,也有人说是阎王爷现在还不想要他回去,有好几次他都这样逃脱,大家都叫他“水猴子”。
每当夏日黄昏,一天的暑气渐消,我们最好的去处便是赣江,清爽的江风吹去我们一身的暑热,我大口呼吸着江边那清凉醇厚的气息,那气息里所包含的就是许多年后才感觉到的故乡的感觉,水中有时会漂浮一些从上游流下来的水草之类,空气里有伸手可触的芳香回忆。对于赣江,热爱她就应该与她的脉搏一起律动,就该投身其中,让她接纳你包容你,肌肤与河水的亲近是阅读任何课本和课外书籍无法替代的。感谢第一个在那码头纵身一跃跳入水中的人,他让我们童年的游戏多了一层更有韵味的内涵。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一次次跳入江水的过程,便是与自然亲近的过程,这是在现在的室内还是室外游泳池里都无法体会的。
植物
我们这一代人的动植物知识大多是比较贫乏的,上学读书时虽然学习压力不大,虽然也天天在繁多的植物中穿行,但对它们仿佛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对动物吧,大概也只能叫得上几种家畜的名称,或者就是仅能辨认动物园最常见的几种动物。植物,更不待言,树的名称也说不上几种,更不要说那些林林总总的花草。
功课一般不涉及动植物,语文课本大部分是思想教育性的文章,说到动植物也就是“纸老虎”、“毒草”之类。对于无限美好的大自然仿佛视而不见,自小便在斗争哲学思想的熏陶中长大。后来,读中学时,也学到杨朔的《茶花赋》、秦牧的《花城》等文章,大体也是托物言志的范文,生硬地融入一些个人情怀。
对于植物说得上来的就那么几种。小时候,路过那开得蓬蓬勃勃的合欢花树,它那不可阻挡的香味也曾使我熏然欲醉。不记得是谁第一次说出了它美丽的名字“合欢花”,激起我心里一片涟漪。如长缨在风里飘扬的合欢花最能代表我0们童年的心绪了。在夏日,一树鲜红的合欢花,丝丝缕缕,从各个角度呈现出它深浅不一的色泽,一股股清香也随那微风走遍小镇的大街小巷。合欢花开的季节是小伙伴们心情最为敞亮的时节,它温暖着我们的心房,让孩童们游移的目光有一个翘首注目的理由,让思绪可以攀高,可以忘却一些烦恼和不顺心。还有一种树叫“苦楝树”,它结好的满树的籽粒是我们的植物子弹,我们常用它的籽粒打仗玩,口袋里存放的苦楝籽是嬉闹时的秘密武器。一种叫“野老婆”的低矮树种,尖尖的树籽时常沾在过往行人衣服上,许多年之后才知道它的学名叫“苍耳”。
最常见的算是柳树了,湖滨河畔成排的杨柳迎风起舞,一帮玩童,全无观赏美景的雅兴,往往走近它们,脚跟站稳,折枝褪皮。柳枝皮是做柳笛的极佳材料,做好的柳笛长长短短,吹出的笛音也长长短短,有时好像呜咽,有时又高亢激越。柳枝还可以盘成帽子,上面的柳叶千万不可去掉,它是一种装饰,在玩“潜伏”游戏时还可以起到伪装的作用。柳树干当柴烧时,火势很猛,有时直接拿青绿的柳枝去烧也行,可能是柳枝汁里含有油分,燃起来噼啪作响。
究其实,我知道自己对植物的了解只算皮毛,植物知识的贫乏直到现在还让我在大自然面前感到自卑,想想这大千世界有多少奥妙,我们不清楚、不知晓。对于自然的挚爱,也应从了解它丰富的物种开始,起码要准确地叫出物种的名字,我很想补上这一课,不要视千姿百态的植物,如同陌路。
野鱼
起初大哥从他工作的地方带回来两条大鲤鱼,说是自己钓的,父亲和母亲不相信,父亲还正色地对他说:我们家穷归穷,可千万别在外面拿别人的东西啊。可没过几天,大哥又拿回来几条大鲤鱼,仍然说是自己钓的。几天后,他干脆用竹筐挑了一担鱼回来,大概有七八十斤鱼,看来不能不相信他了,如果真是来路不明的鱼,他也不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啊。在那个年代,对于偷盗的处罚是很严的,我亲眼看过一个窃贼被绑在树上遭众人殴打的情景,大哥是退伍军人,不至于如此不明事理。
说是放心了,父母仍叫我随大哥一起去他钓鱼的地方,说是帮忙拿鱼回来,恐怕也是想让我去看个究竟。来到大哥的住处,我明白了,他的钓鱼,其实,基本用的是现在叫“甩杆”的一种钓鱼工具,因为是站在赣江大桥上甩桥下水里的鱼,有时候水位低,整卷的尼龙线都得甩出去,线的顶端绑着倒挂鱼钩和一个重重的锥形的铅块,根本不用鱼饵,直接往河里甩就行。因为大哥年轻力壮,甩上来的鱼总比别人多,尤其在冬天,成群的鱼躲在赣江大桥下过冬。那时,没有听说过用饲料喂养鱼的,那些鱼也就是现在已几乎绝迹的野生鱼。那时赣江的水也特别干净,除涨水时节有些浑浊,几乎可以说是无污染的。
每到冬天,我们家便有吃不完的野生鲤鱼、鲢鱼、鳊鱼等等。大哥出色的甩鱼技巧终于得到了父母的认可,但虽然是非偷非抢,做干部的父亲仍然反复叮嘱家人不要到处乱说。一个人口较多、靠计划供应粮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庭,好像是由于天赐,我们可以安稳度日了。吃不完的鱼晒成鱼干,做成一坛坛的酒糟鱼,跨越冬季,来年再吃。
鱼还是吃不完,母亲瞒着父亲很早起来带上我,挑了一担尝试着去菜市场卖。在那时,这可是极为可怕的举动,鱼不是偷来的,但卖鱼却是偷偷摸摸中进行的。母亲裹着头巾把脸包住大半,生怕被人认出,有人来买,也不怎么讨价还价赶紧把鱼卖出去,带上我,逃也似的回家。她知道那年月,有很多人是被判了投机倒把罪的,在那物资不允许随意流通的年代,卖鱼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行为。每次,我紧张地瞪大眼睛看有没有戴红袖章的人过来,每次我都巴不得再也不要来这市场了。
鱼卖完,回到家,我长舒一口气,总算有了一天的安稳。我非常害怕同学们知道我卖过鱼。在菜场,我一方面是母亲的护卫,一方面一种自卑的情绪由冬天冰冷的脚底往上蔓延到全身。你想想,“鱼贩子的儿子”,这称谓足可以让我无地自容。
后来,也可能是赣江里鱼群不多了,也可能是大哥兴趣发生了转移,家里很少见到大鱼了。到了青春发育期,可能是小时候鱼吃多了,也可能是吃过没太煮熟的鱼,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吃鱼,只要嘴巴一碰上鱼,胃就泛酸,口中吐酸水,以至于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我是不吃鱼的。
现在,钓鱼成了都市人休闲的一种方式,每每看见他们坐在养鱼塘边垂钓那些饲料喂养的比菜市场卖的还贵的鱼的情景,想想当年我大哥在赣江大桥上用不放鱼饵的甩杆,把一条条上下翻飞的大鱼悉收囊中的身姿,真感觉到他们的无趣。现在,人们或许已经永远看不到那种野钓的壮观场面,就赣江而言,它作为野生鱼类乐园的年代已渐去渐远了,那些大鱼只留存于曾经的钓鱼者久远的梦里。
回家
对于童年来说那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出走,第一次,一个人行走了十几公里的路程,从河西的平湖煤矿走回到县城的家。也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是要逃避什么,更不是被驱逐出门。在那个炎炎夏日,我没有跟二姐打招呼,只是在房间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便独自上路,回家。
暑假,二姐接我到她工作的地方去住,开始几天还新鲜,二姐带我到处看看,去食堂,去看她开煤矿的吊车,后来她去上班,便留下我一个人不知干吗。是因为太想家了,从小没有离开过家这么多天,跟二姐也说过几次想回去,但她并不在意,更没同意,可能是因为工作忙没空送我。不管那么多了,我决定自己走回去。
说回家,其实根本不认识回家的路,只好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找到了赣江渡口,我急切地登上了渡船,朝家的方向张望。江风吹拂着我稚嫩的脸和二姐刚为我做的一条蓝色裤子,我无心观赏两岸的秀丽景色,一心想着赶快回家。上岸后,沿着一条沙石路往前走,走过一片沙地,只见远处低矮的草丛,连一个可以问路的人都看不到,只是凭着感觉不停地走。穿着那双解放鞋在沙地里行走非常吃力,不时有沙子灌进来,后来,我干脆把鞋子脱下来,提在手上,继续走。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又根本不认识路,不知道方向,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恐和惊悸。我加紧了步伐,因为有家在看不见的远处在向我召唤,有母亲慈爱的目光,有儿时的玩伴,有种种的说笑和喧闹。而此时,四周只有宁静,我第一次独自面对自我,寂静时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突然,几个黑影在眼前晃动,那是人,的确,后来隐约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我心里一阵喜悦,有人我就可以问路了,对于这样重复而单调的行走,我几乎没有信心了,更主要的是如果方向走反,将会前功尽弃。那人影走近了,是几个比我略大点的小孩。我赶紧向他们走过去,他们却朝我围过来,其中那个黑黑高高的小孩叫我把书包给他,原来他们想打劫我,但此时我并没有恐惧,我只是一个回家的人,何况我身上无财可谋、无宝可劫。几个人翻了翻我的书包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骂了几句脏话,便放我走了,走远以后,我才反应过来,还没有向他们问路呢。没办法,继续朝原来的方向,我决心把天走到黑。
但不久,我竟然发现远处有几栋房屋似曾相识,一种我所熟悉的生活氛围向我笼罩而来。应该是到了晚上做饭的时间,各家各户都升起了炊烟,一阵阵风箱的响声传过来,我心中释然,知道离家已经很近了。推开家门,一切如故,祖父和母亲依然在忙他们的事,父亲、大姐、姐夫还没下班,对于我的突然降临,家里人似乎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讶。我这样惊天动地的壮举,竟然听不到一声赞扬,连一个夸耀的机会都没有,我一时的兴奋很快变为沮丧。
后来我也没有刻意跟小朋友或是同学讲述过这一段经历,提到了也只是轻描淡写。一次独自行走,让我成熟了不少。
变迁
去了一趟我出生的地方——江西省丰城市剑光镇,它的原名是丰城县丰城镇,撤县改市二十余年,而我此行之日,适逢各大媒体在庆贺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丰城三十年的变化,在我这个生于斯、长于斯,后来又离开恰好三十年的人眼里,显然是巨大的。
首先我是带着寻找的心情来感觉的,我来寻找的是我童年的痕迹,而来到赣江大堤旁,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长城”式样的建筑,它上部是类似长城的碉堡式装饰,下面则完全是成排的店面,还有五花八门的店招,因为顾客稀少,门可罗雀,看样子也是惨淡经营。想起儿时,我们一走上这一片堤坝,所见的是茫茫赣水,宛如一条巨龙蜿蜒而过,吹拂着脸庞的微微清风,就叫“赣风”,而现在这仿冒式的“长城”,完全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它对居住于堤坝下的人来说形成一种威压。
丰城在我心目中应该是一座个性之城,一座古城,可惜它原有的青砖瓦房、街衢小巷、门板可拆卸的联排店铺、水塘水井、依依杨柳大体已不存在了。城中一下子涌出来的是千篇一律的建筑,一栋紧邻着一栋,绝不留空地,往上看去全是防盗窗、防护网,还有彩旗飘扬般的衣服。不知道小孩游玩的地方在哪里。
我们童年的时候,有充分的空地给我们施展,我们有取之不尽的自然物品用于制作玩具。而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这座毫无个性的小城似乎与我毫无关联。原有的可拆的都拆了,可填的都填了,除了几条街道的走向和宽度基本没变,一切面目全非。每次回来我都苦苦寻找,寻找小时候生活过的细小足迹,哪怕是找到我童年走过的一条小巷、见过的一栋老建筑都心满意足,但造城者似乎很彻底,每次我都失望而归。
说丰城原本是一座个性之城,也表现在生活在这里的居民颇具性格上。丰城自古是尚武之地,远近闻名,当地人都称那些身怀绝技、游走江湖的人叫“打士”,他们代代相传下来的“点穴”功(俗称“五百钱”),曾使周边城镇的人闻风丧胆。以前的丰城村庄与村庄之间也时常发生械斗,叫“杀阵”。我不知道旧时的丰城所发生的那些“杀阵”,该如何评判,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队伍到底是正义之师,还是匹夫之勇?但刚烈的个性似乎是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的。明代抗倭名将邓子龙,便是丰城杜市镇邓家村人,为了纪念他,丰城用“子龙”命名了它的街道,丰城特产“冻米糖”的商标也叫“子龙”。其实,在三十年前的那一场对越自卫反击战争中,就有许多丰城籍士兵骁勇的身影。记得,小时候,每到冬季征兵季节,大街小巷都是穿了士兵制服的新兵,虽然没有佩上帽徽和肩章,一个个仍是精神十足,英姿勃勃。到正式集合出发的那一天,他们从一栋栋老式住宅里走出来,排成一条长长的巨龙,往火车站方向出发,如果用现在的高空侦察手段,一定会以为是一支成建制的部队从天而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中外驰名的瓷都景德镇,我认识许多丰城籍的陶瓷艺术家,他们中有国家级艺术大师、省级艺术大师,也有普通的陶艺工作者,与他们交谈时,他们都操一口纯正地道的丰城话,他们在景德镇还举办过“丰城籍陶瓷艺术家作品展”。其实,古老的“洪州窑”就发源于丰城,考古资料证实,丰城应是中国青瓷器最早发源地之一,烧造历史比“瓷都”景德镇还要早一千余年,看来古老的丰城不只是武魁星彪炳,同样也有一定的文化渊源啊。
对于丰城新城区,我不想着墨太多,它应该是第二次造城运动的成果,它大气、开阔,当然,同样毫无个性。城市建造者所花费的苦心、所举的财力、土地的投入都是巨大的。它当然不是我杨柳依依、小桥流水、鸟音流转的丰城,我那个阳光澄明、空气清新,在上学之路都可以顺手摘几个桃子、捞几条小鱼的丰城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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