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走偏锋-刀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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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博弈雅加达

    一九五四年十月中旬的一天中午,一艘刚刚抵达雅加达国际港口的马来西亚邮轮上,走下一位青年。他身着花格衬衣,提着一个褚红色皮箱,神情自若地随着熙攘的下船旅客一起通过海关,来到大街上。

    他把旅行箱放在地上,然后深呼了一口气,打量着四周。

    街道干净整洁,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整齐划一地矗立着一排排椰树,还有一些粗矮的芭蕉树也站立其中,宽大的芭蕉叶犹如少女的裙摆任海风吹得“哗啦哗啦”直响,不远处几座欧式风格的白色小洋楼在民宅中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掏出烟,单手合拢,点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漫不经心地目视摩肩接踵的人流以及他们的衣着装束,再看看自己,满意地微微颔首,一路上紧绷的颜容开始慢慢舒展,在惬意地吐出一口烟后,他心中暗道:“雅加达,我林川终于来了。”

    他就是林川,刚刚结束学员生涯就被中共情报部门秘密派往印度尼西亚,在国、共对弈的又一盘棋局上,作为一名小卒蛰伏在棋盘上的某一角,等候着给对手一剑封喉的时机。

    公元二十世纪中叶,国际政治紧张气候产生的云涌搅翻了“二战”后刚刚建立的世界新秩序,散布天际的战争黑雾逐渐笼罩和平晴朗的天空。美苏泾渭分明的意识形态像两块巨大的磁铁,各自吸附着世界上一些国家,形成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两大政治、军事集团。和平真的就像是难以祛除污渍的花瓶,刚刚擦拭掉“二战”的血迹,又蒙上厚厚的冷战尘埃。人类对和平的幻想又成为镜花水月。

    一九五四年五月底的一个星期天,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混在兴致勃勃的游人中,闪进了市中心广场边上的一家酒吧,与早已等候的美国中央情报局负责欧洲事务的高级情报官会晤。来人的出现让美国人如同找到复活节彩蛋的孩子们那样大喜过望。经过简短的交谈,来人身份被证实无误。他就是苏联克格勃S局副局长,分管欧洲谍报网、代号“鼹鼠”的柳申科。

    柳申科的叛逃,对于中央情报局而言无异于挖掘到了一座金山,且不说克格勃在欧洲庞大谍报网的损失,更有一则重要情报令中央情报局高层如获至宝。很快,一份关于苏联可能插手并操控“亚非会议”的秘密评估报告递交到艾森豪威尔总统手中,这位入主白宫刚一年多的总统被震惊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许多被西方殖民的亚、非国家纷纷独立。为了与国际强权势力抗争,他们共同意识到,公理如同无根的浮云被强权驱散,若想保持国家的独立自主,只有追求和平与国家之间的合作,谋求共同发展。这些睿智的政治家们排除意识形态干扰,决定于一九五五年四月在印度尼西亚的万隆市召开第一届没有西方列强参加的“亚非会议”,而新中国也在被邀请之列。

    美国人不高兴了,在这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对抗中,任何异军突起的政治力量都有可能打破现有的战略平衡,尤其是这股力量一旦被对手利用,势必改变全球格局,给西方世界带来巨大的危险。

    经过缜密思考并综合幕僚们的建议,艾森豪威尔总统终于做出了一系列决定:阻止亚非会议召开;通过对亚非国家的经济援助、合作等手段减少苏联在亚洲的影响;继续加大扶持台湾国民党政府力度,并与其国防部保密局紧密合作;针对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共产主义苗头采取坚决地扼杀,必要时,采用武力颠覆;渗透西藏,敦促达赖喇嘛出走,并在康巴地区招募反共人士,在境外成立武装训练营。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封来自台湾的绝密密写信件经香港发往大陆。轻飘飘的信,沉甸甸的内容,每一句话都压得中共情报机构喘不过气来。信中除了对国民党情报组织对大陆的渗透计划的详细描述外,更有一行字引起情报部门高度警觉——“据悉,敌保密局在印尼雅加达潜伏着一支秘密特别行动队,代号‘铁血军'”。没有更详细的说明,寥寥数字证明其高度的保密性,它仿佛像国民党杀手附着在雅加达的幽灵,在暗中窥视时机的到来。

    对手将棋局已然布下,作为博弈者的另一方,中共情报部门只能见招拆招。但是,对于游荡在棋局一隅的“铁血军”,却无法根据对方诡秘的套路去应对,只能未雨绸缪地走出一招历史的胜负手。林川化名李源,作为第一枚棋子,被下在了雅加达,他的任务如同捉鬼的钟馗,查清“铁血军”幽灵,并在亚非会议开幕前相机消灭他们。

    这是中共情报机构对台湾国民党情报机构回应的第一招。

    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因为在这个扑朔迷离的棋局里,每个棋子一经落下,就连博弈者本人也无法实时把握事态的发展,毕竟这个棋盘太大了,大到世界最辽阔的太平洋仅仅是它的河界。

    下船的旅客络绎不绝地经过林川身边,或匆匆行走或与前来接站的亲友兴高采烈地攀谈。

    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长者从林川身边艰难地走过,沉重的行李将长者腰身压向左方。林川连忙扔掉烟头,弯腰提起行李,刚要迈步追上,猛地,他看见前方四五步远的地方,一个半大男孩正把手伸向那个长者的裤兜。

    小偷?!一愣之后,林川几个大步赶过去,用身子巧妙地把男孩从那个长者身边硬生生地挤开,钱包已经被掏出一半,男孩心有不甘愤怒地瞪了林川一眼,转身跑走。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浑然不知刚刚发生的一幕,相反,对林川粗鲁的举动甚感不满。他站住了,侧头看一眼林川,不愉快地说道:“小伙子,这么多人,你也不必争这一时半会儿的。”

    林川微笑了一下,一句流利的印尼语脱口而出:“老伯,你看看裤兜里少东西没有?”这是他踏上雅加达后所说的第一句印尼话,字正腔圆且颇具韵味。

    老人愣怔一下,顿时醒悟过来,一低头,裤兜里的钱包有一大半儿已经露在外面。他赶紧放下行李,不顾脸上流淌的汗水,把钱包塞回裤兜,嘴里连声谢谢。

    林川眉毛扬了扬,说道:“您要小心!尤其在这种地方要格外警惕,下次就不一定会这么幸运了……”

    还未等他说完话,三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青年从附近突然冒了出来,围在林川面前,表情就像正在大快朵颐的饿猫被人抢走食物后显现的愤怒。其中一个梳着分头的青年,瞪着眼珠,凶巴巴地骂道:“混蛋,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了不起。告诉你,要想管闲事也要挑对地方。”说完,不容分说,照着林川胸部就是一拳。

    林川微一侧身,右手顺势抓住来拳,借力往后一甩,对方如同醉汉,趔趄地跌了出去。

    他左手缓缓放下旅行箱,一言不发,冷冷看着。

    “分头”爬起身,不禁恼羞成怒,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耻辱。流氓本性驱使他怒骂着,再一次不要命地扑向林川,两个同伙也挥舞着拳头同时向林川打去。

    周围行人纷纷避开,生恐殃及自身,老人也不知所措地退开几步,焦虑地喊道:“别打了,我给你们钱。”

    然而,就在瞬间,还未等老人完全看清,林川身形左闪、右晃之后,三个凶神恶煞般的青年已经分别躺在了地上,痛楚的表情连同“哎哟”声让后面不知情者误认为他们是被挨打者,而非主动打人者。

    林川扫视了对方一眼,提起箱子,对老人说道:“老伯,趁这几个人躺着还不能找你麻烦,赶紧走吧,我送你一程。”说着,提起老人一件最大的箱子向前走去,边走心里边暗自冷笑道:“这是从何说起,雅加达就是这样欢迎初来乍到的人?”

    老人又惊又喜地赶了上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面部像是没有熨平的衣服,堆起了一道道皱褶。他亲热地说道:“年轻人,太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今天注定是要破财了,哈哈。顺便问一句,年轻人,你是中国人吗?”

    林川一惊,顿生警觉,难道自己在言谈中出现了疏漏?还是衣着打扮露出了破绽?他点点头,若无其事地问道:“老伯,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老人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一口福建官话随之而出:“年轻人,要是从你说话和打扮上看,与本地人毫无二致,我一点也看不出来,但是,你刚才打倒那个‘分头'的架势,我觉得非常眼熟。小的时候,我舅舅教过我一些功夫,虽然已经荒废很久,这眼光依然还在啊,只有我们中国人才会有这样厉害的武功。”

    他“啧啧”地赞叹着,不知是因为林川的功夫还是自己的眼光,接着又由衷地感叹道:“我们中国人真是太伟大了!到处都藏龙卧虎。早知道你有那么大的本领,我也就不用一直揪着心了,哈哈哈。”他眉飞色舞地看着林川,对小伙子极为佩服。

    一路上,老人谈笑风生,不仅把自己的姓名、住址告诉了林川,当了解到对方孑然一身来到雅加达,就立刻邀请他去自己经营的饭馆吃午饭。尽管林川几次提出分手,都被老人近于不讲理的固执拒绝了。面对老人盛情,林川万般无奈,只得不再坚持分手。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老人挚诚的背后还有一个隐情在等着他。

    老人自称姓庄,叫庄臣,日本人投降那年,举家下南洋,来到印度尼西亚,靠经营饭馆为生。

    庄臣带着林川换了两次车,终于来到他的饭馆。

    这是一条较窄的马路,两边错落有致地矗立着一排排商铺,五颜六色的招牌琳琅满目地分布在店面或二楼的顶端,给人一种繁华的感觉。庄臣的饭馆就在这条街靠近中间的位置,门口上方悬挂着一块硕大的黑底描金牌匾,上书“庄记餐馆”四个中文大字。

    此时已过午饭时间,但街上仍有许多闲逛着的人们,他们叽叽喳喳,探头探脑地看着每一家店铺,炎热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

    林川对自己的记忆颇感满意,一路上与庄臣的攀谈并没有妨碍他对周边的观察。从码头出来一直到目的地,他的大脑就在不停地验证着已经背熟的每一条大道、每一个小巷,毫厘不差。

    他跟在庄臣后面,正要踏进饭馆,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一个反常现象,他猛地转过头,不远处,一个探头探脑正望向他的青年像惊了枪的兔子,转身蹦跳着往来路跑去。青年的身形迅速被塞进林川的记忆,不断地放大,“这人是谁?为什么一路跟踪我们?是冲着庄臣还是我?”直到庄臣在里面喊他,这才停止思考迈步走了进来。

    不大的餐馆紧凑地摆放着五张桌子,厨房和杂物间被设置在紧里面,厨房边上的楼梯直通二层阁楼,是主人的卧室。尽管已是午后两点来钟,但是饭馆里依然还有三桌客人在吃饭,由此看出饭馆的兴隆。

    庄臣指着身边一位服务员打扮的姑娘,笑呵呵地介绍道:“小李,这是我宝贝女儿,叫庄诗雅。”一指林川,说道:“诗雅,这位是李源李先生,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年轻人,今天要不是遇见他,我注定要破财了。”

    林川连忙客气地摆了摆手,两个年轻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姑娘脸上顿时涌起一片红霞,羞涩地低下头。

    庄臣吩咐完后厨,与庄太太打了个招呼,就拉着林川来到一个空桌前坐下。旅途的劳顿没有让这位老人疲倦,他依然兴致勃勃地与林川攀谈,就连庄诗雅都感到奇怪,父亲今天精神怎么会那么亢奋。她不断地悄悄打量着林川,好奇地想看出对方究竟有什么不同,能让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一反常态。

    不久,饭、菜先后被端上,中式菜肴的香味使早已饥肠辘辘的林川异常欣喜,这是他出国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吃到的中餐。他顾不上更多的客套,在庄臣相邀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庄臣笑眯眯地看着林川,不住地劝着小伙子多吃,自己举着的筷子则很少动一下,好像肠胃已经转移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对方每吃一口,自己就饱一分。

    在庄臣亲切目光的“伴随”下,林川拿筷子的手逐渐迟疑起来,他不再考虑谜一样的跟踪者,困惑地问道:“庄先生,您怎么光让我,自己不吃呢?”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索性放下筷子,微笑道:“庄先生,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啊?”

    庄臣点点头,看到林川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里忽的一动,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赶紧朝林川的筷子比划了一下,呵呵笑着道:“来,先吃饭。等吃饱肚子再说。”不容林川反对,他先胡乱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

    自打与林川在码头邂逅,庄臣就被小伙子的英俊、稳重、干练所吸引,一路上,林川的谈吐和气质更是让他赞赏,在了解完林川来雅加达的动机后,他心中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于是拐弯抹角地打探对方,当得知对方并未婚配,内心的喜悦丝毫不亚于捡到一个金元宝,几年来为女儿找婆家的烦恼,随着林川的出现而消失。

    女儿是他的掌中至宝,论模样、人品、才华无一不是他的骄傲,但也正因如此,众多趋之若鹜的求婚者在他的高标尺前败兴而退,从而耽误了宝贝女儿的婚事。看着女儿一年年长大,他们夫妻心头多了一块儿心病。

    几口饭下肚,庄臣渐渐有了主意。他暗自庆幸适才没有直接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否则,这种唐突只会吓跑对方。如果小伙子就此离去,不仅女儿的婚事又没有了着落,而自己也将遗憾终身了。

    林川心中也在猜测,但都没有头绪,从老人的举止也看不出什么恶意,只好先填饱肚子,把这个哑谜的答案留在饭后。

    终于吃完了饭,三桌客人也走了两桌,只有靠里墙的桌子还有三个年轻人在闲聊。

    林川由衷地赞美完饭菜后,静静地看着庄臣等候下音。

    庄臣笑容满面地说道:“是这样,刚才路上听你说是来雅加达投奔亲戚,既然你现在也没有具体联系方式,我看不如这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先在我这里帮忙,一边工作一边找亲戚,一举两得。若找到亲戚,那时再做打算也不迟,当然,这段期间管吃管住,工钱好商量,你看怎么样?”说完,不禁为临时想出的主意自鸣得意起来,殷切地看着林川。

    林川没有马上回答,心想:“林部长要求我到雅加达后立刻安顿下来并找一个职业做掩护,以最短的时间迅速查明‘铁血军'真相。庄先生此举倒是有点雪中送炭的意思,从他的表情上看,也不似作伪,不妨顺水推舟答应他,先在此落脚,等熟悉情况后再相机安排去留。”

    尽管林川内心高兴,但面部表情却如止水一般没有任何波澜,这下可把庄臣急坏了,他不等林川回答,又忙补充道:“小李,我和福建同乡会的几个老乡比较熟,他们都是老移民,消息很多。再有,我这个饭馆虽小,但还有一定名气,也经常来一些有身份的华侨来吃饭。”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靠墙那桌的三个年轻人,继续道:“这些年轻人也都是这里的常客,你也可以从客人那里打听更多的消息。”

    望着庄臣焦急的眼神,林川刚要开口表达谢意,蓦然,一直微笑的表情如冰封一般迅速凝固起来,双目冷峻如刀锋般越过庄臣射向门口。

    庄臣回头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从大门口鱼贯而入五个中青年,各个面带凶相,码头遭遇的那个“分头”也赫然在列,很明显,他们是寻衅而来,连庄诗雅和闲聊的三个青年也看出了他们来者不善,餐馆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林川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被跟踪,此时他反而因揭开谜底轻松许多,紧绷的脸也松弛下来。他站起身对惊恐万状的庄臣笑道:“谢谢庄先生盛情邀请,我答应您,我决定现在正式上班,这里没有您的事了,您先回屋休息。”说着转向庄诗雅,说道:“庄小姐,你也可以下班了,请和你爸爸一起回屋,这里的事由我打理。”他目光柔和地看着俩人,面带微笑。

    庄诗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尽管她也常见醉酒滋事、无理取闹的流氓混混,但每次破点财就能打发。这次却不同,从来人瞪视林川的表情加上手中用报纸包裹的细长物件,可以看出他们是奔这个年轻人而来,毫无疑问,一场血拼即将发生。她惊慌地看了看林川,小伙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神态不像是要应对眼前的危机,倒像是来换班的工人,对方的语调虽然平缓,但坚决而不容置疑,字字如同命令,让她想也没想,立刻过去拉着父亲就往里屋走。

    “哦,原来是一个中国人。”对方人群里挤出一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但异常结实的中年人。

    他盛气凌人地走到林川面前,上下打量一下,忽然提高嗓门道:“阿里兄弟,就是他一人把你们三个打倒的?”在得到“分头”肯定的答复后,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瞪着林川说道:“小子,你本事不小啊,在我的地盘上,居然把我的三个兄弟给打趴下了。今天我要给你上堂课,让你知道什么是该管的,什么是不该管的。”

    林川依然面带微笑,平静地说道:“先生,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何必还要深究呢?我愿意为适才的鲁莽向他们道歉。”说完,他对“分头”双手合十。

    也不知是否听懂对方意思,中年人“哼”了一声,轻蔑地撇了一下嘴,扭头冲着手下嬉笑道:“中国人要道歉,你们干不干啊?”他那故作怪声怪调的说话引得手下一片哄笑。

    猛然,他退后一步,随着右手挥舞,一条拇指粗细,三尺来长的铁链脱开报纸,如毒蛇昂头般朝林川面门直扑过来,就听“啪”的一声巨响,本以为对手脑袋开花的中年人只看见饭桌上的木屑翻飞,而对方却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盯着自己。

    他又恼怒地挥起铁链,就听林川低吼一声:“慢着,”趁中年人愣神的工夫,林川对那三个还坐在饭桌旁的青年说道:“三位,拳脚不长眼,请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话未说完,中年人再次抡着铁链拦腰抽来,另四个也将报纸撕下,刀、棍亮出,同时纵高越低地向林川扑来,场面骤然紧张。

    林川猛一侧身,先让过铁链,紧跟着缠臂反旋,双手同时扣在另一个来不及收刀家伙的手腕和臂关节上,双肩一抖,对方如同一个被用力抛出的保龄球,直接撞向又一个扑过来的家伙。好大的力量,两个人连“哼”都没来得及,连同桌椅冲向墙壁,紧接着,林川身子一低,躲过铁链,顺势一个扫蹚腿将中年人踢翻在地,眼见“分头”和一个家伙同时跳上桌,便一猫腰抓住饭桌的一条腿用力上掀,惊叫声中,立足未稳的“分头”四脚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

    顷刻间,又是五个人被打倒在地。中年人一骨碌爬起身,不顾周身的疼痛,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林川,内心混合着愤怒、惊讶、不服气,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在他的印象里,敢和自己动手的人不是被打得跪地求饶,就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尤其是中国人,就是一群只会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窝囊废,他们在自己面前惟一能做的就是作揖和磕头求饶。

    然而,眼前这个青年彻底改变了他对中国人的印象,更使他迷惑不解的是,己方五个人居然没有伤到对方一毫汗毛。他瞟了一眼躺在地上哀嚎的手下,再也无法容忍权威受到挑战,血腥的刺激骤然引发了他的野性。

    他狰狞地盯着林川,恶狠狠地从嘴里迸出几个字:“中国狗,吃屎去吧。”说完,他马上后退了一步,此话一出,屋内登时鸦雀无声……

    早在“二战”时期,日本在印尼的侵略者为了强化其治安管理,人为地将本地人与华人划为不同等级,借此挑起种族矛盾,许多抱有成见的印尼人借机变本加厉地仇视华人,他们把自己的贫穷归罪于因勤劳而富裕起来的中国人,仇恨的火种为后来的反华、排华埋下了伏笔。“中国狗”一词是当地对具有华裔血统的中国人最具侮辱性的贬义。

    仅过片刻,三个看热闹的年轻人被激怒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怒视着中年人,其中一个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操着略微夹生的印尼话大声骂道:“狗东西,你嘴巴放干净些,老子今天要教训教训你,让你懂得如何去尊重中国人。”说着就要上前,同伴一把拉住他,用嘴朝林川呶了一下,他顺势朝林川看去,“天哪!”他心里暗叫:“这家伙是人还是野兽?表情怎么比狼还要凶狠。”

    林川的面部渐渐开始紧绷,目光也如凶霸的猛虎紧紧盯着对方,瞳孔在变化,一缕缕寒光带出的杀气仿佛冻结了周围所有的人,使他们无法随意动弹,只能把目光怯懦地聚集在这个可怕的年轻人身上。几个流氓到后来竟然不敢与林川目光对接,身体开始瑟瑟发抖。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仿佛被凝固,死亡如同一只无形的蜘蛛在房间内迅速地织网。

    终于,另两个流氓再也忍耐不住恐惧的煎熬,不顾地上挣扎的同伴和自己的首领,亡命般地转身向门口跑去。

    暴戾的中年人忽然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孤狼,在荒郊野岭遇上了一只紧盯着他,并且更加彪悍的苏门答腊猛虎。打,没有胆量,不打,又不甘心,对方无形的震慑开始逐步瓦解他那凶残的斗志,动摇他报复的心旌。

    过了一小会儿,林川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他踏足朝对方逼近一步,圆瞪双目,威严地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就听“当啷”一声,铁链如一条委顿的毒蛇从中年人手中滑落。他喉结急速滚动,眼冒凶光,残存的勇气促使他像一只被逼急反噬的恶狼,猛地俯身出拳击向林川裆下。

    “啊”一声凄厉惨叫,中年人面部被林川迅速提起的膝盖撞个正着,他感觉好似一扇铁门狠狠砸在自己脸上,鲜血顿时如数条小溪“咕嘟嘟”地从额头、鼻孔冒了出来。

    林川一把揪住对方,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紧紧嵌在他脖颈的大动脉上,怒不可遏地骂道:“听着,你这个畜生不如的混蛋,以后别再让我看见,否则下次就没有这么客气,滚。”说罢,横肘将其击出。

    中年人在林川钳制下几乎窒息,太阳穴、脖颈的青筋鼓凸出来,像是随时都会爆裂,此刻,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林川的猛烈,使中年人由初始的恶狼变成了一条可怜的丧家犬,头也不敢回,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跑了。

    三个青年惊讶地走到林川身边,由衷的敬佩溢于言表,他们犹如过足了瘾的戏迷,赞不绝口地夸奖林川刚才精彩的表演。其中拍桌子的那位,更是拉着林川的手,大声说道:“仁兄,你替我们,不,替中国人出了这口恶气,兄弟非常敬佩,如果那帮王八蛋再来啰嗦,仁兄若是瞧得起我们兄弟,就按这个地址,”说着递给林川一张名片,继续道:“给我们打声招呼,如果我不把这帮狗东西的肠子从他们自己嘴里拽出来,我就不姓罗……哼。”

    自古英雄人人爱,林川不仅被三个陌生的华侨青年追捧,而且也获得了庄家老少们的青睐。像对待凯旋的勇士,他受到庄臣一家最高规格的招待,厨师老王更是围着林川跑前跑后。从第一天登场到谢幕,林川无疑获得了满分。

    十、身陷迷局

    夜深,一切归于平静。

    在昏暗的烛光下,林川独自坐在由杂物间改成卧室的桌子旁,手握钢笔认真地写信。很快,一封普通报平安的家书被一挥而就。接着,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后,他起身从行李箱中取出一瓶眼药水模样的小瓶和一根棉签,然后走回桌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旋开瓶盖,用棉签蘸着药水,在刚才信纸每行之间的空白处写下了真正要写的内容。

    写完后,已经是午夜时分,他点上一支烟,吹熄蜡烛,伸了一下懒腰,浑身放松地躺在藤床上,闭上眼,开始默默回忆一天所有的经历,一幕幕场景如同电影,清晰地在脑海中不断划过。

    突然,一个异常讯号闪进大脑,中断了回忆,他猛地睁开眼,瞪着漆黑的天花板,持烟的手也僵在空中,“不可思议,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心中暗自说道:“中午打架的场面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算得上凶险万分,可是那个姓罗的三个人却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若无其事。按理,他们惟恐惹祸上身,早应逃之夭夭,但是看他们的表情似乎又是有恃无恐,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一骨碌坐起身,掏出洋火又点着了蜡烛,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凑在烛光前仔细地端详起来:亨鑫棺材店,罗英副经理,玛塔迪纳塔将军路三百四十三号。

    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抬起头吐出一口烟,烟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圆圈,缓缓地升起,越变越大,直到烟圈消失。良久,一个思路冒了出来,他心想:“不管他,反正这三个人应该有些背景,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去接近他们,或者能够搭上关系,扩大人脉。”想到这儿,他把名片放回裤兜,吹灭蜡烛又躺上床,继续“播放”后续的情节。

    当“画面”出现庄太太为他布置房间时,又被定格住了。林川扔掉烟头,疑惑地想:“这庄太太唱的到底是哪出戏,不仅热情得令人无法适应,而且那种刨根问底的问话方式也叫人头疼,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嗯,不管怎样,对这里的一切都要保持高度戒备,可别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他把双手垫在头下,继续想着:“‘铁血军'究竟会隐藏在什么地方?雅加达有百万多华人,如果逐一查找恐怕半年的时间都不够用,尤其初来乍到,人际关系一片空白。找使馆的同志了解情况,更不可能,林部长再三交代,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否则决不能去大使馆,此次任务是绝密中的绝密,就连组织上也是极个别人才知道,况且,使馆同志也未必知道。怎么办?庄先生提出的建议倒是不妨一试,通过同乡会可能接触更多的人,但是即使与他人见面,又怎么甄别呢?他们脑门上也不会贴着‘铁血军'的招牌啊。”

    他的脑海里又闪现出林部长临别时的赠言:“小林,我派你去雅加达执行这项任务,的确与以往不同。过去,再困难、再艰险的任务也有组织依靠,有地下党和老百姓的帮助支持,而现在你只能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勇气深入虎穴,去孤军奋战。

    “我知道,在异国他乡茫茫人海中去寻找‘铁血军'犹如大海捞针,但是作为一个革命军人,当党和国家需要我们去战斗的时候,哪怕把自己变成一条鱼也要把针给捞出来!解放太原时,你小林已经有过出色的发挥,现在,一个新的看不见的战场又摆在了印度尼西亚,我依然相信,你决不会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一定会胜利完成任务。”

    年轻人在黑暗中苦苦思索着,用自己的智慧去寻找指路的明灯……

    第二天上午,林川向庄臣提出去一趟邮局寄信,对方欣然同意,并建议林川带上诗雅当向导,索性连生活用品一块儿买回。

    老人确实煞费苦心,昨天的经历加上太太知道自己的想法后举双手赞成,他恨不能让小伙子马上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但他知道,强按头的牛不饮水,这种事情必须是两厢情愿,还是太太出了一个好主意,创造机会让女儿与林川多接触、多说话。年轻人嘛,都在豆蔻年华之际,时间一长自然会产生感情,何况女儿似乎对林川已经产生好感。关于这点,庄臣不得不佩服自己太太的眼光与见解,到底是做母亲的,仅凭晚饭大家聚在一起,看出女儿对林川的表情有些异样,就分析得如此透彻。

    庄诗雅穿着簇新的花布连衣裙下楼了。浓密披肩的长发,白皙的肤色,略带淡淡忧郁的大眼,高挑纤细且不失丰满的身材,使林川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这位姑娘与昨天服务员装扮的庄诗雅相比较。

    林川眼睛不由得一亮,心中赞道:“好漂亮的姑娘啊!”这是林川平生第一次对年轻女子发出赞叹。

    仅仅是瞬间,他双眸所透露的光华被内敛于心,迅速恢复正常。但这并没有逃脱庄太太一直观察的眼睛,她暗暗竖起大拇指朝庄臣晃了晃,两位老人会心地笑了。

    林川在庄诗雅的引领下一前一后地走出饭店。

    这是庄诗雅第一次陪同不熟悉的青年走在大街上,心情既紧张又羞涩。她是一个性格腼腆、内向的姑娘,由于长期在父母身边,少与外界尤其是与青年男子交往,以至于二十出头的年纪对男性的认知仅局限于莎士比亚、大仲马的几部著作以及中国古典小说中对男人的刻画上。在她的心目中,哈姆雷特与罗密欧是自己当之无愧的梦幻偶像,只是书中与现实的差距,在年龄不断地增长下成为心灵无法医治的病痛。

    然而,机缘给了她一个最好的比较。昨天,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兀,当几个凶神恶煞的流氓闯进饭店寻衅时,她丝毫不怀疑灾难将摧垮父亲苦心经营的饭店,绝望与恐惧几乎使她崩溃。这时林川站了出来,如同狂风中屹立的山峰,小伙子根本就没有在乎眼前的危险,语调平稳、坚决,那模样就像是牧羊犬在恶狼面前忠实地履行保护羊群的职责。

    她到目前为止也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仅凭对方那张坚毅的面孔就获得了足够的勇气,居然能够在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流氓环视下,拉着父亲迅速离开,并躲在里间观望。

    后面发生的事情使她近距离地看到了一位真正的男子汉,她想都不敢想会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结局,沸腾的血液、激动的心情使她恨不能立刻扑上去紧紧搂住对方脖子。那一刻,姑娘的心扉彻底地被小伙子如太阳般的绚烂照亮了,直到夜晚入梦,她还依然把林川的形象挽留在自己甜美的意境中。

    眼下,梦中情郎就在身边。姑娘的芳心在海风吹拂中飘落到了林川身上,只是她还不敢迎接对方的目光,偶尔相撞,女性特有的羞涩会使她面红耳赤。只有当林川望向他处,姑娘才会壮起胆,含情脉脉地端详片刻。

    林川并不知晓姑娘的内心活动,男人在感情方面似乎天生就缺乏敏感,尤其是年轻人更加迟钝。他也许能准确无误看出一盘棋数十步以后的变化,但是,却无法从女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计算”出对方是否发生了“化学反应”。对于庄诗雅扭捏的表情,林川曾朦朦胧胧地闪过一个念头:姑娘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和陈雨茜教官精神恍惚时看自己的神态那么相似?但,这仅仅是一个闪念,因为没有任何知识可以给他答案,他只能给自己一个模棱两可的解释:也许年轻的姑娘比年纪大的妇女更怕羞。

    一路上,俩人很少开口说话,即使偶尔说上一句半句,也都是问答式的,简明扼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心情。林川只要看到有华人商铺,都要饶有兴趣进去转一圈,有一搭无一搭地与伙计聊上几句,私下观察蛛丝马迹,而庄诗雅只要在林川身边就能获得一种满足,她喜欢以这种无拘无束、半沉默的方式陪伴林川,并悄悄用自己内在的情感在不同角度捕捉对方的一言一行,陶醉其中。

    不知不觉,时间很快过去,等林川他们回到饭店已经是中午。

    庄臣临时充当了伙计,忙里忙外地为座无虚席的客人端茶送饭,连庄太太也加入其中。林川不好意思地打声招呼,正要进屋换衣服,一个声音喊住了他,林川站下侧头一看,原来是昨天刚刚相识的棺材店副经理罗英。

    罗英站起身,春风满面地说道:“李兄,你可回来了。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说着他把手朝同伴指了一下。

    林川边走边把目光转向罗英对面的一位男子,这是一位身材魁梧、面皮白净、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深邃有神的双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林川暗自赞叹道:“好一个英武威风的男人!”

    罗英介绍道:“这是我们的经理曹正明曹先生。”又指着林川对曹正明继续说道:“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武功超群的李源李先生。”他把双方相互介绍完,就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曹正明也站起身,双目炯炯地直视林川,伸出右手用力握住对方,声音洪亮地说道:“久仰大名,李先生果然是人中龙凤,不负盛名,幸会,幸会。”握完手,他礼貌地示意对方坐下,自己随后也落座。

    罗英笑呵呵地又说道:“李兄,我大哥听说你一个对五个,把那帮流氓狠揍一番,直呼痛快,说什么也要亲来拜会你。瞧,就等李兄一到就上热菜,”他一指桌上的几道凉菜继续道:“今天我们兄弟做东,请兄长务必赏光。”

    林川谦逊道:“罗兄谬赞了。不是兄弟的能耐,实是那五个家伙太过于脓包,所以给了我露脸机会,纯属侥幸。另外,”林川看了一眼其他桌的客人,为难地说道:“兄弟刚刚在这里讨了一个差事,现在理应去照顾客人。曹先生与罗兄的盛情兄弟心领,改日由兄弟做东,以谢二位厚爱。”说着双手拱了拱。

    曹、罗二人互看一眼,曹正明点头道:“李先生谈吐不俗,令曹某佩服之至。我看这样吧,李先生既然有事在身,我等暂不打搅。一会儿,李先生待得闲暇之余再来小酌,也叫曹某不虚此行。我兄弟只是景仰李先生的身手,如若不弃,想与李先生结交朋友,请勿作他虑,如何?”他诚恳地望着林川,希望对方允诺。

    林川略一沉吟,答道:“李某何德何能敢蒙二位如此抬爱?惭愧。不过,既然曹先生有意折节下交,李某若是再推辞则太不近人情。这样吧,就按曹先生所说,二位先点菜慢用,容李某先去打理,待会儿再来一叙。”他站起身,朝两人拱拱手,然后边往里走边想:“这位曹先生的气质卓尔不凡,尤其是言谈举止,无一不彰显出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和一定的身份地位。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人物与棺材铺老板混为一谈。只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与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相交呢?难道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是因为我的功夫了得?这俩人倒是可以去刻意结纳,说不定对我查找‘铁血军'有帮助,但是要小心。”

    疑问在林川的脑海里画了几个问号,使得他出来进去都免不了瞟几眼曹正明,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出答案。他在学校学习的课程中,有一门是《实用心理学》,其中一章是专门介绍如何从对方神态、形体动作等细微环节里找出目标特征,然后归纳出对方可能的职业,林川这是第一次将所学知识在执行任务中运用在曹正明身上。

    有一桌客人吃完了饭,招呼林川结账,林川赶紧叫来庄诗雅,自己则站在一边收拾饭桌上的碗碟。无意间,他的目光又落在曹正明的后背上,忽然一凛。

    对方的坐姿很特别,腰部直挺挺地绷着,双肩成水平线端平,脊椎如同一根钢管牢牢地将上身与地面垂直,双腿略微叉开。尽管曹正明所坐长凳没有靠背,但他在林川较长时间的观察中始终保持着这一姿势。

    林川不禁疑惑起来。他深有体会,这种坐姿如果不是从军校毕业出来的军人,是根本无法长时间保持的,这正是由于军校近似体罚的严格训练,才能导致的形体结果,而且一旦定型就自然成为习惯,轻易不会改变。另外,刚才握手时,他明显感觉到对方食指肚与大拇指根部存在的老茧,这可不是干重体力活所能留下的,那是由于长期握枪射击,手掌、手指部分与枪柄摩擦造成的。再结合对方的言谈举止、孔武有力的神态,林川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曹正明曾经是一位军人,不但是军人,还是一位军官,而且极有可能是国民党军官。

    前面的答案尚未找到,又一个更大的问号被塞进林川的大脑:一个军人,为什么在异国他乡开了一个棺材铺……

    自从庄诗雅陪林川逛街回来后,情绪就一直处于兴奋中,尽管她外表没有显山露水,但细心的母亲从她不太协调的动作中看出了所以然。没人的时候,当母亲悄悄地问起她对小伙子的印象如何,姑娘什么也没说,只是红着脸、幸福地点点头,接着害臊地把父母推上楼,自己则像燕子一般轻盈地穿梭在食客中间。偶尔,她会倚在门框边,抿着嘴,注视着林川笨手笨脚地端茶倒水的动作,每当林川因小差错而呈现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时,姑娘嘴角就会微微上翘,心里开怀不止,漾起一股股爱慕的春潮。像所有陷入情网的女孩一样,小伙子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成为撩动她芳心的琴弦,奏鸣着一曲曲爱的旋律。

    庄诗雅是一个好幻想的姑娘,所看诸多书中的男主人公被她去粗取精,归纳为一,并参合了自己多年的情愫,形成心中的白马王子,在入睡前召唤,甜蜜地与她相伴在童话般的虚拟世界里。多少个夜晚,每当昏昏入睡之际,姑娘都会默默祈祷,恳请上苍让情郎走出自己的梦乡,来到自己身旁。

    林川的到来似乎在应验她对上苍的祈求,姑娘的心态开始剧变。只是现实与虚拟的重叠来得太快、太猛,这让她在幸福快乐中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眩晕,有几次差点就要去拉林川的手,还有几次,浑然不觉中“亲爱的”称谓几乎对林川脱口而出。若不是在瞬间惊醒,腼腆内向的姑娘将无地自容。

    “东风夜放花树千,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如诗、如幻的神奇感情力量,一夜之间就把姑娘原本稳重、矜持的方寸打乱了。仅仅不到一天时间,姑娘就在小伙子身上精心地找到了自己能够驻足的爱巢,对周边于己无关。事务再也没有兴趣。

    幸福似乎永远不会得到满足。上午还感到陶醉的诗雅,此刻已经希望林川能够主动地与自己交谈,就像刚才他走向自己,轻声细语地说话那样。

    诗雅站在里外间门口,水汪汪的大眼睛漫无边际地四处张望着,心里却甜美地一遍遍回味着林川适才的话。就在五分钟前,林川走到她跟前,微笑地说道:“庄小姐,有俩朋友想请我吃饭,你能不能帮我照应一下?碗、筷就放在水池里,你不用管,待会儿我来收拾……不,你今天已经够辛苦了!一定要注意的自己的身体,别累着……不要跟我争,听话……”

    小伙子的“贴心”关照为姑娘的朦胧感受又添加了注脚。如果把林川昨天勇斗流氓的表现视为至刚的一面,那么此刻林川的话更显现出至柔的另一面,刚柔并济,让年轻姑娘躁动的心始终无法平静。望着小伙子宽厚的背影,听着他带有磁性的浑厚嗓音,姑娘轻轻咬着嘴唇,心想:“真是太富有诗意了,他的到来不正好验证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悄悄笑了。

    林川和曹正明、罗英已经对干了三杯酒。罗英面部渐渐成酱紫色,他惊讶地看着面不改色的林川,佩服道:“李兄,没想到你不但身手不凡,而且就连酒量也有过人之处,兄弟今天才真正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曹正明也感叹道:“李先生年轻有为,文武双全,令曹某大开眼界。中国有句古话,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曹某与李先生一见如故,也算是故知了吧,来,再干一杯。”一仰脖,将杯中酒喝尽。

    林川是来者不拒,笑谈中,酒到杯干,一副豪爽的模样,弄得曹、罗二人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连声夸赞。

    林川放下酒杯,又将三个空杯斟满,然后端起杯子,感慨地说道:“曹先生所言极是,作为中国人,同在异国他乡,相逢即是缘。兄弟借花献佛,恭祝二位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干。”说完,正要喝,被曹正明拦住。

    曹正明正言道:“李先生此言恕曹某不敢受领,”他看着林川和罗英诧异的表情,继续说道:“本店以经营棺材为生,若如李先生所言生意兴隆,势必死者甚众。试想,太平世界朗朗乾坤,如无战争或瘟疫爆发,何来亡者?所以,曹某宁肯生意一般,也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发死人之财。还请李先生见谅。”他一本正经,看得出不是在开玩笑。

    林川哈哈大笑起来,他赞道:“曹先生胸襟果然非常人所比,兄弟知错。这样,李某收回原话,恭祝二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干。”他举起酒杯和曹、罗二人对碰,一饮而尽,吃了一口菜后,心想:“毫无疑问,这俩人找我喝酒,一定另有目的,当然,他们并不是要和我做棺材生意。这个曹正明看上去冠冕堂皇,言语中还流露出一股子傲气,对于这种人,要想得到他的认可,就必须拿出十足的气势和不凡的见的,才不会被其小觑……”

    罗英喝完后,略带醉意地对曹正明道:“大哥,李兄适才所言也是美意。想当初,我们在国内与共产……”

    曹正明一摆手,立刻打断了罗英的话,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就别提那些了。来,吃菜。”他端起酒杯朝林川示意了一下,自己先抿了一口。

    林川心下一片雪亮,心想:“罗英的半截话完全证实了我的推测,那句没说完的‘共产'必定是要表达共产党。既然他把他们与共产党分开来讲,说明这是一种敌对关系,毋庸置疑,这俩人肯定是国民党军人,而且还是上下级关系,曹正明显然是头。只是,对方是否是我要找的人呢?罗英后面的话还要表达什么内容,是否和‘铁血军'有关联呢?哈哈,都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而我现在却要挖出泥土拔萝卜,看看这个棺材店是否有‘鬼'。”他不禁暗暗兴奋起来,同时心里也开始戒惧。

    三个人边吃边谈起来,曹正明是听得多,说得少,偶尔插话也是以发问方式进行。倒是罗英,像是一个敞开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把车轱辘话来回转。

    林川对眼前的俩人大致有了判断:曹正明作风严谨,不苟言笑,言简意赅,典型的职业军人风范,且酒量颇大。罗英心机不多,为人直爽,酒后话多。他又想:“作为国民党军人身处雅加达,台湾情报机关应该不会忽视这批人。即使这俩人不是‘铁血军',也未必与之没有瓜葛。从他们身上打探消息说不定能事半功倍,如果他们就是‘铁血军',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可是怎么入手呢?”林川心想:“这可是功败垂成的关键所在,一言不慎,轻则引起对方警惕,重则暴露自己身份,尤其曹正明非罗英可比,别看他少言寡语,说不定深藏心机。这件事关系重大,不到时机成熟决不能涉及与此相关的任何事情,务求稳妥。”

    林川紧张思考着,但表面一如平常,时而插话,时而附和。

    觥筹交错,三个人由初始的客套渐变熟热,曹正明似乎话也略多起来。他问及林川籍贯、年龄、家庭成员以及干餐馆是否习惯,当问到功夫师从何处时,一个念头忽然划进林川的脑海,心想:“曹正明既然是国民党军官,对共产党自然怀有仇恨,何不投其所好,使他对自己另眼看待,由此拉近距离。”

    他自顾自地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仅仅不大工夫,一个故事诞生了。他缓缓放下酒杯,悲怆地说道:“兄弟这身武功乃是先兄所授,可惜啊,他却再也无法看到自己弟弟的这身本事!”他表情凝重,心事重重地垂下头。

    曹正明惊讶道:“哦,令兄难道是暴病身亡?”

    “不是,”林川眉头紧锁,慢慢说道:“他是在太原战役最后一次战斗中被打死的。”

    曹正明与罗英顿时来了兴趣。曹正明警觉地看着林川,问道:“令兄是国军还是共军?”他目不转睛,紧紧盯着林川,像是要看透他。

    林川答道:“国军。”说完看了二人一眼,心想,戏该收场了,见好就收才能吊起对方的胃口,也不会言多至患。他抢在曹正明话前,接着说道:“兄弟今天承蒙二位盛情款待,不胜荣幸,只是今天时日不早,一来兄弟还有工作在身,二来兄弟已不胜酒力,恕不能奉陪,改日务须由兄弟做东,以表谢意。”

    曹正明爽朗笑道:“李先生言重,我等只因仰慕而来,区区饭菜何足挂齿?不过以曹某眼光,李先生当为海量,只是今天造访唐突未能尽兴,下次仍由曹某做东,届时一醉方休。”

    罗英朝林川挤挤眼,说道:“李兄,你有所不知,我大哥可是惜才的人,像你李兄这样的人。别说在印度尼西亚,就是在国军中也实属罕见,你就不要客气了……庄小姐,结账。”

    十一、欲将爱意裹刀锋

    自打林川来到“庄记餐馆”的第三天起,庄臣开始认真地为林川所谓的“寻亲”忙活了起来。有时他带着林川直接拜访熟人,有时也把朋友约请到自家饭店,但凡认识的人,有的哪怕只有一面之交,他都不会放过咨询机会,就是菜市场摆小摊的华人菜贩,老人也会耐心地打听一番。

    每当看着老人汗流浃背、不辞劳苦地带着自己寻找子无虚有的“亲戚”,林川心中不甚落忍。有几次他借口饭店繁忙需要帮助,希望庄臣留家自己去找,但都被老人的倔强拒绝了,按他的话说,自己毕竟在此生活十余年了,总比初来乍到的人更熟悉情况。

    经过整整十天时间的寻访,雅加达部分华人的铺面都已走到,林川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老人着急了,林川比他更急,因为他把重点已经放在了曹正明身上,而在这整整十天的时间里,他所期待的与曹正明的会面却没有任何着落,甚至连对方的行踪也毫无音讯。他想主动登门拜访,看看事情原委,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他知道,如果对方是敌人,自己过于主动接触只会招致没有必要的怀疑。焦虑像涨潮的海水开始在大脑里蔓延……

    是自己言行疏漏给对方造成警觉,还是对方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儿,仅仅是一次好奇性的拜访?林川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但是他凭借自己的直觉,感到这个送上门的线索与“铁血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依然清楚地记得曹正明再次相邀时的对白,以自己的判断,对方并不是因敷衍而说的客套话。根据曹正明军人的秉性以及罗英对自己的诚恳,他们理应说话算数,或许还有其他隐情牵绊了对方。他暗暗告诫自己:“林川啊林川,现在是比耐性的时候,对方若真想见你,迟早都会来。如果你贸然找去,不仅降低自己身份,还有可能引起对方怀疑,镇静和等待是你现在惟一的选择。”

    林川想好了对策,不到万不得已,自己决不主动接触对方,但可以采用其他方式先对棺材店远距离观察,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十天的时间不算长,但周边的一些变化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先是庄诗雅把对自己的称呼由“李先生”改成了“小李”,并强烈要求自己称呼她“诗雅”。再一个就是庄太太,只要自己出门或者从外面回来,她都会亲热地拉住自己问长问短,认真的态度不像是伙计与老板娘,倒像是抱窝老母鸡在看护着自己的鸡蛋。

    亲热或许不是一件坏事,但过分的亲热就令人产生烦恼。

    十月二十八日,这是林川到达雅加达的第十一天。

    一大早,他随着诗雅像往常一样出门采购。这个活儿向来是庄臣操办的,是诗雅主动请缨,让林川天天陪伴自己替代父亲去采购。尽管这是姑娘心中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但是,庄臣夫妇对女儿的良苦用心早就心知肚明。在征得林川同意后,诗雅又多了一个对清晨的期盼。

    其实,几经接触后,林川对姑娘的情意已经有朦胧的解读。他非常欣赏风姿绰约的诗雅身上所散发的青春、美丽与娇媚。青春期释放的荷尔蒙有时也会让他在貌美如花的诗雅身边心猿意马,只是长期的军旅生活和教育以及所肩负的特殊使命压抑了他偶尔产生的欲望、冲动,这点倒是与清修的出家人有几分类似。每当姑娘流露出风情万种的娇态,他的心田都会受到莫名其妙的猛烈撞击,原本无所畏惧的双眸竟然不敢正视姑娘片刻。

    在他接触不多的女人中,嫂子的印象已经模糊,剩下的就是陈雨茜教官。陈教官爽朗奔放的性格,在革命队伍的熏陶下,处处显示着一个革命者的豪迈,大部分时间里与男人没有什么两样,惟一给自己留有女人味儿印象的就是错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前男友。如果把庄诗雅与陈雨茜教官放在一起做比较,诗雅更多有了女性的羞涩、柔媚,而陈教官则多有了大多女人不具备的坚毅刚强。要是二者选一,林川无疑会选择诗雅。

    此刻,买完了一天的蔬菜,林川两手已经拎满了大包小包,俩人溜溜达达、说说笑笑地往回走。忽然,一个报童的喊声把林川的注意力拉了过去,“快看,快看,《椰城早报》特大新闻,中国大使馆官员遭绑架。”报童举着报纸、扯着嗓门大声喊着。

    林川心中一凛,对诗雅说道:“诗雅,你能帮我买一份《椰城早报》吗?”

    诗雅二话没说,燕子般地飞了过去,买上报纸又飞了回来。

    回到餐馆,林川放下东西,与厨师老王打了声招呼,一头扎进卫生间,展开报纸,在昏暗的光线下认真地看起来。

    “本报讯,昨日下午两点左右,一名中国大使馆官员在福斯特商场门口遭到三名歹徒袭击。据目击者证明,三名歹徒手持凶器,试图将受害者推进一辆早已等候的小汽车内,但遭到受害者强烈反抗。在其呼救下,不少围观者挺身而出,将受害者抢下,歹徒仓皇而逃。经后赶到的警察取证查实,三名歹徒皆为华裔人士,年龄均介于二十至三十岁之间。受害者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印尼大使馆一位副参赞。”

    “这显然不是一起普通的绑票案,”林川陷入沉思:“敌人开始行动了。从停放的汽车可以看出,敌人早已制定了侦查、跟踪到绑架这一周密计划。他们惟一疏漏的环节就是忽视了围观者的作用,仅凭这点说明他们还不是很专业。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呢?会不会就是‘铁血军'?”想到这儿,林川忽然灵光一闪,“对呀,会不会就是曹正明他们干的?这十来天正好可以实施这次绑架的整个计划。而且,从年龄上看,曹正明、罗英这批人的岁数也正好吻合。”

    豁然开朗的林川对自己的推理颇为满意,他兴奋地搓着双手继续想到:“如果这两天他们找上门,那就更符合逻辑了,剩下的就是要证明他们是真李逵还是假李逵了。可是,大使馆的同志怎么办?敌人不会就此罢手,他们肯定还会策划新的阴谋。请示上级已经来不及了,我要不要设法暗中去保护他们?”林川不禁开始为大使馆同志的安全担心起来。

    林川的顾虑并非多余。中国有句古话,叫“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演绎到近代,发展为外交豁免权。然而冷战期间,这条人道规则却被血腥践踏。这是由于美苏两大谍报机构将某些谍报人员披上外交官的合法外衣,相互在对方国家刺探情报。由于这些人享有外交豁免权,即使被对方抓住也能毫发无损地被驱逐出境。一般人也就罢了,但是,对于重量级的间谍,谁都不愿放虎归山,于是,有的人死于车祸;有的莫名其妙掉在下水井被淹死;有的失足从高楼顶跌落,被摔得粉身碎骨。苏联克格勃有一种暗杀手段更是别具匠心,他们把雨伞伞尖掏出小洞,内封氰化物,只要伞尖划破被害人的肌肤,不到三十分钟,被害人就会一命呜呼,而伞尖刺破皮肤的感觉仅仅如蚊子叮了一口。

    在这场血腥的暗杀中,中国的外交人员也未能幸免于难。一九五三年春节前夕,中国驻某国大使馆的一位翻译出外购买年货,被几个彪形大汉绑架。几天后,在郊区发现了这位翻译的尸体。

    两天过去了,曹正明和罗英并未露面。林川不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经过一晚上的考虑,他决定在不惊动罗英他们的前提下先去棺材店附近实地侦查。

    第二天早上,买完菜回来后,林川就向庄臣告假,借口再去远一些的地方寻访亲戚。

    听了林川请求,庄臣犹豫地说道:“小李,也许这话我不该说,你来这儿十多天了,也找了不少地方,可是都没有任何消息。我想,你在我这里干挺好,我们都把你当成一家人看待,这样不是也不错嘛。即使是找到了亲戚,情况怎么样,是否能和平相处,都是未知数。你说呢?”他期盼地看着林川。

    林川点点头,微笑道:“庄先生所言极是,这些日子承蒙您和您太太,还有诗雅小姐的关照,我非常开心,我觉得即使是亲戚也未必能做到这点。只是,我既然已经到了雅加达,如果不去努力找、不去费心问,将来有一天若是碰上亲戚说起这件事儿,那么我这个做晚辈的岂不理亏?今天若去的这个地方还是没有,我就不着急,慢慢再说了。”

    庄臣说道:“也好,那就这样吧,路上注意安全。”

    诗雅走过来插话道:“爸爸,我陪小李一起去,行吗?”

    林川急忙摆手,连声道:“不行,不行。诗雅,上午是最忙的时候,我走已经不好意思了,你要再和我一起去,人手就更不够了。再说,我顶多中午就回来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诚恳地望着诗雅,目光带着感激。

    诗雅脸一红,跑开了。

    林川回屋拿起一个装着东西的网兜刚要走,诗雅又跑过来,手里端着一个饭盒,关切地说道:“小李,这点吃的你带上,路上别饿肚子,另外记住,无论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都不要多管闲事啊。”说着把饭盒塞进网兜。

    林川忽地心口一热,没有说话,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倘若这句话出自他人之口,他只会感谢或允诺,但姑娘那柔声娇语却似“琵琶弦上说相思”,弹出了浓浓爱意,令小伙子心旌摇动。他默默地看着姑娘,心想:“诗雅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这是他情窦初开的朦胧感受,也是在对姑娘敬慕的前提下,爱意在不知不觉中被悄悄释放。

    诗雅放完饭盒抬起头,正好迎上林川的目光,姑娘的脸又通红起来,这次连耳根都开始发烫。她想走开,但腿却不听使唤,只好垂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衣角。

    眼神,如同灵魂的精芒,既可以冷若寒霜,断金碎玉;也能够热烈似火,熔情化爱……

    林川呆呆地望着诗雅,平时的机灵劲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网兜,忽然想起自己还有重要任务,不禁暗自责备道:“林川,你可不能儿女情长,在庄记餐馆只是为了掩护身份便于工作,不是谈情说爱。”想到这儿,他放松下来,对着害羞的姑娘爽朗笑道:“诗雅,谢谢你。请放心,我只要看到这个饭盒就不会管闲事。”说完,哈哈笑着走出餐馆。

    他按事先计划来到离餐馆较远的一个地点,然后走进一个公共厕所。

    过了有一刻钟,从厕所里走出一位头发灰白蓬乱、目光迟钝的老人。他佝偻着背,脚步迟缓地移动着,时不常还干咳几声。从他脸上如刀刻般的皱纹与衣衫褴褛的外观不难看出,这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他左胳膊挽着一个网兜,右手拿着一个脏兮兮的饭盒,嘴角和腮帮子还沾有米粒,见到有行人时就用沙哑的嗓子哼哼两句:“行行好,行行好。”

    老年乞丐一路行讨来到了玛塔迪纳塔将军路,此时手里多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枝,他将树枝当作拐棍,步履蹒跚地边走边哀求路人。过往行人纷纷绕过,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偶尔出现几个顽童朝他身上投石子儿和果皮。

    他又走了一会儿,似乎再也走不动了,于是就地坐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四处张望过往的行人,但凡有人靠近,他都会伸出饭盒晃晃。

    离他三十米开外的斜对面,一家店铺牌匾刻着两行大字,上面一行是中文,下面一行是印尼文字,两行字都是同一意思:“亨鑫棺材店”。

    老年乞丐坐了近一个小时,看看饭盒里仍空荡荡的只有几枚硬币,他吃力地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中午时分,林川刚回到饭馆门口就被诗雅看见了,她急忙迎上来,看着林川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找到了吗?”

    林川沮丧地摇摇头,说道:“没有。”

    诗雅顿时兴高采烈地说道:“没有就没有吧,以后再慢慢找呗。”说着略带神秘的样子,凑近林川,低声又问道:“你走后,有人给你送来一样东西,你猜猜看是什么?”忽然,她皱起眉头,鼻子嗅了嗅,叫道:“小李,你这网兜里是什么?怎么有股臭味啊?”她瞪着林川,用手捂着鼻子。

    林川顾不上回答她的后一句话,急忙问道:“诗雅,快告诉我,是谁给我送东西来了?”他心里已经猜想到,可能是曹正明派人捎信来了。

    诗雅“扑哧”笑了起来,她连笑带比划地说道:“瞧你急的,先把你网兜里的东西扔掉,再把手好好洗洗,赶紧去帮我爸爸洗碗,待会儿我再告诉你。”看着林川还想问,就又说道:“快进去啊,你提着这个臭烘烘的东西站在门口,还怎么让客人吃饭呀?”

    林川一想也是,赶紧走进自己房间,三下五除二地把网兜里的破衣烂衫用一块布裹好塞进床下,然后换上一套工作服,洗完手后来到后厨,对正在洗碗的庄臣说道:“庄先生,我回来了。您休息去吧,我来洗。”

    庄臣停下手,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小李,有消息吗?”

    林川摇摇头,把手伸进池子里,边洗边说道:“找了不少地方,也问了很多人,还是没人知道。”

    庄臣安慰道:“别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只要你亲戚还在雅加达,我相信会找到的。”说完拍拍林川的肩膀。

    林川点点头,心里却为一上午的收获而暗自高兴。他想,“通过今天的侦查可以看出,这个棺材店确实存在疑点,一是偌大的店面不见一个顾客;二是几个年轻伙计的表现不像是买卖人;三是要维持那么大的生计,仅靠这样做生意,肯定会蚀本。生意人唯利是图,岂能做亏本的买卖,除非他们还有其他收入来源。”

    反过来又一想:“对呀,如果我是敌特,利用棺材店做幌子真是再好不过,一来少有顾客上门,便于活动;二来场所隐蔽,便于召集多人集会;三来不会惹人注目,正可谓一举多得,何况他们自然会得到台湾的经费资助,根本不用为生计发愁。如果这个推理正确,曹正明这十来天的时间自然就不是用在生意上,十有八九是在策划、安排袭击大使馆的同志,过个两三天,等风平浪静,再派人送信给我,时间上也完全吻合。哈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林川把庄臣劝上楼休息,自己则麻利地把半池子碗筷洗净,然后走到餐厅诗雅身边,说道:“诗雅,把信给我吧。”

    诗雅瞪着一双惊奇的大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信,你问我爸爸了?还是我爸爸告诉你的?”

    林川笑呵呵地说道:“都不是,是我能掐会算。怎么样,厉害吧?”

    诗雅从兜里掏出信,递给林川,笑道:“你骗人,你肯定是问我爸爸了,不害臊。”

    林川边接信边打趣地说道:“诗雅,如果我要是问了,我学三声狗叫,要是没问,你学……”忽然,他停止说话,两只眼睛愣愣地看着信封上的地址发起呆来。

    寄信人地址是香港,不是曹正明。

    诗雅看出林川表情的变化,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林川看了一眼诗雅,摇摇头,顺手把信放进裤兜里。

    信是这次行动的最高领导林部长寄来的,地址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由北京到香港,再由香港转到印度尼西亚。

    难道判断还是有误?林川一心想验证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陷入了迷茫。

    夜深人静,林川点上蜡烛,匆匆看了一遍信,然后取出一根棉花棒沾上水轻轻在信纸上均匀涂抹,不大一会儿,信纸的空白地方显现出紫红色的字。他把信凑在蜡烛前,仔细地看起来。

    “据悉,‘铁血军'头目代号‘蝰蛇',是敌特安插在雅加达的一枚钉子。该组织主要目的是针对我使馆、来访领导人以及爱国华侨实施暴力行动。该人信息不详,有待进一步查实。你的任务略有变动:甲、尽快查明‘铁血军'、‘蝰蛇';乙、争取打入敌内部,摸清敌阴谋;丙、停止除此以外的任何工作,包括对敌特的暗杀行动,避免打草惊蛇。另外,尽可能每天阅读《独立报》,凡有紧急命令将以广告形式发出,广告刊登为时一周。你可采用乙套密码解读。注意隐蔽!切切!”

    反复看过几遍,他把信连同信封放到烛火上点燃,倏然而起的火苗映红了脸庞。他想:“任务基本没变,查清‘铁血军',‘蝰蛇'自然就会水落石出。而停止其他行动,说明上级另有深意,不想以此干扰我目前的工作或暴露潜伏身份。只是如何尽快查明呢?林部长一定非常焦急,否则不会在‘尽快'下面划上重重的横线。既然如此,我不能再守株待兔了,这一二天主动上门,先与他们来一次礼节性的接触,然后随机应变。”

    吃完早饭,林川和诗雅一起在厨房忙活开了。对于昨天林川深情的一瞥,姑娘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细心敏感且富于幻想的她不仅从小伙子眼神里读懂了内心没有说出口的话,而且还信马由缰地把它延伸,驰骋在无垠的想象空间里。感情的快速发展,已经突破了她腼腆与内向的界限,不受拘束地在面部、言语中自然而然表现出来。

    俩人随意说笑了一会儿后,诗雅又笑着对林川道:“小李,我给你唱首歌,你愿意听吗?”

    “好啊,李某洗耳恭听。”林川玩笑道。

    诗雅嗔道:“臭小李,你可不许笑话我。”

    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把手擦干净,停顿了一下,双眼含情地望向远处,唱了起来。

    河里青蛙,从哪里来?

    是从那水田向河里游来,

    甜蜜爱情从哪里来?

    是从那眼睛里到心怀。

    哎哟,妈妈,

    你可不要对我生气,

    ……

    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

    优美动听的歌声不仅让演唱者本人动情,听众也被极度感染。林川顾不上放下手里的菜,“啪啪”地鼓起掌,连声赞道:“好听,真是太好听了。再来一个。”

    “好听,确实是好听!”一个声音从外间传来。

    林川一震,毋须观望他也知道,是罗英来了。他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从容走向外间,双手抱拳,微笑地说道:“罗兄,多日不见,是哪阵风把兄台刮来了?”

    罗英不答,却哈哈大笑道:“李兄啊,兄弟真是太羡慕你了。”说完,冲林川作了一个鬼脸。

    林川呵呵笑道:“此话怎讲?”他心想:“对方终于露面,这说明我之前的判断还是正确的,现在我必须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架势,先摸清对方意图再说。”

    罗英继续笑道:“这不明摆着,天天有漂亮姑娘相伴左右,还能有这么好听的歌声入耳,换作我,神仙也不当。”他又挤了挤眼睛。

    林川连忙摆手,尴尬地说道:“兄弟在此也是混碗饭吃,人家庄小姐如天仙般人物,李某岂敢有非分之想,还请罗兄嘴下积德,切莫取笑兄弟。罗兄可是来此吃饭?可现在还不到饭点啊。”他故作不解,望着对方。

    罗英道:“兄弟今天并非为吃饭而来,只是充当信使。曹先生托话,想请李兄今晚六点去德兴隆酒家赴宴,共叙旧话。务请李兄赏光。”

    林川面露难色,沉吟道:“罗兄有所不知,兄弟上班有时间限制,干一天活儿挣一天工资,这个恐怕……”他回头朝厨房看了看,然后转回,对罗英摊开双手表示无奈,心想:“曹正明派罗英前来邀请,十有八九是想拉我入伙,好啊,这就叫大年初一互拜年——你好我也好。”

    罗英摇摇头,说道:“李兄不要顾虑太多,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凭李兄这副身手何愁挣不了大钱?何况如果与曹先生谈得拢,靠他的人脉关系,指不定日后飞黄腾达呢。”

    林川似乎被对方说动了,他以期待的目光看着对方,说道:“哦,果真如此,兄弟将永远铭记罗兄引荐之功。”他咬咬嘴唇,点头继续说道:“罗兄高见,兄弟茅塞顿开。好吧,还请罗兄回复曹先生,兄弟六点准时赴约。”

    送走罗英后,林川顿时心花怒放,他忽然感觉挂在心头上的秤砣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身轻松。

    林川回到厨房,看见诗雅正在低头洗菜,便过去说道:“诗雅,我来吧,你去歇会儿。”

    诗雅没有动,也不吱一声,依然埋头赌气般干着。

    林川奇怪地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忽然,林川发现诗雅侧脸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泪,他慌忙大声问道:“诗雅,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掉眼泪?”

    不问还罢,林川这一问顿时使诗雅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粒粒地掉落下来。林川不知所措地站在诗雅旁边,想再问,不敢,不问,又别扭。就这样过了一分钟,诗雅抬起头,泪水涟涟地对林川说道:“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什么叫‘在此混碗饭吃'?难道我们家人对你不好吗?”

    许多跨入爱河的年轻姑娘,心思再晶莹、再敞亮也会被一层羞涩所包裹,即使心有所想,话到嘴边也会绕上几个弯,使本意与话音儿大相径庭,只有当小伙子连蒙带猜、尴尬发急的时候,才会如竹筒倒豆子,让对方明白。当林川与罗英交谈时,诗雅一字不差地都听见了,他们的话使姑娘心情七上八下,尤其是罗英所说的那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使她极为震动,这分明是劝林川离开这里往更好的地方发展。她舍不得林川离开,多年编织的美梦所产生的情爱已经完全投在小伙子身上,一旦林川离去,自己对生活的美好渴望又将化为泡影。

    可怕的现实让原本心情极佳的姑娘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委屈、焦虑、恐惧一起涌上心头,茫然不知所措地洗着菜,当林川站在身边,一句本应该述说衷肠的话,出嘴变成了质问。

    林川恍然大悟,急忙解释道:“诗雅,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跟罗英客气,因为我不想晚上去赴宴,所以找一个托词拒绝他。这你也应该听见了吧?”

    诗雅看着林川,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怜巴巴地又带着天真,问道:“真的?”

    小伙子不明就里,以为姑娘是为自己的话而生气,他点点头,笑着解释道:“当然是真的,何况我和他们也不熟。”

    诗雅止住哭泣,又问道:“那为什么你听完罗先生的话,又决定去了,难道以后你真的想离开我……们?”

    望着姑娘难过的样子,林川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但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缘由,结合她之前的举动,知道姑娘已经迷恋上了自己,不禁暗自叹道:“诗雅啊诗雅,你根本就不应该爱上我,尽管我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只是肩负的使命让我们殊途终究不能同归,就算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无法厮守终身,反而会使大家落得个‘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林川陷入到两难地步,如果说是,必定会伤了姑娘,而且对自己后面的工作带来影响;如果说不是,这又是欺骗了对方,把一颗善良纯洁的心投向感情的深渊,这也是他良心与感情上所不能为的事情。

    怎么回答?在众多困难中从未退却过的林川,在这个问题上却举步维艰了。

    看到林川为难的样子,诗雅幽幽地叹口气,伤心说道:“池小养不了大鱼,庙小烧不了高香。小李,你也不要为难,不要解释了,男子汉应当顶天立地,志在图强,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干什么,你也不用负疚于我,是我对你的崇拜导致了我无望痴想……我们或许只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我无力去挽回什么,面对命运我只能屈从……我会从心里去支持你、祝福你……”她数度哽咽,待说完时已经泪流满面。

    林川不禁语塞,惊讶地看着楚楚动人的诗雅,对方简单的几句话使他对姑娘的认识又进了一步。平心而论,林川对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抱有某种偏见,即使是革命队伍中的女同志,他也是敬而远之。因为,过早的革命锤炼使他的感情早已被铸就成铁石般坚硬,尤其是少年时代,与一位因他而牺牲的同志生离死别的那一刻,一个共产党人不畏生死、谈笑若定的精神被深深植入在心间,成为他学习的榜样。反观女同志,她们的泪水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一个伤员、一段故事、某种委屈,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虫子都能让她们伤心落泪或大惊小怪。

    但是,根深蒂固的偏见在诗雅面前如千古顽石被渐渐蚀化,姑娘并没有给他施加任何影响,也没有惊人之举使他敬畏,只是一种真诚、一种关爱、一种精神上的召唤把他打动。

    临来雅加达前,林川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就连概率极低的困难都考虑十足,然而目前所遇到的情况偏偏是没有想到却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他一直自信地认为,波罗教官的故事只是由于白俄罗斯人的浪漫所导致,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会像他那样坠入情网,因为一个真正的中国共产党人是有觉悟、有思想的革命战士。

    有一点他疏忽了,他把感情和觉悟混淆在了一起。人的感情不仅仅是受到觉悟制约,还受到生理条件控制,两者之间存在一定的差别。青春期男女对异性的渴望不仅是为了传宗接代,更多的是需要得到一个认可、一种关爱、一份情意,感情在这里只是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

    所以,当他遇到诗雅时,凌驾在感情上的觉悟被柔情似水的姑娘一点点蚕食,以至于小伙子在不知不觉中回归了情感并不断回应着诗雅。直到他昨天去棺材店侦查,诗雅非同寻常的关心,才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感情方面“越界”,于是,他决定刻意保持与姑娘情感上的距离。然而没有想到,他还未筑起感情上的堤坝,姑娘的泪水已如同澎湃的浪涛汹涌而至,使他方寸大乱。

    他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后,心想:“这下可糟了,诗雅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即使想继续留下脸面也挂不住了。若是一走了之,且不说让姑娘伤心,就是对我来讲恐怕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落脚点,好不容易确定的联络点也要重新建立。不行,还是要留下……”

    他渐渐有了主意,于是一改先前的为难表情,笑呵呵地说道:“诗雅,别哭了,我没说我不回来呀,何况我要是真走,谁还会给我唱那么好听的歌呢?总不能让我天天往这里跑,听完歌再去‘顶天立地',再去‘图强'吧?快把眼泪擦了,别让你爸爸妈妈看见说是我欺负你,否则他们真的会把我轰到更小的‘小庙'或者更小的‘池塘'去。”说完,他走到诗雅身边,柔声道:“诗雅,你的情意不说我也非常理解,能得到你的垂青,我的确是三生有幸。只是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我还有自己的抱负有待施展,在命运没有把我奋斗之路堵死之前,我是决不会放弃我的理想的。尽管我也很喜欢你,并和你一样憧憬着我们将来能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是,现在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因为我不知道明天、后天或者以后会发生什么。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我依然会喜欢你。”

    听了小伙子的肺腑之言,诗雅破涕为笑……

    十二、棺材店的秘密

    傍晚,林川如约而至来到德兴隆酒家,在包间里见到了曹正明、罗英二人,一番客套后,各自落座。犹如一出开演的话剧,林川、曹正明各执早已编好的剧本,按照事先自己的编排,声情并茂地进入角色。遗憾的是在这场精彩的演出中没有一位观众,惟一算是观众的罗英实际上也在作为一个配角,担当起辅助曹正明的任务。

    林川曾经在“鲁艺”学习过几个月,虽然半途而废,但基本功依然还在。从谈笑自如的表情上不难看出,他的确非常“入戏”,临来路上的紧张情绪随着“演出”的开始,就好像考生在考场上拿到试题一样荡然无存。他清楚,曹正明不会是真的因为吃饭而请他,对方肯定另有隐情将在今晚对他摊牌,而这正是他最有兴趣也是最想知道的结果。

    第二瓶酒早已见底,第三瓶也仅剩三分之一。除罗英之外,林川与曹正明仍然是杯碰酒干,似乎杯子里装的是水而不是酒。

    又一杯酒下肚,曹正明赞叹道:“李先生果然海量,我曹某纵横四海罕有匹敌,今日不意棋逢对手,痛快。”

    林川看着酒瓶里剩下的酒说道:“曹先生此言李某愧不敢当,其实李某已然是强弩之末,剩下这酒堪堪勉而为之,若再多,李某必当露丑。还是曹先生当算酒国中英豪,即使李白再世,也必汗颜于曹先生。”

    罗英插话道:“李兄好眼力,我大哥确实酒量惊人,非寻常人可比。那李白再狂,酒量也未必斗得过他。”

    曹正明哈哈一笑,说道:“曹某乃一介草莽,岂敢与诗仙比肩,过奖。”他放下筷子望着林川,关心地说道:“听罗英说,李先生寻亲未果,不知下步作何打算?如不介意请说说看,或许曹某能助一臂之力。”

    林川感叹道:“谢谢曹先生美意。说来惭愧,李某虽蒙诸位青眼有加但胸无大志,只图衣食温饱不再飘零江湖,苟且偷生罢了。十数日寻亲未果,更令我心灰意冷,好在庄家夫妇以诚相待,吃住无忧,倒也省去不少顾虑,更何况,庄诗雅小姐在我眼中乃国色天香,不怕曹先生见笑,李某目前有意与她喜结良缘,再无他想,只求安稳生活。”

    曹正明没有说话,双眼只是犀利地看着林川,心里在判断对方所言虚实。

    罗英却着急起来,他看见曹正明没有吭声,就激动地对林川说道:“李兄,何必如此呢?你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了,又兼有一身的本领,在哪儿不能闯出一番事业?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啊!再说……”

    曹正明挥手止住罗英,说道:“李先生说笑了。今天曹某在此设宴,是把你当作朋友招待,如果李先生还信得过我曹某,那么大家理应推心置腹畅所欲言,如若对曹某心存戒心,不当作朋友,那只能怨我自作多情,多此一举。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冷冷地看着林川,再不多说一句。

    林川一惊,心道:“好厉害的家伙,不动声色却能一言中的。看样子,‘欲擒故纵'这个办法不能再用。”

    心里在想,但他表面却诚惶诚恐地说道:“曹先生言重了,想我李某何等人,能得到曹先生如此垂青并尊为座上客,感激还来不及,岂敢夜郎自大,更何况,我也正想找棵大树好乘凉,焉能将曹先生好意拒之千里?除非李某乃一介白痴。只是李某确有难言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曹正明“嗯”了一声,说道:“既然有难言之隐,那就不用说了。来,先干了这杯酒。”一仰脖,把酒干了。

    罗英在旁心痒难搔,等林川喝完酒,迫不及待地问道:“李兄,不是兄弟好打听,大家既然已经是好兄弟,有什么难处说出来。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在家吃父母,在外靠朋友吗。我罗英虽然没有多大能耐,但为朋友两肋插刀却从来不会含糊。”

    林川一脸感激地看着罗英,说道:“罗兄肝胆照人,兄弟感激涕零。既然如此,兄弟理应坦诚相告,”他神情严肃地看了曹正明和罗英一眼,对方都好奇地瞪大眼睛等候他的下文。

    林川让服务生回避后,才缓缓地说道:“实不相瞒,兄弟身上负有命案,故需谨小慎微。”他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对方。

    “哦?”曹正明、罗英二人不约而同地感到惊讶。

    林川仰起头说道:“那是在太原战役结束后,由于先兄原因,共产党四处抓捕我们家人。”

    曹正明插话问道:“令兄是国军哪支部队?”

    林川答道:“家兄是晋绥军的一位上校,具体番号我也不太清楚。我从小就佩服他,这身功夫也得益于他的言传身教。”

    “对不起,请继续。”

    林川继续说道:“那时我还小,只知道跟着大人一路往南方跑,听说那边还有国军队伍。沿途不少地方被共军占领,盘查很严,我和家人在逃亡中失散了,我不敢四处去找,因为到处都是共军,就这样一个人开始流浪,好在我的身手还算敏捷,路上也没怎么委屈自己的肚子。但是,在河南商丘,一场大雨把我淋成了落汤鸡,并得了重感冒,接着就发起高烧。一位好心的私塾老先生救了我,并一直让我住在他家中。他非常同情我的遭遇,并悉心照料。当我病好后提出要走时,他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现在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如果放我孤身一人走,就等于把羊送入虎口。”

    林川点上一支烟,见二人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便又说道:“我听从了老人的建议,这一待就是大半年过去了。这时,大陆上的国军都去了台湾,而共产党国家也早已成立,那时,对我而言,可以说是举目无亲了。正当我决定就在老人身边定居时,突然有一天,他让我赶紧准备走,说是什么共产党的工作组要进村。老人拿出自己的积蓄给我做盘缠并告诉我,国内是不能留了,他有一个远房侄儿在香港,让我去投奔他。老人专门进城从书店买来地图研究后,告诉我从广州远郊的一个渔村游泳到香港。就这样,我带上老人的家书、地图和盘缠一路打听到了广州的郊外。”

    “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没想到就在我准备下河之际,被两个共军游动哨兵发现,他们对我的口音产生怀疑,非要把我押回去。我急了,你们想,我好不容易跑到这里,马上就要成功了,一旦被他们押走,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如果身份暴露还会被他们枪毙。没办法,在往回走的路上,趁其不备就分别把他们撂倒,其中一个试图反抗,我一狠心就把他杀了。所以,我现在为人处事非常小心,避免祸从口出,若不是看在二位以诚相待,再加上这里是异国他乡,远离共产党,李某决会不吐露半字。”他凝重地望着对方,抽着烟。

    曹正明点点头,说道:“李先生所虑甚是,确实理应如此,曹某错怪了,请见谅。那么,你又是如何来到这里?”他也点上一支烟,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林川苦笑道:“李某运气实在太差,到香港后,我按老人给的地址找上门,并无此人,据邻居说这位先生一家早就搬到雅加达来了。”

    “哦?这么说李兄所说的亲戚并非真正的亲戚,只是那位老人介绍的?”罗英恍然道。

    林川笑道:“是啊,兄弟也是言不由衷啊。”又道:“为了有口饭吃,我从香港到吉隆坡再到雅加达的邮轮上找了一份打杂的工作,这一干就是三年多,后来因为和船上的大副关系闹僵,一赌气就辞去工作。由于三年来跟印尼籍水手练就了一口印尼话,干脆就来到这里,想再找老人的亲戚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请他照应一下。”

    曹正明频频点头,面部露出难得的一点笑容。他又随便问了一些海员的生活和工作情况,然后说道:“曹某没有想到李先生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多的经历与坎坷,真是命运捉弄人呐。不过,”话锋一转,又道:“以你目前处境,餐馆终非长久栖身之地,是蛟龙就要腾云驾雾,是猛虎就该咆哮山岗,是男子汉就应尽忠报国。我看,你也别做他想,还是把这一身的艺业用在轰轰烈烈的事业上,也不枉令兄对你的栽培。”

    林川苦涩地说道:“李某在那位老先生的熏陶下,也知道许多道理,也恨不能凭一己之力干出一番事业。但是,李某生不逢时,目前也只能蜗居一隅。曹先生气宇轩昂见识广博,李某由衷敬佩,若能指点迷津,李某感激不尽。”

    曹正明抬手看了看手表,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今日时辰已晚,明日下午请李先生屈尊光临鄙店,曹某愿倾囊相告,如何?”

    林川点点头,说道:“如此最好。李某与二位萍水相逢却能深得惠泽,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戏,散场了。尽管没有观众的掌声,但是戏中的精彩却让历史留给了表演最成功的人。

    第二天的早晨,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海风带着略涩的清爽拂面而来。它如顽童多动症般的调皮,不仅把树叶拨动得“哗哗”直响,还任意摆弄人们的发梢、衣裙,精力无限地释放着自己的热情。

    仿佛受到感染,林川也将童趣拾起,他将刚买完的菜放在地上,再把浏览过的《独立报》折成纸飞机,在诗雅面前尽情玩耍。纸飞机在风中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滑行,引得小伙子到处追跑,逗得姑娘开怀不止。

    海风迎合着姑娘的笑,发出欢乐的回声。

    诗雅掏出手绢递给满头大汗的林川,说道:“上周借你的书看完了吗?喜不喜欢?”

    林川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知道诗雅指的是莎士比亚著作,于是跳上旁边的一块石头,双手叉腰,模仿《哈姆雷特》中王子的一段道白: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值得考虑的问题。是默然忍受射向命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世间无涯的苦难,通过抗争把它们彻底清扫,两种行为,哪一个来得更高贵?

    “死,是一种入睡,如果在这个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伤,以及血肉之躯所不能承受的打击都可以借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又是另一种入睡,即使睡着也还会魂牵梦萦,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发生什么,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忍辱负重甘于备受煎熬,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谁愿意忍受人世间的讥嘲、凌辱、冷眼以及失恋的惨痛和官吏的横暴?倘若不是因为惧怕不可预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未有一个亡人回来过的神秘国度。一柄小刀就可以了结自己的一生。

    “难道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折磨,不敢向未知的痛苦飞去?

    “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完全变成了懦夫,所拥有的赤热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我们伟大的事业在这样一种顾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林川深邃的眼光如同利剑刺向远方,他此时入情入景,如同书中哈姆雷特王子,在向邪恶的国王叔父发出复仇的挑战。

    慷慨激昂的演讲使诗雅如醉如痴地看着、听着。她惊奇地发现,对方居然如此纯熟地背下了自己喜欢的名句,而且表演得那么投入、那么逼真,她的视线渐渐模糊……

    亨鑫棺材店营业厅的建筑风格与祠堂相仿,地面由大块青石铺成,四根粗大的圆木分布在大堂的两侧,支撑着横梁,棺材被一摞摞地堆放在地上以及墙壁的周边,油漆和潮气混合,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大厅的后面另有五间房屋通过一扇门将内外连接。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当林川第三次与曹正明见面时已然如老朋友一般不拘礼节了,曹正明的目光也不再咄咄逼人,但依然不苟言笑。

    罗英在寒暄过后,主动告退,屋里只剩曹正明和林川二人。

    曹正明开门见山地问道:“李先生对本店印象如何?”边说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香烟和洋火。

    林川想了想,坦率地说道:“规模的确很大,但是顾客却一个没有。”接过曹正明递来的香烟,又自圆道:“可能我看多了饭馆顾客,习惯以此相比。诚如曹先生所言,这里要是门庭若市那可就麻烦了。”点上火,笑吟吟地看着曹正明。

    曹正明自己也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又道:“李先生有所不知,棺材的利润非餐馆可比,我只要两天卖出一副棺材就够维持,不像餐馆必须天天顾客爆满才能挣钱。好,不说这个,还是接昨晚的话题就李先生的前程事业做一展望。”

    他略一蹙眉,继续道:“从李先生所言,令兄为党国殉身英年早逝,曹某不禁也扼腕痛惜,他不愧是军人的骄傲,也是党国杰出的楷模。另外,受共党‘所赐',李先生至今颠沛流离,家人渺无音讯,落得个有国难投有家难回。痛定思痛,难道李先生还能偏安异国他乡,弃家人而不顾,忍令兄血白流吗?是男子汉就当学习岳飞岳鹏举精忠报国。曹某顾念李先生不失为一条汉子,年轻且文武双全,这才奉劝于你,在国恨家仇未报之际,追随令兄英灵继续与共产党厮杀,宁可战死沙场也莫可老死枕边。”

    林川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心里却开起小差,他想:“国民党中人才也不少嘛,这些人能文能武,也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一个男子汉,可是国民党怎么就这么不经打呢?真是不可思议。这个曹正明性格直爽,良好的军人素养以及文雅谈吐如若不是敌人,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等曹正明说完,林川豪气冲天地说道:“曹先生所言恰似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李某如梦方醒。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正是宁做春花香一时,不做腐木朽一生。只是,”他又故作困惑地看着曹正明说道:“以曹先生意思是否让李某投奔台湾加入国军,等待反攻大陆?李某亦有此考虑,还请曹先生引荐为盼。”

    曹正明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李先生果有此意,曹某不胜欣慰。台湾目前虽然是党国立足之根基,也是反攻大陆的桥头堡,但并非惟一战场,曹某所指就在此地。”

    林川瞪大眼睛惊讶地说道:“共产党远在天边,李某在此纵然兴风作浪,却丝毫无损于彼端共产党一根毛发。兄弟愚钝,请勿见笑。”

    曹正明做一个稍等手势,站起身走到门口把罗英喊了过来。

    曹正明从罗英手里接过一张纸递给林川,说道:“李先生,恭喜你,我相信从今天起,你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林川接过纸仔细地看着。

    这是一张印有青天白日徽章的委任状,上书:兹委任李源为中华民国国防部保密局驻印度尼西亚情报站特别行动队少尉组长。落款:国防部保密局,局长毛人凤。

    如春风吹化了柳树梢上的冰凌,林川此时心情也随着一纸委任状的到来像柳枝一样无重负地快乐摆动起来,他甚至还顽皮地想:真是抠门,才封老子一个少尉组长。

    谜底被揭开,但他内心的高兴并没有传导到脸上。当他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片疑云,不解地问道:“曹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晃晃手里的委任状。

    曹正明朗朗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国防部保密局驻印度尼西亚特别行动队的谍报人员。”他指了指林川手中的委任状,又道:“正如你所见,我们是国民党军人,不是杂牌。”

    看着林川一头雾水的模样,曹正明站起身走到林川跟前,手搭在林川肩上,解释道:“其实,我们原来是李弥将军麾下九十三师官兵,一九五零年从云南撤离后,我们就在泰国、缅甸交汇处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作为反攻大陆的西南桥头堡。但是,缅甸政府误解了我们的军事意图,几次谈判,他们都坚持让我们离开,没办法,文的不行只有动武。只一仗就把他们打垮了。”

    罗英哈哈大笑,插话道:“李兄,说来可笑,我打过这么多仗,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堪一击的军队,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的政府军还不如共党游击队厉害。”

    曹正明微笑了一下,继续道:“后来,听说他们去找中共协商,请共军出境与我军作战。由于寡不敌众,我们只好向其纵深撤退,缅甸政府没有办法,只好跑到联合国去告状,后来在美国人干预下,我们大部分都撤回台湾。

    “我和二十几个兄弟没回去。你想,那个小岛才多大?本来就已经人满为患,再加上从缅甸撤回的军队,就更显拥挤。在向李弥将军请示后,他同意了我们的主张,国防部保密局也正想在雅加达建立情报站,这样一拍即合,我们就便装一路南下,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开始我们也开了一个饭馆,但是由于来往耳目众多不利于召集众人集会和开展行动,就干脆以棺材店为名义作为联络点。

    “我们暂时脱离原部队编制,改为国防部保密局驻雅加达情报站。但是无论怎样改,我们依然是先总理的忠实信徒,是党国忠诚的斗士。一旦反共的号角吹响,大家会毫不犹豫地投身到战场上,与共匪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在这里,我们用‘铁血军'番号激励自己,意为钢铁意志与鲜血凝成的军人,继续与共匪战斗。”他铿锵有力地说着,时不时还挥舞着拳头。

    林川不时点着头,专注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铁血军”已昭然若揭,“蝰蛇”毋庸置疑必是曹正明。

    “这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林川心想。望着曹正明白净、刚毅的面庞,忽然一阵惋惜涌上心头:可惜这样一条汉子,不久将命丧我手,但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

    曹正明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回答林川适才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现在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这里也是战场。”

    林川急迫道:“正要请教,李某洗耳恭听。”

    曹正明愤然道:“为了在国际上站稳脚跟,共产党自建国后继续拉拢世界上许多自由国家,企图摆脱被孤立的局面。印度尼西亚就是中共的邦交国之一,而中共大使馆就在这里。所以,你所说的大陆共产党远在天边,是没错。但是你不知道还有一个是近在眼前的,这个就是中共大使馆。”

    林川恍然大悟,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豪放地说道:“李某与共产党势同水火。曹先生既已申明大义,李某并非草木,自当追随曹先生左右奋力杀敌,生当为豪杰死亦为鬼雄。只是……”他晃动手里的委任状,继续说道:“李某未立尺寸之功,这张委任状暂且寄放曹先生处,待李某斩将立功再授予不迟。”说着将委任状放在桌上。

    曹正明微微一笑,爽朗地说道:“李先生如此达观,的确令人佩服。不过,之前上峰指示,让我们就地取材招纳有真才实学的反共义士,根据其特点委以重任。罗英不愧为伯乐,再三推荐下,曹某果然大开眼界。李先生不必过谦,凡经曹某认可的人士决无差错。只要李先生能秉承兄志,在此一展身手为党国效忠,将来光复国土,必为党国之栋梁,亦能名垂青史。令兄若地下有知,当含笑九泉。这是曹某肺腑之言,也是给李先生指出的康庄大道。”说完,伸出手和林川用力地握在一块儿。

    罗英一旁正言道:“李兄,曹大哥可是国军中的真正英雄。想当年入缅与小鬼子作战,在卡瓦梁山战斗中,肠子都被炸出来了,他拿茶缸兜住,把救护员推开,另一只手握着枪还要往上冲。兄弟那时是警卫班长,一个人死活都拉不住……”

    “别说了,是军人就要战死在沙场!更何况曹某与日本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曹正明神色肃穆,掷地有声地说道。

    林川心中一动,不由佩服地凝望着不想渲染此事的曹正明,心想:“显然,罗英所说为实,真想不到国民党军队中居然也有这种铮铮铁骨的汉子。若抛开敌对意识,他在抗日战场中所表现的壮举无愧于中国军人的光荣称号。”这个男人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林川肃然起敬。

    有一种男人,似乎天生就有一副傲骨,他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炫耀,不做作,仿佛曾经有过的辉煌与荣耀只不过是一杯放凉的白开水。而立之年的曹正明似乎就是这种人,他看懂了林川眼神中流露的想法,谦逊地摆摆手。

    林川崇敬地看着对方,拱手道:“曹先生事迹令李某不由心驰神往。倭寇辱我中华,屠戮我百姓,桩桩罪行令人发指,想我中华百姓谁不想割其肉放其血,遗憾李某不能早生十数年与曹先生并肩杀敌。曹先生如此气壮山河的英雄气概,无愧于国人骄傲,李某敬佩之至……”

    曹正明没有言声,林川的一席话使他想起了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想起了自己蹉跎的一生。

    他出身于上海的一个民族资本家家庭,父亲经营一家小规模的纱厂。本来,富裕的家境使他完全可以过着少爷一般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一场巨变彻底改变了他生命运行的轨迹。

    事情缘于一九三七年八月九日,驻扎在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两名官兵,携带武器驾车闯进上海虹桥机场,他们谩骂并威胁机场保安人员,结果被保安部队当场击毙。对上海垂涎已久的日本人,立刻以此为借口,要求中国政府立刻把军队撤出上海。在遭到拒绝后,八月十三日,日本海军陆战队开始向中国守军进攻,从而爆发震惊中外的“淞沪会战”。

    而曹正明的家宅,却在这场战争中,被日本侵略军的一发榴弹炮命中。父母、两个哥哥被当场炸死,两个姐姐被送到医院后也陆续去世。由于他和伙伴在院中玩耍而逃过一劫。

    瞬间的祸端,让只有十五岁的曹正明变成了孤儿。在上海市纱厂工友救亡协会的帮助下,他被送往成都。后来,立志报仇的他,考上了位于成都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被编入第四战区卫立煌部,参加了入缅对日作战。凭着对日本侵略者的刻骨仇恨,战场上他不惧生死,在大大小小的几十次战斗中,他总是不要命地冲在最前面。说也奇怪,死神似乎不愿意眷顾他,尽管身上伤痕累累,包括一枚掷弹筒弹片把白花花的肠子炸出,但他仍然顽强地活了下来。长年的战斗,锤炼了他钢筋铁骨般的意志,也磨砺出对党国的赤胆忠诚,他常常对部下言道:“军人是党国的栋梁,军人是民族的魂魄,军人的鲜血是纯洁和高尚的。死算得了什么,它只不过是让你的躯体长睡不起,灵魂脱窍而已。”所以,在他手下,像罗英这样的官兵,全是上阵不要命的主儿。

    正当他以自己的言行告慰九泉下亲人的亡灵时,命运却固执地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

    按照太平洋战区盟军司令部的决定,中国战区的国军将派遣一个整编师与美军一道完成对日本本土的占领,这是对饱受八年抗战之苦的中华民族给予的最高荣誉和肯定。曹正明所部作为国军的精锐部队,获得了此项殊荣。

    正当他们休整完毕,准备启程日本之际,内战全面爆发。蒋介石为了保住东北重工业城市不受共产党占领,调兵遣将,在美国人的帮助下,通过陆、海、空把部队源源不断地送入东北。

    他们这支本来应代表中华民族扬眉吐气的威武之师,还没有来得及踏上日本人的土地,还未让那些曾不可一世的嗜人魔兽在自家床头梦魇缠绕,就被一纸调令派到关外,在黑土地上与共产党军队展开厮杀。

    这是他第一次与共军面对面地战斗,坦白地说,刚开始他根本瞧不起对方,觉得他们只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甚至觉得蒋委员长有点小题大做了。在他眼中,只有小日本凶悍的战斗力和战略、战术还像回事,而那些从农村出来的共军,连军事条例还搞不清楚,怎么能打仗呢?然而,事实给了他无情的一击,无论是国军名将杜聿明、卫立煌还是后来顶替的陈诚都败给共军林彪指挥下的东北野战军。而他的骁勇在强大的东北野战军面前无异于螳臂挡车。最终整个国军兵败如山倒,他也被整编到李弥兵团。

    这样,本来理应堂而皇之走出国门,在小日本的国土上一展胜利者英姿的曹正明,却被共军赶到了缅甸,后来又来到印度尼西亚。虽然同样都是出国,但心境和命运却截然不同。

    在他军事生涯中,由于作战勇敢,很快从见习排长、副连长、连长,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到上校团长。

    “李先生,”曹正明收回记忆,说道:“委任状暂时存放我处也好,待你立功后,我会重新给你更换一张,那时你就不是少尉而是中尉。另外,你把餐馆的工作辞掉,明天就搬过来。”

    林川犹豫片刻,面显难色地说道:“曹先生,此事能否容我缓缓?因为庄老先生餐馆确实需要人手,毕竟我刚到就蒙其照顾,猛地一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说,我和庄小姐……”林川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着。

    他心里早已料到曹正明会让自己过来。思前想后,觉得在庄家更有利于自己秘密活动而不受监视,因此想好一个与诗雅恋爱的借口以备万一。果不其然,曹正明提了出来。

    罗英哈哈笑起来,他对曹正明说道:“大哥,李兄虽然年轻却也是性情中人,庄家小姐正值妙龄且貌美歌甜,别说李兄钟情,就连我都浮想联翩,这也难怪李兄有想法。是不是,李兄?”他又转过头冲林川挤咕眼儿。

    林川脸腾地一下红起来,讪笑说道:“罗兄取笑了,兄弟虽然是性情中人,却也知道大义为先,只是兄弟为人还讲究一个‘信'字,既然兄弟已经答应过庄老先生,如若反悔则于心不忍。再说,兄弟在彼活动自由,庄老先生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兄弟多次‘寻亲'从未遭其拒绝。所以兄弟即使住在庄家,仍随时可以听候调遣。”

    曹正明看看罗英又看看林川,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暂时落脚在那儿,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派人通知你。但是,记住一点,从今日起你就是党国的军人,作为军人就有军人的纪律,令行禁止、严守秘密是最基本的要求,即使对亲人朋友也要恪守。如若违纪,曹某决不会心慈手软,必当军法从事。”后面的几句话骤然严厉。

    林川毫无惧色地对视曹正明咄咄逼人的双眼,大声道:“曹先生放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李某一旦认定自己的事业,必将肝脑涂地为党、国效力,不惜以死尽忠。”

    曹正明嘉许地点点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地图和相片,示意林川、罗英走近,一个血腥的计划被交代给林川执行……

    十三、“蝰蛇”

    夜深,写完密信后的林川依然没有任何困意,他想:“‘铁血军'、‘蝰蛇'已然查明,剩下的只要把敌特所有成员摸清,上级交代的任务基本算是完成,下一步应该是收网捕鱼。只是在没有接到上级命令时,曹正明交给的任务又怎么办?难道我真的必须下手……”

    一周后,中午。林川正在后厨帮忙,诗雅走进来说门外有人找他,出门一看,是张华。这个张华就是林川第一次到庄家,见到罗英他们三人中的一位。

    张华把林川领到餐馆门外几步远的地方,悄声道:“李兄,我们已经摸清那家伙的规律。他基本上早上九点出门上班,中午在报社休息,晚上九点左右才下班回家,到家时间基本在九点一刻。”

    林川看着来往的行人,想了想,点头说道:“很好,辛苦你们了。请回去转告曹先生,我明天晚上在那个家伙的家门口动手,这样既可以避开白天人多眼杂,也能得手后趁黑撤离。”

    张华嘿嘿笑道:“李兄,曹长官命令我和秦晓配合你这次的行动。说真的,我们也很想再次目睹李兄的身手。”

    林川诧异地看着张华,问道:“不是说好由我一人执行,怎么还劳烦张兄和秦兄大驾?难道曹先生对李某不放心?”

    张华连忙道:“李兄误解了,曹长官对李兄完全信任,这可能出自‘蝰蛇'的考虑吧。再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嘛,我们虽然没有李兄的能耐,但是替李兄把个风,总还能够胜任。”

    “蝰蛇?”林川大脑“嗡”的一声,他一直顺理成章地把曹正明当作“蝰蛇”,但张华的话暴露了一个不为他所知的秘密。林川顿时警觉起来,“曹正明不是‘蝰蛇',‘蝰蛇'另有他人!”他迅速想到。

    他看看对方,脸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沉稳地说道:“张兄说哪里话,兄弟这点微末本事实在不值一提,张兄若再奉承,兄弟真的是无地自容了。另外,刚才张兄提到什么‘亏舍',请恕兄弟愚钝,没听明白,又不是去做买卖,有什么可亏的?又有什么可舍的?”他故意装糊涂,把“蝰蛇”和“亏舍”听错,不露痕迹地打探。

    张华呵呵笑起来,低声神秘地说道:“不是‘亏舍',是‘蝰蛇',一个代号,我们也从未见过,只听说他是我们长官的上峰。”

    林川“哦”了一声,也压低声音问道:“难道咱们特别行动队不是曹先生说了算?”他紧张地看着张华,希望能从对方嘴里知道更多关于“蝰蛇”的消息。

    张华摇摇头,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情属于绝对保密,既然长官不说,弟兄们只有照令行动。”

    林川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有劳二位仁兄与兄弟走一趟了,明晚八点兄弟准时与二位在棺材店汇合。”

    张华拍拍林川肩膀,说道:“一言为定。再见。”说完转身走了。

    喜悦犹如汹涌的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本以为掌握了全部敌情而兴奋的林川,被张华无意的一句话又逼回到烦恼之中。

    他想:“显然‘蝰蛇'不在特别行动队,他肯定蛰伏在某一个隐蔽地方观察着外界,并操控着‘铁血军'的行动。毫无疑问,曹正明只是行动的指挥者,幕后策划就是这条‘蝰蛇',说不定,此刻他正在暗中窥视着自己,而自己却在他的眼皮下毫不知情的活动。”林川不禁由心底冒出一股凉气,这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威胁像是来自黑暗中一条张大颌骨的毒蛇,悄然游到身边,随时将毒液喷向自己。

    人对于恐惧的感受,不在于已经发生的事实,而在于无法判断其悄然而至的某一瞬间。

    回到餐馆,他的胃部忽然感到有些不适,一阵阵痉挛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了肠子,冷汗开始沿着额头慢慢渗出。这一现象被细心的诗雅看见了,她心疼地说道:“小李,你是不是不舒服?快回屋歇会儿去,我叫爸爸妈妈下来帮忙。”说着也不管林川是否同意,上楼叫人去了。

    林川按住胃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亏你还自认是男子汉,仅凭一句话就惊惶失措,还怎么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蝰蛇'虽然在暗处,但你又没有暴露身份,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即使暴露,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拼一个鱼死网破嘛,你难道还怕死不成?胆小鬼。”

    诗雅慌里慌张地从楼上跑下来,后面跟着庄臣夫妇。看到林川紧皱眉头,以手按腹,额头冒汗,庄臣伸手在他头上试了试体温,松口气对林川道:“还好,没有发烧。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诗雅着急道:“爸爸,先别问那么多了,快让小李回屋休息,你们替我一会儿,我先去照顾他。对了妈妈,你帮我熬一碗红糖姜水给小李。”说着,就要扶着林川往里走。

    林川连忙道:“这样不合适,我……”

    诗雅瞪着眼,像一位小姐姐对不听话的大弟弟那样,说道:“什么合适不合适,回屋躺着去,听话。”也不管林川愿不愿意,拉着他就走。

    躺在床上,林川感觉略微舒服些,他紧闭双目,大脑又开始紧张思考:“这次行动是针对《椰城早报》总编黄亦明,不用说黄先生必定是一位爱国华侨,其报纸内容触犯了国民党的痛处,所以才招致祸端。让我出手大概有两种考虑,一是考验我的真伪,二是确实相信我的功夫能制服黄亦明。无论何种可能,现在都没有别的选择。明天行动是证明我的最佳机会,只能把这场戏演足,才不至于引起‘蝰蛇'、曹正明的怀疑,只是我怎么能对一个爱国华侨下毒手呢?去报信,让黄先生先行躲避?不行,此刻我已经身在明处,任何行动都需谨小慎微,况且黄先生也未必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忠告。”

    林川眉头逐渐锁紧,诗雅揪心地看着,仿佛难受的不是林川而是自己。她不停地给林川扇着扇子,希望以此解脱对方的痛楚。

    林川一个方案接着一个方案地想着,但又一个跟着一个被推翻。他把曹正明的命令又回忆了一遍,忽然想起他的一句话:“此次行动主要是惩罚黄亦明,要打疼他并使他感到害怕,但切忌把人打死,一旦发生命案就会引起警察的介入,给我们造成麻烦。”他琢磨了一下,兴奋起来。

    “对啊!林川啊林川,你真是笨啊,自己亲自下手难道还不知道轻重吗?虽然有张华、秦晓跟着,凭他们的眼光也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相反,他们还能替我义务宣传,证明我的行动结果。这可比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好多了,而且消息肯定会同样传到‘蝰蛇'耳里,足以减少他对我的疑心。”想到这儿,紧皱的眉头松开了。

    也不知是精神上的作用还是红糖姜水的效果,林川不到一个小时胃就不疼了。他睁开眼,看着坐在旁边扇扇子的诗雅,感激地笑道:“谢谢诗雅医生,我的病完全好了。现在可以起床干活去了。”

    诗雅长出一口气,娇嗔道:“不许动,病人要听医生的话。现在诗雅医生说了,你需要卧床休息,乖乖地躺着。”

    林川内心感激,默默地看着姑娘额头、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心潮澎湃。

    晚上打烊后,林川迫不及待地回到屋里,点上蜡烛,铺上信纸,神情专注地写起信来。明信很快写完,他放下笔,手托腮帮陷入沉思。

    “蝰蛇”的出现使本已明朗化的调查结果又陷进扑朔迷离的云雾中,更何况这条“蛇”藏匿于茫茫人海,无踪可寻。如果说“铁血军”的现身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么对于这条“蛇”就可能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寻“蛇”的惟一途径只有从曹正明嘴里得到,但是,林川不认为以曹正明的性格会轻易吐露,即使采取极端的强迫方式,也不可能撬开他的嘴。

    “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也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开口说出‘蝰蛇'的秘密。”林川通过几次与曹正明的接触,凭着对他的印象,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他有什么弱点呢?林川在一张空白纸上列出几个项目,然后一一填上,惊讶地发现,在曹正明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做事沉稳干练、喜怒不行于色、善酒却不乱言、逻辑思维极强、经济无任何负担、信仰坚如磐石。接着,他在纸上又分别写出赌博、毒品和女色,用笔轻轻敲着桌面,想了一会儿,在赌博、毒品上划了几道,目光盯向女色。又过了一会儿,他无奈地摇摇头,把纸举在蜡烛上点燃,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样一个受过正规教育并且具有坚定信仰的军人会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

    林川取出密写药水和棉花棍儿,全神贯注地把“蝰蛇”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写下,大脑充斥着焦虑。

    正当他完成信件,把信纸折叠放进信封的刹那,一只手,确切地说,一只如幽灵般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台北。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带着随从翻译来到美国中央情报局驻台联络处。

    宾主落座后,联络处主任、中情局高级情报官施密特开门见山地说道:“局长阁下,我们刚刚从朋友那里得到可靠情报,中共已经肯定参加明年的亚非会议,而我们却连走上讲台的权利都没有,这是非常令人担忧的。天啊,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上帝站在哪一边。”

    毛人凤听完后,微微一怔,不愉快地说道:“施密特先生,如果我记得无误,就在上个月你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们会让相关发起国阻止中共参加,还没有多长时间,事情就向相反的方向发展,这令我感到失望。”

    施密特耸了下儿肩,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局长阁下,一件事情的成败是由多方面因素决定的。尽管我们付出最大努力,但是后来发现,运气不在我们手里,为此,我也非常遗憾。好了,既然遗憾已经产生,我们现在惟一的工作就是弥补它的后果。据我所知,出席会议国家的人选职务必须是外交部长以上级别,以中共人事安排上看,不是周恩来就是毛泽东,我们是否能从中得到启示呢?”他狡黠地看着毛人凤,微笑着。

    毛人凤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我明白阁下的意思。我倒是有一个很好的建议,能将中共代表团在到达印度尼西亚之前就置于死地。”

    施密特瞪大眼睛,看着毛人凤。

    毛人凤神闲气定地微笑道:“施密特先生,贵国海军第七舰队就在台湾海峡,只要探明中共飞机航线,等其飞到公海,由航母起飞战斗机将其拦截并击落,不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施密特听完翻译,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连说了三个“不”,他解释道:“局长阁下,这种做法等于是向中共宣战,而且从道义上也无法向世界交代。一个苏联已经让整个西方头疼,如果再把中共直接牵扯进来,会产生更大威胁,何况,中苏还签有同盟条约。不,这不符合美国利益。我的意思是由你们直接出面,我们提供情报和技术支持。”

    毛人凤内心暗自好笑,心道:“滑头,想过河又怕湿鞋,非要我逼你说出实话。”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阁下的担忧我非常理解,请放心,刚才只是开个玩笑。阻止中共参加亚非会议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即使你不说,我们也会以我们的方式来解决。可以给你透露点消息,当中共与印尼建交后,我就将一枚钉子插入了印度尼西亚。最近,我已经命令他们策反绑架中共使馆人员,打击同情中共华侨的热情,给中共造成恐慌。所以,如果中共领导人参加亚非会议,我们的特工将会是中共最后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

    施密特听着翻译的传译,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他一改过去对毛人凤的成见,高兴地说道:“局长阁下,和你这样聪明的人合作的确令人愉快。我会尽快地把这一切情况向杜勒斯先生汇报,并最大限度地支援你们。另外,我们也和印尼反政府武装达成共识,提供武器装备,并培训他们如何进行丛林战。”

    他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等翻译说完后,又说道:“作为共同利益的合作伙伴,我们政府决定,可以提供给你们必要的情报、活动经费和武器装备,尽最大努力,破坏这次亚非会议。”

    ……

    当林川倏然感到危险来临时,霎时间,整个极富弹性的身体如凶狠的猎豹猛然拧身窜起,两眼骤然冒出嗜血的寒光,一股足以撕碎来人神经的死亡杀气迅速地布满全身。电光石火之间,还未照面,他的右脚已经踩在对方脚背上,膝盖紧紧顶在对方胯下,同时左手疾速抓住对方手腕,右手大拇指与食指同时牢牢按在对方脖子的大动脉上,这是一招毙命的绝杀,其毒辣丝毫不亚于猎豹的獠牙瞬间嵌入猎物的咽喉。

    来者一声未吭,往后便倒,烛火仿佛也受到惊吓,左右不停地摇晃着。

    林川动作实在太快,仅仅一秒钟时间不到,对方就像稻草人一样倒下,待林川看清来人,不禁大吃一惊,是诗雅!

    他赶紧抱住诗雅,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此时诗雅已经窒息,处于昏迷状态。

    闯下大祸的林川顾不上责备自己,急忙把诗雅的口张开,毫不犹豫地嘴对嘴做着吐纳,接着,左右手上下重叠,按所学过的急救方法在诗雅的胸口有节奏地挤压。他的大脑已经完全是一片空白,所有动作都是在机械进行,惟有嘴里在不断焦急地低声呼唤着诗雅。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诗雅的心脏有了反应,开始随着林川的手上下起伏。又过了两分钟,诗雅“哎哟”了一声。林川心一宽,知道诗雅在跨进死亡地界后被自己又强拉了回来。

    他忽然感到全身筋疲力尽,巨大焦灼所产生的压力使他瘫坐在凳子上,衣服已经完全湿透。

    诗雅睁开眼睛,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她短暂失忆,她迷茫地看着周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林川的屋里躺着。

    林川话音颤抖地问道:“诗雅,你感觉好点了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诗雅艰难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浑身无力,脖子也疼得厉害。奇怪,我怎么会在你这里躺着?”

    林川用拳头狠狠捶了自己两下,内疚地说道:“诗雅,真是对不起,刚才我不知道是你,是我把你打成这样。你打我、骂我吧。”

    诗雅惊讶地问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打你、骂你,再说你怎么会打我。小李,别乱想。”说着,挣扎着要坐起来。

    林川慌忙按住诗雅赤裸的胳膊。小伙子粗壮有力的大手如放电的电鳗,强烈电击着姑娘的心脏,她不禁害羞地躺下,心脏如一面小鼓“咚咚”地擂个不停,嘴里轻声说道:“小李,这样不好,如果让爸爸妈妈看见,他们会不高兴的。”

    “哎呀,我想起来了,”诗雅低声叫道:“我刚才悄悄进屋想吓唬你,结果突然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小李,真是你打的我?为什么要打我?”姑娘摸着还疼痛的脖子,疑惑地看着林川。

    看到诗雅终于恢复正常,林川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半蹲在床前,柔声道:“诗雅,你打我吧,这样我会好受点。”他垂下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幼童。

    诗雅叹口气,幽幽道:“为什么要打你呢?难道你还不懂我的心?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罪于你。”

    林川抬起头默默地打量着诗雅,这时才发现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乳房如一对山丘将睡衣拱起骄傲地耸立,披散在枕边的一丛丛长发像蜿蜒流淌的小溪,再配上小巧玲珑的鼻子与晶莹剔透的眼睛,烛光下果然是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诗雅被林川看得不好意思,起身下床,这次林川没有阻拦,他关切地问道:“好点了吗?”

    诗雅立足未稳,脚面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她不禁皱眉,又坐回床上,说道:“你帮我把蜡烛拿过来照一下,我的脚好痛,站不住。”

    林川赶紧把蜡烛挪近,借着烛光看见诗雅的脚肿起一鸽子蛋大小的鼓包。他二话没说,拉过凳子坐下,把诗雅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慢揉轻捏地按摩起来。

    诗雅脸一红想抽回脚,但是一种异样的感觉迅速使她心头开始发热,平生第一次与异性肌肤相接如干柴烈火,把情感熊熊燃烧起来,于是甜甜地看着林川,不顾脚上剧痛,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老老实实地甘受林川摆布。

    林川忽然想起什么,他低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诗雅,你怎么没有穿鞋啊?”

    诗雅撇撇嘴,懊恼地说道:“还说呢,我把鞋脱了,想悄悄进来吓唬你。哼,没想到没吓着你,倒是把我自己吓倒了。”

    林川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又问:“这么晚不睡觉,找我有事吗?”

    “人家关心你,不行吗?”像一个任性的小孩,诗雅又说道:“我一来是看看你还疼不疼,二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中午陈会长来找我爸爸了,还是提亲,这次连人都带来了,若不是爸爸说我不舒服,他们还非要见我。真是烦人,你说应该怎么办?”

    林川问道:“是不是庄先生帮我打探消息的那个同乡会陈会长?”

    诗雅不满道:“是啊。陈会长也真够热心的,这几年没少为我做媒,但是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连我爸爸妈妈都私下说陈会长的眼光不怎么样,什么人都敢往这里带。”

    此时,随着诗雅状态的好转,铸成大错的林川,紧张心情已峰回路转,开始逐渐放松,他呵呵笑着开起玩笑,说道:“我们诗雅姑娘是一朵鲜花,自然会招蜂引蝶,只是可怜了这些蜜蜂、蝴蝶,连花蕊都未触到,就纷纷伤心离去,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哈哈哈。”

    诗雅扑哧一笑,接着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盯林川,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呢?”

    初恋中的姑娘往往羞于启齿内心的话题,她们总是寄希望于通过拐弯抹角的方法提醒并唤起对方的注意以达到自己目的,而这种语言艺术对于更喜欢直来直去的青年男子而言,无异于一道道“哑谜”。

    诗雅的意思比较深奥,她借此发问的动机是希望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答案,就是想让小伙子主动向父母求婚,这也是她睡不着觉,来看林川的主要目的。

    林川当然不知道姑娘的心思,更不知道诗雅话里有话,虽然知道诗雅喜欢自己,但还未想到谈婚嫁娶,他只是单纯地从字面上去理解。沉吟一会儿,说道:“我想,陈会长也是好心,如果不同意可以直接告诉他,他会理解的。”

    诗雅渴望的表情渐渐转为失望,恨不能撬开对方的嘴,再把手伸进对方心窝,把想要的情话直接掏出来。但是,她不会,也不可能,腼腆内向的性格使她宁愿自己再受爱的煎熬也要等待。“臭小李,看你还能坚持等多久才说出来。”诗雅暗想……

    十四、投名状

    第二天傍晚,夜幕垂临,林川在张华、秦晓的带领下来到《椰城早报》总编黄亦明家附近,找了一个卖小吃的摊位,边等边吃着,远处一幢欧式白色二层小楼就是黄亦明的家。

    林川暗暗盘算,没想到这里路灯这么昏暗,如果让张、秦二人离自己太远望风,夜色又黑,他们未必能看见自己打人的动作,精彩的演出就没有观众捧场,不如叫上一人跟在自己身边,这样所发生的一切就有佐证。想到这儿,他压低嗓门,对俩人说道:“二位,咱们的计划需要改动,我想,行动后撤离计划不变,这样在撤退线路上有一位把风就足够。最好哪位仁兄跟着我,不是兄弟顾虑,就怕万一有什么变故,兄弟一人应顾不暇。”

    张华同样低声道:“李兄不必客气,你是组长,下命令就是。”

    林川说道:“这样,待会儿请秦兄先去,在白楼那端第一个十字路口警戒,我和张兄在此守候目标,一旦得手迅速沿既定路线撤离。”抬腕看看表,说道:“再有五分钟,秦兄开始行动,记住,无论这边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过来,注意隐蔽自己。”

    秦晓挺胸回答道:“是,”接着好奇地问道:“李兄带了什么家伙?”说着拍拍腰间鼓鼓囊囊的匕首。

    林川微微笑道:“曹长官交待不要出人命,所以我没带那些玩意儿。再说,不是兄弟夸口,只要不是高手,还是勉强能应付得了,如果是高手,带上家伙也不过是摆设。”

    张华对秦晓叹道:“李兄果然艺高人胆大,我们的确自愧不如。可惜这次执行完任务还要等到礼拜天才能给李兄庆功,好叫人着急。”

    林川低声笑道:“曹长官让我隔几天去也有道理,省得被人盯上惹出麻烦。别着急,届时兄弟一定陪二位痛饮一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大工夫,秦晓先走了,剩下林川和张华在随意聊天。张华看着林川平静如斯的表情,心里不由暗暗敬佩,心想:“这哪像是出来执行任务的,分明像是将要去赴宴。如果让我选择,我宁可挑战二十个人也决不和他一人为敌,真是可怕的家伙!”

    聊了一会儿,林川喊来伙计结完账,站起身笑道:“张兄,吃饱喝足该去消化、消化了。”

    俩人抽着烟,溜溜达达,像无事闲逛的青年朝白楼走去。

    张华所探时间准确。九点一刻刚过,一辆雪佛兰轿车从远处驶来,雪亮的车灯把大街照得通明。

    林川、张华互看一眼,扔掉香烟,各自从兜里掏出一块黑布蒙在眼睛下方,从马路对过走向白楼铁栅栏大门。汽车在门口停下,接着,响了两声喇叭,从楼里出来一个女佣前来开门。

    林川看看左右只有几个行人,一咬牙,几个大步来到驾驶一侧门前,抓住车门把手,迅速拉开车门,借着白楼里灯光一个照面,正是黄亦明,于是一把拽住对方左胳膊,顺势将对方拖出汽车。

    突如其来的袭击使黄亦明毫无准备,被拽下车后趔趄了两步立刻站稳。黄亦明身高约莫一米八五,比林川足足高出半个头,且年纪在四十五六,膀大腰圆。林川满以为对方被一拽之下必然倒地,没想到黄亦明竟然也会功夫,而且身手硬朗,张华刚一冲上就被黄亦明一掌打出四五步远摔倒在地。

    路人的惊叫声顿时响起,尤其是在栅栏门后的女佣,其声嘶力竭的尖叫像被踩了脖子的鸡,远远传了出去。

    黄亦明愤怒至极,摆开架势,厉声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看着远处不少往这里跑想看热闹的人,林川顾不上回答,挥腿踢向对方膝下,趁对方后撤一步,他拧腰猛然弹起,左掌拍向对方胸脯。黄亦明急忙左手护胸,右手疾伸,试图抓住来袭敌手。这下他上当了,林川用的乃是一虚招,左手半途变掌为抓,一个扳腕擒拿扣住对方下臂并用力回带,右手已快如闪电般跟进,像钢钳一般夹住了对方的下颌用力一抖,就听“咔”的一声,黄亦明顿感面部像吊起一个沉重的水桶,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抖动起来,双手情不自禁地捧住自己脱臼的下巴,连叫声都发不出,一阵剧痛使他失去了抵抗能力。

    张华窜过来狠狠一脚踢在黄亦明膝盖上,接着挥起匕首朝正在倒下的黄亦明头部刺去。林川一把抓住张华的胳膊,张华急红了眼,一边挣脱一边喊道:“你他妈的抓住我干什么?我要给这个家伙一点厉害尝尝。”但这是徒劳的挣扎,他的手臂如同被绑在了电线杆上,无法撼动。

    林川严厉地说道:“你这样会打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赶紧撤。”也不管张华是否愿意,抓着他转身就往秦晓所在方向跑去,围观的人群吓得赶紧闪出一条路,任由俩人像惊了枪的兔子一样慌忙跑开。

    在与秦晓汇合后,林川按计划与张华、秦晓分手,各自潜回。

    夜晚,林川躺在床上,还在为刚发生的一幕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这是他第二次下狠手,把不是敌人的人打倒在地,想起黄亦明先生在自己猛烈招式下痛苦的表情,他心里不禁一遍又一遍地感到内疚。

    武术大师万洪生先生曾经告诫过他们:“我教给你们的这些招式是出于工作需要,只能用在敌人身上,千万不能逞强斗狠把这些用于普通人。因为,一旦你出招,对方若是救治不及时,轻者残疾,重者死亡,这就违背了我教你们的原则,也是纪律所不允许的。”

    尽管他袭击黄亦明纯属迫不得已,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获得敌人信任,算不上违背纪律,但是,事情发展的结果还是让他感到苦恼。先是诗雅差点被扼死,接着,这个黄先生也被打掉下巴,要不是自己拦得快,黄亦明几乎被张华捅死,这简直太残酷了。假如这些狠辣的招数是用在敌人身上,对方自然是咎由自取,自己也可以落得个心安理得。可是到目前为止,倒在自己拳脚下的都是自己人,下一次,如果面临的还是自己同志,又当如何……

    林川在床上折腾着,几次想给林部长写信,请求尽快将这股敌人消灭掉,但又都颓然躺下。他在受训时就被告知,一个情报人员是绝对不能感情用事的。波罗教官甚至用冷血来形容谍报人员应有的思维方式,他说过:为了完成任务,可以不择手段,哪怕以牺牲己方人员为代价,因为,从事这个行业的谍报人员,他所获取的情报也许是国家最高的秘密和利益。然而,对林川而言,现实和理论存在较大差距,初出茅庐的他在情感方面,还有一些无法跨越的障碍,自责使得年轻人充满矛盾。

    渐渐地,林川恢复平静,他强迫自己忘记黄亦明,开始对行动后果进行思考,他想:“带张华去是对的,黄先生先让他吃了苦头,这样更显我的能耐,相信张华会把这一切如实报告给曹正明,同时‘蝰蛇'也肯定知道,自己第一次行动就获得‘成功'。如果取得了‘蝰蛇'的信任,自然就有接近他的机会,即使没有,也可以慢慢从曹正明那里探听究竟,是‘蛇'总要出洞。适才这场戏要是‘蝰蛇'在场就好了,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任何人只要见到我的出手,就决不会怀疑我的真假。只是委屈黄先生了,不过只要找一个骨科大夫,几秒钟就能治好,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向他当面道歉。”

    林川带着倦意慢慢睡着。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上演的那场戏里,“蝰蛇”就在现场,不仅是在现场,而且还是近距离地观察,只不过他隐身在更黑暗的地方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当林川以凌厉霸道的武功将黄亦明瞬间击倒,他张开的嘴半天没有闭上,不禁在心中惊叹:“好一个身手硬朗的年轻人。”

    第三天早上,林川又是独自一人去买菜,回来的路上,报童的叫声引起他的注意,买下《独立报》和《椰城早报》后,他先展开《椰城早报》,头版头条的一行黑体大字钻进眼帘“我报总编被歹徒殴打”。他微微皱眉,认真读起来:

    “本报讯,前日晚九点二十左右,在格塔玛亚路47号,两名歹徒手持凶器对刚刚下班回家的黄亦明先生进行围殴,当场造成黄亦明先生身负重伤。事后,据黄亦明先生叙述,两名歹徒训练有素,且面蒙黑布,显然是有针对而来。而经黄亦明先生回忆,事发前并无任何征兆,他既无仇家,也未得罪黑帮势力,歹徒又非贪图钱财,此举实为蹊跷。有分析家认为,黄亦明先生思想倾向中国共产党,不排除此案另有政治背景。

    “黄亦明先生是《椰城早报》总编,也是第一位创办华文报纸的旅印华侨,为人正直且兢兢业业,深受本地各界人士敬爱。案发后,总统苏加诺先生亲自派人慰问,并责成警察总督亲自过问,务必缉凶归案。另据消息,中国大使馆也专门派人前往黄亦明先生住宅探视。目前,雅加达警局已经采取措施,昼夜守护黄亦明先生住宅,以防歹徒另行作案。

    “本报将跟踪此事进展,随时报道。”

    林川看完报纸,不禁愣怔出神,他想:“黄亦明先生看来社会地位极高,否则印尼总统也不会关心此事,况且昨天还未有报纸报道,消息就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从大使馆同志专程上门探视来看,也证明了黄先生的政治观点,必定是爱国华侨。就这一点说明,‘蝰蛇'对被袭击对象是深有研究,而且所掌握材料全面,这家伙的身份不会是与我或曹正明这样的普通人一样,应该具有一定社会地位或足够的经济实力,说不定还与黄先生认识。如果我判断正确,‘蝰蛇'的线索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林川回到餐馆,庄臣正在打扫卫生。自从诗雅的脚“扭伤”后,庄太太就坚决让她卧床休息。替代诗雅工作自然就落在庄臣夫妇身上,诗雅体恤父母,为此还和母亲赌了半天气。

    庄臣夫妇身体一直不是特别好。庄臣本身患有严重的哮喘病,不宜劳累。庄太太自从生了诗雅后,因子宫肌瘤原因,整个子宫被切除,因而诗雅也成为惟一的宝贝闺女。自打她作完手术后,就落下了体虚的毛病,一累就浑身冒虚汗。

    庄臣边缓慢地干着活儿边和林川聊天。林川事先得到诗雅的吩咐,让他多照顾自己的父亲,因此,基本上他大包大揽地把绝大部分工作都抢着完成。

    庄臣欣然接受了这一事实,在他们眼里,林川实际已经成为自己的准女婿,所以当林川满头大汗地干活时,感激之情业已化为一种疼爱。夫妇俩为自己高兴,更为女儿高兴,并把自己后半生的依托放在了林川身上。

    庄臣笑呵呵地看着林川,眉宇中透露着关切,对林川说道:“小李,你到这儿也差不多一个多月了,以后每周休息一天带着诗雅一块儿出去玩玩,年轻人应该多接触外面的世界。”

    林川边洗菜边笑道:“谢谢庄先生。诗雅也和我提过这事,但是我经常请假外出,已经不好意思了,再出去玩就更说不过去,以后等有时间再说吧。”

    庄臣说道:“没关系的,我和诗雅妈妈还能走动,实在不行歇业一天也不是不可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说道:“最近不出去也好,现在社会比较复杂,前天晚上还发生报社总编被打事件,以后出去买菜或办事一定多加小心。另外,经常来找你的那些年轻人是干什么的?虽然他们经常来吃饭,但我从未问过。”他指的是罗英、张华他们。

    林川随口答道:“您说的是第一次我到您这来认识的那几位?他们是亨鑫棺材店的,想和我交朋友。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庄臣说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现在人心隔肚皮,你又为人老实厚道,对新交的朋友要留点心眼儿。如果发现对方利用你干一些坏事,千万不要上当,毕竟你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十分熟悉,万一落入陷阱将影响自己今后的生活。我们是本分人家,只要把生意做好,求一个踏实就足矣。你和诗雅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远,凭你的勤快和聪明,不愁过不上幸福的生活。”

    长者对后生的关怀以及循循善诱使林川感动。他知道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刺激了老人,尽管他没有直截了当地向自己提问,但对张华他们似乎已产生怀疑,生怕自己走向邪路,这才提出忠告警示自己。林川默默点点头,眼神流露出感激的目光。

    庄臣接着说道:“这几个年轻人在你来这里之前,也经常来吃饭。因为不是很熟,所以也不了解他们的人品到底怎样。但无论如何,你和他们打交道要小心谨慎。”

    林川“嗯”了一声,他突然灵机一动,心想:“既然罗英他们常来,说不定曹正明和‘蝰蛇'也会选择在这里单独接头,如果是这样,那么庄先生必定见过‘蝰蛇'。”

    想到这儿,林川顿时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除罗英他们三人之外,您还记不记得一个岁数稍大,年纪大概在三十二左右,长得特别白净、魁梧的男人?这个人是罗英他们的老板,叫曹正明。”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庄臣,心脏怦怦直跳。

    庄臣想了想,摇摇头说到:“没注意,我常见的就是这几个年轻小伙子。”

    林川真想钻进庄臣的大脑里,亲自把他的记忆细胞筛选一遍,查出“蝰蛇”的真正面目。

    他焦急地又道:“那位曹先生也来这里吃过饭。一个月前,也就是我刚来的第二天,您让诗雅陪我去邮局寄信,您和庄太太则替我们招待顾客,等我们回来时,曹先生和罗英已经坐在这儿等我了。”

    庄臣眯缝着眼,又想了一会儿,歉然道:“人老了,记忆力不比你们年轻人喽,或许见面还能认识,呵呵。”

    林川不禁懊丧地止住话,失望地看着庄臣,心想:“可惜,庄先生记性的确太差,否则这可能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诗雅和庄太太身上,若再不行,只能找理由把曹正明拉来帮助庄先生回忆。”他对这条信息产生了浓厚兴趣。

    随着饭点到来,餐馆顾客开始渐多。庄太太接替丈夫开始和林川忙活起来。闲暇之余,林川向庄太太问起了她对曹正明的印象,庄太太一脸茫然的表情使林川好像再一次掉入冰窟窿,剩下的希望就只能放在诗雅身上了。此刻,对于林川而言,没有比见到诗雅更重要的事儿了。一想到诗雅,年轻人的心不禁“怦怦”加快跳动,这不是感情使然而是生怕这最后的希望再度落空,真若如此,那么一条极有可能的逻辑推理又付诸东流。

    晚上九点来钟,食客渐少,只有两桌宵夜的顾客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诗雅如同被允许放风的“囚犯”在母亲的陪伴下来到一楼。虽然楼上、楼下只有几步之遥,说话声也清晰可闻,但是,诗雅还是耐不住闺房的寂寞,她更想近距离感受小伙子的鼻息和身上散发的气味。母亲理解女儿的心思,不忍心违其心愿,于是破例答应女儿的要求。

    林川赶紧迎上前去,如众星捧月般和庄太太把诗雅搀扶着坐下。庄太太意味深长地看着一对儿年轻人,对诗雅交待几句话,心满意足地回去休息了。

    诗雅的右脚面肿得如同放多了发酵粉的面团,原本秀气、娇小的脚丫在林川那蓄足力量的脚掌的踩踏下惨不忍睹,脖子两侧被掐的印痕也已成为深紫色。

    林川爱怜地看着诗雅,言不由衷说道:“你不好好休息,下来干什么?”其实,他已经等盼好久了。

    诗雅将散落在前额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说道:“就是想让你看看我。”

    林川看了一下两桌客人,红着脸窘迫地低声道:“快别这样说,让人听见多不好。”

    诗雅故意绷着脸,说道:“有什么不好,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你留在我身上的‘杰作'。”看着小伙子那一副阴晴不定、尴尬、无地自容的表情,姑娘捂着嘴快乐地呵呵笑起来。

    林川也陪着诗雅傻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随着最后一位顾客离去,林川连哄带推地把厨师老王也送出门,迅速把收尾工作做完。他一直惦念着心里的那件事,希望马上得到结果。站在诗雅身边,他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诗雅,你还记得和罗英一起来请我吃饭的那位曹先生吗?”

    诗雅奇怪地看着林川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记得啊。小李,你怎么了?看你这么严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川兴奋地笑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在那次之前,你还见过他和别人来这里一起吃饭了吗?”他像是一个等待谜底揭晓的猜客,紧张不安地望着姑娘。

    诗雅心中有些不快,本以为没人后,俩人可以亲亲热热地聊会儿天,但林川过来的第一句话丝毫不带温存,不仅没有温存,而且与自己期盼的话题相差十万八千里。

    若是外向型性格的姑娘,此举顶多招来斥责,但是对于内向的诗雅而言,当自己的一腔热情撞在了冰山上,内心不是恼怒而是极度失望,这使得姑娘不免流露出一丝怨气。她笑颜顿时褪去,脸部阴晴流转不定,低着头看着受伤的脚一言不发。

    林川没有注意到姑娘的表情变化,还以为她在回忆曹正明,就又继续补充道:“我想知道,他除了和罗英之外,是不是还单独带着其他人到这里吃饭?好好想想。”

    诗雅低着头仍是一动不动,林川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心里的委屈一丝丝爬进眼眶,慢慢转化为泪水。

    林川笑道:“诗雅,睡着了?怎么不说话?”

    诗雅如同一尊会呼吸的石膏雕塑,纹丝不动,只是积蓄在眼眶内的泪水已经承载不了重量,开始向下垂落。

    林川看到了。如同诗雅第一次落泪时那样,小伙子又开始六神无主,不知道是哪句话把姑娘得罪了。他俯下身,侧头看着诗雅,惶恐地问道:“诗雅,我错了,真是对不起,原谅我好吗?”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只是根据上次的经验,姑娘要是落泪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差错,主动认错是争取对方宽大的最好方式。

    诗雅开口了,她把头扭向相反一边,泣声道:“你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对不起?错在我,我不该自作多情,我不该来打扰你。”泪水沿着脸颊落在糊着药膏的脚面上。

    林川彻底糊涂了,自诗雅下楼坐在桌前,自己一直陪着说话逗乐,没有半分怠慢,即使收工打烊,她也在笑呵呵地说话,没有任何征兆啊。就是刚问到曹正明的情况,她就不高兴了,这是为什么?小伙子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掏出手绢递到诗雅面前……

    “李兄,恭喜啊。弟兄们这几天可把你想坏了。”罗英拱着双手、满面笑容地站在亨鑫棺材店门口迎候林川。一旁等候的张华也亲热地迎上前,握住林川的手,笑道:“李兄,若不是曹先生不答应,兄弟们早就去餐馆看你了。”

    林川打着哈哈,边握着张华的手边说道:“张兄美意兄弟愧领。”接着又对罗英开玩笑道:“罗兄,在棺材店门口道恭喜不太吉利吧,再说兄弟既未成婚又无财源,喜从何来?咱们还是进去再说。”他心里清楚,俩人的态度缘于前两天袭击黄亦明成功,对方已经信任自己。

    罗英也哈哈大笑起来:“李兄,以你的身手,鬼神都要惧你三分,你还怕什么棺材?莫非是嫌棺材店晦气?哈哈哈,里面请。”

    林川边走边道:“兄弟开玩笑,罗兄不要介意。其实棺材店好啊,兄弟听说,看见棺材就能升官发财呢,诸位天天与棺材相伴,那升官发财还不是指日可待。”

    曹正明里面接口道:“说得对,李先生果然不负众望,升官发财自然是小事一桩,如果再立新功,功名也是唾手可得。”

    林川看见曹正明站在通道上,连忙拱手谦让道:“曹长官过奖。另外,请曹长官直呼李某其名或以小李相称,李某现在身为曹长官下属,‘李先生'三字绝不敢当,还是留给他人叫吧。”

    曹正明爽朗地笑起来,说道:“李先生快人快语,的确是我辈中人。好,就叫你小李。来,进屋坐,咱们先把情况总结,然后在庆功宴上一醉方休。”

    林川如凯旋而归的勇士,在众人簇拥下来到曹正明办公室。就座后,众人纷纷点上香烟。曹正明打开抽屉,拿出一沓印尼盾和一张纸放在桌上,一指张华微笑地说道:“张华回来后已经向我汇报了你们的整个行动过程,不过我还想再听听你的感受。”

    林川笑道:“好吧,我先汇报,如有遗漏请张兄补充。”

    林川不仅有演戏的功底,就连口才也极佳。他慢条斯理地从头开始,把怎么临时改变计划让张华陪同自己,到打倒黄亦明后为什么阻止张华的行刺过程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最后,林川看着张华,带着歉意说道:“张兄,当时兄弟之所以阻止你对黄亦明下手,的确奉命在身,由于形势紧迫,无法说明,对此敬请见谅。”

    张华红着脸说道:“李兄说哪里话,若不是你阻拦得快,兄弟非闯下大祸不可。是兄弟无知,当时还骂李兄,还望李兄大人大量,不与兄弟计较。”

    曹正明严肃道:“小李做得对,在行动之前,我已经交待过这点。虽然你张华是后来接受的任务,有些情况不明,但行动原则不强,李组长既然已经下令撤退,为什么还要纠缠?如果不是李组长迅速解决战斗,撤离现场,万一失手被擒,后果则不堪设想。这次姑念你是初犯,功过相抵不再追究,下不为例。”他缓和了一下情绪又说道:“鉴于李组长这次立功表现,经上峰批准,特授予李源上尉军衔并颁发奖金。”

    说完,曹正明这才面露笑容,把委任状和钱递到林川面前,又说道:“小李,这次任务完成,我本意是授予你中尉军衔,后经上峰裁定,以你初出茅庐就能圆满完成任务,实为党国不可多得之人才,故决定破格提拔,升你为上尉军衔,可喜可贺。”

    林川接过委任状、钱,昂然说道:“感谢曹先生栽培以及上峰的赏识,李某仅以牛刀小试就获此殊荣,不胜感激。敬请曹长官转告上峰,李某当学张飞张翼德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之气魄,横扫异己不辞辛劳。”

    曹正明拍桌大声赞道:“好!不愧是男子汉大丈夫,曹某果然没有走眼。话,我一定给你带到,可惜你目前不具备与上峰见面的条件,否则上峰必会亲自给你颁发委任状。”

    罗英感叹道:“没想到黄亦明身手这么硬朗,也幸亏是李兄出马,否则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张华附和道:“是啊,那家伙身高马大,比我高出足足一头。我刚上去就被他一掌击中胸脯,劲道实在不小,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李兄只是一招就把他揍的站立不住,几乎瘫倒,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曹正明摆摆手,说道:“好了,一会儿再说这些,咱们现在去吃庆功宴,那帮小子肯定等急了。”

    林川随着曹正明他们来到了德兴隆酒家。在一个大包间里,两张大圆桌几乎坐满了人,秦晓也在其中,看见曹正明他们进来,两桌人齐刷刷地站立起来,以军人姿势齐声向曹正明问好。林川借曹正明介绍之际,暗暗把所有人的姓名、职业刻录在脑海里,等介绍完毕,他默默数了数,除他们几个之外,在座的不多不少一共是二十人。

    庆功宴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林川在回餐馆途中进了一家珠宝店,在掂量了一下“奖金”后,他选择了一条珍珠项链和一对耳环,接着又在一个食品杂货店买了一些瓜子、花生和香烟,然后兴冲冲地回到餐馆,此时所剩“奖金”已经寥寥无几。

    礼拜天的食客比平时少很多,所以,林川把庄臣夫妇劝回休息,自己一人忙里忙外地干开了。庄太太临上楼前把林川叫在一边,让林川晚上得空上楼去看看诗雅。

    两天了,诗雅还在生林川的气,既不下楼也不搭理林川,她那小姐脾气一上来,连爸爸妈妈劝也不管用。看着女儿一人独守闺房,心事重重,母亲心里极不好受。虽然庄太太并不知道女儿心思,但是,从诗雅一反常态对林川的情绪上,细心的庄太太猜出几分,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只有请林川出马劝劝了。

    其实还有比庄臣夫妇更急的人,他就是林川。好不容易对“蝰蛇”踪迹有了一个较合理的推断,正要从诗雅嘴里得出答案,但是偏偏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诗雅,搞得他两天来心里七上八下地猜疑。“蝰蛇”已经暂时爬出他的思考范围,而如何让诗雅开口,成了他额外考虑的重点。

    林川也有过和自己同志产生矛盾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开诚布公的形式下就能得到解决。他尝试想照方抓药缓解矛盾,可诗雅根本不理这一套,眼看着诗雅因自己而伤,又生自己的气,再加上急于想了解情况,林川真是急上加急。

    尝试了不同做法后,他忽然想起劝解赌气小孩的招数:拿上几块糖,再逗逗乐,禁不住诱惑的小孩,自然情况就好转了。

    林川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本来只想买点糖果,未曾料到还有一笔“奖金”等着他。他记起诗雅曾经说过特别喜欢珍珠,于是投其所好在珠宝店买下一串,耳环却是在珠宝店老板巧舌如簧地推销下,计划之外购买的。

    打烊后,林川换掉满身酒气的衣服,拿上所买的东西上了楼。站在诗雅门口,他做了一次深呼吸,举手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门里马上传来诗雅的问话,林川低声答道:“诗雅,我是小李。我能进来吗?”

    没有回答,屋里一片寂静,林川仿佛被无数的眼睛盯着似的,满脸通红,不知应该说什么好。

    僵持足有一分钟,这一分钟对于林川而言像是经过了漫长的一夜。

    屋里诗雅小声说道:“进来吧。”

    林川轻轻推开屋门,往里踏进一步,笑容满面的脸顿时被诗雅冰冷的眼神挤回,第二步就不知往哪儿迈了。诗雅半躺在床上,受伤的脚悬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书,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冷冷说道:“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林川扭捏地说道:“我来看看你,另外我给你买了点儿你爱吃的东西。”

    诗雅依然冷若冰霜地说道:“谢谢你,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不要,请你下楼吧,我要休息了。”

    林川进退维谷,走,没有达到目的,不走,又说不出话来,他不敢正视姑娘的眼睛,如同做了亏心事,任凭尴尬逼出额头内的汗珠。终于,他再也没有勇气待在原地,垂头丧气地转身出门。

    刚走出门口,正要回身带门的时候,诗雅发话了,她带着哭腔说道:“叫你走你就走了?你怎么会这样狠心啊?”

    心如乱麻的林川把这句话听明白了,“哦,其实她不想让我走。”心想着,马上又转回身,这次他确定了自己该走到的位置,直接在诗雅床头边蹲下。

    他一副讨好的模样,殷勤地打开布袋,掏出花生、瓜子,说道:“诗雅,我给你买吃的来了,吃点吧。”

    看着林川此时忙手忙脚笨拙的样子,诗雅心里爱恨交加,加上心中一直没有排解掉的委屈,眼一酸,泪珠顿时又布满眼眶。

    林川已经举着花生、瓜子的手僵在半空,呆呆地看着对方,嘴里喃喃道:“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诗雅噙着泪,愤愤道:“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你说。”

    林川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生怕说得不对又激怒对方,心想,那天她哭的起因是我提起曹正明,或许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他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错在不应该提起曹正明。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喜欢他,其实,我也是为了随便聊聊天。”

    诗雅又好气又好笑,她想不通林川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就不理解自己的心情,这可与书上所写的人物完全不一样,是他把感情当儿戏,还是真的没有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或者就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林川见对方一直没言声,不禁大胆抬起头看了诗雅一眼,忽然想起裤兜里还有东西,赶紧把手里的花生、瓜子放回布袋,放在桌上,又伸手掏出一个小包,然后双手捧着递到诗雅面前,说道:“差点忘了,这个也是给你买的。”

    诗雅没有动,林川只好一手捧着,另一只手把袋子打开,取出珍珠项链和耳环。一颗颗大而圆的珍珠立刻吸引了诗雅的目光,她颤声问道:“你这是真的专门给我买的?”

    林川心里奇怪,心想:“不是给你还能给谁,这是怎么说的。”嘴上却说:“当然是专门给你买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珍珠项链。”

    诗雅一颗心顿时被燃烧起来,她同样也记得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只不过完整的话是,“小李,如果我结婚,我一定要戴上一串又大又圆的珍珠项链。”眼下,看着在烛光中隐隐生辉的项链捧在小伙子手里,诗雅所有委屈、猜疑都被希望得到的答案覆盖了。

    林川紧张地注视着诗雅不断变化表情的脸,当看到喜悦出现在诗雅的眼角和嘴角,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至于一串珍珠项链为什么能让诗雅高兴起来,就顾不上这许多了。压在心头的石头一经挪开,林川的话顿时就轻松多了。

    他笑呵呵地说道:“诗雅,我小李虽然笨如蠢驴,但还能听弦音而知雅意。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再给你买一串,好不好?”

    诗雅脸部如同一池清水,在喜悦的投掷下,像受到激荡般漾起一波波快乐的笑纹。

    她娇声道:“傻瓜,谁要你去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其实你一句话就比得上百串珍珠项链。人家那天找你就是想得到你的安慰,尤其是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你却一点也不关心,净说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我的心都要被你揉碎了,你说我能高兴吗?”

    姑娘的交底使林川再度恍然大悟,他忽然想起莎士比亚的一句话:“原先的冷淡将会使以后的恋爱更加热烈,她要是向你故作嗔意,那并不代表因为她恨你,而是希望你顺从她的意愿更加爱她。”

    他开始站在感情的角度重新审视着姑娘:无可挑剔的美丽、温文尔雅的柔情、小家碧玉的品德以及勤劳质朴的美德,这些无一不在大脑中化为爱慕,一个声音从内心响起:“得妻如此,更有何憾?”

    如同站在玻璃柜台前的儿童,两眼死死盯着里面的糖果,一种渴求的欲望不由得涌上林川的心田。这并非他的臆想,林部长已经根据他的汇报,在最新指示中告诉他,不要拘泥于纪律束缚,可以与庄诗雅建立恋爱关系,以便掩护身份,并在庄记餐馆站稳脚跟。

    此刻,一层感情上的薄膜就此被彻底揭开,他没有说话,但两手却动情地抓住了姑娘的小手,轻轻摩挲起来。

    诗雅脸羞得绯红,心脏“怦怦”剧烈跳动着,在感情的提示下,不由自主地把另一只手伸向林川的脸庞抚摸着。此刻,任何语言都已经成为累赘,理智也被感情的高温熔化,惟有眼神在不断地交织,传导纯洁、真诚的爱意。终于,林川克制不住,躬身在诗雅的唇间深深地印下一个吻。

    两颗年轻的心开始产生共鸣……

    十五、峰回路转

    林川回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插好门,然后点燃蜡烛,迅速地拿出纸笔、密写药水等,先把“铁血军”人员名单用密写药水写下,然后轻轻吹干,将纸折叠好放进箱子的夹层中,这才开始把几天来获得的重要情报一一向组织汇报。在信的最后,他写道:“另外,我与庄诗雅的恋情基本确定,此事敌人也已知晓,它成为我的‘挡箭牌',请首长放心。我相信,用不了太久,‘蝰蛇'一定会原形毕露。”

    此刻,完全可以用双喜临门来表达他的心情,“铁血军”全体的暴露已经使他欣喜若狂,而与诗雅的爱更是如同把蜂蜜直接浇在心里。躺在床上,诗雅的倩影全方位地占据了整个大脑空间,适才和诗雅甜蜜的一幕被一遍遍循环回放。心扉的大门一旦被爱情打开,青春的能量就会如海浪般汹涌澎湃地涌出,林川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一夜基本没合眼的林川,买完菜并寄信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庄臣提出想带诗雅去医院。

    夜里,林川在兴奋中忽然想到,诗雅的脚严重肿胀可能是骨折所致,虽然自己未用全力,但是对于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来讲,足以骨断筋裂。由于这几天来考虑敌情过多,加上诗雅没有理睬自己,就忽略了对方的伤势。他曾经向万洪生先生讨教过,如果发生骨折,要尽快将骨骼复原并打上石膏,否则,时间一长或稍有轻微搓动将永久留下遗憾。这一夜让林川过得格外漫长,他恨不能将太阳马上拉到天空,然后带诗雅去医院透视。

    庄臣对林川的焦虑态度十分满意,但他为难地说道:“小李,我也是非常担心,可是这孩子太任性,说什么也不上医院检查,真拿她没办法。”

    林川知道,诗雅一定是因为和自己赌气才不愿顺从父亲,于是,他说道:“我现在去劝劝她,您帮我跟隔壁借辆自行车吧,诗雅还不能走路。”在征得庄臣同意后,他马上上楼和诗雅商量。

    诗雅非常痛快就答应了林川,梳洗后,她高高兴兴地坐上自行车后座,不像是去医院看病,倒像一个在夫君陪伴下回娘家的小媳妇。

    按庄臣提供的地址,林川一路步行推车来到博爱医院,经过挂号,等候,看医、拍照之后,林川被告知下午取结果。诗雅看着林川忙碌的身影,心里异常甜美,回想刚才被小伙子抱下车,在对方怀抱里的感受,心道:“原来以这种方式让对方来服侍爱情也是那么幸福。”她一点都不为自己担心,甚至还觉得正是这一脚伤才换来小伙子的真爱,即使再疼痛也值得。

    下午,林川和诗雅手拉手共同坐在医生对面,看着夹在灯箱表面的X光照片,听医生对病情的诊断。当医生宣布诗雅的脚为重度骨折时,林川的脸顿时煞白,他没想到自己那一脚对诗雅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如果姑娘就此落下残疾,他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顷刻间,他大汗淋漓,抓着诗雅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满脸焦虑的模样。

    一条手绢递到他面前,诗雅笑着安慰道:“怕什么?我又死不了。”

    医生也看出林川的紧张,不由笑起来,他告诉林川只要将骨头矫正再打上石膏静养一段时间就可痊愈,林川揪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回去的路上,俩人心情极佳,诗雅一会儿嘲笑林川推车的动作像是马戏团里的大猩猩,一会儿又取笑说成是狗熊,莫衷一是。而林川则反唇相讥,说诗雅一蹦一蹦地走路像是瘸了腿的天鹅,又说打着石膏的伤脚是最时尚的白靴子,以后连鞋钱都可以省掉,逗得诗雅哈哈大笑直捶他的后背。

    玩笑后,望着林川宽厚的肩膀,诗雅问道:“小李,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林川想了想,摇摇头答道:“不相信,感情只有在不断接触下才能产生,缺乏理智的傻瓜才会第一面就想入非非。”

    诗雅斥道:“胡说,那你的意思我就是一个傻瓜?”

    林川哈哈笑道:“我可没这样说,我的意思是,一见钟情只不过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它既是感情中的奴隶,也是背叛理智的逃犯,就像挂在树梢上未熟的苹果,开始还忠实于悬挂它的枝条,一旦红透就会落地离去。”

    诗雅反驳道:“许多书中男女主人公都是由一见钟情开始,并从此结下良缘过上幸福的生活,你能说这不是一见钟情?”

    林川转回头看看诗雅,姑娘的双眸流露着一片赤诚,他叹口气道:“诗雅,现实与书中的差距远隔万里,你是一个心灵纯洁、涉世未深的姑娘,不知道世事险恶。”林川又想起波罗教官的那一幕,继续道:“幻想与现实往往背道而驰,即使出现你所说的一见钟情,但你怎么能证明那是你即将收获的果实,又怎么保证一旦熟透,它不会腐烂坠地?在不现实中证明幻想就等于是要证明一加一等于三那样不符合逻辑。”

    诗雅扁扁嘴,仍不服气地说道:“你说的那些我不懂,但是有一点可以证明我的说法。我爸爸原先也介绍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能让我第一眼就满意,而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灵魂就告诉我,你就是我最可信赖、最终依靠的人,事实也证明了我当初的想法,这难道不是一见钟情吗?对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林川一时语塞。尽管他对爱情还处于朦胧状态或者是刚刚得到启蒙,但从个人认知上却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他一贯认为,只有站在共同的阶级立场才能有共同的语言,有了共同语言才谈的上会有感情发展,有了感情的发展才有可能转变为爱情。然而,诗雅的观点虽然被自己认为是悖论,但最后这句话的确是出于事实,不好解释。

    无奈之下,他只好开玩笑地说道:“你这是误打误撞,纯属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也幸亏我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否则,总会有你的苦头吃,哈哈。”

    诗雅得意地笑道:“臭美吧,我才不瞎呢,你倒真是一个大老鼠,专门偷人家心的老鼠。”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又问道:“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给我买珍珠项链和耳环?我知道那可是很贵的。”

    林川刚想回答,忽地心眼一转,计上心来。自从医生诊断后,卸下包袱的林川开始又被“蝰蛇”堵上心口,几次张口想问诗雅,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虽然这一天诗雅都兴致盎然,可姑娘的心思无法猜透,鉴于上次的莽撞,他不敢再直截了当地提问,只能是寻找机会。眼下,姑娘的疑问倒是可以借题发挥,趁对方情绪高涨,不显山露水地把答案找到。

    想到这儿,林川回过头故作神秘地看着诗雅,说道:“你猜猜,如果没猜到,你要叫我三声好哥哥。”

    诗雅笑得如花枝乱颤,两手一通敲着林川后背,娇嗔道:“臭小李,你比我还小两岁,凭什么让我叫你哥哥,美死你。如果猜不出就叫你臭弟弟,猜出你要叫我好姐姐。”接着想了想,说道:“你是用你的积蓄加上薪水买的,对不对?”

    林川摇摇头,说道:“我一个穷小子哪来这么多钱,不对,再猜。”

    诗雅眼珠转了一下说道:“嗯,那就是和别人借钱买的。”

    林川哈哈笑道:“我一个穷光蛋,举目无亲,谁会借我?”

    诗雅脸上忽然变色,她惊声问道:“小李,你老实坦白,你是不是偷了别人的东西或者做了什么违法事情?”

    林川笑得腰都弯下了,他回过身看着诗雅满脸的疑惑,敛起笑容,大声说道:“诗雅,你也太小看我李某了,想我堂堂七尺之躯男子汉,文韬武略尽在胸中,一身正然浩气可冲牛斗,一身武艺足以横扫八方,即使穷困潦倒也不齿与小人为伍;即使走投无路也决不会放弃做人的原则,你岂能把我与鸡鸣狗盗之辈相提并论。”

    小伙子的豪言壮语震撼了姑娘的心,她轻轻抚摸着林川宽厚的背、肩,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说。”但她好奇心越发加重,迫不及待地更想知道答案,于是她央求道:“我实在是猜不出来了,求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林川把车停住,将身转过直接面对诗雅,微笑道:“只好告诉你,不然你又该怀疑我是不是去抢银行了。”看着诗雅天真无邪的眼睛,心里不禁有些愧疚,但表面上却是一脸诚实,说道:“钱是曹正明给的。知道为什么吗?”接着自问自答地又说道:“上次罗英在店里看到我把几个流氓打跑后非常激动,第二天就把曹正明拉来见我,这你也看见了。经过几次接触,他们非常佩服我的武功和人品,几个人决定拜我为师,钱就是拜师的聘礼。”他煞有介事、合情合理地解释着。

    诗雅信以为真,不由得松了口气,开怀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说你哪来这么多钱。”她深情地看着对方,从心底冉冉升起骄傲。

    林川又说道:“后来,我了解到他们做棺材的木板进货价格低廉,就找到罗英,也想从他们那里买一些……”

    诗雅好奇地问道:“你买木板干什么?”

    林川看着诗雅,吞吞吐吐不好意思地傻笑着,在对方催促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想将来结婚时用来打家具。”这句话一出口,他的脸顿时羞红了。

    尽管俩人此时关系非同一般,但听到这句话,姑娘的脸和林川一样也绯红起来,心里热乎乎的,她万万没有想到,林川比自己想得还长远。她又是害羞又是动情地把脸紧贴在小伙子胸脯上,享受着爱的滋润。

    林川继续道:“罗英不知道进货来源,所以那天我才想问你,曹正明有没有跟别人在咱们餐馆吃过饭,如果你知道对方,那我就可以直接跟他联系了。”

    诗雅顿时醒悟,她爱恨交加地说道:“臭小李,原来那天你问曹正明是因为这件事,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无端害得我白白哭了两天。”

    林川故作委屈地说道:“那天我还没问两句你就哭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冤啊。”

    诗雅抬起头看着林川的窘态,高兴地笑了起来,问道:“那你直接问曹正明不就行了,干嘛要从我这里打听呢?”

    林川看着全无心机的姑娘,又故作神秘地说道:“这件事儿不好直接问曹先生。你想,做生意的人最忌讳把自己的秘密透露给别人,虽然我不是要和他竞争,但话若出口难免让对方会有其他想法。”

    诗雅并不关心林川的解释,处在爱情中的姑娘只对感情话题敏感,对于其他无关事情即使漏洞百出也毫不在意。林川处心积虑的编排实属多余。

    诗雅想了想说道:“曹正明在你来之前,的确单独和陈玉堂先生在餐馆吃过两次饭,我爸爸和他很熟,但他不是做木材生意的啊。”

    宛如闪过一道耀眼的阳光,林川脑海里“蝰蛇”的身影顿时被照得通亮。他周身百骸随着一次深呼吸,放松后又紧紧绷住,一个渴望已久的答案像是一面战鼓“嗵嗵”擂响,他仿佛看到对手站在自己对面,心里暗道:“陈玉堂,我会不遗余力地证实你是否是‘蝰蛇'。等着吧,如果真是你,看在发放奖金的份上,我会在你属下的棺材店里为你挑上一副上等的棺材。”

    陈玉堂就是同乡会的陈会长。

    十六、刺杀黄大使

    自林川“教训”黄亦明后,曹正明又精心部署了三起袭击进步华侨事件。由于被殴者的影响力均不如黄亦明,所以按“蝰蛇”的意思没有让林川参加,只是由“铁血军”其他成员完成行动。“蝰蛇”认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只有在最关键时刻才能祭起这把锋利的钢刀。

    血腥刺激了雅加达的爱国华侨,恐慌在不断蔓延,许多有钱人开始寻求武馆武师的庇护,有的人甚至闭门谢客,惟恐一言不慎招致祸端。几家当地华文媒体也在此淫威恐吓下,不敢发表亲共文章,惟有《椰城早报》将矛头直指国民党,高调谴责这一系列恐怖行径。警察局在中国大使馆和华侨的强烈呼吁下勉强派人调查,但最终都是草草收场,不了了之。

    台湾方面对此非常满意,特发来嘉奖令,表彰组织策划者与参加行动的有关人员,同时要求“铁血军”针对中共大使馆进行一次暗杀活动,刺杀对象是十一月下旬刚刚上任的中共驻印尼大使——黄镇。

    夜晚,滨海路一家酒吧,曹正明和“蝰蛇”对坐在舒软的沙发上,轻声讨论着新一轮的行动计划。幽暗的烛光、轻柔的乐曲、飘散的酒香无一不在营造着浪漫且温馨的气氛,似乎要冲淡俩人浓重的杀伐之气。

    沉思一会儿后,曹正明看着“蝰蛇”说道:“以正明之见,此次任务可交给李源,让他伪装成亲共华侨,假借有要事相商接近黄镇,只要黄镇露面,凭小李身手必可一击成功。我亲自带人在外接应,掩护其安全撤离。”

    “蝰蛇”把玩着手中的高脚杯,目光深邃,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老弟言之有理,但是有一点必须考虑到,通过上一轮行动,中共使馆明显提高了戒备,保安措施增加,尤其是黄镇上任后立刻在办公楼、宿舍区内各个关键要道都新安置了铁门,只有工作人员才能够自由出入。以李源的身份若想见到黄镇,极其不易,更何况我们对其使馆内部建筑不察,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若一击不中,打草惊蛇,将对我们后面的行动造成麻烦,不过,”他忽然眼睛一亮,一个想法油然而生,看了一眼曹正明继续道:“你的这个建议倒是提醒了我,让我再想想。”

    曹正明点点头,又说道:“如果此计不成,我们可以利用对方离开老巢之际下手。我想,既然黄镇身为大使,刚到任的他必定有很多外事活动,比如会去拜访各邦交国外交使节。曹某可带人在其必经之路设伏,通过制造交通事故结果其性命。可惜,我们没有合适装备,哪怕能有一把狙击步枪,事情都会变得简单很多。”

    “蝰蛇”微笑地点点头,对曹正明的积极态度颇为赞赏,他说道:“老弟果然不愧为党国的军人,无怪乎毛人凤局长赞赏有加。你放心,美国中央情报局答应近期内将支援‘铁血军'武器装备若干,如果有额外要求,可以提出,他们定会倾力相助。”

    曹正明露出一点笑意,说道:“陈长官过奖。能有美国朋友帮忙那是再好不过,这样会使我们如虎添翼。现在兄弟们已经不满足于那种小打小闹,大家一致要求大干一场。我认为士气可鼓而不可泄,还请陈长官尽快协调美国人,一旦武器到手,那就是吹起我们战斗的号角。”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一副期待的模样。

    “蝰蛇”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用手拍着脑门,慢悠悠地说道:“老弟,关于这一点我完全赞成。我刚才说过,武器和活动经费无需顾虑,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但是,如何做到未雨绸缪、如何把行动安排的天衣无缝,这是我们现在必须重点考虑的问题。要知道,暗杀不等同于军事作战,它比一场战斗更为复杂。虽然目的是一样,但对于暗杀来讲,你不仅要考虑到如何达到目的,同时也要考虑到暗杀后怎么才能全身而退,万一成员中有人被俘,怎么统一口径等等。因为这里毕竟是国外,除了他们国家的法律还要顾及我们在国际上的影响。你适才提到的两个行动方案,我认为很好,可还不够精细。我们要把所有细节都考虑进去,形成真正切实可行并可以随时付诸实施的行动。”说完,他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跷起二郎腿,陷入沉思。

    良久,他仿佛从梦中醒来,歉意地向曹正明笑了一下,说道:“我综合老弟的高见和一些想法,下一步行动计划采取双管,不,多管齐下。我手中还有一张隐蔽在敌内部的王牌,由他先开展第一波针对黄镇的暗杀行动,具体运作,我再考虑。如若不成,则按你刚才的说法,让李源进入中共大使馆,里应外合实施第二波攻击。再不成,第三、第四波就直接设伏或在中共使馆附近寻找制高点,寻机毙敌。你目前的任务是,针对第三、四波攻击拿出预案,当然,你们要事先侦察地形并选择埋伏点。”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当前国际政治变化无常,中共在外交领域正肆无忌惮地蚕食我们的生存空间,委座对此深感恼火。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使他们心有所惧,这次下手决不能手软,务必以泰山压顶之势,将敌人彻底粉碎。我想,通过我们为共匪黄镇准备的四把刀,他的命再大,也逃不过我们为他制定的死亡安排,到时候说不定他的棺木还会从你那儿买呢,呵呵。”

    曹正明也微笑道:“如果真是那样,曹某宁愿不收钱,可以免费送上。不过,陈长官所说内线,曹某第一次听说,可否奉告?免得子弹不长眼误伤其性命。”

    “蝰蛇”摇头道:“此人身份极为隐蔽,只和我单独联系。老弟毋庸多虑,行动之前我定会交代注意事项。”他不想再谈及此事,话锋一转,问道:“李源近况如何?”

    曹正明说道:“据罗英他们说,小李和庄家小姐现今如胶似漆,几乎形影不离。前几次行动没让他上还闹过情绪,昨天跑到我那儿,非说我对他不重视,并让我转告你,下次再有任务第一个要排到他。”

    “蝰蛇”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是一块好钢啊!这样的人必须要像对待猛兽那样,经常饿着他,一旦放出笼,必将势不可挡。”他脑海里映出林川对黄亦明闪电般凶狠的出手招式。

    曹正明看了看深有感触的“蝰蛇”,忽然产生一个想法,问道:“陈长官,你是不是见见他?这样对他也是一个鼓励。”

    “蝰蛇”立刻警觉起来,本来眯缝着的眼睛顿时睁大,反问道:“怎么,是他提出要见我?”对于新来的成员贸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不免对其动机产生了怀疑。

    曹正明答道:“不是,是我这么想。小伙子虽然劲头十足,但若总是没有任务,再加上身边陪着一位姑娘,难免玩物丧志。另外,小李通过这次行动,已经可以证明他对党国的忠诚,我认为现在可以解除对他的戒备。”

    “蝰蛇”默默想了一下,说道:“诸葛武侯曾说过,‘夫知人性,莫难察焉,美恶既殊,情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像李源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我们还是要‘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期之以事而观其信'。总之,小心无大过。共产党向来诡计多端,总是能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我们必须时刻提防。在没有彻底证实李源身份之前,还不能放弃对他的考察。另外,除了你之外,我的一切都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是纪律也是命令。如果时机成熟,我会主动召见他,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刀不磨不快,这样,下次行动就把他叫上。”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曹正明,指着纸条说道:“这是对象名单,具体行动计划与人选由你酌定。”

    曹正明打开看后,皱眉疑惑地问道:“怎么全都是印尼人?这与我们丝毫不相干,为什么要向他们下手?”

    “蝰蛇”不悦地说道:“老弟,这就是政治。我毫不怀疑你在军事上的才能,但是对国际政治而言,你还缺乏敏锐的大局观念。你是一个军人,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有什么错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你只需按我的裁定去执行就足以。”

    曹正明默默点点头,把纸条折好放在兜里。

    “蝰蛇”钦定的名单成员都是苏加诺总统的至交,也是倾向共产党中国的国会议员。他们以自己对世界格局以及亚太国际形式的独到见解左右着总统的外交政策,并推动了中、印两国的建交。在他们的敦促下,苏加诺总统在第一次“科伦坡”会议召开后就萌生了邀请中华人民共和国代表参加亚非会议的想法。

    林川特别行动小组又补充进一个新人,此人姓崔名东义,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他是曹正明新招募的印尼华侨,据他自己介绍,早年在广东番禺加入过三民主义青年团,一九四九年离开大陆来到印度尼西亚。按照“蝰蛇”的指示,凡是新来成员必须经过实战考验,所以曹正明把他安排进林川小组参加行动。

    然而,通过与崔东义的几次接触,林川对他所说的话产生了怀疑。首先是在清真寺踩点时,他对伊斯兰的古尔邦节、开斋节相互混淆,这对于一个生活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度里几年的人决非正常。第二,在印尼风味的餐馆里,居然不知道吃饭的风俗习惯,还不如张华以及自己在学校所学的知识。第三,他自称在橡胶园工作过,可是手上没有留下任何老茧。从这些迹象表明,这个自称崔东义的人到印尼的时间并不长。这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是自己人,林部长几次信函必定提到这件事,可是并没有。如果真是敌人,说明“蝰蛇”依然对自己不放心,直接派人监视自己。

    按照“蝰蛇”的名单排序第一位是的贝塔克斯,曹正明决定把动手地点放在清真寺附近,因为对方每周五都要去礼拜,这给下手带来便利。

    当所有工作准备完毕,就等周五采取行动时,周四下午,张华匆匆来到餐馆,通知林川马上跟他去见曹正明。等他们走进曹正明办公室,罗英、秦晓和崔东义已经就座。

    来不及寒暄,曹正明对满头大汗的林川说道:“李组长,任务有变。上峰决定你们小组取消明天的行动,另作安排。”

    罗英笑呵呵地对林川道:“李兄,这次可有大买卖了。”

    不像曹正明城府甚深,罗英是一个直肠子,有什么事情都会直接写在脸上,林川从他的脸上大概揣摩出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他作惊讶状,问道:“为什么?我们一切准备就绪,难道就这样放弃了?”一副懊丧的样子。

    曹正明看着林川焦急的表情,微微笑道:“你们的任务由其他组接替,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他看了一眼其余三人,接着说道:“据可靠情报,明天晚上,中共大使黄镇将应苏俄大使邀请前去该使馆赴宴,这对我们来讲是一个绝好的行动机会。上峰认为该行动非你小组莫属,所以取消你们原有计划,准备明晚的暗杀任务。由于此次行动意义重大,我亲自挂帅,再由罗英带领另一组配合掩护。怎么样小李,这回真刀真枪暗杀共党,你该心满意足了吧?”

    林川心中一惊,表面却乐呵呵地说道:“是啊,我前段时间闲的连手脚都快长青苔了,后来看报纸说中共又新上任一个大使,我估计该轮到我出手了,哈哈,果不其然。不过,杀鸡焉用宰牛刀,量此区区小事,何必有劳曹长官亲自出马。李某不才,甘为马前卒,领衔完成此次任务,如若失败愿受军法处置。”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全身,心想:“如果自己带队,还可以随机应变,放过黄镇大使,但若曹正明亲自出马,一切后果难以预料。”

    曹正明点点头,说道:“这次任务非同小可,而且意义重大,并非我立功心切,只是希望全力把握良机做到天衣无缝,完成这一伟大壮举。”

    马上,曹正明恢复了军人本色,他威严地扫视屋内所有人,严肃地说道:“诸位,明日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有临阵脱逃者、妄自非为者、不服从命令者一律就地处决,决不姑息。另外,此次任务列为绝密,泄露者按叛徒论处,你们从现在起不允许单独行动。”说着他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曹正明的话如同无形的铁锤砸在林川的头上,使他在短暂的时间内感到发懵,他紧盯着曹正明,等待对方部署。

    接下来,曹正明开始部署暗杀行动计划,每一句话都让林川心惊肉跳,心想:“这家伙不仅打仗在行,连搞暗杀都那么专业,换成是我也未必能够超过他。让我们小组做箭头,俩人一组堵住两侧车门,若真按这个计划实施,黄镇大使必定凶多吉少。”

    他抬起头,无意间看到崔东义正在看他,心中又是一凛,暗道:“还有这个神秘的家伙,一定要对他留意。”

    当曹正明说完后,林川立刻接上,敬佩地说道:“曹先生的计划果然英明,李某如高山仰止、自愧不如……”

    罗英笑着打断道:“李兄不必过谦,其实曹大哥的方案是从你上次袭击黄亦明的行动中获得的灵感,如法炮制而已。只不过这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增加了我们的小组成员,以雷霆之势轰顶。哈哈,黄镇这次肯定难逃一劫,兄弟就等着喝庆功酒了。”

    由于罗英对曹正明曾有救命之恩,所以他的话曹正明并未介意,只是颔首微笑一下。

    回餐馆的路上,林川在确认没有跟踪后,拐进了《椰城早报》报馆,他起草了一个短文然后交给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再三交待道:“内容千万不能改动,明日务必见报。”在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后,这才离开。

    短文以寻物启事格式写出,内容只有寥寥数语:

    “本人昨晚六点不慎在塔亚宾路八号附近遗失红色皮夹一个,望拾到者与椰城饭店欧阳先生联系,必有重谢。”

    这是一条暗语,是后来林部长鉴于“铁血军”的恐怖行为将波及大使馆工作人员的人身安全,特地交代给林川的又一项重要任务。在简单的几句话中,已经包含所有的重要信息。“昨晚”意味着明晚,以此类推恐怖行动将要发生的时间;“塔亚宾”路八号是大使馆地址,表示恐怖行动地点;“红色”代表恐怖行动的最高级别,即暗杀,“黄色”代表中度,即绑架,“绿色”代表一般,即殴打;“椰城饭店欧阳先生”并无此店此人,而是提醒大使馆工作人员这是针对他们而发;“必有重谢”是指目标为大使馆大使,“必有酬金”是指参赞,“必谢”是指一般工作人员。

    一路上,林川仍是忧心忡忡,一是顾虑报馆没有及时登出,二是担心大使馆工作人员忽略自己的情报。无论何种情况发生,对黄镇而言都将产生致命的后果。

    早在军校学习期间,林川对黄镇就有耳闻,作为一个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黄镇的美术才华与后勤指挥能力在军界享有盛誉。这位儒雅而不失威武的将军,之前还担任过驻匈牙利大使并同时负责阿尔巴尼亚外交事务,也被誉为将军外交家。面对这样一位极具重要性的政治人物,安全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林川苦思冥想后决定采取双保险的做法,亲自将情报交给大使馆的同志。

    按照林部长指示,林川所有行动只受命于他一人,并且不能让外人知晓,哪怕是自己的同志也不能透露半分,即使面对近在咫尺的大使馆也不能发生任何联系,这是铁的纪律。另外,除非大使生命受到威胁,否则,他决不能采取任何行动。眼下,真正的危机来到了,没有任何选择,他必须用生命来捍卫自己许下的誓言。

    吃过晚饭后,林川回屋悄悄写下一张纸条并把它塞进半个蜡丸内,再把另半个合上装进兜里,然后把工作交给庄臣,独自一人向大使馆走去。

    当大使馆建筑隐约可见时,突然,他感觉自己被人跟踪了。

    在林川所受到的训练中,跟踪与反跟踪是重要的课程之一。这就好比是猎犬与猎物之间的关系,猎物如果想逃脱猎犬锋利的牙齿,就必须学会尽早发现猎犬并逃之夭夭,否则一旦被对方逼近则性命难保。反之,猎犬若要捕获猎物,必须不露痕迹地借助各种伪装靠近猎物,使其在不备的情况下,发起致命的一击。

    沿途中,他数次察觉在自己身后几十米外,有一个人影不即不离地尾随着自己,像是一条无形的尾巴。开始,他没有在意,因为,街上来往行人不断,有脚步匆匆者,也有步履缓慢闲逛者,但在经过几个街区后,这条尾巴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这不免使他警惕起来。于是,为了判别此人是否专程跟踪自己,他采用反跟踪技巧,时而加快脚步,时而放慢脚步,有两次还故意钻进街道旁的商店,然后突然走出。

    这条尾巴很机警,无论林川采用什么方法,他一直在相对固定的距离内借助行人和地形的掩护隐藏自己,不被对方发现。虽然林川没有看清对方,但是通过这种反侦查手段,已经确认,自己被人跟踪了。

    他紧张地想:“这家伙是什么人?跟踪目的是什么?”此时,他知道自己确实被跟踪后,索性就不再继续观察身后,边想边放慢脚步。

    “跟踪者身份只有四种可能:一是大使馆我方人员,二是小偷或流氓团伙,三是警察,四是曹正明他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会这样做。”他开始分析起来:“前三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自己在袭击黄亦明时没有暴露身份,而且此前也没有任何被调查的征兆,使馆我方人员和警察不会对我产生怀疑,而小偷或流氓团伙也没有这么专业的跟踪手段,惟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曹正明他们。显然‘蝰蛇'对我还心存疑虑,在行动前还要对我暗中监视。只是,这帮人也不具备跟踪经验,不像后面这个人能隐藏得如此巧妙,他到底是谁呢?难道就是‘蝰蛇'本人?”想到这儿,他突然兴奋起来。

    猎犬的出现非但没有让林川恐惧,相反,他心里却在暗暗高兴。虽然天色已黑分辨不出跟踪者的面目,但他毫不怀疑,“蝰蛇”已经出洞,而且就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游动。

    自从诗雅说出陈玉堂后,林川就一直在考虑如何证实“蝰蛇”就是陈玉堂。他让庄臣把陈玉堂请到餐馆,名义上是为了答谢对方曾经费心帮助自己“寻亲”,暗地则通过观察对方言行,寻找任何可疑的破绽。但是,陈玉堂的确无懈可击,他对雅加达的风土人情说得头头是道,包括华侨的生活习惯以及他们在当地的社会地位等等无一不与事实相符,看上去确实如他所说在印尼生活了十几年。林川心中暗暗佩服对方,他想,如果对方就是“蝰蛇”,那么这戏演得也太真实了。但林川相信,再狡猾、再成熟的人也会有忘形的时候,正可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仍在坚持不懈地寻找其他方法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眼下,真实的答案就在身后,他恨不能立刻转身跑回去把这条“蛇”从暗处揪出来。

    林川没有这样做,他知道自己就像野地里的兔子,被猎犬死死盯住。惟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只顾吃窝边草而没有想去另偷萝卜吃的兔子,因为此刻任何多余的举动都会引起对方怀疑,并使自己深陷险境。他想:“情报既然已经无法送出,对方也已经暗中知道自己来过使馆,干脆就把戏演足,好为日后留下一个真实的理由。”

    想到这儿,他继续往前,走过使馆大门口后,在一百来米的地方掉头,这次他是沿着使馆对面的马路慢慢踱回。他不断东张西望,看着两边的院墙,余光却扫视着跟踪者。在过了使馆大门对面人行道不远处,他停下掏出烟,借点火之际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门口,然后突然加快脚步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远处一个人影没有料到林川会突然加快步伐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慌忙间,扭头就往回疾走,在一个十字路口处消失了。

    林川冷笑一下,依然步速不变地走回餐馆。但是,他没有料到,适才一幕的整个过程被第三双眼看得真真切切。

    第二天一大早,林川就迫不及待地出门去买菜,今天与以往不同,过去都是买完菜再买报纸,而这次他到处寻找报童。买完报纸,在广告栏中他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内容,心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回到餐馆,他把自己晚上将要外出提前告诉了庄臣和诗雅。

    整个白天,林川仍如往常一样,像勤奋的工蜂里外忙活着,闲暇之余还跑上楼,坐在诗雅身边,陪她说笑一会儿。当阴沉的光线从屋内渐渐移到餐馆的最外一张桌子边上时,他向庄臣打了个招呼,走进自己的房间,从箱子的夹层里拿出五把后端呈燕尾型的小铁叉放进裤兜,然后想了想,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信纸塞在枕头下,将枕头扶正、掸平,环视了一下四周,便走出房门。

    他准备出征了,在凶险未卜的情况下,做好了最坏打算。他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黄镇大使不幸遭到袭击,自己将应付近十个如狼似虎的“铁血军”成员的三面围攻,生还几率几乎是零。

    他来到二楼诗雅的房间,先把空杯子倒上水,然后在姑娘身边坐下,两手捧着诗雅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虽然小伙子的笑还是那样甜、那么傻,但姑娘特有的敏锐的神经却还是捕捉到对方表情中的异样,具体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与平常有些不同。她看着林川的眼睛,祈求似的说道:“小李,今天晚上就别出去了,陪着我好吗?我突然有种担心。”

    林川笑着伸手刮了姑娘鼻子一下,说道:“不行啊,小姐,收了人家的学费,怎么好意思不去呢?我那些徒弟们可不太容易说话,再说,就凭我这身本事,不去招惹别人已经算是他们的万幸了,谁敢不要命来拔虎须。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诗雅摇摇头,叹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害怕,要是知道就好了,你真的必须去吗?”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她无奈地叮嘱道:“那你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听话!啊?”

    林川点点头,开玩笑地说道:“别担心,我小李向来是命大,自从遇见你以后,又多了一个福字,所以,现在可以说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放心吧。”

    他的玩笑并没有使姑娘开心,相反,诗雅隐隐约约地感到林川像是一个燕赵壮士在做最后的诀别。林川站起身,深情地看了诗雅一眼,转身正要走,又被诗雅喊住。

    姑娘在莫名的惧怕中看到林川临别时的最后眼神,这道目光除了爱意之外,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到的肃穆和诀别。

    她紧紧抓住林川的手,一滴泪珠情不自禁地从眼角滚下,哀求道:“小李,求求你别去了,我真的很害怕。”

    林川笑了笑,俯下身把姑娘的眼泪擦掉,接着在姑娘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直起身说道:“诗雅,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一会儿不就回来了吗?”

    诗雅拉着林川的手腕,生怕林川这一走再也回不来了。她紧盯着林川的面孔,坚决地说道:“记住,如果你发生什么意外,我决不会独活。”她的语调不再悲怆,那双幽黑的双眸闪烁着来自内心最强烈的意志。

    接着,她低声吟道: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

    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爱情既能使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变傻,也能使他们更加聪明。

    当林川做好最坏打算的时候,他眼神中流露的爱就不自觉地蒙上了一层怜悯和悲壮,这种眼神除了诗雅,没有人能够解读。而姑娘已经习惯于用爱的算法解析对方的每个眼神、每句话,所以当林川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已经在姑娘细心的剥离下,发现了问题。

    林川一愣,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热浪,他未曾料到姑娘会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她自己的诉求。对这种终极的爱,他无法接受也不能答应,于是,他又重新蹲在诗雅面前,以不容置疑口的吻说道:“诗雅,我知道你爱我,但是,从生到死是每个人都要游历一遍的事情,这是任谁也无法逃避的事实,你为什么要这样介怀呢?另外,你如果真这样做,那么把我对你的爱又置于何处呢?不,我决不答应,况且,我怎么可能出事呢?”

    姑娘抚摸着林川的脸,幽然道:“不要说了,我等你回来。”

    林川按照指定的时间、地点和张华、秦晓、崔东义汇合之后,开始向中国大使馆进发。林川看了看他的组员,除了张华和秦晓跃跃欲试外,崔东义表情略显紧张。林川心中暗自冷笑:“别高兴太早,有你们哭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如果发生意外,他将毫不犹豫地先除掉眼前这几个人。

    天还没有完全见黑,上午下完雨的路面还有很多积水。在使馆附近,他看到曹正明独自一人抱着一本书在刚刚打开的路灯下看着,再往远处看,罗英小组已经有三个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林川低声说道:“张兄、秦兄,你们俩按计划先继续往前走,在距大门那一侧二十米处等候,看我手势立刻向目标进攻,崔兄随我在这一侧慢慢溜达。”

    一张充满杀气的网在大使馆门前张开,死亡狞笑着在倒计时中开始逼近。

    林川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大使馆的同志看到了报纸上自己发出的警告,并做好了相应的安排。他揣测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一是黄镇大使取消赴约,二是赴约后就地留宿,三是毫不知情。前两种是最理想的结果,最后一个将难以预料。此刻,他最害怕的就是路上出现车灯,一旦有汽车开来,惟一的选择就是拼个鱼死网破。

    林川瞟了一眼身边的崔东义,不知对方是由于紧张还是其他原因,平常就惜字如金的他从行动开始几乎就没说过话。林川不再理他,心想,“黄镇大使拜会苏联使馆应该属于不公开的活动,媒体也没有报道,而曹正明所说的可靠情报自然是‘蝰蛇'亲自掌握的,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从苏联大使馆?不可能。难道是从我们大使馆内部了解的?如果真是这样,使馆内必有内奸。”林川头上不由得冒出冷汗,这是一条非常值得关注的线索。

    他又想,“糟糕,万一最坏的结果发生而我不幸身亡,这条线索就此而断,敌人安插在使馆内的特务还会继续提供情报,怎么办?”他后悔没有把张华或秦晓与崔东义互换,对于没有心计的张华或秦晓,自己完全可以趁现在写下情报,在最坏结果发生前,投进使馆内。

    雨又开始下起来,雨滴撞击着路面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并冒出众多的水泡。崔东义把伞撑起,靠近林川,并将伞支在两人中间。

    林川侧头看了眼对方,刚说完“谢谢”,忽地心里一紧,只见对方满脸如同罩上一层寒霜,冷冰冰,幽黑的眼珠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发出瘆人的光芒,在说了声“不客气”后,就不再言语。

    俩人慢慢在雨中溜达,此时,所有伏击人员已经到达指定位置,远处曹正明也收起书,打上伞慢慢走开,街上行人越来越少。

    林川在观察完周边情况后,开始全神贯注地留意身边的崔东义。他似乎觉得,对方也在悄悄打量自己,而且无论自己怎么改变步伐,崔东义总是落后小半步。他暗暗冷笑,心想:“这家伙还挺聪明,在背后监视我。毫无疑问,‘蝰蛇'一定交待过他,若见我‘图谋不轨'就在背后朝我开黑枪。哼,可惜你们也太小看我林川了。”他暗忖,即使崔东义在身后,但这个距离内,自己完全有把握一招将其毙命。

    突然,林川看见曹正明将手中的雨伞骤然合起,接着又张开,又合起、张开。林川心中一惊,暗道:“终于来了。”他把手伸进裤兜,对旁边的崔东义急促说道:“快,跟上我。”话音未落,远处一道笔直的灯光朝这里射来。

    十七、中共特工遭敌诛

    当林川走后将近两个半小时,诗雅再也躺不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始终萦绕心间,她把母亲喊来,非坚持下楼等候林川,仿佛那样才能踏实。庄太太拗不过女儿,只好扶她下楼来到林川房间。母亲陪诗雅说了会儿话,就帮丈夫干活去了,留下诗雅一人坐在床边。

    经过一通胡思乱想,她开始平静下来。忽然,她注意到屋子与往日有些不同,原来较凌乱的杂物被收拾的井井有条,箱子也不像原来那随意地摆放,而是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后,洗脸毛巾也不是随便搭在脸盆架上,而是整齐地叠好放在架子上,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房屋的主人已经出了远门。姑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嗵嗵”地狂跳起来,对于已经完全熟悉林川生活习性的诗雅而言,她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再结合林川临走时的表现,心中的恐慌如决堤的洪水迅速泛滥。

    她想喊,嗓子如同被胶粘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毫无阻碍地冲出眼眶,汇成两道清澈的小溪。如同溺水者的绝望,诗雅漫无边际地随手抓起旁边的枕头死死抱在胸口,然后垂头在枕头上,开始发出呜呜的哽咽声。恍惚中,她发现一张纸滑落床上,拿起一看,是林川的亲笔,慌忙扔掉枕头,擦干眼泪,凑在蜡烛前看了起来。

    “诗雅,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请原谅我的离去,也请原谅我无法表白的苦衷。

    “虽然我们相识仅三个月,但是你在我心中就像温暖的太阳、多情的月亮,无论白天黑夜都放射出绚丽的光彩。你是那样的使我心醉,就像鸟儿迷恋蔚蓝的天空,就像蜜蜂钟情于艳丽的花朵。毫不夸张地说,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是我灵魂中最愉悦最完整的爱人。是你让我懂得了爱,是你让我感受到人生的美好。可惜,这一切随着我肉体的消失将不复存在。

    “忘掉我吧,不要把自己套上十字架,生活本来应该步履轻盈、欢快。如果你的憔悴、你的伤心、你的痛苦皆由我产生,那么我的灵魂将永远得不到安息,我将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自己,永不得安宁。

    “你是一个好姑娘,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么请你从此忘记这一切,让新的开始注入到你的血脉里,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的幸福坚强地去生活,这是我对你唯一也是最后的请求,一定要答应我!而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祝福你、保佑你。

    “别了,我心爱的诗雅,我的至爱。如果有来生,我还会来找你。小李。”

    诗雅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整个人如同被电击一般哆嗦起来,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眼睛。终于,嗓子在肺部急剧起伏的压力下被撑开,哽咽变成了号啕大哭。

    庄臣夫妇慌忙赶来,看见女儿如同泪人一样,不禁心如刀绞,泪眼纵横。诗雅哭喊道:“我要去找小李,爸爸妈妈,求求你们快带我去棺材店。”她不顾裹着石膏的伤脚,咬牙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林川带着崔东义急步向大使馆门口逼近,此时他的全身紧绷如铁,瞳孔暴出凌厉的杀气,裤兜里锋利的燕尾叉在左手食指与拇指的紧夹下犹如被顶上膛的子弹。

    他已经盘算好,当汽车一旦到达门口,立刻将崔东义击倒,他毫不怀疑自己蓄积力量的右肘瞬间能将对方的肋骨粉碎,然后迅速绕至另一侧,利用自己未下命令的时机,将两把燕尾叉钉进张华、秦晓的咽喉,再趁曹正明错愕之际,来不及开枪,迅速逼上,第三把夺命暗器同时直取曹正明。接下来,立刻掩护黄镇大使安全进入使馆,并告知使馆有内奸。

    这的确是一个完美的方案,但胜负取决于双方的意志与反应。对于别人,林川毫无顾忌,但是曹正明是一位真正的军人,其坚强的神经、顽强的意志以及快速的应变能力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要超过自己。面对大张机头的勃朗宁,能否躲过那致命的子弹,林川自己也没有把握。

    雨在越来越近的车灯面前形成了一道白色的幕帘,腾起的水雾弥漫在汽车周边。距离使馆大门十米左右,林川放慢脚步,张华和秦晓也到达相应位置,此时汽车的轮廓已经映入他的眼帘,他一愣,怎么是一辆卡车?而且卡车后面紧跟着还有车灯晃动。他凝神想看清相距不远的汽车内的情景,但升腾的水雾在车灯前像一堵墙把视线与汽车隔开,他只好紧盯曹正明,等待他发出攻击信号。

    卡车发出的轰鸣盖住雨滴声,在离使馆大门约十五米远距离戛然停住,正好是曹正明所站的另一侧位置。

    正当林川不知所以然,忽然感觉雨水落在头上、脸上,他迅速侧过头,发现崔东义已经落后在自己身后一步远,手中雨伞也扔在地上,一只手正要从裤兜里往外掏。他一惊,这个距离对于自己而言,根本无法在瞬间控制住对方,若对方掏出的是枪,别说干掉他,自己性命都难保。

    林川想都没想,骤然停步,拧腰探身一把抓住对方胳膊,低声严厉道:“崔兄,你要干什么?”说完,他明显感觉对方在挣扎,于是一咬牙,握着燕尾叉的左手就要从裤兜中拔出。

    就听崔东义惊叫道:“警察,快看,卡车里是警察。”

    与此同时,卡车那里传来了嘈杂声音,林川又是一惊,只见从卡车上纷纷跳下一群持枪的警察,他们迅速布开警戒线,并驱赶曹正明与张华等人,还有四五个直接向自己这边跑来。

    林川心中顿时大喜,知道使馆同志已有安排,一颗心终于稳稳落下。此刻,几个警察跑到跟前,挥舞着手枪,喝令他们向后转不许停留。看到曹正明等人迅速朝自己这边过来,他赶紧示意崔东义捡起雨伞,俩人转身就走。

    没走多远,曹正明就赶到林川身边,低声道:“行动取消,让张华他们去通知罗英,立刻返回。”

    林川故作愤懑说道:“不是说好只有一辆使馆汽车吗,怎么连警察都出动了?”

    曹正明铁青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他用冰冷的语调,所答非所问地说道:“星期天开会。”说罢,自顾自地走了。

    刚回到餐馆,林川就听到诗雅震天动地的哭声,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屋里跑,迎面碰上刚要走出屋门的庄臣。还未容林川开口,庄臣满脸泪痕的脸顿时绽放笑容,说道:“小李啊,你可把我们给急死了。诗雅,你快看看,小李回来了!”说着赶紧闪在一边。

    诗雅全然不顾父母就在身边,也不管林川落汤鸡似的模样,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如同一个受足了委屈的儿童,放声大哭。庄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小李,快劝劝诗雅吧,你要是再不回来,她说什么也要去找你。这孩子,把我的心都要揉碎了。”

    看着一家三口泪人一般的模样,小伙子心中产生了巨大内疚,想解释不知怎么说,想道歉又觉得多余。他任凭诗雅伏在胸前,感受着热泪带来一股股感情的冲击,默默用手轻拍着诗雅的后腰。

    若不是庄太太让林川把诗雅扶到床上坐下,小伙子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站多久。庄太太从架子上取下林川的毛巾递给他,附耳对林川道:“好好劝劝,别让她太难过了。”然后就让庄臣随自己走出房间。

    林川把枕头放在床头,让诗雅靠在上面,这时他看见了自己写给诗雅的信,一张已经让诗雅的泪水浸透了的信。他顿有所悟,轻轻拍着姑娘,柔声说道:“诗雅,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依然好好的,你应该高兴才是。”

    姑娘的眼泡如同被催熟的桃子,红白相间,视线在过度的悲号中变得模糊不清,大脑也在强烈刺激下麻木不仁,她神经质般地紧紧抓住林川的手,费尽力气说出一句话:“小李,如果今天看不到你,我也不想再看见明天的太阳。”

    太完美的爱情往往招致最大的悲痛,也许是天妒红颜,令其生不为伴,朽骨成亲。

    星期六晚上,也就是曹正明暗杀未遂的第二天,他被“蝰蛇”紧急招到上次见面的酒吧。对于行动的失败,“蝰蛇”没有任何责备,只是末了一句话使他大吃一惊:“铁血军”里隐藏有中共特工。

    临别,“蝰蛇”面授机宜,并命令曹正明借星期天开会之机,讯完口供,迅速除掉这枚中共安插在“铁血军”内部的钉子。

    星期天,林川好说歹说地劝服诗雅,打上伞前往亨鑫棺材店。

    当他刚踏进大门,立刻感觉气氛异常。以往罗英他们的笑脸总是伴着迎接和送出,而这次却一个个面部严肃,仅仅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这对于挂相的罗英确实不太正常。尤其是当他后脚刚迈进门,两扇大门就被张华紧随着关上,阴沉的光线从窗棂缝隙钻进,星星点点地照在红漆棺木上,使本来就显黑暗的棺材店越发阴森恐怖。

    林川心中顿生警惕,他想,“看这架势,今天必有情况发生。莫非使馆内奸从我的示警觉察到了我?亦或是崔东义发现了我的动机?”但一转念,又想到:“不可能,我在雅加达既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人,也没有留下痕迹,使馆内奸即使知道我的报警,也不可能认定就是我干的,对于没凭没据的怀疑,我完全可以狡辩。另外,我对崔东义正要下手时,警察就赶到了,而那时我仅仅是抓住他的胳膊,也没有暴露杀他的意图。不管怎么说,若不能蒙混过关,大不了杀他个血肉横飞。”想到这儿,他豪气顿生,暗自冷笑道:“哼,你们也忒小瞧林川了,一道破门就想困住我,做梦。”由于这次不牵扯自己同志的安全,林川心中反而非常坦然。

    仅仅是瞬间的想法,林川回头对张华开玩笑说道:“张兄,这大白天的关什么门,万一有顾客,你这不是把财神爷给挡在外面了吗?”

    张华勉强笑道:“李兄见笑,今天开会,所以才关门谢客以免打扰。”

    来到曹正明房间,里面已经挤满了与会人员,除了林川、罗英小组人员共十人外,还有七八个“铁血军”成员,或站、或坐散落在靠门附近。

    林川心中暗骂道:“他妈的,这阵势不小啊,看来要想杀出一条血路还真不容易。”

    林川被指定在中间坐下,他左边是罗英,右边是张华,前边是秦晓,后边是崔东义。

    曹正明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说道:“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枪往桌上一放,两眼如炬扫视了众人一眼,继续道:“诸位,前天晚上在中共大使馆行动受挫,原因何在?”停顿了一下,他把目光射向林川,眉宇中的威怒使人不寒而栗。

    林川毫无惧色地迎着对方目光一言不发,左手则悄悄地伸进裤兜。俩人的神芒如刀剑一般在空中碰撞,毫不相让。

    曹正明忽然一拍桌子,厉声道:“这是因为在我们特别行动队中隐藏着中共特工人员,就是这个人把我们的行动计划透露给了中共大使馆,才让对方有了防备,使这次行动流产。”

    众人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窃窃私语,显然,除林川之外,所有人都事先知道并且做好了准备。

    林川露出惊讶表情,好像听到了一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此刻,他周身神经已经全部绷紧,力量开始迅速涌入四肢,准备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李源,”曹正明音调如同钢铁在碰撞,脸上的威严转化成一股煞气,他严厉地问道:“你大前天晚上,有没有去过中共大使馆?”

    林川坦然道:“去过。有什么不妥吗?”

    曹正明冷笑道:“有什么不妥?你去干什么,是不是去给中共报信?”说罢,他猛地从桌上拿起枪指向林川。

    就在曹正明抓枪的瞬间,林川插在裤兜里的手差点拔出,但锐利的目光先动作之前,已闪电般划过手枪:手枪的保险并未打开。坚强的神经在最关键时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的双肩纹丝未动,连脸部肌肉都没有颤抖,心道:“镇静。这才是第一回合,还没到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况且,对方显然在试探,我是通过报纸而不是与使馆人员直接接触报警,所以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他略皱眉头,朗朗说道:“曹长官,李某是行动组组长,也是这次任务的尖刀,以李某做事风格,事无巨细必须考虑周全。那天晚上,我忽然想到,若是中共大使汽车在我围攻下强行撞开铁门,向里流窜,而我对其内部地形一无所知,势必无法追杀,从而导致功败垂成。所以,李某为确保行动不出现任何意外,再次勘察地形,同时也了解其铁门厚度,做好最佳安排。俗话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行动时间紧急,李某根本无暇事先汇报,只好以大局为重,而抗命不遵。好在曹长官身为军人,必定了解李某一片苦心。至于说是我李某给共产党通风报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话也就是出于你曹长官之口,换作他人,李某若不当场把他脑袋拧下来,都不是条汉子。”

    最后几句话,林川是用凶狠、霸道的语调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听得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曹正明脸色非常难看,他“啪”的一声把手枪放下,但依然逼视着林川问道:“你既然已经去勘察地形,事后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林川哈哈一笑道:“这是李某个人隐私,恕不便奉告。”

    众人一听都不禁大惊失色,这里在座的绝大部分都是曹正明原来的部属,深知曹正明为人,像以这种放荡不羁的口吻回答,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曹正明并没有大动肝火,那双不怒自威的双眼只是瞪视林川,并没有发作的意思。

    曹正明缓慢地说道:“那天布置完任务,我就交待过你们,在任务结束之前不许单独行动。从你第一天加入‘铁血军',我就提醒过你,作为党国军人必须服从命令,既然你说出来理由,那么我暂且相信。但是,我的问话从来不说第三遍,现在我第二遍问你,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林川此刻完全放松,他判断,曹正明的问话实际上已经打消了对自己的怀疑念头,只要说出原因就可以让对方释然,但是,是软下来还是继续硬下去?软下来,固然可以说清楚,但是,在众人面前会使自己的形象打折扣,硬下去则符合自己的风格,然而却会让对方下不来台。

    他思考了一下,说道:“既然曹长官对此事如此关心,李某理当汇报,但此事纯属李某私事,决不涉及我等公务。对此,李某敢用人头担保,稍后容李某私下再作汇报。”回答的斩钉截铁,既没有拒绝对方,也没有完全顺从。

    也许是曹正明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他瞪了林川一眼,说道:“好吧,下面我们继续开会。”

    林川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并为自己涉险过关暗暗庆幸。就当他以为这件事了结的时候,就听曹正明大喝一声:“崔东义,你给我站起来。”

    曹正明本来就声音洪亮,这一吼把屋里所有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直响。坐在林川身后的崔东义缓缓站起,一脸平静地看着曹正明,等待下文。

    曹正明严厉地说道:“你又为什么去中共大使馆?”

    林川不由大吃一惊,他回头看了一眼崔东义,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当他从使馆绕回后,突然加快步伐逼近跟踪者时,发现对方也转身快步离去,由于当时心中先入为主,认定对方就是“蝰蛇”,所以没做他想。现在经曹正明提醒,那个离去的背影似乎正是崔东义。他不由得心想:“原来跟踪我的不是‘蝰蛇',而是这个家伙。可是,他跟踪我去使馆干什么?难道他也有相同目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转瞬,他忽然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曹正明他们串通好上演的一出苦肉计,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起来。

    崔东义答道:“报告曹长官,鄙人晚饭后散步,看见李组长一人独自前往中共使馆,不禁起疑,于是悄悄跟踪其后,想一探究竟。此事本想先向曹长官汇报,但不得时机,请曹长官见谅。”

    曹正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盯着他,揶揄道:“好一个不得时机,那么当林组长侦查返回后,你为什么又回到那里,你往使馆里扔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说。”

    崔东义脸涨得通红,沉默了两三秒钟,他瞪大眼睛,叫道:“曹长官,我崔某一向对党国赤胆忠心,只因李组长行踪诡秘,而且有投敌嫌疑,所以我才决定在李组长离去后再次返回,想看看他是否在中共使馆作了手脚,如果他真的通共……”

    曹正明打断他,冷笑几声,调侃地问道:“这么说你一定有惊人的发现了?”

    崔东义摇摇头,说道:“或许是我的形迹被他发现,因而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当然,也不排除我走以后,他又有返回中共使馆的可能。至于说我向中共使馆扔东西,纯属无稽之谈,崔某愿以人头担保……”

    林川勃然大怒,不等对方把话说完,猛地站起,回过身,一把揪住对方脖领,喝骂道:“崔东义,你他妈的血口喷人,你给老子说清楚,我怎么有投敌嫌疑,今天你要是不说明白,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旁边的人纷纷站起,把俩人拉开。

    曹正明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满脸委屈的崔东义,又看了看怒不可遏的林川,摇摇头,说道:“够了,二位,我现在没有兴趣看你们的表演,坦白地告诉你们吧,并非只有你们两个出现在中共大使馆,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人隐蔽在附近,对你们俩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奉劝你们不要心存侥幸,也别再演戏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这次行动失败足以证明,中共完全掌握了我们的计划,而在此之前,也只有你们俩去过中共使馆,还要我说什么吗?这个人是谁,我心里非常清楚,我佩服你的勇气,居然事发后还有胆量站在这里,我也敬重你是条汉子,在这种场合下还镇定自若。但是,我要告诉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你能痛改前非,我定会既往不咎,曹某一言九鼎。否则,对内奸的惩罚你心里自然清楚,给你三分钟考虑,何去何从由你选择。”说完,他双目瞟了一眼崔东义,接着又紧紧瞪视着林川,伸手把枪拿起。

    静,出奇的寂静。曹正明的话音像是无形的巨大针管把屋内抽成真空,使二十多人聚集的屋子没有任何声响。

    林川目光如同被点燃的火炬,愤怒且无畏地迎着曹正明,他明显感到,自己前后左右已经被包围,后背甚至都能感觉到人呼吸所喷出的热气儿。他心想:“危机终于到了,这家伙如此盯着我,说明他们已经认定是我,眼下惟有血拼一场,先除去曹正明,然后再干掉几个是几个。”一旦做出决定,他全身开始悄然蓄劲。

    双方目光又开始在空中对撞,互不相让。

    大约两分钟过去,曹正明抬腕看了眼手表,冷笑道:“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既然如此,休怪曹某不客气了。”他圆瞪双目,来回逼视着林川和崔东义,猛地大喝道:“把他抓起来。”说完,他迅捷无比地将子弹上膛,打开保险,并举起。

    如惊鸿、似闪电,林川同时也倏然发动了,一直插在裤兜里的左手快速抽出、上扬,就在扣在手心里的燕尾叉即将飞出的刹那间,本来已经蓄劲待发的力道忽然间停止,硬生生地将后面动作收回。他发现,曹正明枪指崔东义,罗英等人也已经把崔东义的两条胳膊反扭到身后,一切像是梦境,他困惑了。

    趁所有人都盯着崔东义,林川赶紧把燕尾叉又放回裤兜里,惊奇地看着曹正明,又看着崔东义,不禁一头雾水。他一直以为曹正明是在对付自己,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所措。

    曹正明走到崔东义跟前,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他打量着对方,说道:“崔先生,很抱歉,鉴于你的不合作,我也只能采取这种我并不喜欢的方式对待你。其实,我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是很遗憾,你没有把我的话当真,不过我还是乐意再给你一次机会,怎么样?只要你把你们组织以及你来此的目的告诉我,你的一切都包在曹某身上。”

    崔东义激动地说道:“曹长官,你肯定是误会了,我……”

    曹正明脸色更难看了,他一挥手打断对方,严厉地说道:“崔先生,如果你还这样执迷不悟,我只能再换一种方式和你说话了,我最后给你一分钟考虑。”说着,他转过身朝桌子走去。

    就在这时,崔东义突然挣脱,迅速从身上掏出一把手枪瞄向曹正明,还未来得及射击,他周边的“铁血军”成员已经纷纷涌上,几把雪亮的匕首插进他的后背,其中最致命的一刀是从后背直接插进心脏,崔东义一声没吭,往前仆倒在林川的位置上。

    闪在一边的林川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先是一惊,紧接着恢复正常,他上前把崔东义的尸体翻过来,用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动脉,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崔东义脸无血色,鲜红、粘稠的血液顺着嘴角慢慢流出,惨白的脸上怒目圆睁,牙关咬得紧紧。直到此时林川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怀疑的崔东义确实是自己的同志,他顿时心如刀绞。

    曹正明闻声赶过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崔东义,瞪着眼骂道:“混蛋,谁让你们杀了他。”他凝视着崔东义的尸体,无奈地摇摇头,吩咐手下预备棺材。

    当崔东义的尸体被抬走后,除林川、罗英被留下来,其他人也纷纷离去,偌大的房间还充满着血腥的气味。

    罗英感叹道:“大哥,若不是‘蝰蛇'发现这个秘密,咱们至今还蒙在鼓里,共产党也真是狡猾,居然在这里也能打进我们内部。”

    曹正明点点头,说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他回到桌前坐下,把玩着手枪,看着林川道:“好了,该你说说事情的原由?”

    林川把手插进裤兜,抑制住内心的难过,形若尴尬地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我女朋友脚崴伤,她缠住我不让我离开她,并说如果我不听话,就再也不搭理我了。我左右为难,心中实在不忍拂了姑娘的愿望,所以,从中共使馆侦查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出门,我想等有时间再作解释。”

    罗英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也难怪李兄刚才不说,怕丢面子是不是?”

    林川自我解嘲道:“是啊,这件事儿两位原先就已经知道,所以兄弟也不用相瞒。但是对其他弟兄,兄弟脸皮还是太薄,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怕女人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也许受到罗英的感染,或者是林川的坦白,曹正明脸上终于出现笑容,他说道:“小李,这次姑且原谅你,下不为例。”接着又感叹道:“罗英说得对啊,自古英雄就难过美人关,像你小李在我的枪口下,面对死亡的危险,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在一个姑娘面前却唯唯诺诺,这一正一反不就是最好的解释吗?我真不明白,男人的脊梁到底是用什么制成的,死亡都吓不弯腰,却会在女人面前卑躬屈膝。”

    林川、罗英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林川说道:“曹长官此话的确精辟,可惜无人能够考证。但是,曹长官有一句话李某不敢苟同。”看着曹正明疑问的眼神,他微微一笑,继续道:“刚才身涉险地的不是我,恰恰是曹长官你自己。”

    曹正明一愕,用手拍了一下桌子上的手枪,惊讶道:“此言怎讲?”

    林川看看罗英,又看看曹正明微微笑着说道:“在曹长官面前,李某不敢放肆,还是不说也罢。”

    曹正明越发好奇,追问道:“但说无妨。曹某倒是第一次听说,赤手空拳对拿枪的倒有威胁。”

    林川点点头,说道:“既然曹长官如此,请恕李某放肆。”话音未落,他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刹那间突然拔出,胳膊横胸而过,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旋。

    曹正明、罗英眼睛一花,还未看清对方意欲何在,就听轻微“啪”的一声响,只见桌面上多了一件东西。俩人仔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把两寸多长,呈人字形,尖端锋利的燕尾叉,已经深深地钉在手枪枪柄的边上,上端由于力道还未消失,正急剧地来回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林川笑道:“曹先生,恕李某失礼。不过正如你亲眼所见,李某所言非虚。这玩意儿虽小却足以穿过任何血肉之躯,况且,当危险发生时,我相信我的速度决不比你掏枪的速度慢。”

    毋庸林川解释,看着仍在颤动的燕尾叉,曹正明完全理解了林川适才所说的话。他有些恼怒,白净的脸微微泛红,心想:“这家伙真是无法无天,他哪像是一名军人,简直就是一个杀手。也幸亏这家伙不是共党特工,否则,刚才第一个倒下的肯定是自己。”他不禁和罗英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相对一视,心中对林川又是佩服又是气愤。

    罗英伸出大拇指,由衷赞叹道:“若非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快的动作。李兄,不瞒你说,刚才我还以为你在吹牛呢。”说着用力拔下燕尾叉,在手中掂量了一下交给林川。

    林川取回燕尾叉放进兜里,笑道:“这种雕虫小技只可用作防身,上不了台面,若是真正在战场上,李某对罗兄只有甘拜下风了,哈哈。”

    一个“铁血军”成员在门口报告,请示曹正明对装有崔东义尸体的棺材如何处理。曹正明交待完后,对林川他们说道:“这次行动虽然失败,但揪出了我们身边的共产党,意义同样重大。就此说明,共党已经对我们有所了解,今天虽然除掉了崔东义,但是后面的形势必将更为复杂,中共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所以,我提醒你们包括所有成员,一定要加倍隐蔽自己,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对于可疑人员要戒心百倍。另外,从今天起不接收任何人加入特别行动队。”

    他把手枪放回抽屉,然后点上香烟,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传达上峰命令,第一,从今天起,停止一切原计划安排的袭击活动;第二,棺材店不再作为集会地点,具体地方另行通知;第三,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第四,棺材店近几天内关张,所有人员必须改换工作和住址,以防中共按图索骥报复;第五,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不要相互联系。”

    林川心中“咯噔”一下,他没料到“蝰蛇”变招如此之快,心想:“虽然停止暴力袭击是一件好事,但是,‘铁血军'化整为零、藏匿于茫茫人海中的做法将给以后的工作带来不利。而且‘蝰蛇'还未现形,从崔东义事件上判断,‘蝰蛇'当时可能就隐藏在使馆附近观察,否则,不可能发现崔东义返回使馆传递消息,停止行动也意味着他将龟缩得更深。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我一旦搬出庄家,所有行动将暴露在‘蝰蛇'眼皮下,那时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好的活动借口,时间、空间也将被大大挤压,任何行动上的疏漏更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不行,必须找借口留在庄家。”

    曹正明似乎看出了林川的心事,他看着沉思中的林川严肃地说道:“小李,搬出餐馆另寻工作对你确有为难之处,这我理解,但是身为军人,必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感情或许重要,而命令更不可违抗,何况,大丈夫何患无妻?上峰的命令也是为你好,使你免遭中共暗杀。”

    他站起身,走到林川面前,勉励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林川看了看曹正明,忽然从对方话中捕捉到了灵感,顿时计从心来。他没有直接回答曹正明,而是一副不解的模样,以退为进地说道:“曹长官适才传达上峰命令,李某确有困惑。想我李某之所以追随曹长官左右,并非只为图一世功名。李某与中共有血海深仇、切齿之恨,这点,曹长官亦有所知。李某本以为在此也能诛杀共产党,但区区一个匪谍就使上峰缩首畏尾,置党国利益而不顾,的确令李某寒心。李某堂堂七尺男儿,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所以,上峰取消对中共的行动,李某并不敢恭维,但身为党国军人,又要服从命令,令人好生为难。因此,李某斗胆请求曹长官并上峰,将我调往台湾或能直接与中共交战的战场,来一场真正的厮杀,即使阵亡,也好过这里游手好闲。”

    罗英开始还为林川担心,听到后面情不自禁地大声拍手称快。

    曹正明看着对方坚毅的目光,也赞赏地点点头。他是典型的职业军人,习惯用军人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在他心目中,勇气与胆量是一名军人最基本的要素,而林川所表现出的气概,正好符合这一定义,他暗道:“好样的!”

    曹正明没有呵斥林川,反而耐心地解释道:“你的决心,我非常欣赏。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峰作此安排并非让我等就此罢手。因为前段时间行动过于频繁,虽然硕果累累,但也引起中共警觉,反而给后面的任务带来诸多不便,这次崔东义的失踪更会给他们敲起警钟,所以,暂停行动,平息一段时间,可以使对方放松警惕。届时,再根据我隐蔽在其内部的内线人员趁其松懈不备,神鬼不觉地再施杀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另外,中共特工既然已经混入我内部,势必将所有情报已然反馈,我们再继续行动岂不成了主动上钩的鱼?这也是上峰让我们暂时偃旗息鼓的原因之一。记住,谨慎万次无过,也比一次粗心丢命强。”

    林川大吃一惊,心想,“大使馆内果然藏有内奸,我方肯定毫不知情,现在必须尽快通知使馆提高警惕并查清这个家伙,严防‘蝰蛇'动用内奸行刺。可是,怎么才能揪出敌人呢?”

    听完曹正明的话后,他平静地说道:“既然是韬光养晦,李某不再多说。崔东义既然暴露,我们是否可以顺藤摸瓜地揪出中共在雅加达的谍报组织并一举摧毁,省得以后碍手碍脚还得提防他们。”

    曹正明遗憾地摇摇头,说道:“本来是想通过这家伙追根寻源,谁想到他还藏有枪支,弟兄们手脚也太快,偏偏就把他捅死了,这点包括上峰恐怕也没想到。”

    林川忽然愤懑地说道:“上峰看来还是信不过我李某,否则事先言明,别说一个崔东义,就是两个,李某也不会让他就此死去。”

    曹正明微微笑道:“小李,你这是多虑了。上峰若不是暗中观察,你岂能脱得了单独去中共使馆的干系?实话告诉你,他对你还是印象不错。”

    林川心中暗自悲痛,他知道若不是崔东义也在现场,“蝰蛇”决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自己,完全是误打误撞,崔东义成了自己的替罪羊。

    他像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曹先生,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追查中共谍报组织。”

    曹正明“哦”了一声,感兴趣地问道:“什么主意?”

    林川说道:“崔东义既然已经身亡,中共特工迟早会得到消息,也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我毫不怀疑棺材店已经暴露,但是,当他们找上门,这里已经是人去屋空。假定我们全部隐蔽,中共特工自然就无法摸清我们的行踪。可有一点,他们依然还存在,而只要我们再行动,说不定他们就隐藏在某个地方等我们上钩。与其等着挨他们的黑枪,还不如趁他们到处寻找我们,先把他们干掉。我想,其他人可以按上峰指示销声匿迹,而我却可以作为鱼饵还留在餐馆。只要发现可疑人员,我可以悄悄跟踪,找到他们的老窝,然后,我们再给他来个一鼓聚歼。”这番话才是林川真正要说的,而前面的煽情就是为了这个意思作铺垫。

    罗英首先拍手叫好,但他又担心地看着林川,说道:“李兄,你的主意果然不错,但是这样非常危险,万一中共特工对你下毒手怎么办?”

    林川豪放地笑着道:“多谢罗兄关心,但凭李某本事,若不是来个百八十人休想从我这儿占去便宜。即使真来那么多人,李某岂能束手就擒,不杀他个人仰马翻,血流成河,我都不姓李。”

    曹正明一直没有说话,食指和中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陷入沉思中。林川的建议确实有一定道理,这是“蝰蛇”没有想到过的。他同意林川的分析,也同样认为这是自崔东义死后惟一能查清中共情报人员行踪的办法。

    罗英与林川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心想:“小李说得对,以他目前的身份充当‘鱼饵'的确再合适不过。如果这个计划得到批准,这个‘鱼饵'也只有他能够担当。”

    他看了看正在与罗英说话的林川,又想:“这家伙真是一个危险人物,不仅文武双全,而且不乏谋略,眨眼之间所出智谋,胜过他人深思熟虑,也幸亏他不是敌人,否则……”

    出了一会儿神后,曹正明开口说道:“小李,你的这个计划我认为颇有道理。这样,你先暂且不动,待我向上峰汇报后再作定夺。”

    十八、林川献计

    林川带着一个巨大问号离开棺材店,崔东义的出现以及英勇就义,犹如当初听到“蝰蛇”的消息一样令他感到惊愕。结合林部长的几次来信从未提及此事,他更是无从判断此事的前因后果,只能凭借猜测来分析存在的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崔东义确是自己同志,但来自其他系统,所以不为林部长所知;第二种可能是,崔东义是一个爱国华侨,凭着对共产党的忠诚,孤胆打入敌内部,在发现敌阴谋后,奋不顾身向使馆报警;第三种可能是,崔东义是一名共产党员,但没有组织关系,因某种原因混进“铁血军”。

    林川也曾怀疑这是一个圈套,当曹正明盘问崔东义时,他甚至感觉对方在施演“苦肉计”,即使崔东义倒下,他也以为是作给自己看的,直到迅速出手把摸对方动脉,才发现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崔东义的牺牲使林川心情格外沉痛,也因为没有任何答案,同时带来了烦恼:“铁血军”开始分散隐蔽,“蝰蛇”不再活动。如果崔东义是其他情报机构派来的同志,那么自己这个‘鱼饵'还要随时防备来自自己同志的子弹。

    复杂的问题并没有打乱林川正常的思维习惯。出了棺材店,在滂沱的雨中沿着往常路线走了一会儿,他开始迅速动员视觉、听觉细胞,对周边进行反跟踪观察。

    刚才临告别时曹正明一句无心的话让他暗暗高兴。曹正明说道:“小李,鉴于目前复杂的局势,上峰对于任何人的猜疑都不为过,尤其是新成员,这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以及党国的利益。不过,我相信你,晚上我也会向上峰解释你这次单独行动的原委并把你刚才的建议汇报。”

    “晚上”,说明了曹正明与“蝰蛇”接头的时间,没有比这个消息更能让林川高兴了。他在心里决定,实施侦查,一定要把“蝰蛇”看个究竟。

    在确信没人跟踪后,他进入一个澡堂,交完钱,服务员懒洋洋地给了他一个挂着钥匙的手牌,不再搭理,坐回凳子津津有味地看起书来。林川迅速来到更衣柜前,脱光衣服,然后大步来到洗澡间。里面人不多,林川来到一个喷头前拧开龙头冲了一下,不到半分钟,他又回到更衣间,从裤子上解下皮带,在皮带内面小心撕开一道缝,然后取出胡子、一卷铁丝和油彩软膏。此时更衣间没有旁人,他把胡子粘上,然后走到旁边第三个柜子,快速用铁丝捅开挂锁,掏出里面的衣服。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林川走出澡堂。此时形象已完全改变,浓密的胡子、棕黑色的脸、中分式头型,活脱脱一个中年男子,惟有“借”来的衣服不太合体,短了一小截。

    他打着换来的雨伞又回到了棺材店附近的一家杂货铺买了一包瓜子,仿佛是避雨的行人,边吃边和老板聊起天儿来。

    此刻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分,棺材店大门依然紧闭。

    林川像是一只守候在老鼠洞边上的猫,耐心地等候猎物的出现。

    一个小时过去,棺材店大门还是没有动静。瓜子吃完了,林川连老板丈母娘家的情况都掌握的一清二楚,话题乏味到连自己都不想再说。老板也不再搭理他,自己忙活去了。

    雨越来越大,天色渐暗,忽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触动了林川,不禁想起诗雅,心里暗暗歉疚。

    前天晚上,当诗雅在他怀里说出悲壮的话后,怜爱与感激之情不由而然地把男人的责任感摆放在大脑的显要位置上。他了解诗雅,如果自己一旦发生不测,她真的会随自己而去,那可就是两个人的生命。因此,自那一刻起,对生命的理解,他又多了一个含义。感受着姑娘的体温与真情,他暗暗发誓,一旦圆满完成任务,一定要带着诗雅和她父母返回祖国,并用一生来陪伴她。

    男人大多数不善于语言表述或者不情愿表达自己对爱的感受,往往是用行动来证明心中的承诺。

    此刻,林川知道,诗雅肯定又要为自己的晚归而焦急。没办法,当事业与爱情并存在同一个问题上需要进行抉择时,他只能选择前者,这也是林川愧疚的原因。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棺材店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曹正明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撑起伞走入雨中,向林川这一侧走来。

    等曹正明匆匆走过,林川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在来往行人中保持三十米左右距离。他汲取了崔东义的教训,时不常对身后扫视一下,保持高度的警惕。

    不到一刻钟,曹正明转到了滨海路。这时天色已经暗下,这一带路上行人也比刚才少得多。林川索性把跟踪距离开始放长,在可视距的范围内,不敢再跟得太近,他知道,“蝰蛇”可能会随时出现在前后左右。

    也就五分钟不到,曹正明的身影在林川眼中消失。林川在自己所站位置上暗暗估计了一下曹正明消失时的距离和大概位置,然后转回身离开,这是为了万无一失所作的最后一次警戒。

    一切正常,没有任何行人在原地驻留,也没有任何行人变化步伐或东张西望。林川在走了将近五十米后,见前方再无一人,于是调回头,开始默默算计曹正明可能的约会时间:从棺材店出门是七点左右,走到目的地花了近二十分钟,以曹正明的性格,决不会让“蝰蛇”等他,肯定会提前到达。根据人们对整点与整点半时间的习惯,那么约定时间应该是七点半,正好富余出十分钟左右等待。“蝰蛇”此刻应该就在附近路上,也许马上就要到了。他继续慢慢往前走,一种紧张感随着越来越近的目标升起。

    忽然,从背后较远地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噼噼啪啪”踏水的声音,林川心中一喜,本能地就想回头张望,但大脑神经牢牢地控制住了他,依然还踏着不变的步伐前进。

    声音越来越近。甚至林川已经判断出对方没有打雨伞,而是穿着雨衣,因为雨衣与身体的摩擦发出的响声与雨滴落在伞上发出的声音不同。他又竖起耳朵,对后面更远的距离凝神聚听,没有声响,也就是说此刻周边只有他和后面一个人。

    很快,一个穿着雨衣的人从林川身边经过,而此时,林川所估算的曹正明消失的地方离当前位置也就十来米。

    行人刚超出林川一步,林川两眼已经把对方身形嵌入眼中,虽然身体裹着雨衣,但身材和陈玉堂完全一样。他压低嗓子,用一种本地人固有的音调问道:“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

    行人又迈出两步,头也没回,答道:“七点二十九。”他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前行。声音像陈玉堂,但比陈玉堂略粗。

    林川“谢谢”二字话音未落,对方已经走出五六步,黑帆布雨衣上的雨水在路灯照射下,油光发亮。林川还是从容地往前走着,步伐还是那样慢。

    行人又走出几步在一个门前站下,猛地,他扭过头向林川看来,藏在雨衣帽子里的眼睛忽闪了一下,接着推门而入。

    “陈玉堂”,林川心里一阵狂跳。虽然雨衣把对方的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但是,对于早有思想准备的林川,就像把快门拨到千分之一秒的照相机,在陈玉堂扭头看过来的瞬间,已经拍照完成。

    林川继续往前走,像一个慵懒、无所事事的中年人,他没有东张西望,即使路过那扇门,也不曾扭头看一下,听觉神经却依然紧绷。他知道一个警惕性极高的“猎物”对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会漠然视之,这是大自然的法则,也是动物求生保命的本能,更何况是人,是一个经过专门训练的人。

    不出所料,当他走出十来米远,听觉迅速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声音,那是开门的声音。如果不是专门为听而听,这样的声响根本不可能听见,早就湮没在风雨声中。像是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猫”轻抬慢放着脚步跟随观察,“老鼠”则毫无察觉,悠然自得地自行其是。游戏是刺激、危险的,因为猫和老鼠的角色并非绝对不变,完全取决于跟踪与被跟踪者的心理素质、胆魄以及迅速随机应变的能力,无论哪一方,任何细微的破绽都可能导致杀身之祸。

    林川的耳朵还在紧张地分辨后面的声音,心里却不由暗暗佩服道:“这家伙不愧是老牌特工,仅凭一句问话就立刻起疑,而且马上就悄无声息地跟上。就从这点看,作为军人出身的曹正明无论如何也比不了。可惜啊,崔东义肯定没有受到过专业训练,否则也不会落得个如此结局。‘蝰蛇',你要想跟我斗,必须先长出一副能嚼碎钢铁的牙齿。”

    想到这儿,他插在裤兜里的手紧紧地抓住燕尾叉。林川已经从微弱的声响判断出陈玉堂距离自己在十一二步左右,他完全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燕尾叉能穿进对方咽喉,只要有枪机的碰撞声,他会毫不犹豫地抢先下手。

    又走了十来分钟,前面出现一个丁字路口,林川没有丝毫迟疑,在丁字路口处拐弯。他依然保持着原速,既不回头也不左顾右盼,渐渐地,后面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林川没有直接回餐馆,他不排除陈玉堂还在跟踪的可能。此时,耐性是双方胜负的关键,只有坚持到底的人才能最终获胜。走了大半天,肚子早已“咕咕”叫起来,借着路灯,他看见不远处一个尚未打烊的小吃铺,就过去坐下,要了一份“沙爹”和一份“杜克巴”,像一个真正的本地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时不常还和店里伙计聊上一两句。

    小吃铺斜对过不远处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他默默地看了林川一会儿后,快步离去。这一切,林川并不知情,他的谨慎又一次使自己免遭厄运。

    陈玉堂回到酒吧,曹正明等得已经不耐烦,桌前的烟缸已经被烟头装得满满的。看见陈玉堂进屋,他站起身,等对方走近,半揶揄地问道:“怎么样,没什么情况吧?”

    陈玉堂脱下雨衣交给侍者,坐下后低声说道:“小心无大过,搞我们这一行的,脑袋就是别在裤腰带上,稍微一松,脑袋就要落地。”

    林川吃完小吃,又走到大街上,三拐五绕之后,来到了自己餐馆的附近,在一个黑暗的旮旯里,迅速脱掉外衣,然后从别在腰间的裤腰带里抽出自己的衣服换上,摘掉胡子,用雨水在脸上洗了洗,最后用换下的衣服使劲地把脸上的油彩擦掉,然后把衣服裹着雨伞扔进垃圾箱,这才冒雨,大步流星地回到餐馆。

    诗雅早在门边桌子旁等着,看见湿乎乎的林川,心里一颗石头落地。顾不上埋怨,她皱眉问道:“你不是带着伞出去的吗?雨伞呢?”

    林川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道:“雨伞让别人借走了。”

    诗雅惊奇地问道:“小李,你体温还正常吧?外面下着大雨,你还把自己的伞借人?”

    林川一边擦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傻乎乎地笑着,说道:“诗雅,别再审问我了,跟你开玩笑呢,伞是忘了拿了。这天儿要是借伞,甭你说,我自己就先去医院检查了,让我先赶紧去换身衣服好吗?不然我真的要发烧了。”

    姑娘无奈地笑着说道:“去吧。看你平常挺机灵的,怎么也会干这种丢三落四的傻事?”

    林川赶紧跑回屋,拿脸盆端上水,边擦边考虑如何向诗雅交代。

    晚上,在和诗雅聊完后,他默默总结了近期发生的重要事件,把问题归纳为五点,第一,“蝰蛇”已现原形;第二,迅速了解其他兄弟情报机构是否插手“铁血军”以及崔东义其人;第三,使馆出现内奸并将直接执行暗杀行动;第四,“铁血军”化整为零,分散隐蔽;第五,可以收网。

    想得差不多后,他开始给林部长写信。

    第二天下午,林川干完活儿正在和诗雅坐在饭桌前聊天,曹正明、罗英一前一后走进餐馆。林川忙迎上前,把俩人让到靠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然后忙着沏茶倒水。

    忙完后,林川对俩人神秘一笑,说道:“曹先生、罗兄,兄弟一直想正式向二位介绍我的女朋友,总是机缘未到,现在恰逢其时,兄弟终于如愿以偿,特荣幸给二位引荐。”他一指坐在里面桌子旁的诗雅用骄傲的口吻说道:“这位就是庄诗雅小姐,我的女朋友。”然后又指着俩人对诗雅说道:“诗雅,这位就是我常说的曹正明曹先生,这位是罗英罗先生。”

    刚端起茶杯的曹正明连忙放下杯子站起身,对着诗雅笑道:“呵呵,庄小姐,久仰大名,曹某早已从小李那儿得悉,其实原先我们也曾谋面,但总是未得其便相识,再加上小李守口如瓶,今日在庄小姐面前方始得到确认。二位金童玉女、珠联璧合,可喜可贺,曹某愿代表一干朋友恭喜二位并祝早日洞房花烛,也望庄小姐恕曹某原先慢待之无礼。”

    诗雅羞得满脸通红,她没有思想准备,也没料到林川会以这种方式来介绍自己,更没想到曹正明的祝愿直接道出了自己心里话,心中又喜又羞,忙用手撑着桌子站起,不好意思道:“曹先生是人中俊杰,诗雅乃一介无知女子和餐馆侍者,岂敢奢望与先生高谈阔论。以前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曹先生、罗先生海涵。另外,曹先生对诗雅的祝福,诗雅万分感激。在此也恭祝两位先生事业发达,洪福似海。”

    曹正明惊讶地仔细打量诗雅,对这位温文尔雅谈吐不俗的姑娘,不禁另眼相看。他是一个不近女色的男人,长年浴血沙场,看惯了战火硝烟,听惯了生死间的悲号,再加上世间已没有亲人,感情就成了沙漠中的一束荒草,再也无法长成参天大树。他从未主动去留意一个女人,美与丑仿佛只是画布上的肖像,无非就是多上一笔色彩或者少画上一道浓墨。

    他既然没有了情,就自然也失去了意,本该娶妻生子的年龄,至今孑然一身。眼下,诗雅的回答,使他忽然感到心中一动,没有想到一个端盘子的侍者应变如此机敏大方,丝毫没有扭捏做作之态。这使他第一次认真地端详一个女人,他的双眼不再犀利,如赏花之人面对着一盆盛开的花朵:美丽、典雅、娇媚,对方身上散发的气息无一不显示出自己从未涉及的另一个天地。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一种对亲人久违的思念在诗雅优雅气质的感召下顿然而生。

    习惯于曹正明一脸威严的罗英,感受到大哥反常的表现,尽管不知道其内心活动,但其一言不发并且温柔地看着庄诗雅,使自己也不禁感到难堪。他赶紧解围似的说道:“庄小姐,咱们可算是老相识了,我认识你的时候,还没李兄呢,是不是?”

    诗雅点点头,说道:“罗先生经常惠顾本店,诗雅感激不尽。”

    林川对诗雅说道:“曹先生和罗兄对我是亦师亦友,以后但凡来店,务必要仔细招待。”

    罗英哈哈大笑道:“李兄此话差矣,按理说,你才是我们的师傅呢,对不对大哥?”说着向林川挤挤眼。

    林川在与曹正明、罗英闲聊时,特地提到过骗诗雅“奖金”的由来,并特地交待他们,如果诗雅问起这件事,一定要帮他圆上这个谎。他在实用心理学课程中,重点看过一些案例并学以致用。他认为,如果把生活中的一些细枝末节讲给对方听,既能为自己可能出现的疏忽找到借口,也能取得对方的好感与信任。在一段真实中隐藏一个假象比在一段假象中埋伏一个真实更容易。

    曹正明点点头,说道:“是啊,若从小李传授武功而言,他还真是师傅。”曹正明收回记忆,也开起玩笑。

    诗雅信以为真,她对林川说道:“两位先生既然是你的朋友,你怎么还能收人家钱呢?你扶我上楼,把钱退还给人家。”说着就要站起身。

    姑娘的一番话明显带有责备,林川诚惶诚恐,马上过去扶住她。

    曹正明看在眼里,心眼儿一转,爽快地说道:“稍等。庄小姐客气,如果小李所传功夫不令我等失望,我还会再多交学费,至于原来所交学费,那是小李应得报酬,我们绝无再收回之理。”说着,转头附耳对罗英低声交待着,罗英不住地点头。

    听完后,罗英抱拳对诗雅、林川说道:“庄小姐、李兄,兄弟有事先行告退,一会儿回来再叙。”说罢转身出门。

    曹正明对一脸迷惑的林川说道:“小李,别管他。你先给上几盘凉菜、一瓶酒,咱们先随便聊聊。庄小姐不介意吧?”

    他后面的话虽然是询问诗雅,但姑娘马上明白他们之间是有话要谈,便知趣地说道:“曹先生客气,小李能得到先生垂青也是我们的荣幸。正好诗雅疲倦也要去休息,告退。”

    林川赶紧过去搀扶着她,然后回过头尴尬地朝曹正明笑了笑,往里屋走去,把曹正明一人暂时留在空荡荡的餐厅里。

    望着俩人亲密的背影,曹正明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心想:“这家伙不愿意离开餐馆去隐蔽,果然正是因为女朋友的原因,拐弯抹角地说出一大堆理由,无非就是想办法留下。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上峰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却能从小李的话中分析出其真正的用意。”赞叹完“蝰蛇”的心机,他觉得自己来此考察林川的任务已经完成。

    昨晚,“蝰蛇”在听完曹正明转述林川的想法,对“鱼饵”一说产生浓厚兴趣,并马上拍板同意。冷静后,他忽然产生一个疑问,经过反复向曹正明求证,疑点越来越大,他想:“像李源这样从未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百姓何以能够有如此应变能力?按常理,崔东义事件已然证明,中共情报机构盯上了特别行动队,下一步极有可能出手剿杀,留在原地意味着冒险,以李源的聪明当然会知道。但是,从他言谈中可以看出,他宁愿冒险也不愿意离开餐馆,其‘鱼饵'之说又过于牵强,更像一个托词,这里必有用意。”

    “蝰蛇”把疑虑告诉曹正明,但曹正明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李源属于艺高人胆大,加之其对中共有着杀兄之仇,故而不愿退避三舍。即使这个推测不成立,也有可能是他对庄诗雅一往情深,不想离开姑娘身边,这对于年轻人而言也是在情理之中。曹正明又特地强调了在杀死崔东义时,林川根本没有出现任何反常现象,由此证明其不可能是崔东义的同伙。

    曹正明的解释使“蝰蛇”的判断进退维谷,他对林川依然放心不下,经过深思熟虑后,他交待曹正明第二天去庄记餐馆,一是布置任务;二是暗中观察李源和庄诗雅是否真是如其所说那样,如胶似漆。“蝰蛇”断定,年轻人为“情”是可能做出超乎寻常的举动,包括撒谎,但是,其前提必须是两情相悦,所以,他交待曹正明务必想方设法搞清楚这点。

    当曹正明看到庄诗雅对林川的说话态度,以及林川在姑娘面前唯唯诺诺的表现,无需多问,答案已经得到。

    不大工夫,林川端着几盘凉菜和酒来到桌旁。几个月的餐馆工作已经把他变成了地道的侍者模样,三个菜碟稳稳落在左胳膊的托盘上,右手还拿着三个酒杯和一瓶酒,丝毫不显局促。

    曹正明不由赞叹道:“小李,这伙计工作让你干得越来越精啊,仅凭这手儿到哪儿都能混一口饭吃。”

    林川边倒酒边笑道:“曹先生见笑,李某虽然不才却也有鸿鹄之志,只待曹先生令下必展翅击空万里,决不做燕雀随遇而安。”

    曹正明点点头,拿起酒杯说道:“意志可嘉。昨晚上峰对你的建议大为赞赏,并让我转告你,鉴于你的胆识,他准备向局本部上报嘉奖。说实话,对于像你这样的新人,能够有如此之快的升迁确属罕见,也难怪罗英他们妒嫉你。来,为了你的前途,干杯。”

    林川心中暗喜,知道“蝰蛇”批准了自己的要求并取得他的信任。但是,留在餐馆仅仅完成了第一步,对于使馆内奸以及台湾国防部保密局下一步的计划安排还一无所知,对方暂时的龟缩并不是什么好事,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预备实施。

    此刻,林川就像一个攀登者,在接二连三地爬上不同高度的山峰后,开始向着更高的目标前进。

    他喝完酒,再倒上,说道:“长官们的栽培和信任,不仅使李某感激,而且更期待尽快以实际行动报效党国。经过昨晚彻夜思考,我又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曹正明的鼓励下,林川说道:“崔东义虽然已经被我们干掉,并且我方所有人员也已经转入地下,但可怕的是,我们无从知道崔东义对我们隐蔽在中共使馆内的内线了解多少,这是我最担心的。可惜现在已无法让他开口,万一……”

    曹正明插话道:“关于这点,你不要担心。他刚来不久,而我也从未在你们面前提过此事,所以我认为他不会知道。”

    林川摇摇头,认真地说道:“请恕我直言,我不这样认为。记得你在布置暗杀黄镇的任务时提到过一句‘据可靠情报,中共大使应苏俄大使邀请赴宴',尽管当时我并不知道中共使馆有我们的内线,但稍加分析就能判断出大概,因为中共对这类外事活动从未公开过,情报由何而来?当然不会是他们告诉我们,只有我们潜伏在对方身边的人才有可能了解。”他故意停顿下来,看着曹正明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已经皱起眉头。

    林川继续道:“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推理,我既然能想到,相信崔东义或中共特工也同样会想到,如果崔东义能记住的话,所以,我认为隐蔽在使馆的内线处境现在一定很危险。”

    林川不再说话,端起酒杯伸到曹正明面前,等着碰杯。他说的所有话里,只有半句是假的,就是“昨晚彻夜思考”。思考是思考了,但想的却是怎样从曹正明嘴里套出“内奸”。此刻,他在等着鱼儿上钩。

    曹正明不仅眉头紧皱,表情也极为严肃,面对林川伸过来的酒杯视而不见,陷入沉思中。林川的话的确有道理,而他也回忆起自己所说的话。

    林川见状,自顾自地喝起酒吃着菜。

    考虑良久,曹正明回过神,对林川说道:“小李,你分析的很有道理,继续说下去。”

    林川放下筷子,叹道:“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崔东义没有记住你的话,或者他们对此也没有引起足够注意,否则,中共使馆内统共就二十多人,稍微一排查就能发现我们的内线。”

    曹正明点点头,问道:“你有什么见地?说说看。”

    林川故作为难,答道:“我的想法还不成熟,是不是等想完整后再说?也许情况还不至于像我想象得这样严重。”

    曹正明不同意对方的说法,他更急于想知道林川的看法,这个年轻人的脑袋瓜里似乎总有让人想不到的计谋。看着对方欲说又罢的表情,就加重语气说道:“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防患于未然,否则任何隐患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说吧,我不会介意。”

    看着对方着急的样子,林川说道:“我想,从昨天击毙崔东义到今天不过短短的一天,中共情报机构未必做出快速反应,说不定此刻他们还在等待崔东义的汇报。但纸包不住火,也许他们明后天就能察觉,而一旦得知崔东义已经被干掉,他们会立刻采取行动。好在上次你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内线,这样从理论上讲,敌人并不知道具体人员是谁,所以我认为有两个应急方案供选择:一、如有可能,应该尽快通知内线在敌人尚未发觉时撤离;二、如无法撤离就停止一切行动,避免暴露自己。”

    这才是林川真正要达到的目的。从昨天得知曹正明的计划后,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领,等候林部长回信指示已经来不及,自己出马更解决不了问题,最后想来想去只能采用“敲山震虎”的方法来提醒敌人注意,而崔东义的出现正好可以作为最佳理由,不至于因自己献计引起“蝰蛇”怀疑。如果对方上当,那么就能赢得时间,让使馆同志做好充分准备,避免内奸暗算。曹正明的出现,使他喜出望外,他正在绞尽脑汁如何不露痕迹地去找曹正明,把话递到,没想到天遂人愿,一个可能存在的风险迎刃而解。

    这不是他的多虑,“蝰蛇”是一个谨小慎微、足智多谋的高手,任何一句话、一次主动都会引起对方警惕。隐蔽战线斗争的成败不仅取决于双方的斗勇,更是智力的较量。

    曹正明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他在琢磨林川的分析。作为一个优秀的军人,他不缺乏胆识和魄力,并可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指挥若定,但是在这种纯属靠智谋与狡诈拼杀的场合下,未曾受过专业逻辑思维能力训练的他略感力不从心。

    罗英回来了。

    林川从他喜气洋洋的脸上,以及手里拿着的一个精致考究的小盒推测,这是曹正明让他去买的礼物。罗英把小盒放在曹正明旁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坐下。

    曹正明恢复原有表情,双目炯炯地看着林川,说道:“小李,你的观点非常重要,我会尽快向上峰汇报此事并更改行动计划,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另外,今后凡有想法或建议要及时说出不用顾虑。曹某向来求贤若渴,何况兼听则明,如果由于你的建议给党国带来利益或避免重大损失,我会直接向毛局长报告,要求对你嘉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印尼盾,放在林川跟前,又道:“上峰对你极为器重,特派发给你活动经费,并命令你按照你自己所拟定的计划执行,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打草惊蛇。我新住址这就写给你,如情况紧急可随时找我。”说完,掏出笔纸写下新的地址交给林川。

    罗英羡慕地说道:“李兄,兄弟真是太妒忌你了,初来乍到就得到这么多的实惠,又是漂亮姑娘,又是大把大把的钱,还得到长官的器重,真是前途无量啊。想我罗英也同样为党国效劳,却和你天上地下一般,惭愧。”

    林川收起钱,微微一笑,真诚地说道:“罗兄见笑,兄弟其实也应该感谢罗兄,若不是罗兄当日引荐哪有李某今日之境遇,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待兄弟完成党、国之重任,必当酬谢罗兄。”

    接着仿佛受到鼓励,林川对曹正明说道:“既然曹长官礼贤下士,不以逆言为忤,我若再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则有愧于长官的教诲。李某将和盘托出昨晚所考虑的下步计划,仅供参考。”

    曹正明饶有兴趣地把身子往前凑了凑,笑道:“你小李果然还留了一手,难道真要曹某三顾茅庐才愿意道出‘出师表'?”他毫不怀疑林川眨眼就能想出一条妙计,而且是令他无法猜测到的绝招。

    林川压低嗓子说道:“昨天,我所提建议实为守株待兔,中共特工如若上钩固然为好,但是,如不上钩则枉费我等心机,成为缘木求鱼。所以,我想,不如来他一个里应外合,趁中共情报人员还没清醒,使馆内警戒度不高,由隐蔽在中共使馆的内线与我配合,趁黄镇晚间休息之际,由我翻墙潜入,然后经其带领下,直捣黄镇卧室。哼,到这个时候,别说他使馆才二十多人,就是再多一倍,李某也视若草芥。届时,哪怕是令黄镇本人重伤都不算我李某本事。”后面的话说得咬牙切齿、杀气腾腾。

    曹正明吃惊地看着林川,心想:“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们考虑的第二波攻击计划与他所想不谋而合。这家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心存佩服的曹正明转头对罗英说道:“听见没有?光妒忌没用,你要是能有小李的谋略和本事,何愁事业不成?”

    接着他又对林川说道:“你的建议与我们意思巧合,我看可行。这样,你马上做好充分准备等候通知,一旦上峰批准就立刻行动。”

    又快到了晚餐时刻,已有客人开始进入餐馆。

    曹正明看看表说道:“今天就谈到这儿,我马上去见上峰。罗英也别在此停留,找其他地方去吃饭。”接着拿起桌上的小盒对林川道:“小李,这个礼物是我送给庄小姐的见面礼,请你转交。”

    十九、求婚

    星期四是诗雅拆石膏的日子。林川买完菜回来后,立刻开始认真地梳洗打扮一番,然后换上新衣、新裤,这模样不像是要陪诗雅去医院,倒像一个要办喜事的新郎倌。仿佛是心有灵犀,诗雅也换上了自己最心爱的服装,在母亲的搀扶下款款来到餐厅,而林川早已扶着借来的自行车站在门口等候。

    一路上,林川有说有笑兴高采烈,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喜悦都送给诗雅。姑娘受到小伙子情绪上的感染,不断以笑声回应。不少路人好奇地看着这对儿年轻人,背后不停指指点点。

    高兴需要理由,没有理由的高兴则不正常。

    林川高兴的理由的确很充分:周一给使馆发出的广告,今天早上终于得到回应,使馆已经全面加强戒备;周二早上,当林川买菜时碰上早已等候的罗英,他转告曹正明的通知,建议已经被“蝰蛇”采纳,中共使馆内线将停止活动,让林川随时准备听候行动命令。这让林川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自己的计策高兴,只要一行动,敌潜伏使馆内线将暴露无遗,正好斩草除根;“蝰蛇”已经是自己案板上的鱼肉,只要上级命令一下,这条蛇必将身首异处;另外就是诗雅的脚今日将恢复正常,这使一直愧疚的他终于得到解脱。

    诗雅不知道小伙子为什么这么高兴,爱情已经使她不再探究任何起因,只要对方在自己身边,只要对方高兴,其他的根本就不重要了。

    一切都很顺利,拆了石膏后诗雅又拍了一张X光片,经医生检查恢复良好,可以自行走路。林川高兴的如孩子一般,刚出医院门口也不管诗雅是否愿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转起圈子。诗雅既高兴又害羞,连声尖叫。

    幸福像是一波波不断扩大的水纹开始在诗雅身边荡漾,还未平息的快乐又被更大的喜悦冲击。在一块大石头旁,林川把自行车支住,然后让诗雅坐在上面并让其闭上眼睛,再从车把上挂着的网兜里取出一个用报纸包裹的东西,三下五除二地去掉报纸,一束鲜花带着芳香迎风招展。

    林川来到诗雅身边,举着鲜花单腿点地,微笑着说道:“诗雅,睁开眼吧。”

    诗雅虽然不知道林川要干什么,但闭眼所带给她的感觉似乎是让幸福插上了神秘的翅膀,在爱的天空中翱翔。她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又细细品味过后才缓缓用一种好奇而又渴望的心情打开眼帘,一束红色的玫瑰立刻夺眶而入。

    林川半跪着,双眸洋溢着真诚,他大声说道:“诗雅,嫁给我吧。虽然我没有万贯家财,虽然我也没有权势,但是,我有一颗至死不渝爱你的心,有一个让你永远幸福的誓愿。”

    一束花已经使姑娘惊喜万分,林川的话更似千年的甘醇,飘香、迷醉全身。尽管她毫不怀疑小伙子深爱自己,但是这一番话是自己不敢奢望的期盼,再看见对方如王子般潇洒地跪地,一颗芳心再也承受不住爱情掀起的巨浪,一阵眩晕使她感觉自己恍如是在梦中。霎时间,所有的往事在欢乐中向自己走来,所有编织的爱情在幸福中向自己飞来。

    林川殷切地看着诗雅,等候着姑娘的回答。

    终于,两行热泪从诗雅眼眶中流出,她双手接过鲜花,泣不成声地说道:“小李,你知道吗,这句话是我一生的期盼,更是我用青春在苦苦地等候。老天可怜我,今天终于让它到来了!我答应你。其实你也知道,我是鱼而你是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在你这片水里才能生存,所以,无论你是汪洋大海还是涓涓细流,对我来讲都不重要,我只图你永远的存在。”

    林川掏出手绢,心疼地给姑娘拭去眼泪,接着又神采飞扬地说道:“诗雅,巍峨的山不会被狂风吹垮;浩瀚的海不会被太阳蒸发,为了你,我宁愿变成山、化为海,在人生的路上无论风吹日晒尽我所能呵护你,集我所爱陪伴你。”说着,他又掏出一枚昨日刚买回的金戒指,说道:“此物代表我的心愿,也是我对你的承诺和誓言。天地为证,今天我李源所说一切将与日月同辉,与大地同在。来吧诗雅,伸出你的手,让历史铭记我们这一爱的时刻。”

    诗雅激动地伸出左手,林川小心翼翼地给诗雅戴上,然后用充满爱意的双眼凝视着诗雅。爱情的力量确实如此神奇,它用巨大的光环把俩人与世隔绝。尽管此时周边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但腼腆怕羞的姑娘竟然熟视无睹,美丽的双眸里只有心上人矫健的身躯和英俊的面庞。她动情地把林川揽入自己的怀抱,深深地在他头上一吻……

    俩人一坐一跪,如公园里的雕塑,围观者由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喧哗。

    终于,林川和诗雅被现实环境惊醒,诗雅羞涩的低下头,不安地低声道:“咱们快走吧。”

    而林川却毫无顾忌地看着周围,笑道:“诗雅,没想到这里还有那么多人同时为我们作见证,说明了你的魅力所在,有什么好担心的?”说着又从兜里掏出曹正明的礼物,说道:“这是曹先生那天来让我转交给你的见面礼,你也收下吧。”

    诗雅接过后惊奇地问到:“曹先生为什么要送我礼物?”边说边打开精美的包装,拿出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她端详了一下,顺手放进口袋里,笑道:“下次见到曹先生替我好好谢谢他。说来奇怪,我们素昧平生,他怎么会这样出手阔绰?不过从他的言谈举止,我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林川没有回答,他被诗雅的话刺激到了感情神经,心想,曹正明的确是不多见的男人,一身正气且行事果决,让这样一个自己敬佩的人倒在自己面前确实于心不忍。是否能够晓以大义,令其放弃顽固的信仰呢?就像自己的哥哥文晋那样,倒戈归顺……

    回到餐馆,庄臣夫妇看着活蹦乱跳的诗雅,也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们并不知道适才发生的一幕,只是为诗雅的康复和她的兴奋而高兴。

    林川庄重地请两位老人并排坐下,然后站在他们面前,严肃地说道:“庄先生、庄太太,我小李自从孤身一人来到雅加达后,承蒙你们的收留与照顾,使我身在异乡却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在此,我向你们致以我最崇高的谢意。”

    说着弯腰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他又说道:“经过近几十天时间与你们的朝夕相处,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们的女儿诗雅,她对我来讲犹如我的生命一样宝贵。所以,今天我冒昧向你们提出我的请求,答应把诗雅嫁给我。我李源可以用我的人格甚至生命来担保,此生将永远爱着诗雅,并且我们也商量好以后共同侍奉你们,以报答你们对她的养育之恩。”

    庄臣夫妇听完林川的话,惊喜交加,尽管这已经是预料中的事情,但小伙子落落大方的表白以及坚定不移的意志还是打动了他们。庄臣脸上绽满了笑容,庄太太则喜极而泣,俩人频频点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林川从兜里摸出一卷印尼盾,高兴地说道:“谢谢庄先生、庄太太。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说着双手递给庄太太。

    庄臣忙摆手道:“这个不行,你的心意我们领了,钱,你还是留着。何况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诗雅高兴地挽着林川的胳膊,骄傲地对父母说道:“爸爸妈妈,这是小李的一片心意,你们就不要客气了。实在过意不去,你们就当是,”她扭过头看着林川,调皮地说道:“他下的求婚聘礼吧。对不对,小李?”说着特意伸出左手,朝父母亮了一下。

    林川傻乎乎地笑着,忙附和着诗雅连声道:“对,对。”

    庄臣夫妇同时看见了诗雅左手中指戴着的一个明晃晃的戒指,更加高兴地笑起来。庄臣爽快地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收下。这样吧,小李,从今天起你就搬到楼上住,一会儿让诗雅妈妈把另一间空房打扫干净,下午就搬。”

    林川连忙摆手,红着脸说道:“这样不太合适。我想还是等到和诗雅完婚后再说,况且我经常早出晚归,也会影响大家休息。”他并不是真不想搬,而是考虑到目前还有许多任务等待执行,一个人在楼下住更具有方便、保密性。

    像是一层被捅破的窗户纸,林川求婚的话如一束阳光照亮了庄臣一家,他们完全沉浸在这无边的欢乐中。

    又是十多天过去了,转眼到了年底,不仅曹正明他们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就是餐馆里也没有崔东义的同志出现,这使得时刻提防来自自己人暗枪的林川不禁暗暗纳闷,难道崔东义只是一个偶然事件?

    林部长最新的来信已经证明了本情报系统没有另行派人来到雅加达,但不排除其他系统是否有此行动,由于这是一项绝密计划,所有调查都是以极其隐蔽的方式缓慢进行。信中还专门就“蝰蛇”一事对林川进行表扬,但不同意现在就开始收网,具体时间要等待命令。另外,林部长就大使馆内奸一事特地交待,使馆已经开始秘密调查内奸案件,如有结果会以广告形式通知他,但是在此期间,如果黄镇大使的生命受到来自其他方面的威胁并来不及登报示警,可以不必请示,立刻动手消灭“铁血军”组织。最后,组织上同意林川的请求:允许任务完成后,带庄臣一家回国。

    林川心想,林部长现在不考虑收网可能是由于内奸未除,另外对于已经龟缩的“铁血军”,其危害暂时不存在,加上自己隐藏其内部,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之中,如果此时消灭他们,台湾情报组织还会派人前来,那样危险性就更大。

    两边同样都是让他等候命令,这使得林川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他利用“蝰蛇”给自己的已经剩余不多的活动经费,买了一台德国“莱卡”照相机,索性带着诗雅利用休息日去游山玩水。

    二十、林川巧当翻译官

    一九五五年一月中旬,一条爆炸性新闻让林川如雷轰顶。雅加达各大媒体都报道了同样一条新闻“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部分工作人员因食物中毒被送往医院紧急抢救”。

    林川的第一反应是这不是一个偶然事件,“蝰蛇”已经开始动手,而且并没有通过自己而是直接由内奸发起。虽然媒体没有关于黄镇大使的报道,但是,敌人下手的对象肯定是针对大使,而非其他同志。接着他想到,内奸既然已经出手,而且采用下毒的方式,就会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其身份没有暴露,继续伪装留下,说不定此时也躺在医院里扮演苦肉计中的角色;二是身份暴露,早已经离开了大使馆逃之夭夭。

    “我怎么这么大意,这些日子虽然是等候命令,却一点敌情都不了解,万一黄大使遭遇不测,我如何向组织交待?”林川暗暗自责。尽管林部长交代过使馆内部保安工作不由他负责,但一种高度的责任感使他郁郁寡欢。

    快到中午饭点,餐馆开始陆陆续续进来三拨客人,当第三拨人刚一露面,一个熟悉的面孔闯进林川眼帘——陈玉堂。

    他心里恨恨地骂道:“他妈的,这么快就来开庆功宴了。”但他表面却热情地迎上前,边往里请边笑呵呵地说道:“陈会长,好久不见您光临本店,今日到来,真是让我们小店蓬荜生辉啊。”

    陈玉堂是一个矮胖子,五十出头年纪,脖子上架着一个大脑袋尤其突出。他笑道:“小李真会说笑话,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倒是前段时间听庄先生说,你要做他的乘龙快婿,恭喜啊。我也算是解脱了,你可不知道为了庄小姐的婚事,我的鞋都跑坏了两双。”说着和同来的俩人一同坐下。

    林川从后厨叫来诗雅与陈玉堂打招呼,自己则忙着给其他桌的客人服务,眼睛却不断偷偷地打量着那两个随陈玉堂一起来的人。俩人都是林川从未见过的生人,体型皆偏瘦,身材不高,岁数都在三十左右,所讲语言是福建土话,林川一句也听不懂。

    这下儿他着急了,“蝰蛇”带来的人之一或全部有可能就是隐藏在使馆内的敌人,可偏偏他们所讲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此时的他真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离近了不是,站远了也不行,急得直冒汗。

    诗雅端着茶壶从里面出来看见林川这副模样,关切地问道:“小李,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林川看着诗雅刚要回答,忽然像航海家发现了新大陆。等她把水放在桌上后,马上让她跟自己来到后厨,他焦急地问道:“诗雅,你会说福建话吗?”

    诗雅笑道:“你真是一个傻瓜,我是福建人当然会说福建话了。小李,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快擦擦汗。”说着掏出手绢递给林川。

    旁边正准备炒菜的厨师老王也笑着说道:“小李是不是要学我们福建话啊?我可以教你。”

    林川边擦汗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诗雅着急了,在她印象里,林川一向是说话痛快,很少会像眼前这样欲言又止。

    看着姑娘着急的样子,林川忽然心中一动,顿时冒出一个主意。他悄悄地对诗雅说道:“那个陈会长又来了,还带着两个人,我总担心他又想给你介绍什么男朋友,但他们说的都是福建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你能不能悄悄地去听听,看他们说些什么。”

    诗雅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刮着林川的鼻子,说道:“傻瓜,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原来是这样,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爸爸已经告诉陈会长我们的事情了,再说即使他真的这样做,我会同意吗?”

    林川固执地说道:“我不放心,除非你能证明他们所说的话与我们无关。”

    看着林川坚持的样子,姑娘无奈地点点头,说道:“好吧,我去听,但是如果不是,我要刮你一百个鼻子。”说着就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工夫,诗雅又走进来,伸手就刮林川鼻子,林川忙道:“你先别着急啊,你都听到什么了?”

    诗雅瞪着林川,说道:“他们净说些家乡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件事,你输了。”

    林川摇摇头,说道:“哪会这么快就说,我敢打赌,他们肯定会说,你就在外面听着,如果我输了,让你刮一百五十个鼻子。”

    就这样诗雅一直在外忙活,一直到陈玉堂仨人离开。

    林川听了诗雅把陈玉堂的话转述后,不禁暗暗佩服对方守口如瓶,一顿饭居然没有提到有关行动的一个字。这下诗雅不干了,非要林川把头伸过来,在小伙子好说歹说下,先刮了五十下,剩余一百留在晚上。

    第二天早上买菜的路上,林川买了一份报纸,看到介绍使馆人员伤势的报道后,不禁松了一口气。黄镇大使没有遇害,甚至都没有中毒。显然使馆的戒备还是起了重要作用,敌人的阴谋没有得逞。报纸只是引用使馆工作人员介绍,说是厨师误将毒老鼠的砒霜放进食物内,所以才导致这次灾难,但由于剂量不够所以未造成人员伤亡。

    林川暗想:“使馆同志自然不会将敌特投毒告知媒体,也只能以失误为借口。从报道上分析,下毒者可能就是厨师本人,说明使馆已经查明,说不定已经清除内奸。这家伙肯定没有受过专门训练,否则怎么能出现剂量不够,但是也不对,昨天‘蝰蛇'带人来就餐又怎么解释?作为老奸巨猾的‘蝰蛇'为什么会大摇大摆地带着下毒者招摇过市呢?难道他就不怕暴露?不对,这肯定不是他的风格,从对待崔东义和跟踪我等方面看,他绝对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惟一可能的就是还在考察我,看我是否会采取行动跟踪他们,说不定沿途他已经安排好盯梢,一旦我出现,就自然暴露无遗,这家伙真是太狡猾了。”

    又过了三天,林川从《独立报》上看到了一则寻物启事,“本人所养一只黑猫于五天前走失,其特征是尾巴短了半截。由于此猫携带有狂犬病毒,提请遇到者格外小心,避免被其咬伤,如条件许可务必将其杀死,以免为祸他人。”

    这是一道发给林川的密杀令,显然林部长已经知晓此事,并通过广告形式给自己下达任务。情况已经明了,下毒者在完成投毒任务后,秘密潜逃,而且十有八九就是厨师所为。现在难以证明的就是“蝰蛇”所带两人之一,哪一个是下毒者。林川略感苦恼,这种隐蔽式的工作给信息传递带来诸多不便,本来一句话就能查证的事情,现在还要经过反复周折才能得到。

    他又来到报馆,发出了这样一条广告:“本人前几日偶遇两只流浪灰猫,体形瘦小,如有遗失者请速与本人联系。”这条广告是求证敌特的体型特征,以便确认。

    很快,又一则广告的回复令林川困惑不解,广告中所描述的敌特模样恰恰与林川判断相反,是一个“身高体胖,且鼻子右边有一个痦子”的家伙。

    仿佛置身于迷雾重重的山峦,刚刚看见不远处的山峰,又被一阵大雾遮盖。林川不再去思考,他认为下毒者既然隐遁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已经逃离雅加达,二是还留在此地。对于前者,自己无能为力;如果是后者,那么无论他隐藏多深也终会有暴露的那一刻,而自己所做的就是在那一刻完成对敌人的惩罚。

    一月二十四日,距投毒事件发生九天,罗英找上门来。一个月没见,俩人感到分外亲热。寒暄过后,罗英悄悄告诉林川准备好行李,明天上午九点在长途汽车站与曹正明汇合,随曹正明出远门执行一项任务,大约行期在三天左右。他还特地交待林川带上家伙,说完后,连水也没喝就匆匆离去。

    面对一无所知的罗英,林川感到困惑,但同时也感到焦虑,敌人又有一个阴谋诞生,而且可能还牵扯到暗杀活动,否则罗英不会特地嘱咐带上暗器。会不会还是针对黄镇大使的行动呢?他决定必须立刻通报这一情况。

    晚饭时分,林川把自己将要随曹正明出差一事告诉了诗雅以及庄臣夫妇,他谎说是应曹正明要求去教其朋友武功。虽然诗雅反对,但林川把这件事如何容易,又能挣大钱等等好处絮叨一遍,才获得诗雅同意。

    吃完饭后,他借口要买点旅行用品,一人匆匆上街直奔报馆附近商店,在买完东西后,悄悄来到报馆登出一条广告。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五分,林川背着背包来到长途汽车站,不到两分钟,曹正明也一身轻松地到来。俩人紧紧地握握手,简单寒暄几句后,曹正明就跑到售票口买了两张九点一刻开往茂物的长途汽车车票。

    看着一脸惊讶欲言又止的林川,曹正明微微一笑说道:“小李,这次任务非常特别,不是搞暗杀,而是谈判。之所以要你去,是因为你的印尼语足可以作为我的翻译,怎么样,没想到吧?”

    林川好奇地问道:“既然是要谈判,那就不是去动武了,为什么罗英还特地交待我要带上家伙?”

    说着特地晃晃手腕,曹正明这才注意到林川的两只手腕套着长长的护腕。

    林川接着问道:“另外,我们要跟谁谈判?”

    曹正明看看周边的人,说道:“谈判内容待会儿路上告诉你,让你做好准备是预防万一,走吧。”

    茂物在雅加达南方不到一百公里处,那里具有世界最大也是最古老的热带植物园,所种植的众多热带植物堪称一本植物教科书。

    沿途旖旎风光遍地可拾,确实是风景如画,但林川、曹正明却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俩人上车后就坐在最后一排,在一路颠簸中,曹正明把大概情况一一向林川介绍。

    公元一九四五年,当印度尼西亚宣布独立后,总统苏加诺为了消除荷兰殖民者的影响,把各个部族团结起来建立新兴国家,特别提出了五条治国纲要。然而,始终致力于建立伊斯兰国家的宗教领袖们对此不以为然,早在荷兰统治期间,他们就通过武装暴力活动与殖民者展开斗争,试图建立一个以西爪哇省为主的大伊斯兰国家。

    这其中,尤以伊斯兰真主教派为代表的卡托苏维约最为强硬,他不仅建立自己的武装——伊斯兰军,还通过联系分散各地的宗教组织来壮大自己的队伍。直到独立建国后,这一宗旨仍未改变。苏加诺总统几经谈判都遭到拒绝,于是印度尼西亚政府宣布将其列为反政府非法组织,并动用军队、警察清剿。经过几次打击,伊斯兰军元气大伤,由此从公开活动转入地下,针对当局实施恐怖行动。

    面对这样一支反政府武装,美国中央情报局对其产生了兴趣,尤其是当苏加诺总统与中共越走越近,并邀请中共派代表参加亚非会议后,中央情报局迅速向伊斯兰军提供武器装备、大量活动经费以及派遣军事顾问秘密培训,企图以此颠覆苏加诺政权。

    借此机会,毛人凤与施密特在多次商谈后,决定让“铁血军”出面与伊斯兰军合作,利用其本地武装对中共实施打击。其用意不仅直接恐吓中共,而且对印尼政府的国际形象造成损害,令其无法顺利召开亚非会议,可谓一箭双雕。

    命令由台湾直接发给“蝰蛇”,美国中央情报局作为牵线人,也通知了在西爪哇的伊斯兰军总部,再由总部通知在茂物的地下组织准备接洽。

    林川听完介绍后,感到事态严重。美国人与伊斯兰军的出现又搅浑了本已经逐渐清朗的水潭,而且这两股势力一旦聚合,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将无法阻挡。

    车轮飞速转动,道路两边一排排的棕榈树一晃而过。林川看看正在闭目养神的曹正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善于思考,是谍报人员最重要的一项本领,而通过捕捉对方的每一句话,从中查出蛛丝马迹并加以不露痕迹的利用,则是这个特殊职业的最高境界。林川不但对此养成了习惯,而且在几次实践中颇有斩获。

    眼下,他对曹正明的一句话产生了浓厚兴趣,并试图从中找出一个解决问题的答案。他想:“曹正明让自己带上‘家伙'去谈判显然不是针对我方人员,很有可能是防备伊斯兰军的加害,可既然是谈判为什么还有可能动武呢?一种情况是对方不信任我们,再一种情况是条件谈不拢,还有就是他们本身对国民党就存在某种敌意。无论哪种情况,只要是对方出言不逊,我就可以借题发挥,把这次合作变成反目。即使没有出现上述情况,我也可以利用翻译上的差错故意激怒对方,让曹正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终于到了茂物。这里的市容与建筑显然与雅加达相差甚远,人也较之少许多。

    曹正明下车后就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握在手中,带着林川向车站门口走去。还未到大门口,他们就被接站的两个年轻人迎住,经过简短交流,又随着俩人上了一辆专门来接他们的汽车。

    汽车启动后直接开出城市,蜿蜒着朝山区开去,一路上几个人不再交谈。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两个带路的青年带着林川他们在一个山脚下下车,随后沿着羊肠小道向山上爬去。刚到半山腰,从树后闪出五个头戴伊斯兰白帽、手中持枪的男人,两个带路青年算是完成任务,把林川他们交给这五个人后,就转身下山。

    在翻过三道郁郁葱葱的山梁之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洼地,几间遮盖着巨大芭蕉树叶的草屋呈现在眼前,在众草屋周边游荡着十多个拿着武器的人,似乎在作警戒巡逻。曹正明、林川被带到中央的一间草堂前站住,等候对方通报。

    不大工夫,又走出俩人,他们仔细检查了曹正明和林川的背包,然后对他们周身又摸了摸,没有发现武器,于是将他们俩领进草堂。

    草堂里面很大,足以容下二十多人,几张藤床摆在墙边,剩下就是一张用木头支起来的大桌子,还有十来把藤条编成的椅子。

    桌子后面只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一袭白袍,戴着一顶白帽,嘴上蓄着浓浓的胡须。他背后站着七个表情严肃,手持武器的男子。

    曹正明跨上一步,用生硬的印尼语问道:“请问您是苏万先生吗?我们是詹姆斯先生介绍来的。我叫曹正明,我的同伴叫李源。”

    长者侧过耳朵,仿佛没有听懂,林川赶紧接上,用流利的印尼语把曹正明的话又重复一遍。

    长者这下听明白了,用浓重的爪哇口音说道:“我是苏万。远方来的客人,请坐。”他伸手示意对方坐下。

    曹正明、林川在苏万对面坐下,有人端过来两杯水放在他们跟前。

    林川仔细观察着苏万,感觉对方不像是武装分子的头目,倒像是清真寺里做祷告的阿訇。他又扫了一眼苏万身后的七个人,如果他们不是手拿着武器也看不出这是一些受过训练的军人。

    曹正明干脆不用印尼语,直接用中文说道:“苏万先生,很荣幸认识你。我代表我的组织来和您谈判,由于我的印尼语讲得不好,所以我的同伴将作为我的翻译。”他指了一下旁边的林川。

    苏万随即向林川看了一眼,对林川问道:“年轻人,你是印尼人?”

    林川摇摇头,说道:“不是,我也是中国人。”说完,他忽然发现对方眼神中忽闪过一个疑问,似乎对自己所说有些怀疑。

    苏万缓缓点点头,说道:“中国人?你的本地话讲得不错啊,来印尼多长时间了?”

    林川微微笑道:“苏万先生过奖,我刚来三个多月,印尼话是原来学的。”他此时真的充当起翻译,把自己与苏万的对答一字不漏都翻译给曹正明。

    苏万转头对旁边的人交待几句,然后说道:“年轻人,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吃了饭再谈正事。”然后又随便和俩人聊了几句。

    不一会儿,饭菜摆在了俩人面前。林川伸出右手,抓起包在芭蕉叶里的饭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曹正明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右手抓起饭菜往嘴里送。

    他们吃得很快,不到五分钟,如风卷残云般把饭菜吃完。

    又是一番客套之后,曹正明不想在无关话题上过多浪费时间,他直奔主题,说道:“苏万先生,我这次来是想与您具体洽谈我们之间的合作。我知道,你们伊斯兰军的宗旨是为了推翻印尼现政府,建立自己的国家,就这一点而论,我们有间接的相同利益。因为印尼现政府与共产党中国之间的紧密关系已经影响到自由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所以美国人和我们请求你们的帮助,共同合作,对中共在印度尼西亚的利益给予最猛烈的打击。这样行动的结果既可以达到动摇现政府的国际地位与国际影响,使你们从中获得利益,也能让我们防止共产主义扩散。”

    林川一边听着曹正明的话一边琢磨如何翻译,见曹正明说完,一个大概思路也随之产生。他先按曹正明原话翻译,当翻完“共同合作对中共在印度尼西亚的利益给予最猛烈的打击”后,开始篡改原话,他说道:“这样行动的结果虽然会使你们损失惨重,但是却可以帮助我们和美国人防止共产主义扩散。”

    苏万听着林川的翻译,脸上渐渐出现愠色,他看着曹正明冷冷说道:“年轻人,你说的那一套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在真主的指引下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建立大伊斯兰国家,对什么共产主义没有丝毫兴趣。再说,我们的战士都是为了真主而战,凭什么让我们给你卖命?”

    曹正明感觉出苏万脸上的不悦,他看着林川等待着,林川这次是原封不动地把对方的话翻译出来。

    曹正明在来之前,“蝰蛇”特地交待,由于这是头一次与伊斯兰军打交道,对方所有情况一无所知,鉴于宗教信仰,说话方式一定要尊重对方习惯,避免产生误会。另外,这些武装分子几经政府军打击,警惕性极高,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可以采用非常手段逃脱。

    他听完林川的话后,以为对方开始要价,就从包里掏出厚厚几叠印尼盾放在桌上,说道:“苏万先生,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的上级特地让我带给你活动经费,这是先预付的一部分,等行动开始,我们还会继续支付。”

    林川翻译道:“苏万先生,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的上级特地让我带给你全部经费,如果你们完不成我们的任务,我们要扣除一部分。”

    苏万不高兴了,他一拍桌子说道:“你们错了,我们是安拉的伟大战士,我们的鲜血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流,而不是为了几个钱就可以去出卖生命。真主在上,要不是看在你们是总部介绍来的,我会在你们屁股上狠狠踢几脚。”他身后的几个人开始对俩人怒目相向。

    不用林川翻译,曹正明从对方态度上就能看出个大概,等林川说完后,他不卑不亢地说道:“苏万先生,我们这次来是美国人介绍的,既然你们不同意这样做,为什么还允许我们到这里来谈判?”

    林川翻译道:“苏万先生,我们这次来是美国人介绍的,既然是你们邀请我们来谈判,为什么还这么胆小怕事?”

    火,被林川越拱越大,苏万对曹正明恨得直咬牙,连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不再保持沉默,纷纷骂出声来。

    曹正明不知道这里面是林川在捣鬼,还以为对方没有领会上面的具体合作精神。他本来就看不起这些杂牌军人,现在更不想再谈下去。他扭头对林川说道:“你告诉这帮家伙,话不投机半句多,老子不谈了,咱们这就走。”说着把桌上的钱放回包里站起身。

    林川暗暗高兴。面对横眉立目的对方,他轻松地对苏万说道:“曹先生说,既然你们害怕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我们现在就返回。”说着也站起身。

    “慢。”苏万一挥手,喊了一声,顿时其身后的七个人把枪同时端起来对准林川、曹正明。

    苏万冷笑道:“既然来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把他们绑起来。年轻人,老实坦白吧,你们是不是政府军派来刺探情报的?”他瞪着林川,拍起桌子。

    林川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对曹正明说道:“曹长官,这帮家伙怀疑我们是政府军派来的密探,要不要现在动手?”

    曹正明摇摇头,说道:“镇静,先看看他们怎么说,一会儿听我命令再作行动。”

    对方几个人跑过来把曹正明、林川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然后站在俩人身后,等待苏万的发落。

    曹正明脸部如罩上一层寒霜,他严正地对苏万说道:“苏万先生,我们是你们邀请来的客人,我强烈抗议你的这种做法,难道你们连美国人的话也怀疑吗?”

    听完翻译,苏万冷“哼”一声,说道:“我不怀疑美国人,但是我怀疑你们两个人。”一指林川又说道:“年轻人,你以为说自己是中国人就能蒙骗我?别装了,你的语言和你的吃饭动作已经暴露了你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你们分明是政府军派来的奸细,现在你们惟一活命的机会就是老实坦白。”

    林川没有想到事情的突变竟然是由自己引起,本来一个完美的结局又陷入深重的危机,这是没有料到的情况。他把话翻译给曹正明后,不等曹正明回答,自己抢先说道:“苏万先生,这是一个可怕的错误,我们确确实实是美国人介绍来的,如果不信,你们可以派人去核实。再说,假如你认为我是本地人,但你可以看出曹先生是中国人,难道这你也不信吗?我希望你们还是换回刚才的方式与我们交谈,这样被绑着谈话谁也不会感到舒服。”

    苏万带着敌意冷笑道:“美国人既然能帮助我们,中国人当然也会帮助苏加诺。听着年轻人,我不会为这件事大老远地跑去求证你们的身份,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你们坚持不说,那么这里就是你们最好的葬身之地,我最后给你们五分钟考虑,时间一到若还不开口,那就只能怨你们自己运气太差。”说着,他开始看表计时。

    林川转头对曹正明说道:“这家伙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坚持认为咱们是政府军派来的密探,并不愿意去美国人那儿确认咱们的身份。他给五分钟时间,如果我们不承认是政府军密探就要被枪毙。我看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他个鱼死网破,或许还有逃离的希望。”

    曹正明看了看对面黑洞洞的枪口,说道:“眼下形式对我们不利,对面三个家伙有枪,我们背后还有四个家伙拿着武器顶着,更要命的是手还被捆上了,这仗怎么打?何况枪声一响,外面的那帮人肯定会立刻包围这间草屋,即使干掉了里面的人也无法冲出屋子。”

    林川咬咬牙,说道:“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现在别无选择,你就听我的,咱们赌赌运气,运气好,我们逃脱,运气不好也比等着挨宰强。”

    林川的勇气和决心使曹正明略感宽心,他感觉到旁边这位年轻人比自己这个参透生死的人还要镇定、坚强,心里不禁暗暗佩服。死对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死,的确心有不甘。

    他点点头说道:“好,就听你的。下一步该怎么办?”

    林川迅速思考了一下,说道:“你一会儿装着害怕倒在地上,趁他们注意力分散,我迅速解决对面这几个,然后你从桌子底下爬到对面,等我帮你割断绳子,然后抢下对方的武器干掉背后这四个家伙,再趁外面的人还没反应马上冲出去。”

    曹正明想也没想就坚定地说道:“就这么办。”一转念,又道:“但是,你双手被缚怎么采取行动?”

    林川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如果这点绳子就能把我捆住,那就不是我小李。好吧,现在开始行动吧。”此时,他已经悄悄地用藏在护腕里燕尾叉锋利的尖刃把绳子割断,而紧贴在其身旁的两个人没有丝毫察觉。

    俩人旁若无人的对话,让对方所有人感到莫名其妙,他们还从未看见过面临死亡的人还能这么镇静,甚至还面带微笑。苏万心里想,难道中国人就不怕死?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让曹正明假装害怕确实有点为难他,即使现在真的有人拿枪对着他脑袋射击,他也不会眨一下眼。当林川说完开始后,他尝试想装出害怕的样子倒下,但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他,脸上的表情让对面四个人惊讶万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痛苦非痛苦,总之这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奇怪模样。

    他心里一着急,干脆大叫一声:“哎呀。”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地上就倒。

    除了林川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眼光都被集中到躺在地下的曹正明身上。苏万这一侧人由于看不见,一个个都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想看个究竟。

    刹那间,林川发动了,似雷鸣、像闪电。

    两把早已悄然握在手里的燕尾叉猛然抖出,直取对面两个持枪人的手腕,紧跟着左掌撑在桌面,身子如苍鹰般凌空飞起,两条腿如同树桩一般凶狠地撞向第三个持枪的人,一声闷响,巨大的力道使那个人如风筝一样腾空飞起。借着这一跃,林川已经来到桌子对面,一个扫蹚腿将两个手腕负伤的家伙撂倒,还没容苏万反应过来,一条如铁索般的胳膊已经牢牢箍在他的脖子上,稍一用力将其拖起挡在自己身前。

    林川不再斯文,瞳孔里冒出的杀气与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咆哮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孟加拉虎,右手扬起的燕尾叉的尖利锋芒更令对面四个人胆寒。他低声吼道:“放下武器跪下,谁要是不听话就杀死谁。”

    对面四个人刚刚反应过来,举枪向林川瞄准,但苏万挡住了林川的身躯,投鼠忌器,再加上林川手里高举暗器的威慑,他们再也没有胆量站着,惊恐地放下枪跪在地上。

    曹正明也已经迅速钻过桌子,在林川的帮助下割断绳子,从地上捡起一把卡宾枪对准四人,说道:“小李,把苏万放开,我要说话。”

    林川松开胳膊往后撤了一步,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曹正明对急剧呼吸的苏万道:“苏万先生,我再强调一下我们不是什么政府军,否则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和你的手下。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希望你能再认真考虑合作的可能性,不要轻易就做出结论。”

    林川翻译道:“苏万先生,我再强调一下我们不是什么政府军,否则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和你的手下。我们到这里也是为了你们好,既然不愿合作,我们也不勉强。希望你不要以这种方式对待我们,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苏万像看瘟神那样看着曹正明和林川,眼里出现了恐惧,林川的话使他半信半疑,但此刻受制于人,对方怎么说就怎么答应。他频频点头,说道:“好,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还请理解我们不能合作的苦衷,并请原谅我刚才的鲁莽。”

    林川译道:“他要向上级汇报,然后再考虑合作。”

    此时,屋外的人已经发现情况不对,口哨声四起,门口一下子聚集十多个举枪瞄准的人。

    未容曹正明开口,苏万就大声遣散门口众人。他对曹正明不自然地笑道:“曹先生,刚才之事纯属误会,你不知道,过去发生过政府军派来刺探情报的密探,所以我不得不这样做。而你的这位翻译无论从哪方面看实在是太像本地人,更引起我的怀疑,既然你们不是政府派来的密探,我也就放心了。这样吧,你们留下小住几日,我可以陪你们四处玩玩,再走不迟。”

    曹正明听译后,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告诉他,一旦做出决定合作就让美国人通知我们。另外有劳他陪送一程,跟随人员不许携带武器。”

    林川翻译后,苏万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在胜利者的押送下如一只斗败的公鸡,神采全无地带着林川、曹正明出山。

    经过一场生死与共的考验,曹正明对林川已经另眼看待。这位铁血汉子若不是亲历险境,决不会相信在当时那种场合下,一个血肉之躯能有如此敏捷、凶狠的身手,在强敌环伺的霎时间化险为夷。更令他感叹的是林川即使在生死关头也能镇定如常,迅速想到出奇制胜的办法,使对方毫无招架之功。

    与罗英不同,尽管罗英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救过自己的性命,但这也只是兄弟的肝胆情分,并非大智只是大勇、大义而已。而林川则更胜一筹,大智大勇对他已经不在话下,重要的是他还能把握全局,在凶险的环境下举重若轻,不仅没有杀死一个伊斯兰军,而且还将其头目挟为人质,这才得以从容离去。两相比较,曹正明更敬佩林川。

    晚上,在茂物市的一家偏僻小旅馆,曹正明第一次向林川打开了话匣。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没有家长里短也没有儿女情长,话题穿越时空,从岳飞谈到文天祥,再从戚继光说到林则徐,又谈到抗日名将张自忠等人,说到高兴处,曹正明豪迈之情涌于眉间。

    林川仿佛刚刚认识对方,既敬佩他的历史知识广博,也惊讶他如此健谈。借着曹正明谈兴正佳,林川几次想通过旁敲侧击来诱导对方改变对共产党的看法,但都被曹正明义正辞严地挡回来。林川心中暗叹,深为对方感到惋惜并彻底放弃了争取打算。

    最后,曹正明哈哈笑道:“小李,我一生中还没有见过如此滑稽可笑的事情。我们俩在那帮家伙眼皮下公开商量怎么对付他们,而他们也瞪大眼睛在旁边听着毫无反应,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采取行动,哈哈哈,一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要笑。还有,你小子让我装害怕,真是胡扯,我曹某什么时候害怕过,那装的出来吗?不过,当我倒下时看到对面那帮家伙看我的表情,差点自己先笑出来。”

    林川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点我倒是欠考虑,但是当时哪想到这么多,不管怎么说,这也比你装哭来得容易,好在你这副表情把对面那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这才给了我下手的机会。”

    曹正明颇有感触地说道:“以前罗英谈起你的身手,坦白讲我还真没有过于相信,直到这次亲眼目睹才知道那小子为什么这样服你。没得说,今后所有针对中共的行动,你是当之无愧的先锋。”

    林川大脑一转,问道:“正想请教,上次中共使馆中毒案,是不是内线所为?”

    曹正明毫无心机地说道:“对,你也看了报纸?这个笨蛋为了抢头功,不顾上峰命令私自行动,把毒老鼠的砒霜放进汤里,满以为能毒死黄镇,未曾想那天黄镇根本就没有回使馆吃饭,即使回去吃饭也没用,那点药连老鼠吃了都未必会死何况是人。他下毒后沉不住气,下午就跑出使馆躲起来,直到和上峰接上头这才由我安排了隐蔽的住处。别看这家伙五大三粗,可是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用这种人做内应简直就是给党国脸上抹黑。现在倒好,不但行动失败,而且也让中共更加警觉,给以后我们的行动带来麻烦。真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种人看见他我都生气。”

    林川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啊,这种人还是越少越好。可是他既然已经暴露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为什么不把他直接送出雅加达,万一中共特工找上门,这家伙未必扛得住,如果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岂不是养虎遗患。”

    曹正明笑着说道:“你和我想的一样,但是上峰的意思是他熟悉使馆,将来采取行动还需要他当向导。可我不这么看,一个贪生怕死的人能起多大作用,万一在关键时刻误了大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林川皱起眉头,担心地说道:“既然上峰已经裁定,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我敢打赌,对于叛徒,中共特工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四处找他并要干掉他,所以现在最关键的是让这家伙必须隐蔽好,别让敌人找到,否则就糟了。”

    曹正明点点头,说道:“嗯,这个你放心,我把他安排在西郊塔鲁医院旁边的安卡旅馆里了。”

    林川惊奇地问道:“为什么要安排在那儿?医院周边本身就人多眼杂,再加上附近还有一个公园,人来人往的多危险。”对于得来全不费功夫的重要情报,他不禁欣喜若狂。

    曹正明呵呵笑道:“这就是一个策略,往往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安全,偏僻的地方反而扎眼。”

    他看着一脸迷惑的林川,继续解释道:“这家伙原来是中共使馆临时在本地雇佣的一个华侨,虽然他移民这里已经两年多,但由于一直在餐馆当厨子,所以也只会说几句印尼话。事发后,家是回不了了,只能把他隐藏起来,如果放在人烟稀少的地方,生活就存在问题;如果出门上街采购,就凭他的长相和语言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而塔鲁医院来来往往人很多,旅馆后面就有一个小餐馆,对他来讲隐蔽在那儿是再安全不过。另外,我还命令他除了在旁边饭馆吃饭,其余时间不得离开旅馆半步,这样他就不会抛头露面被中共特工发现。何况除了上峰和我,现在又加上你统共不过三个人知道他的下落,应该不会有事。”

    林川点点头,笑道:“曹长官果然机智,中共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居然就在雅加达,而且还在闹市之中,这就叫大隐隐于市,妙计。不过此事涉及机密,曹长官你不应该让我知道,否则万一出现问题,我可是跳进梭罗河也洗不清了。”

    曹正明拍拍林川的肩膀,爽朗地说道:“小李,不要这么想,今天要不是我们一起从鬼门关里回来,我也不会说这些。烈火见真金啊,你小李是什么样的人我曹某心中有数。”

    林川感激地点点头,说道:“谢谢曹长官信任。”接着又好奇地问道:“这家伙是我们派人打入中共使馆内部的吗?”

    曹正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不完全是,他去年开始就在中共使馆工作,因为每天外出买菜就被上峰盯上。这个家伙意志薄弱,上峰给他安排了一次艳遇就抵挡不住了,后来给他亮出他和女人在床上云雨的相片,没费什么事他就乖乖答应作为内线。”

    林川呵呵笑道:“上峰真会独出心裁,连美人计也用上了。不过也要看人,如果对曹先生而言,我敢肯定,这招肯定不管用。”

    曹正明微微一笑,反问道:“如果是你又如何?”

    林川没有马上回答,脑海里闪出诗雅俊俏的面庞,心里甜甜地回味一番后,所答非所问地说道:“诗雅在我心中就如我的生命一样重要。我李某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决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曹正明哈哈大笑起来。

    俩人在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的惊险旅程后,终于疲倦安睡。

    二十一、为暗杀林川找妓女

    回到雅加达后,林川迅速干了两件事,一件是登广告通知使馆内奸已经找到,等待下手机会;另一件事是写信给林部长:美国中央情报局与台湾国防部保密局相互勾结,试图利用印尼反政府武装对我在该国利益实施破坏活动。完成这两项工作后,他开始考虑如何除掉这个内奸。

    自从得知内奸的下落后,林川又被难住了。按理说对付这样一个不设防的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只要趁其不备,半粒氰化钾胶囊或者一个意外发生的事故都足以使其丧命,再借着茫茫人海神不知鬼不觉地全身而退,任务就可以完成。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根据曹正明的说法,叛徒藏匿之处只有“蝰蛇”、曹正明、林川三人知道,如果一旦将其毙命,即使曹正明不会猜疑,生性多疑的“蝰蛇”也会顺藤摸瓜查到林川头上,这对于好不容易取得对方信任并得到重用的林川而言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

    就像是吊在眼前的一块肉,去咬怕被人发现,不去咬又不行。对困难从未让步的林川,这次的确感到无计可施。

    林川接连三天的思考终无结果,不禁深感焦虑。他担心时间一长,“蝰蛇”改变主意让内奸逃离雅加达,自己就失去为组织消灭内奸的机会,令其逍遥对祖国背叛的惩罚。

    星期五,餐馆闭门停业一天。

    这是林川的主意,他看庄臣夫妇除了忙碌就是在家休息,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于是建议歇业一天一家子都出去游玩放松一下。诗雅是其中响应最积极也是最兴奋的,小伙子有如此孝顺自己父母的心意这比给她一大笔钱还要高兴。那天,当林川和曹正明从茂物返回雅加达分手之际,曹正明从包里拿出钱作为奖励发给林川,而林川当晚一分不剩地统统交给诗雅。

    姑娘不好意思地问道:“这是你自己挣的学费,为什么要给我?而且你都给我了,你自己要用钱怎么办?”林川嘿嘿乐道:“瞧你说的,咱们都快成两口子了还分什么彼此?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再说你不是老埋怨我乱花钱嘛,干脆以后钱都交由你处理,我需要的时候再从你那儿拿。这样我还省心,免得你生我气。另外,我还有几个月的薪水呢,足够我零花的了。”就这样,诗雅心安理得地收下林川的钱,同时也为自己心上人的慷慨大方感到高兴。

    一行人一大早来到西郊公园。目的地是诗雅选的,她认为这里靠海,而且风景无处可比。对于女儿的决定,庄臣夫妇自然没有异议,而林川更是举双手赞成。本来他的用意是单纯游玩,不做他想,但诗雅的决定改变了他的想法,既然到了西郊公园,不妨实地侦查一下曹正明所说的那家旅馆。

    在公园里就属林川活跃,他买的德国“莱卡”相机大派用场,一会儿给这个拍照,一会儿又给那个拍照,忙得不亦乐乎。庄臣夫妇似乎也被两个年轻人所感染,一扫病态模样,兴致勃勃地配合照相。

    快乐时光总是来得慢去得快,不到三个小时,庄臣夫妇已经呈现疲态。诗雅见父母如此,就不再与林川奔跑打闹,找了一张空椅子让父母坐下休息,而此时也近中午。

    林川阖上照相机盖子,看了看表说道:“诗雅,快十一点了,正好伯父、伯母也累了,咱们先去找一个饭馆吃饭,我来请客,顺便歇歇。下午再看看伯父伯母身体情况,如果不累咱们再来划船,怎么样?”

    大家一致同意林川的建议,于是在林川的带领下向塔鲁医院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来到塔鲁医院附近,林川一眼就看见医院左围墙边上一条小街内挂着安卡旅馆招牌的二层楼建筑,于是对大家说道:“咱们往那边走,肯定能找到饭店。”

    医院附近来往的人熙熙攘攘,林川心中暗想:“曹正明这主意还真算高明,如果不是刻意来找,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叛徒会藏匿于此。”

    四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小街,十来步就到了旅馆门口。林川正仔细打量着旅馆,猛地旅馆门被推开,从里面匆匆走出一个人。

    来人低着头也不四处张望,出门向左拐,径直朝饭馆走去。

    就在此人刚推门而出时,林川已经把对方看得一清二楚,高胖身材,寸头,阔鼻梁,最重要的是,他看见了对方鼻子边上的一颗痦子。

    直到对方进入饭馆,林川忽然站下,说道:“咱们别去这家饭馆吃了,换个地方吧。”他心想,目标已经证实,就没有必要再去接近,以免对方警觉。

    诗雅奇怪地问道:“小李,这是怎么回事?这不都快到了,干嘛还不进去?”庄臣夫妇也不解地看着林川。

    林川微笑道:“诗雅,今天是伯父、伯母第一次和咱们出来玩儿,而我又是第一次请他们吃饭,这种寒酸的地方岂不是显得我太小气。我想还是找一个大饭馆,好好请伯父、伯母吃一顿。”

    诗雅一想有道理,于是说道:“那好吧,咱们再换个地方。”

    倒是庄太太不同意,她心疼多花钱,反对道:“这里就挺好,能吃饱就行,干嘛要浪费钱,再说,我也不习惯去那些体面的地方。”

    在林川坚持和诗雅的附和下,庄太太拗不过,只好和大家一起返回去找大饭馆。

    在医院右侧,林川还真找到了一家装饰豪华的餐馆。在他的劝说下,犹豫再三的庄太太不太情愿地跟进去,就连第一次进入这种地方的诗雅也被店内考究的装潢和不菲的价格惊得直吐舌头,暗暗后悔不该听从林川的建议。

    林川不像是自己掏腰包请客,倒像这顿饭是白来的,不顾三个人坚决反对,一口气要了几道昂贵的海鲜。诗雅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尽管她赞成林川的想法,但对于这种铺张,一向俭朴的姑娘还是无法接受。

    林川赔笑道:“诗雅,你就让我今天痛痛快快地请一次伯父、伯母。自打我来后,一直就有这种心愿,平时大家忙里忙外地没有时间,今天正好借着出来玩儿的机会让我完成这个愿望,你就别生气了,好吗?”

    诗雅撅着嘴,不理林川。

    庄臣怕林川尴尬,赶忙打圆场,说道:“诗雅,小李也是一片好心,让我和你妈妈享受一下高级饭菜,你就不要生他的气了。”接着,他又对林川说道:“小李,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这么客气,你们来日方长,该省的还是要节省。俗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看刚才咱们进门时,门口那个带着孩子要饭的妇女多可怜,这就是生活所迫啊!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有许多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人,这些人有的沿街乞讨,有的沦为娼妇,一生过着非正常人的生活。每当看到他们,我都会提醒自己,一定要居安思危,勤奋工作,避免发生他们那样悲惨的下场。作为你们来说,当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但是也要时刻牢记‘勤勉节俭'四字,这也是我从小教育诗雅,让她铭记在心的话。今天这些话也算是我倚老卖老给你的忠告吧。”

    林川看着眼前的碗筷沉思着,他不是对庄臣的全部话感兴趣,而是“有的沦为娼妇”这句话在脑子里迸出了鲜明的信号。他立刻联想到“蝰蛇”对内奸实施的美人计,以及自己那天晚上在茂物和曹正明关于美人计的对话。

    他想,“内奸之所以变节,是他自己抵御不住女人的诱惑才被‘蝰蛇'拖下水,狗改不了吃屎,既然如此何不仿效‘蝰蛇'的做法再给他实施一次美人计引其离开旅馆,然后我给他造成一个意外事故。只要他不是死在旅馆附近,而我又做得天衣无缝,‘蝰蛇'就不一定会怀疑到我,或许还以为是崔东义的人暗杀的……”

    想到这儿,他心里顿时兴奋起来,接着又想:“此计大妙,只是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叫美人计,自然得有女人,庄先生刚才提到的娼妓倒是一个现成的办法。但是这就需要我去找了,哈哈,没想到我也要做一把嫖客了,这可是课程里惟一没有实习过的内容。”

    林川的沉思引起诗雅的误会,姑娘以为小伙子因为自己刚才的情绪而产生抵触。她知道小伙子是一片好意,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父母,自己也只是因为一时的不满才不愿理他,这时父亲的话已经说完,而林川却低头一言不发,不由得心疼起来。就她内心而言,也不愿意让心上人受到委屈,她看着林川说道:“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爸爸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林川抬起头,一脸灿烂地说道:“伯父说的话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一字千金。今天我终于茅塞顿开,知道了许多道理。伯父,你放心,我会永远铭记你的教导,将来也会把它作为座右铭传给我们的孩子,让中国人的美德世代相传。”

    一席话把诗雅听得面红耳赤,让庄臣夫妇听得笑逐颜开。

    初步暗杀内奸的方案已经在林川脑海形成,现下只是缺乏一个能钓出鱼的“鱼饵”。寻找“鱼饵”工作虽然不比暗杀工作困难,但是也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星期六早上,林川与诗雅去采购时,趁诗雅在和小贩谈价,自己则迅速来到远处一个卖蔬菜。摊位的一个中年摊贩热情地招呼着他:“先生,买点菜吧。”

    林川凑到他跟前,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捆菜,问道:“这菜怎么卖?”

    “一捆五盾。”

    林川嘴里连连说道:“不贵、不贵,我要一捆。”说着把网兜递给对方,他看了一下周边,没有人注意他,低声道:“先生,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妓院?”

    摊贩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道:“你说什么?”

    林川一边把钱递上,一边加快语速道:“妓院,就是男人去找女人的地方。”他着急地看着对方,心里直打鼓。这时,他看见诗雅朝这里走来。

    摊贩听清了林川的意思,一直微笑的脸有些僵硬,白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先生,我只是一个卖菜的,从来不上那种地方,你问错人了,对不起。”

    林川脸一红,一把抓过找零,狼狈不堪地向诗雅迎去,转身走不远还听到后面甩出的冷冰冰的嘲讽。

    眼看自己切实可行的计划就因为找不到“鱼饵”而无法开展,林川又着急起来。在来印度尼西亚之前,他专门对雅加达所有的医院、公园、博物馆、清真寺等公共场所都进行过研究,惟独没有考虑到娼妓出没的地方。这也难怪,对于这种性交易话题,教官只是告诫如何回避和预防,没有说过如何主动去寻找,再加上这些军人出身的青年对这些非常敏感、忌讳,因此谁也不会想到在任务中还要加以利用。

    林川没辙了,曙光的出现曾令他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却又被随后而至的云雾遮挡。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他恨不得扒开对方的耳朵,把想要问的话直接塞进去。

    又是两天过去了,毫无结果的林川决定亲自去碰碰运气。每天晚饭后,他都带上诗雅开始上街溜达,漫无边际地走在大街小巷,寻找感觉上的目标。诗雅开始还兴高采烈,后来渐渐发现林川放着大路不走尽走那些黑乎乎的小街小巷,不免产生疑问。虽然林川的解释勉强可以接受,但是在第四天诗雅说什么也不出来了,不但自己不出去,还不许林川出去。

    一周又过去了,几近陷于绝望的林川开始考虑直接采取上门暗杀行动,方式已经确定,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皮带内暗藏的氰化钾暗杀对方。正当他筹划暗杀时间表时,一件意外发生的事情使得这一切峰回路转。

    那是星期五早上,他和往常一样带着诗雅去买菜。正当他们采购完要走时,一场斗殴发生了。这是当地两派流氓团伙为了收取小贩们的保护费,争抢地盘引发的群殴。菜场里鸡飞狗跳,顾客、小贩们也抱头鼠窜。

    诗雅紧张得脸色煞白,拉着林川就往远处跑,慌乱中所买的菜掉了一半。林川把诗雅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转身就要回去捡菜,被诗雅紧紧拽住。

    姑娘紧张地说道:“傻瓜,你没看到那些流氓打架?那些菜就别要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林川笑呵呵地说道:“那怎么行,就这点菜也就够中午的,晚上怎么办?放心,这帮家伙打架就像小孩一样伤不了我。你坐在这儿别动,我快去快回。”说着也不管诗雅同不同意,挣开她的手,转身跑去。

    此时,菜场里像炸了窝的马蜂,小贩们的尖叫声和流氓之间的恶斗声连成一片。林川迅速跑到丢失菜的地方弯腰去捡。

    忽然他感觉背后有声响,急忙拧身错开一步,只见一把菜刀劈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上。林川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侧身紧紧抓住对方持刀的胳膊,伸出脚同时手往前一带,那个家伙踉踉跄跄地扑地而倒。林川一把揪住对方脖领提了起来,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对方稀里糊涂地被绊倒后又被提起来正感到害怕,忽然听此一问才知道砍错了人,连忙道:“大哥,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那帮家伙呢,他们也太欺负人了,不仅从我们地盘上抢走赌场、妓院,还要和我们争这里,所……”

    林川一听到“妓院”两字,顿时心花怒放,他赶紧打断对方,问道:“快告诉我你们的妓院在哪儿?”

    这时有两个家伙看到自己同伴被林川揪住,同时挥刀冲了过来。林川一只手依然揪住对方,另一手抢先将冲在最前面这个人的脖子兜住,借力往前一送,这家伙像是被火燎了屁股一样,手里高举着还未来得及砍落的菜刀,弓着身一个劲地往前冲,一直跑了十几步才摔倒在地。第二个刚冲到跟前,就被林川飞起的腿踢中肚子,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整个人像是被飓风刮走一样,倒在五米左右以外。

    被揪着的家伙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回答林川的提问。林川手一紧,厉声道:“快说,不然我也把你扔出去。”

    对方吓得直哆嗦,连忙将妓院的详细地址告诉林川。林川哈哈大笑起来,他把对方松开,顽皮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又亲热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兄弟,谢谢你了,如果还有缘分见面,我一定请你吃饭。”然后捡起地上的菜,扬长而去。

    对方傻了一般看着林川的背影,心想,这家伙是不是有神经病。接着捡起地上的菜刀又加入战团。

    诗雅看见林川眉飞色舞地拎着菜回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她扑上前去,双拳重重地捶着林川的胸脯,恨恨骂道:“臭小李,你不要命了,那里打架这么凶,你还傻乎乎地跑回去捡菜。你的命比菜还不值钱?”

    林川也不躲闪,任菜滑落地上,只是一个劲地憨笑,心想:“今天这个菜是买的最值的一次。”

    也许是累了或者是打疼了,诗雅停止捶打,但依然不解气道:“你总是让我为你操心。说,下次你还敢不敢不听我的?”

    林川没有说话,只是抓起诗雅的小手,心疼地问道:“疼不疼?”

    当天晚上,林川对诗雅谎说去曹正明处传授功夫,在征得姑娘同意后,如同一个渴望已久等待出征的战士,兴冲冲地出门而去。

    说来也巧,妓院方位也在西郊,离安卡旅馆大约三里多地。

    快接近目的地,林川把早已准备好的胡子和油彩拿出来,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化好装,然后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来到一个不长的街道,他看见了一些女人或坐或站地在一排房子的门口。虽然平生从未见过妓院,但当他看见这个阵势便知道,这里就是要找的地方,于是朝她们走去。

    看见有人过来,这些妓女纷纷搔首弄姿,嗲声嗲气地向林川挑逗。

    林川边应合边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人,心想,还得给那家伙挑一个能使他动心的人才行,否则对方要是没兴趣,自己这番苦心就白费了。走了一圈,林川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这时妓女们看到来的这个家伙是真心想玩,就呼啦一下围了过来,这个拽着手,那个拉着胳膊,嘴里说着肉麻的话,非要林川跟着自己走。林川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好在已经抹上油彩,别人也看不出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势,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甩脱不是,逃跑更不是,心脏不禁狂跳起来,周围仿佛不是女人而是吃人的妖精,他忽然感到害怕起来。这时从旁边走来几个青年,他们大声喝退这些围着林川的女人,其中一个笑着问道:“大哥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兄弟帮你?”

    对方的解围使林川松了一口气,他估计这几个家伙是这里的保镖,于是也报以微笑答道:“是啊,听说你们这里的女人不错,今天特地来试试。可这人一多就挑花眼了,也不知道哪个好。如果你能帮忙找一个漂亮的姑娘,那再好不过。”

    那个人哈哈笑道:“没问题,我保证大哥满意。走,我带你过去。”说着领着林川来到一间屋子门口站住,拍了两下巴掌。

    从屋里走出一位个头不高面带几分姿色的年轻妓女。那人一指说道:“这个姑娘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今天你来的还真巧,她到现在还没接过客。”

    林川看了一眼年轻的妓女,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就跟随她走进房间。

    本来就不大的房间又被分隔成若干个鸽子笼大小的屋子。从一进大门开始,林川就被里面混杂的臭味熏得直想作呕,再进入到小屋子里,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林川感觉就像置身于老鼠窝中。

    妓女麻利地脱掉衣服躺在床上等候对方。

    林川依然站着,眼光回避妓女的躯体,掏出烟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说道:“你先把衣服穿上,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妓女惊讶地看着他,印象中的男人好像从来没有像眼前这位这样对于自己的肉体无动于衷。她说道:“先生,我可是计时收费的,如果你延长时间是要加钱的。”

    林川从兜里掏出二十盾扔在床上,说道:“这个先给你当小费,赶紧把衣服穿上,我要先和你说话。”

    妓女二话没说,一骨碌爬起身先把钱拿到手,然后穿上衣服,脸上出现笑容。对方出手之阔绰使她感觉这是一个有钱人,凭自己的经验的只有唯命是从才能挣更多的钱。

    林川等对方穿好衣服,这才面对妓女,当得知对方名字叫“玫瑰”后,便说道:“玫瑰姑娘,我有一个恩人是中国人,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所以我一直想报答他。但是他这个人特别怪,不但不愿意接受我的报答,而且也不想和我见面,这使我很难过。他现在孤身一人在雅加达经商,不久就要返回中国,我想让你去陪陪他解解闷,也算是我对他的报答,怎么样?”

    玫瑰眼珠一转,笑道:“这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不让在外面交易,把他带到这里来行不行?”

    林川一听正中下怀,高兴地说道:“这个规矩立得太好了,完全没问题。不过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跟你来。”

    玫瑰媚笑道:“先生,只要他是男人,我就有办法让他来,不过这钱……”

    林川连忙说道:“钱没问题,只要他能来,我会多付给你。另外,你绝对不能提到我,如果他一旦知道这是我的主意,就肯定不会跟你来了,那样的话你就挣不上这些钱了。”说着,从兜里拿出钱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玫瑰看着钱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先生放心,做我们这一行也有自己的行规,其中替客人保密是必须的。无论是谁,只要踏进这个门,大家就是朋友,一出了门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林川笑道:“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们这里的行规了,制定这个行规的人一定很伟大,倒是省去我不少麻烦。我先预付给你一百盾,事成之后再给你奖励。”

    他把手里的钱递给对方,然后把内奸的长相、特征详细地一一描述,并交待第二天的接头地点、时间,最后他让玫瑰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放心地离去。

    第二天上午,林川在半道上化好装后,十点半来到塔鲁医院门口附近的一棵棕榈树下,经过十来分钟的观察,在确认没有可疑迹象后,便迅速走到站在医院门口等候的玫瑰身边。林川让玫瑰挽着自己的胳膊,就像是一对情侣,向安卡旅馆慢慢踱去。

    在距离旅馆十来米远的地方,林川站下,自己面对着旅馆大门,让玫瑰背过身,然后俩人随便聊起来。

    又过了十来分钟,旅馆门被打开,一个高胖的男子走了出来,直接向旁边的餐馆走去。林川赶紧让玫瑰转身,指点了一下,就返身离开。

    不一会儿,林川坐在医院门诊大厅里,像是一个等候就诊的病人,静静等待着。此刻,他心里万分紧张,既担心内奸不上钩,也害怕玫瑰说漏了嘴,因为在昨晚返回途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出现了问题,而这个疏漏足以让内奸产生怀疑。

    他忘记了玫瑰的出场身份是一个妓女,而妓女和嫖客之间是纯粹的肉体交易,如果不涉及钱,内奸肯定会对此产生疑问。所以,在刚才简短的对话中,林川告诉玫瑰要适当收取对方费用,这对于玫瑰来讲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要是能多得,无所谓什么理由,因此她满口答应。

    现在林川又担心玫瑰会来个狮子大张口,借此狠敲对方竹杠,使其虽然有淫欲但却没有这个支付能力。

    林川焦急地不断看着表。

    刚过四十分钟,玫瑰的身影出现在门诊大厅外,林川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老远,他发现玫瑰面带笑容,轻快地向自己走来,不禁松了一口气。

    林川带着玫瑰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听玫瑰介绍。

    玫瑰“咯咯”笑着说道:“先生,你这个朋友真是性急,我才说了几句,连价格都没谈,他就非要让我马上跟他去他住的地方。我告诉他这样不行,我们有自己的行规,必须去我们那里,否则老鸨会打断我的腿,他这才作罢,并说今晚十一点钟要去找我。”

    林川点点头问道:“既然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你怎么还去了这么长时间?他有没有提到我或者其他什么事情?”

    玫瑰摇摇头笑道:“你这个中国朋友印尼语也太差了,我们是连比划带猜才明白对方意思,所以才花了这么长时间。另外,他什么也没提,只是问我的地址和名字还有年龄。”

    林川满意地笑了,他从兜里掏出钱递给玫瑰,说道:“很好,你替我完成了心愿,谢谢你。”

    玫瑰兴高采烈地接过钱,然后用淫荡的目光看着林川,浪声浪气地说道:“先生,昨晚你也没和我做事就走了,害得人家想了你一夜,既然现在你的心愿已了,求求你晚上再来找我,我肯定会让你满意的。”

    林川被对方看得心惊肉跳,赶紧把脸转向一边说道:“有时间我会来找你,不过你一定要记住,我请你干的事情对谁也不能说,包括老鸨,否则以后再有这种事情我就找别人了。”

    他知道对于妓女来讲,钱比生命更重要,与其恐吓不如以钱利诱更管用。

    二十二、猎杀

    猎杀行动即将开始,时间就像是一条套在内奸脖子上的绞索,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渐渐收紧。

    晚饭过后,林川与诗雅收拾着碗筷,心里开始把暗杀计划又过了一遍:十一点左右到达妓院附近叛徒必经之处隐蔽,待其完事后,自己立刻来到路口处设伏,在内奸即将拐弯时从侧面迎上,用铁锤迅速将其击毙在妓院这条道路上,然后从尸体上摘下手表、钱物撤离,给人一种图财害命的假象。

    之所以不用其他利器,林川主要考虑到自己的手法已经被曹正明他们所熟知,万一出现什么差错,对方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经过缜密的思考后,林川认为自己的行动计划可行,于是踏踏实实地帮着诗雅收拾起来,趁空悄悄地把一把锤子用报纸包好放在自己屋里。

    晚上将近九点半,正当林川想开口向诗雅请假时,突然听见在二楼休息的庄太太尖叫起来。他们慌忙跑上二楼,来到庄臣夫妇卧室,只见庄臣倒在地上,两手紧紧捏着脖子,紧闭双目大张着嘴,一脸痛苦的表情,而庄太太则蹲在旁边惊惶失措地大声喊叫。

    林川一看立刻明白,这是庄臣的哮喘病又发作了,而且这次相当严重,人基本处于休克状态。他两手分别用力掐着庄臣双手上的合谷穴位,对已经泣不成声的诗雅喊道:“快去借自行车,我们马上去医院。”

    六神无主的诗雅和庄太太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慌忙跑下楼,一个赶紧准备去医院的东西。

    林川对庄太太说道:“您身体不好就别去了留下看家,我和诗雅去就行了。”说着将庄臣背上肩,急忙向楼下走去。

    刚到门口,他看见诗雅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带着哭腔说道:“怎么办?邻居把自行车借人了,说还要等十来分钟才能回来。”

    林川咬咬牙,说道:“人命关天,等不及了。”说着拔腿就跑。

    博爱医院距离餐馆最少也有七八里地,林川想都没想自己是否能够坚持到那儿,一门心思地跑起来。

    诗雅紧随其后,一边呼喊着父亲,一边抹着眼泪。路人被这一幕感动了,纷纷给他们让路。

    还没跑出五百米,渐渐地诗雅就跟不上了。她上气不接下气,两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而林川虽然背着庄臣却丝毫没有减速,他顾不上诗雅,只是一心想尽快赶到医院。

    在拐过几条街后,诗雅已经被彻底落下,前面已经看不见林川的影子,而她也几近虚脱,于是缓下脚步边抽泣边往前走。

    说也奇怪,平常晚上外出,林川经常看到有汽车从身边经过,可偏偏今晚却一辆也没有,仿佛是老天故意考验林川的耐力,看看这个小伙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对林川来讲,在学校训练时背上二十公斤装备进行十公里野营拉练一点都不含糊,但是现在背着庄臣刚跑了三里多地已经有点力不从心,毕竟装备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再加上庄臣也有一百多斤重,林川体力基本接近极限。

    就在林川气喘如牛不堪重负时,背后一道亮光晃了过来,他顾不上回头,赶紧跑到道路中间,这才转过身腾出一只手向驶近的汽车挥舞。

    司机停下车,问明情况,赶紧让林川他们上车,然后快速向博爱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门口,林川又背上庄臣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急诊室,把庄臣交给护士,自己则如释重负地瘫在走廊椅子上,这时他整个身体如同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湿得透透的。

    庄臣已经被医生作了急救处理,输上氧气并挂起了吊瓶,开始渐渐好转。

    林川松了一口气,适才耗掉的元气也逐渐恢复。他看了看表,心中一惊,时间已经是十点五十三分,而此时按计划,他应该已经在妓院附近隐蔽了。

    刚刚放松的心又被提起来,他顿时着急起来。

    从医院到妓院的距离,起码也有三十多里地,除非长上翅膀,否则肯定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

    这时一个护士走到他身边,让他去交医疗费用。林川这才想起来,由于出来匆忙,什么也没带,他赶紧解释,并告诉护士自己这就回去取钱。

    他懊丧地走着,对失去一次绝佳机会深感惋惜。由于谍报人员的特殊身份,其所制造的暗杀机会最多也只能使用一次,多一次就会成倍地增加风险。因为聪明的猎物在上过一次圈套后会反思自己做法,一旦悟出真相,要么逃走要么利用这个圈套采取反制。

    就在林川走出急诊室大门时,不远处一棵大树下停放的几辆自行车一下子吸引住他,顿时一个想法油然而生:骑上车赶过去,然后在其回旅馆的路上干掉他。虽然刺杀地点不在妓院附近,但至少也比在旅馆附近强。

    他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整整十一点。于是毫不犹豫地向停车处走去,边走边把皮带抽下,迅速取出胡子、油彩和铁丝,又系上皮带,趁没有人注意,把胡子沾上。

    很快,他来到一辆自行车旁,环视了一下四周,用铁丝将挂锁打开,正要迈腿上车,又看见靠树旁边立着一个扫把,心念一转,马上把车支好,跑到树边拿起扫把用脚踩成两截,拿起不带头的一截木棍,跑回跳上车,飞一样地向医院大门口骑去。

    一路上,林川两腿如同快速旋转的风车,没有任何的停顿,自行车齿轮与链条在巨大力量的作用下,发出“嘎吱”的响声,宁静的空气被速度撕开,化成了一股股急风钻进林川的耳朵、鼻子、嘴里。

    只用了五十五分钟,林川赶到妓院附近十字路口预设的埋伏点,将自行车靠墙壁放好,自己则倚着墙壁大口喘气。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不禁感到非常奇怪,自己骑车是沿安卡旅馆到妓院这条线路过来,沿途并没有发现内奸的身影。这条线路超过晚上八点就没有公交车,若是按步行速度算怎么也得半个小时,再加上对方云雨时间怎么也得半个小时以上,应该能在路上碰见。是对方没来,还是早已经走了,或者还没有完事……

    还没等林川想出最可能的结果,一阵浪笑声传了过来。他心里一紧,这是玫瑰的笑声,他慢慢探出头又赶紧缩回来:目标出现了,并向这里走来。

    他从自行车后座上抽出木棍立在手臂边上,紧跟着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后默默数着对方的步子,等待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连粗重的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林川环顾一下四周,慢慢地举起了半截木棍,将全身仅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在持棍的胳膊上。

    一个胖大身子刚刚探出半截,林川高举的木棍已经狠狠砸下。虽然他背着庄臣耗尽了体力,再加上一路狂奔,又消耗掉积蓄一半的力量,但十来分钟所聚集的能量也非同小可。

    两尺来长的木棍准确地打在对方头骨上,木棍从中又断为两截,一半握在林川手中,另一半不知飞向哪里。头骨的断裂声清晰可辨,林川在内奸倒下的瞬间挥棍又在对方太阳穴上给了最后一记致命的打击。

    内奸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当场死去。

    发出的声响以及内奸的尸体引起街里妓女与保镖的注意,保镖开始向这里走来。林川迅速弯腰摘下对方手表,并翻腾了一下口袋,然后将掏出的几张钱扔下一张,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跑了。

    他听见背后传来喊叫声,微微一笑,加快蹬车速度,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幕中。

    骑出一段距离后,林川感到浑身乏力,他不由放松下来。此时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他停下车脱下衣服拧干汗水,然后把衣服挂在车把上,再把胡子摘掉收起,这才慢慢蹬着自行车朝餐馆骑去。

    没骑多远,他忽然想到诗雅,由于刚才心中一直处于焦虑状态,因而忘了姑娘是否到达医院,他又着急起来,不顾已经疲惫到极点的身子,弯着腰吃力地蹬着自行车急速前进。

    回到餐馆,林川顾不上擦洗,换了衣裤从庄太太那里拿上钱立刻奔向医院。

    等他到了医院已经是深夜两点来钟。一进急诊室大门,他看见诗雅正坐在椅子上打盹,立刻放下心。来到诗雅旁边,他摇摇姑娘的肩膀,低声道:“诗雅,醒醒,我来了。”

    诗雅睁开眼,一下子高兴地蹦起来,但看到小伙子一脸疲劳的模样,不禁又心疼起来,她非常清楚,自己空手到医院都累得疲惫不堪,何况他背着自己的父亲硬是跑来的。姑娘眼圈一红,赶紧让他坐下,然后爱惜地摸摸小伙子的脸,说道:“不用担心,医生说我爸爸没事了,只要打完点滴就可以回家,你赶紧睡一会儿。”

    林川点点头,把钱掏出交给诗雅。直到此时,没有任何思想负担的林川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去了脊髓,再也支撑不住,斜歪在姑娘身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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