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犟头伛偻着背,看见村人就迎上去一脸喜气地说,大黄下仔了,八只……
村人吓了一跳,后来才明白是老犟头养的大黄狗下仔了。村人就笑嘻嘻地说,老犟头,你有后了,恭喜恭喜。
老犟头这回一点儿也不生气,笑吟吟地说有后了有后了。
村人愣了一下,这话戳在了老犟头的痛处,可这回却像针扎进了棉花堆里。一个个都对着老犟头的背影摇头。
老犟头脾气犟,一根肠子拧到底,一直打着光棍,老了还是孤单单一个人。大前年,老犟头从野地里捡回了一只瘦脱了形的小黄狗,小狗只剩下半个鼻孔出气,村人谁见了都说养不活,让老犟头扔回野地里。老犟头死活不舍得,搂着小狗当命似的回了家,不吃不喝见天守着,硬是把小狗的命从阎王手里夺了回来。小狗把老犟头当成了救命恩人,只认老犟头一人,见了村里谁都一个劲地吠叫。这小狗长成了大狗,对村里的狗从不搭理,却跟外面的野狗勾搭在一起。村里的那些公狗也贱,放着村里的母狗不爱,成天追着大黄狗的屁股,却让外面的野狗占了先。大黄狗怀了野种,村里的那些公狗还不死心,成天追着抢着去套近乎。
一时间,村里人人都知道老犟头的大黄狗下了八只狗仔。
那天一大早,村长突然站在了老犟头的眼前。墙壁和屋顶四处透着光,北风在屋子里呼呼地叫着,里应外合。
老犟头惊呆了,他巴巴地望着村长,一时说不出话来。除了村里的那些公狗,他的屋子已十多年没有外人来过了。
村长不看老犟头,四下里察看着破旧的房子。这房子,该修修了。村长像是自说自话。
村——长。老犟头有些结巴地叫了声。
村长点了点头,说,老犟头,这屋子该翻新翻新了。
老犟头愣了,这些年里,为房子翻修的事他找了村长几十次,每次村长都打着哈哈。这次村长为翻修房子的事却自己上门来了,老犟头有些感激地说,村——长。
村长又点了点头,说,老犟头,这房子翻修的事就交给我了,我去想想办法。村长顿了一下,盯着眼前的大黄狗和一窝狗仔说,我这个村长当这个家也是有经难念,为了村水库的那笔维修金,我上蹿下跳跑断了腿,水利局的领导才肯下村来检查指导工作,这不,领导们想吃土生土长的烤乳狗,除了大黄,村里的母狗这阵子都没下仔。老犟头,你说,这不是让我犯难嘛。可为了一村子人,再难的经我也要一心一意念啊。村长突然意味深长地盯了老犟头一眼,就走了出去。
村——长。老犟头又结结巴巴地叫了声。
村长走后,老犟头眼巴巴地盯着一窝狗仔,呆了好长时间。
老犟头偷偷地捉了一只狗仔,给村长送了过去。村长家院子里泊着两辆黑色小车,屋里传出搓麻将的声音。
村——长。老犟头怯生生地蔫在院子里,结结巴巴地叫了声。
村长应了一声,从屋子里走出来,淡淡地说,是老犟头,狗仔就放墙角的笼子里。说着又转身进屋了。
老犟头到了笼子边,轻轻地放下狗仔,转身离开时心突然很痛。
老犟头的心痛了一整个冬天。村里不断地有上面的领导来,村长的身影也一次次出现在老犟头四面透风的屋子里,村长唉声叹气:这上面的领导们来乡下就惦着吃土生土长的烤乳狗。老犟头只好一次次把一只只狗仔送进了村长家的笼子里。
只剩下最后一只狗仔了,老犟头的心一直悬在针尖上面。大黄狗已同他越来越生分了,有时大黄狗像仇人似的紧盯着他,让他的心扎针似的疼。
村长又一次出现在了老犟头的眼前。
老犟头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村长丢下话:老犟头,你可想好了,这回是民政局的领导,我想了很多办法他们才肯下村来。
老犟头呆坐在北风呼叫的屋子里,想了很久,还是狠心把最后一只小狗给村长送了过去。
大黄狗被关在屋子里,疯了似的嘶叫着。
老犟头抱着小狗一路走一路落泪。老犟头踉跄着回到家,把大黄狗放了出来。大黄狗盯着老犟头看了一阵,就走到一边了。
老犟头送走最后一只小狗,大黄狗就一直不吃不喝,成天呆呆地望着远处大龙山的脊梁。老犟头也一下子没了精神跑了心气,他搂着大黄狗无声无息地落泪。
大黄狗终于撇下老犟头走了,把老犟头扔在一个冷清清的世界里。
老犟头将大黄狗葬在家对面的大龙山上。站在坟前,老犟头突然呜咽着扑通一声给大黄狗跪下了,这时老犟头听见自己生命里一声沉闷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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