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走偏锋-决战万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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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联手叛军

    万隆是印度尼西亚第三大城市,西爪哇省首府,地处爪哇岛西部火山群峰环抱的高原盆地中,距首都雅加达不到三百公里。这里不仅群峦叠翠,花草茂盛,更由于著名的活火山“覆舟火山”而闻名遐迩。

    早在十九世纪,荷兰殖民者就把万隆打造成旅游城市,吸引了众多欧洲游客到此观光游览,街道两旁错落有致的欧式建筑比比皆是,使人仿佛置身于阿姆斯特丹的大街小巷。

    曹正明和林川坐上前来迎接他们的伊斯兰军的一辆奥斯汀轿车,直接向市区驶去。

    不到半个小时,汽车减慢速度,司机指着前方对林川说道:“看那边,那就是苏加诺的行宫。”

    林川翻译给曹正明,自己也仔细观察起来。曹正明一手拿着地图,另一手拿着笔,边观察边不时在地图上画着。

    总统行宫如同一个较大的庄园,由铁栅栏围起,在乳白色的主楼前有一个巨型喷泉池,白花花的水柱打到四米左右高,在楼周围,是一片开阔地带,呈现出绿油油的草坪。林川目测了一下,主楼与马路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在一百米左右。当车经过大门时,林川看见门口有四个宪兵岗哨,由此往里延伸,陆陆续续又看见十来个游动哨。

    按曹正明要求,汽车在附近停下,曹正明将地图放在车上,自己单独下车,沿着行宫外围绕了一大圈。四十分钟后,他回到车上,满意地对林川道:“好了,让他去下一个目标。”

    没过五分钟,汽车开进市区。

    市区内人流明显增多,汽车不得不放慢速度。林川注意到,虽然亚非会议还没有召开,但街上却到处充斥着军警,每一个路口几乎都有三个以上全副武装的警察,在一些大型建筑物附近,还有荷枪实弹的宪兵把守。

    汽车在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后,来到一条宽阔的马路上,司机对林川说道:“注意,前面那座三层乳黄色建筑物就是亚非会议主会场,独立大厦。它是由荷兰人建造的,过去一直是荷兰人的俱乐部。”

    听林川翻译后,曹正明立刻在地图上标注起来。此时,为防警察注意,他把地图放在膝盖上,不仅对独立大厦,其附近所有建筑、街道都被标注在地图上。

    这次他没有下车,只是对附近的建筑不断观察。不一会儿,汽车驶过独立大厦,曹正明问道:“这里离达曼沙里别墅十号有多远?”

    司机听译后,笑道:“先生,如果你现在下车,只要步行,数到二千三百,就是达曼沙里别墅十号。”

    林川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精确?”

    司机得意地晃着脑袋,说道:“我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这条路只要不变形,我就敢打赌它是这么长。”

    听了司机的话,林川告诉完曹正明,开始将注意力投向车窗外两边的街道。

    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汽车在爬上一段斜坡后,已经来到别墅附近。此时无需司机介绍,曹正明与林川的眼睛同时一亮,看见道路正前方一百多米左侧最高点,是一座凸显的两层典雅、豪华的独栋别墅,在其大门内侧,一根五米左右的旗杆上高悬着的五星红旗如同插在山头上,格外显眼。

    汽车在半坡一个十字路口处被几名警察拦住,为首的一个警察走到司机门前打量了车内几个人,然后命令司机绕行,司机理论了几句被对方毫不留情地驳回,只好悻悻一打方向盘向右转。

    不用林川翻译,曹正明也明白警察的意思,这条路除了行人可以通过,机动车一律禁止通行。他急忙吩咐林川,让司机找个地方停车等待,他们俩步行上去。司机按林川的指示,把汽车停在离路口又一个拐弯处,曹正明与林川下车后大步流星奔向别墅。

    在离别墅区域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众多赶来一睹中国代表团的华侨已经把别墅周边团团围住,即使在道路中间,也是人来人往,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

    林川紧张地看着,这种场面他完全没有估计到,原本以为代表团驻地理应戒备森严,军警林立,但情况大相径庭,门口围观群众不下百人,宛若早市上川流不息的采购者,在没有任何约束下,随意走动。

    他不禁皱起眉头,心想:“怎么会是这样?若是敌人混杂在门口的人群中,如此近距离地突施暗杀,我方保卫人员根本来不及防御。”他心情慢慢沉重起来,适才望见五星红旗时产生的喜悦荡然无存。

    人群越来越密集,俩人逐渐放慢了脚步。一路上,林川左顾右盼,脸上带着微笑,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使他产生浓厚兴致,实际上,他是在观察混迹于人群中的我方保卫人员。他相信,林部长一定会派遣便衣暗中警戒,王珏他们有可能就在人群中的某个位置,包括还有不认识的同志。尽管他也相信王珏他们不会贸然与自己联系,但万一一个眼神不对,被曹正明察觉,将前功尽弃。所以,他要尽快发现自己的同志,提前做好准备。

    终于,他们来到达曼沙里十号门口。曹正明与林川对视了一眼,俩人用力挤进人群。

    这栋别墅相当于小号的苏加诺总统行宫,周边也有一片开阔地,纵深约三十多米,周界由两米多高的铁栅栏围成,别墅第一层两侧分布着宽大的玻璃窗;第二层有一个较大的平台,可以俯瞰大门左右街道,后院种植着许多花草,是主人的花园。

    林川注意到,大门内、外侧只有六七个警察把守,院内有几个我方流动保卫人员。

    他先退出人群,借着抽烟,又四处打量起来,忧心地想:“这个地形不错,交通也方便,一旦有事,利用房屋一层只要抵抗十来分钟,附近增援就能赶到,而且周边没有更高建筑,敌人无法采用远距离狙击方式行刺,这对我方倒是减轻不少压力。但是目前状况不容乐观,一旦伊斯兰军采取调虎离山的办法,援军不能及时赶来,或者‘铁血军'采用强攻,以烈性炸药爆破,后果仍然难以预料。这帮家伙可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再加上装备精良,我方从人数和武器对比上能否经得住第一轮打击也很难说。”

    想归想,他眼睛一刻不停地扫描周边。适才他已经看到至少有十三个便衣混在人群里,虽然不认识,但林川还是从对方的表情和眼神中察觉出来。他不怕这些陌生的保卫者,倒是担心碰上王珏或朱崇礼他们,毕竟多年的战友若是突然照面,表情难免会有细微变化,而这种变化很容易被有经验的谍报人员捕捉,曹正明虽不如“蝰蛇”有经验,可林川不愿冒这种没必要的风险。

    曹正明也挤出人群向他走来,林川把烟头一扔,正要迎上前,就在这刹那间,他忽然看见六七步远的人群中,露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王珏。

    林川想也没想,迅速来到曹正明身边一侧,扫兴似的说道:“曹先生,今天咱们来得太晚,连中国代表团的面都没见上。”他借着在说话,把曹正明的视线吸引到与王珏相反的方向。

    曹正明笑了笑,回答道:“没关系,今天见不上还有明天,我们还有机会。走,咱们到前面再看看,说不定还能从窗户里看见代表团。”说着,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林川跟上,他与王珏几乎面对面走过,他毫无表情地瞟了对方一眼,而王珏似乎就像从来就不认识他,如同一个陌路人,眼光只是随意看了对方一下,擦肩而过。林川心中暗暗赞道:“这家伙,在学校时嘻嘻哈哈,真到了关键时刻,也能如此镇定。有他们在,我还有什么可担心呢?”他心中油然升起对自己战友的敬佩,若不是特殊时期,他真想冲上去抱住对方尽情欢笑。

    曹正明先是对别墅仔细观察,到后来开始对街道周边感兴趣,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兴致勃勃地带着林川返回。此时,在他脑海中,一个初步作战方案已经形成。

    他们回到车上。曹正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地图,认真地把别墅周边地形统统标注好,然后汽车开始启动。

    曹正明的心情比来时放松不少,他舒服地把头靠在头枕上,抽着烟,对林川说道:“小李,都说中共精明,其实也不过如此,我们大摇大摆地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活动,也没有受到任何怀疑和阻拦,真是天助我也。怎么样,看了之后有什么想法?”

    林川望着路上的人群,对曹正明说道:“是啊,我还真搞不懂对方的思路,原以为这里会采取戒严措施,但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让这么多人围观。我想,其实咱们也不用搞什么军事行动,把弟兄们都拉上来混杂在人群里,等中共进出时突然采取行动,也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曹正明笑道:“你真这么认为?如果这样,你可是小看中共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吸了口烟,说道:“中共现在的布置是内紧外松,别看他们让大众围观,实际上暗中戒备森严,我看见至少有五个中共、便衣警察在外围警戒,也许还有更多。如果我们真采用行刺方法,那就成为飞蛾扑火。”

    林川说道:“嗯,我也看见有三个家伙可疑,他们站在附近一动不动,只看来往路人。曹长官是不是已经有行动方案了?”他心里则轻蔑地想:“笨蛋,最少有十三个人,你才看出一个零头。”

    曹正明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等见到伊斯兰军再说。”

    汽车出了市区,在路边一个饭馆停下。三个人下车匆匆走进饭馆,十来分钟后,回到汽车上,继续飞快驶去。

    等来到伊斯兰军驻地,天色已擦黑。林川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点二十分,从万隆市区到目的地用时将近一个小时五十分钟。

    这支伊斯兰军与上次所见的不可同日而语,仅其驻地规模就有上次那批的六七倍之巨,且驻地灯火通明,所有人员全副武装,十来辆卡车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整齐排放,进山沿途布有名、暗岗哨,在险要位置还设有机枪阵地。很难想象在离万隆如此近距离居然埋伏有这样一支武装力量。

    曹正明和林川下车后被迎上来的人带到一个行军帐篷前,司机先进去汇报,不一会儿,门帘被挑开,率先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中等个头的中年男子。他看了曹正明和林川一眼,估计岁数大的曹正明是领头,就先向他伸出手,微笑着连说道:“欢迎,欢迎。”然后又和林川握了一下,将门帘挑起,请客人先进。

    曹正明他们进去后被让在两张凳子上坐下。从门外又进来几个人站在中年人背后,中年人让司机也坐下后,笑眯眯地看着曹正明说道:“我就是马蒂诺,苏加诺悬赏要抓的人。哈哈,若是敌人要想见我,只有倒地或死的时候,但若是朋友,真主会安排我们在任何时间、地点见面。”

    林川译完后,顺便把曹正明和自己做了介绍。等他说完,曹正明也笑道:“我很荣幸是作为阁下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而且我也毫不怀疑与阁下合作将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马蒂诺谦恭地点点头,又道:“虽然我们的敌人不同,但我们的利益却是一致的,都是要给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点好看。我的朋友,欢迎你们,在你来之前,我就听说你是中国军队里一流的战术家,感谢真主,你的到来是我们向胜利道路上迈出的第一大步。”

    等手下将两杯水放在曹、林二人面前后,马蒂诺举起杯子说道:“朋友们,限于我们教规不许饮酒,我希望用这杯清水来洗去你们一路辛劳,并祝愿我们的坦诚如这杯水,清澈明晰;我们未来的合作如脚下的覆舟火山,永久不息。”说完,看着对方,等待举杯。

    林川翻译完,就和曹正明一起拿起水,本来一路就干渴,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坦诚与合作,示意了一下,一仰脖把水喝干。

    马蒂诺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见曹正明一脸疑惑,便伸出手掌示意他提问。曹正明问道:“马蒂诺先生,我们在来之前,听美国朋友说你们是在万隆西南方,为什么现在会在万隆北面驻扎?”

    听译后,马蒂诺点头道:“我的朋友,这是因为上周,一个政府密探被我们抓住,从他嘴里得知,政府军已经发现我们,并打算采取军事行动,迫不得已,我们只好秘密转移。这里有几大好处,一是交通方便,由于地处旅游区,道路状况良好,从这里到万隆市区车程只要一个多小时;二是这里来往游客众多,不易被密探发现;三是地形险峻,易守难攻,进退自如,不像南边背靠大海,无路可退。”

    等林川译完,接下来马蒂诺开始对曹正明简单问话,在一一得到验证后,他满脸堆笑,再一次伸出手与曹正明握了握,说道:“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话真像夜莺一样动听,我相信,真主会像保佑我们那样也保佑你们。为了使明天有一个良好的开端,我建议你们一会儿就去休息,但愿万隆的海风能吹走你们一身的疲乏,火山的气息能带给你们一身的斗志。”接着,他对司机说了几句,站起身,准备送客。

    曹正明客套几句后,与林川随司机走出帐篷。

    第二天清晨,林川和曹正明用过早饭,被马蒂诺派人请到他的帐篷。

    马蒂诺与俩人拥抱后,分别落座,帐篷内已经坐着五个看似头目的人,他们表情肃穆,不时打量着这两个中国人。

    在给曹正明介绍完众人后,马蒂诺开门见山说道:“我的朋友们,今天上午九点半,将举行万隆会议开幕式,二十九个国家首脑都在独立大厦听取苏加诺的开幕词,而我们也将举行另一个小万隆会议,虽然只有两个国家代表参加,但是其意义对我们两国来讲,不亚于苏加诺的多国会议。真主已经做出裁决,让那些叛徒得到最可悲的下场,我们就是即将执行伟大先知决定的英雄。怎么样,”他把头转向曹正明,说道:“我亲爱的朋友,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已经迫不及待想听听你的高见。”说完,先带头鼓掌。

    听完翻译,曹正明微笑站起,他目光炯炯地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对马蒂诺说道:“马蒂诺先生,我非常荣幸在这创造历史的时刻与你们携手。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尽管我们是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信仰,但追求正义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这也是我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正如马蒂诺先生刚才所提到,我们都不缺乏英雄、勇士,为了正义即使成为烈士也在所不惜,所以,我坚信我们这次行动不仅能铲除邪恶,同时也能完成马蒂诺先生的夙愿,在西爪哇省建立伟大的伊斯兰国家。”

    林川翻译话音刚落,顿时暴起雷鸣般的掌声,众人都展现出期待的目光。

    曹正明向林川交待几句,冲马蒂诺点下头,转身走出帐篷。在众人错愕的眼光中,林川赶紧翻译完,也走出帐篷。

    不一会儿,俩人抬着一张桌子回到原地,桌面上,是曹正明花了三个多小时,用石块、泥土、树枝等摆出的沙盘。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原来的桌子移开,惊奇地看着沙盘。曹正明拿着一根折断的树枝当教鞭,对围成一团的伊斯兰军众头目讲解起来。

    林川边翻译边暗暗佩服曹正明,对方把火力部署、人员分配、强攻与佯攻、阻击增援、撤退线路等井井有条地安排出来,使马蒂诺等人听得如痴如醉。

    按曹正明的计划,行动时间安排在夜里,二百来人的伊斯兰军被分成四股,每股平均五十多人,分三面合围。第一、二股在苏加诺总统行宫正面街道两侧发起强攻,挤压守卫部队。同时在行宫右侧,第三股采用爆破,将围栏炸开,吸引内卫部队,一部分则冲向大门,与外面两股形成内外夹击,一举歼灭外围守卫,另一部分则在突破口周边就地牵制。第四股从总统行宫左侧悄悄翻墙而入,分成左、右、后三部分迅速接近主楼,并从各个窗户采取突袭方式进入,使行宫内守卫无从顾及。而大门守卫一旦被清除,第一、二股迅速埋伏在街道两侧准备打援,第三股余部回身将院内守卫消灭,然后作为预备队守卫在大门附近。

    马蒂诺听后半响没有说话,他再一次仔细看着沙盘,顺着曹正明的思路,考虑方案的可行性,而手下众头领都喜形于色,纷纷向曹正明竖起大拇指。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向曹正明问道:“我亲爱的朋友,你的方案很好,但是有一点不知你考虑过没有,苏加诺在万隆附近有一支部队,配备了坦克,一旦战斗打响,他们在一小时内就能赶到。我们的阻击人马面对普通军队还能抵抗,但对于装甲部队就无能为力了。”

    曹正明沉吟片刻,拿着树枝指着代表总统行宫的石头,说道:“万一最坏的结果发生,也就是在政府军增援部队赶到,而你们还没有及时解决战斗,那就只能把外围人马全都撤进行宫,然后将所有窗户作为掩体,进行抵抗。”

    马蒂诺心有余悸道:“可是政府军的坦克炮仅凭行宫作掩护是抵挡不住的。”

    曹正明笑起来,他非常自信地说道:“我当然相信一发八十毫米的坦克炮足以把行宫炸出一个大窟窿,仅凭砖墙根本无法抵挡它的威力,但是你们何必要抵挡呢?如果苏加诺总统在你的手里,你不就成为太上皇可以指挥他了?苏加诺若是人质,我相信政府军是不敢轻易强攻的,况且,一旦你们这里打响,我们也会立刻展开行动,使对方首尾不得兼顾。”

    马蒂诺呵呵大笑着,连胡子也剧烈抖动起来,仿佛他已经把苏加诺揪在手中,他说道:“很好,你不愧是军事专家,的确名不虚传。”眼里这位中国人犹如真主派来的使者,使他更加谦恭。

    他笑呵呵地看着曹正明又道:“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请先到外面欣赏一下周边的风景,我们马上开会讨论行动方案和行动时间。”

    曹正明和林川走出帐篷,来到卡车前站下。曹正明说道:“小李,一会儿你先跟我回去,把对方行动的时间向上峰报告,看看有什么变化,然后再回来与对方确认。”

    林川问道:“上峰不是下午才到吗?”

    曹正明点头,说道:“是啊。所以你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一会儿我会告诉马蒂诺,让他的司机等你。”

    俩人溜溜达达走了半个多小时,马蒂诺派人把他们叫了回去。

    马蒂诺看见曹正明进来,马上说道:“我亲爱的朋友,具体时间定在二十一日,也就是大后天凌晨两点整。这期间我们除了再按计划实施侦察,也需要准备一下。这么多人不可能一起出动,肯定需要化整为零,分批预先到达苏加诺驻地附近,这些都需要时间,然后把行动方案与时间通报美国人,怎么样?”

    曹正明想了想,说道:“可以初步这样定,不过我也需要向我的上司汇报,然后再给你准确答复。”等林川翻译完,又指着林川道:“他就是我们之间的联络员,我们双方之间如果计划有所改变,就由他往返通报。马蒂诺先生,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现在就动身回市里,我需要马上和我的下属会面,他也和我一起走,等我的上司确认后,他再返回。不过,我的上司下午四点左右才能到,你的司机是否可以多等?”

    马蒂诺看了林川一眼,欣然同意。他张开双臂和曹正明拥抱了一下,然后对林川说道:“我的朋友,希望能尽快见到你。”

    林川笑道:“马蒂诺先生,就像你想见到我一样,我也想尽快见到你。”

    众人簇拥着曹正明一起向来时的那辆奥斯汀走去,告别后,汽车飞快地开出营地。

    也许是清早路人较少缘故,汽车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市区边缘。林川拿着曹正明给的地图,忙于标注沿途路线,而曹正明因熬夜,上车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忽然,司机一声惊呼,俩人吓了一跳,忙抬头,只见前方几十米远处,两辆军用卡车停在路边,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正忙着从车上往下卸路障。

    曹正明皱起眉头,说道:“看样子,进出市区路口都要设卡,这对你们往来联络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林川扭回头又看了看,对司机问道:“老兄,除了这条路外,附近还有没有其他路通往市区?”

    司机答道:“有,但是汽车无法通行,”他指着左边车窗道:“看见那边的村庄没有?刚才经过哨卡前有一个小十字路口,右转后就可以通过这个村庄,只是一出村就没有大路了,全是稻田,仅有一条供行人走动的小路直通市区。”

    林川把身子往后一靠,不再说话,心想:“林部长一定是接到我的情报并转告了印尼政府,对方派出军队封锁通往城区的交通要道,不用说,苏加诺总统行宫也必定壁垒森严。但是对我来讲,进城就更加困难,搞不好还要费尽周折,这倒是原先没有考虑到的。”他抬腕看了看表,时间是八点五十二分,离万隆会议召开还有三十八分钟。

    汽车进入市区后,速度立刻减慢,大街上人山人海,比前一天更加热闹。汽车走走停停,穿行在人流中。看着窗外,车上仨人明显感觉到保安气氛与昨日不同,除警察、宪兵外,还增设了正规军队,并对来往车辆进行盘查。

    曹正明望了一眼前方等候检查、排成长龙的汽车,果断地对林川说道:“告诉他我们马上掉头离开这里,找一个偏僻地方停车。”

    司机按林川的指示调头,过了十五分钟,驶进一个居民区。

    曹正明下车后对周边看了看,没有发现警察和军人,于是对林川说道:“你和他约定好,下午五点就在这里集合。顺便问他一下,去红帆旅馆怎么走。”

    等到一切都安排好,曹正明拿着自己的行李与林川一起离去。

    三十六、毒蛇出洞

    四月十八日上午九点半,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终于到来,从架设在独立大厦大门外的高音喇叭里,传出了印尼总统苏加诺致开幕词的浑厚声音:“……亚、非两大洲代表能够欢聚一堂,讨论我们共同关心的问题,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壮举,要知道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有色人种的洲际会议。今天,我们之所以能坐在这里,首先要感谢先我们而去的众多仁人志士,感谢他们反对殖民主义和争取自由独立斗争中不屈不挠的不朽、不灭的精神,也正是由于他们,为这次会议的成功召开铺平了道路……兄弟们,姐妹们,这次会议将证明一个新的亚洲和一个新的非洲诞生了,愿全能的主给我们以智慧和宽容。”

    苏加诺的致词道出了数世纪以来被西方压迫、殖民国家的心声,抑扬顿挫的讲话更如黄钟大吕,使在场的二十九个国家代表产生巨大共鸣,不少国家领导人陷入沉思。

    人类发展史上,文明的进步总是伴随着腥风血雨,光明与黑暗、先进与落后如同水火般势不两立,历史车轮每前进一步,其车辙后面总是撒满鲜血、白骨成塚。当欧洲资本主义萌芽开始壮大,急速膨胀的资本积累与资本扩张使欧洲列强把眼光投向亚非广袤、富饶的大地。他们以铁甲利剑践踏人类文明,巧取豪夺,不惜以原住民的生命为代价,用掠夺的财富装饰自己的门面,使这块仅占地球一小块土地的欧洲成为世界上经济发展最快,科技最强的地区。可以说,这些曾经沦为殖民地的亚非国家,以自己的血泪史书写了今天西方国家的辉煌,因此,所有在座的各国领导人感触颇深,当苏加诺总统发言完毕,立刻爆发出经久不息、雷鸣般的掌声。

    大门外,数百名各国记者也在静静聆听,每个人的心情不尽相同。来自欧美国家的记者表情凝重,而亚非记者更多的是兴高采烈,虽然他们听不懂苏加诺总统的致词,但是会议能够如期举行,这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胜利。

    更远处,则是警戒线外围的人群,他们同样眉飞色舞,喜气洋洋,所有人都为这次会议能在自己家门口召开感到无比的自豪和骄傲,他们不辞辛苦等候着,只为一睹各国领导人的风采。

    林部长站在人群中,时而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对着周边按下快门,时而左顾右盼,像是一个职业摄影记者。他已化名王凯,公开身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新华社记者。

    棋局已然接近尾声,如同一股涌动的暗流翻卷起浑浊的气泡浮上水面。博弈双方之前所布下的“暗子”纷纷进入到瞬息万变的攻防转换位置,都在最后关键时刻等待对手瞬间的疏忽一击定乾坤。此时,任何一方突变的奇招都会给胜负带来难以预料的结果。

    林部长心情极度紧张。林川最后一份极具价值的情报使他忽然发现自己严密的布局被对手一枚飞来的棋子撕开,更为可怕是,它任意游荡在棋盘的某个位置,毫无套路可言,也不受规则的制约,甚至可以不受博弈者的束缚自行其是。这枚棋子就是“伊斯兰军”。

    如果在国内,林部长丝毫不会担心,只要派出一支剿匪部队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但是,这里的情况则不同,即使看着他们排着队从眼皮下唱着歌走过,也无法动他们一根汗毛,就算通过外交途径报告对方政府,他们也早就打道回府开庆功会去了。

    彷徨并没有限制林部长的思维,对手的怪招使他在短时间的茫然后立刻做出回应,他以一位“铁血军”成员的名义写了一封匿名信投递到印尼安全部门,将伊斯兰军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台湾情报部门在会议期间企图绑架总统、暗杀中国代表团的阴谋详细交代,并通报我方保卫部门。

    此刻,没有比马上见到林川更为重要的事了。林部长深知,林川在这盘棋中是惟一能够起到奇兵效果,并遏制对手的独一无二法宝。他心想:“小林能够担当起如此重任吗?”

    林川和曹正明步行半个小时来到红帆旅馆。红帆旅馆坐落在万隆市东北方的城乡结合部,与其说是旅馆,不如说是大车店更为贴切,每间屋子除了摆放着十来张床,别无所有。

    一进屋,曹正明顾不上休息,将先期到达的第一、第三、第四行动小组组长加上林川共五人一起开了个小会。了解完情况,他又把其他十七名“铁血军”成员召集在一起,正准备训示,一阵敲门声把他打断,门开后,从外面走进罗英、张华等后续出发的六个人。

    曹正明未及寒暄,惊讶地看着罗英等人,问道:“你们怎么这副模样?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六人模样就像是刚开垦完荒地的农夫,不仅脸上、头发上粘着没完全擦掉的草根和泥土,衣服、裤子上也污迹斑斑。罗英更是狼狈,不仅衣服几处有撕裂的口子,他的左眼下方还有一块乌青的淤血。

    罗英把坐在床上的一个人推开,自己一屁股坐下,脸色阴沉,愤愤说道:“他妈的,真是倒霉透顶,我们按计划夜里一点钟出发,结果刚进山区就翻车了,若不是我反应快,这只眼睛差点就戳在树枝上。后来,我们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推到路上,那个司机说什么也不走了,好说歹说也不管用,把我逼急了,看我要揍他,这才勉强答应。进入万隆地界时已经九点半了,没多久,我发现有军队设卡,就下车避开大路,直接从田野穿行到这里。”说完,他扭头看向其他人又说道:“弟兄们,谁有吃的赶紧拿出来,可把老子饿坏了。”他一仰身躺在床上,其余五个人也顾不上说话,各自找床躺下。

    曹正明吩咐人去拿吃的,然后又对第一小组组长下令,让其派俩人到旅馆门外警戒,其他人一律留在屋内,然后叫上林川随自己去勘察旅馆周边地形。

    他们刚走到旅馆门口,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太阳穴上贴着膏药的矮胖服务员趿拉着拖鞋向他们走来,并问道:“两位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曹正明看着林川,等待他翻译。林川顺嘴把对方意思说完,忽地心一动,他感觉这个服务员似乎有点似曾相识,不禁好奇地盯着对方又看了一眼。

    曹正明友好地冲着对方微笑了一下,接着又摆摆手,正要离开,服务员忽然微笑着用带有福建官腔的普通话说道:“两位,咱们分别还不到一天,怎么就认不出我来了?”

    林川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蝰蛇”,难怪自己内心出现某种感应,接着,他心里一紧,暗想:“这个狡猾的家伙真是神出鬼没,不用说他又临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独自悄悄潜入万隆,并化装成这个鬼样子。之前不露面肯定是在等待所有人员平安到达,确认没有跟踪后这才现身。狡猾的东西,要除掉他又得费一番周折了。”他心里想着,但表面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曹正明先是一惊,紧接着呵呵笑起来,低声说道:“陈长官不愧是谍报人员出身,行为方式滴水不漏,只是,”他脸上疑惑起来,四下看了一遍,又说道:“你不是说好下午坐飞机来吗?”

    “蝰蛇”笑了笑,一招手把俩人领进柜台后面的服务员房间。

    一进入房间,曹正明和林川更加惊奇,他们看着“蝰蛇”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茶叶罐,又从床头柜里取出两个杯子,倒上茶叶,再沏上水。若不是事先知道对方昨天还在雅加达,仅凭这些动作,还以为他在这儿已经驻扎多日了。

    “蝰蛇”把水放在桌子上,看见俩人迷惑的样子,笑道:“怎么样,我这个服务员干得还不错吧?”

    林川喃喃说道:“陈长官高深莫测,我还真有点糊涂,难道说这家旅馆是陈长官开的?”

    “蝰蛇”哈哈笑着,在床上坐下,说道:“我就是想开,这么短时间也来不及啊。咱们中国有句俗语,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我今天凌晨三点左右就到了,旅店老板得知我想用双倍价钱包下他的旅馆,高兴得差点没晕过去,一大早就把不相干的房客都赶走了。我又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和他的伙计放假回家。这不,我现在就是这个旅馆的老板兼伙计。”他拍着脑门,不无得意地看着俩人。

    曹正明惊叹道:“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我还担心这么多武器弹药放在一起,万一被服务员或别人看见,得惹出多大麻烦!也难怪我一进旅馆没有见到其他住店客人,原来都被轰走了,佩服。”

    “蝰蛇”一摆手,说道:“‘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谍报工作最讲究细节,若无智术,必遭敌诛。尤其现在整个万隆都笼罩在极度紧张气氛中,我们要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到。古人说得好,‘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然木虽蠹,无疾风不折;墙虽隙,无大雨不坏。'如果我们视小问题而不察,或不加以弥补,一旦真正遇到情况,哭都来不及。”

    他收敛笑容,对曹正明问道:“你们这边情况怎么样?”

    曹正明直了直腰板,把昨天到达万隆后的所有活动一直到现在,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

    “蝰蛇”仔细听着,关键地方还反复追问。他眉头渐渐锁紧,两眼也眯成一道缝,不停地用手拍着脑门。

    他又想了许久,似乎已经有了思路,张大眼睛,对曹正明说道:“你为什么不建议他们今天或明天采取行动?本来应该是兵贵神速,越早发动攻击越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若是等敌人掌握所有情况,做出有针对性的部署,对我们而言就会加大困难。你们看见印尼政府军今天早上在城市外围设置哨卡,就已经说明了问题。你应该坚持啊。”

    曹正明正想解释,“蝰蛇”打断他继续道:“不过,既然伊斯兰军已经决定大后天凌晨动手,我们也只能配合,但是有一点,我们还是要向他们提出看法。小李回去后,立刻向马蒂诺交涉,看能不能把行动时间提前到明天晚上,原因就是我刚才所说,如果对方同意,你明天上午返回。记住,不要再搭乘他们的汽车,这条路既然已经被布控,我们就不得不需要小心谨慎,你可以乘坐旅游车回来。”

    林川点头答应,问道:“如果对方不同意怎么办?”

    “蝰蛇”答道:“要尽量说服他们。如果实在不行,对方仍坚持大后天行动,你就暂且留在那里,若有什么变化随时回来通报。如果计划不变,你就后天下午返回。看来,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一来他们目标过大,极易引起政府军注意;二来我们和他们先前也没有合作过,中间变数我们无法控制。另外,你们刚才提到问司机红帆旅馆的地址,这样做很不好。”

    他语气严厉起来,对曹正明说道:“如果这个司机是政府军奸细,或者现在已经被逮捕招供,我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你怎么会那么糊涂?即使问一个陌生人也胜过问他,你们的这种做法已经暴露出危险的根源。”

    林川听了对方的一席话,心中暗暗吃惊。他本以为“蝰蛇”会对曹正明做出褒奖,至少他自己认为曹正明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没想到,对方还是从细节上看出漏洞,包括对伊斯兰军的顾虑。这很有可能导致对方别出心裁,另行安排行动,这对于原先向上级汇报的情报,又存在不定变数。

    “怎么办?”林川心想:“以‘蝰蛇'心智,要暗算他很困难,尤其现在整个旅馆都在‘铁血军'控制下,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还有,当前最重要的事情除了干掉‘蝰蛇'外,还需要赶紧把敌人的情况尽快送出去,每拖延一分钟都会给代表团带来多一分的危险。但守在‘蝰蛇'眼皮下,找什么样的借口呢?还是等返回伊斯兰军路上再说?”

    他不敢再多想,他知道“蝰蛇”是一个极可怕的敌人,几乎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其能力在诸多方面都要超过自己,而自己任何细微的心理活动都有可能被对方洞察。所以,当曹正明检讨完后,林川也如懊悔般抬起头,接着曹正明的话,说道:“陈长官,关于向司机问路,责任在我,我愿意接受处罚。”

    “蝰蛇”或许不想在关键时候打击俩人的积极性,口气稍温和了一些,但依然严肃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古人这段话说得非常好,任何事情只有在严守秘密下才能成功,而许多失败的教训往往是祸从口出。你们一定要记住这句话,今后决不能再犯。”

    他站起身,在狭小空间里像一个钟摆,不厌其烦地来回踱着步。两个听众知道他在考虑问题,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忽地,他停下脚步,对曹正明说道:“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每个行动小组以两人为一拨儿,带上武器,在旅馆附近以一百米距离为半径做警戒,一个半小时轮换一批;剩余小组人员也以组为单位,两人为一拨儿去中共代表团驻地熟悉地形,等前一个小组回来后,后一个小组再出发,告诉他们要装扮成华侨,尽量不要言语,也不要带上家伙,避免看见中共代表团控制不住动起手来,记住这是命令,所有小组成员必须最迟在一个半个小时内完成近距离观察并返回,做好明晚战斗准备;另外,你布置完任务后,马上搭建一个中共驻地沙盘,把你拟定的行动计划再复合一遍,晚上八点半我们再一块儿讨论。”说完,他双手抱胸又思考起来。

    曹正明与林川互相看了一眼,刚要站起身,又被“蝰蛇”按住,说道:“先别急,我还有话要说。”

    又过了十来分钟,“蝰蛇”像是一条复苏的蛇,清醒过来,说道:“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也就是旅馆遭到包围,负责警戒的小组要立刻开火,从外围吸引对方火力,并向西北方撤退,那里是一片植物林,其后就是村庄,等风头过后再到第二接头地点汇合。剩余的人往东北方向撤退,如果没有遇到追击,则向东南方向返回市区,直接到第二汇合点。记住,第二汇合点在莫干路一一七号,这是我们一位侨胞的住址。”

    曹正明不解地问道:“现在市区军警戒备严密,如果发生情况,市区更会如天罗地网,为什么不撤向山区可攻可守,反而进入重兵之地呢?”

    “蝰蛇”自信地说道:“打仗我不如你,但是谋略之道你不如我。你没听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吗?敌人同样会以为我们撤离到郊外,但我们偏偏不这么做,再说,一旦离开市区再想返回就更加麻烦。好了,这个问题不再讨论,你一会儿就去外围观察地形,具体岗哨位置由你来定。回来后,马上把几个组长召集起来开会,布置任务。另外,小李组长的职位先由秦晓代替,暂由他全权负责第二小组行动。”

    接着,他看向林川,说道:“小李,你就不要去中共驻地了,这里也就你能流利地说印尼语,替我当旅馆服务员。如果有警察来盘问,就说老板出去看热闹了,只留下你一人值班。千万不要慌张,即使你回答不出,也可以用你是新来的敷衍了事。我四点半以前返回,而你也在四点半钟出发去汇合地点。”

    林川心里一凉,本以为自己也可以去代表团驻地观察,并借此机会送出情报,“蝰蛇”的安排把他的如意算盘打破。他瞬间想了几个理由,但都没敢说出,只好点头答应。

    最后,“蝰蛇”严肃地对曹正明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把小组成员分成两人一组?”不等曹正明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这不是心血来潮,随意为之,而是为了确保‘惊雷'行动不受来自内部任何可能的变节者威胁。每个人都要担当彼此监视的任务,不管是谁,如有私自单独行动者格杀勿论,你在布置任务时要格外强调这一点。从现在起,除了去执行任务的人员和你之外,谁也不许迈出大门一步,外围警戒人员若发现有单人出门,可以先斩后奏。”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格外严厉。

    曹正明立正答道:“是。”然后和林川走出房间。

    漫长的等待,使林川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忽而跑到门口张望,忽而又躺在“蝰蛇”的床铺上,实在憋得难受,就去到曹正明布置的沙盘室观望,最后实在是无趣,就站在柜台后面老老实实待着。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门,第一次感到这点距离就像是无形的关隘横亘在面前,无论采用何种方法都不可逾越。他开始在心里骂“蝰蛇”,到后来又渐渐佩服起对方,尽管这是无奈的佩服,但也使他心服口服。

    几个小时过去了,林川望着出来进去的“铁血军”成员,心情逐渐冷静下来,暗想“蝰蛇”这样部署,还不会马上危及到代表团安全,自己还有时间和机会把情报传递给林部长。

    由于受到万隆会议的影响,这条街的街面上来往行人不是很多,也没有想要住店的游客。

    闲来无事,林川干脆在心中勾画起“蝰蛇”,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出缺口,以便摸清对方思路。但想着想着,他眉头紧锁起来:“蝰蛇”对事情发展过程中的漏洞捕捉能力极为非凡,确如蛇的天性一般,只要将芯子伸出嘴就能辨别出危险与猎物所在;其次,他具有快速的应变能力,这点倒和鼹鼠一般,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作出判断是躲藏还是继续觅食,尤其是那颗大脑袋,像是装有智囊的容器,只要一拍,点子立刻就蹦出来,林川现在还真有点害怕见到他拍脑门;第三,其机动多变,毫无章法可循,别人是朝令夕改,他是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变化,就像泥塘里的泥鳅,随意乱窜。这个家伙似乎毫无破绽。

    林川把“蝰蛇”总结为三种喜欢与黑暗为伴的动物:蛇,鼹鼠,泥鳅。虽然他没有找到克制对手的办法,但是对“蝰蛇”的大致归纳,使他对敌人的能力有了进一步认识,对自己下一步的计划重新做出调整。根据代表团驻地的防护程度,他判断“蝰蛇”以暗杀作为行刺方式的可能性不大,还是会采用军事行动冲击代表团驻地。这样,与伊斯兰军配合至关重要,只要攻击时间上还维持不变,那么自己这两天内可以找到足够的理由进城,把情报送出,然后在十拿九稳的情况下再刺杀“蝰蛇”。至于“蝰蛇”寄希望伊斯兰军能提前行动,林川嗤之以鼻,心想既然由他来担任联络官,“蝰蛇”的愿望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通后,他索性躺在“蝰蛇”的床上,假寐起来。

    三十七、十万火急

    林川听见大门口有动静,赶紧蹦下床,刚把头探出门,就看见“蝰蛇”已经来到跟前。

    这是林川第一次单独面对“蝰蛇”,看着对方满头是汗,一副疲惫模样,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尽管他决定推迟动手,但是机会一旦到来,还是产生了干掉对方的冲动。

    他站在门口,将身子一侧,低声说道:“陈长官回来了,辛苦。”

    “蝰蛇”嗯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进屋里,也不顾擦洗,直接躺在床上,接着说道:“岁数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走了大半天的确是够辛苦,怎么样,没发生什么情况吧?”

    林川嘴里回答着,耳朵听着各房间动静,脑海中激烈斗争起来,心想:“此时‘蝰蛇'已经是钻进笼子里的老鼠,要杀死他仅一秒钟就足以。当然,最好还是悄无声息地将他击昏,强行给其服下氰化钾,造成食物中毒现象,谅曹正明他们也不懂氰化物中毒是什么症状,我还可以避免暴露。从时间上看,换岗的和外出的人员都不会在这个时间进出,真是绝佳的机会。”

    楼道没有人,各房间也静悄悄。

    林川的瞳孔开始冒出一缕缕杀气,肌肉迅速紧绷,心一横,迈步走向屋里。

    “蝰蛇”听见响动,本来闭上的眼睛迅速睁开,与此同时,林川耳中传来屋外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他一惊,立刻改变主意。此时他已经走到桌子旁边,便立刻站下,弯腰拿起地上放置的暖壶,动作极其自然。

    楼道传来曹正明的声音:“是陈长官回来了吗?”接着,一阵脚步声。

    林川已经将杀机隐藏,全身也自然放松。他拿起桌上“蝰蛇”的杯子,倒上水,说道:“陈长官,先喝点水解解渴吧。”说着把水递到“蝰蛇”跟前。

    “蝰蛇”瞟了林川一眼,见对方脸上一片真诚,正关心地看着自己,便说了声谢谢,坐了起来,接过水杯,此时曹正明也走到门口。

    看着“蝰蛇”喝水,林川强压内心紧张,轻松地对曹正明说道:“陈长官刚刚进门,正要休息。”他不知道“蝰蛇”是否也如自己同时听见细微响动,若没有听见,倒水举动就无可怀疑;若是听见,自己刚才这一幕到像是戏曲《捉放曹》中,曹操行刺董卓未遂的过程,对方不会不引起警惕。

    林川表面若无其事,暗地却留意“蝰蛇”的一举一动,只要对方有发难意思,他要先下手为强。

    “蝰蛇”没有在意这件事,他对曹正明说道:“我本来想休息五分钟再叫你,既然你不让我休息,那我也只好放弃,来,请坐。小李别走,正好我也要交待你一件事。”

    等俩人坐下,他忧虑地说道:“形势不容乐观,中共驻地地形完全超出我的想象,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周边地势没有一处高过他们,采用狙击是不可能了,若是混在人群中搞暗杀,也要面对外围至少十几个便衣,风险极大。如果强攻,对方可以凭借制高点火力压制我们,即使花费代价解决了门口警卫,里面还有近三十米左右的开阔地带,我们冲锋的人员也会成为敌人的靶子。那个别墅还是全砖结构,我们带的手提轻机枪无济于事,除非采用无后坐力炮或迫击炮才能奏效,但这还得是在没有印尼政府军支援的情况下才能实施。看来,我们必须要求助伊斯兰军,你说呢?”他看着曹正明。

    曹正明轻松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道:“陈长官,关于军事行动方案,我已经基本考虑成熟,虽然困难较大,但并非不可实施,有伊斯兰军相助固然好,没有他们的直接帮助,我们也能完成攻击任务。”

    “蝰蛇”立刻来了精神头,他“哦”了一声,说道:“愿闻其详。”

    曹正明说道:“请陈长官移步到沙盘室,听我详细汇报。”

    “蝰蛇”看了看表,说道:“快四点半了,这样,你大概先说一下,然后安排好小李,他也该动身了,稍晚咱们再细谈。”

    曹正明说道:“我的想法是,对于市区内的战斗要速战速决,不能拖泥带水,所以这次不留预备队,打援人马也只以两个小组担当,剩余所有人全部投入解决院内、院外警卫人员的战斗,以快速性与突然性达到闪电战之目的,迅速摧毁敌人抵抗。虽然,我们缺乏重型武器,在攻坚上不能猛冲硬打,但是,以我们目前的武器装备还是能够完成短促突击功效的,只是战术上要有所改变以适应近战与突然袭击,我们所携带的火焰喷射器、烟幕弹、狙击枪、手雷都是绝佳的近战武器。”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下林川,说道:“这次,小李的一身功夫绝对派得上用场,冷兵器速杀是赢得时间的法宝,也是突然袭击能否成功的关键。一旦小李悄然解决了外围岗哨,趁敌人还未彻底醒悟,我们的狙击手立刻成散兵状埋伏在视角开阔的预定位置,分别从院墙外猎杀院内中共游动哨并封锁所有窗口和露台,然后投掷手扔出烟幕弹,爆破手迅速靠近大门,将铁门炸开。此时,中共必定在别墅内依托窗口和二楼平台试图阻击我们,而我们在院墙外的狙击手以冷枪干掉对方,封锁住窗口和通往平台的大门。同时,突击队冲入院内,以凶猛火力压制对方,两名携带火焰喷射器的队员抵近别墅,朝一楼和二楼的每个窗内喷射火焰。我想,只要将五十升固体燃料全部倾泻在楼里,不用我们进入,敌人即使不被烧死,也会被高温烤死,或因为缺氧窒息而死。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就能达到消灭敌人全部的目的。然后,所有人员将长武器就地丢弃,分散潜入第二联络点,伺机离开万隆。而等印尼政府军赶到,他们也只能看到一堆烧焦的尸体。”

    “蝰蛇”眉毛扬了起来,忍不住从床上跳到地下,光着脚走到曹正明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老弟,你不愧是国军中的出色人才。如果这次行动成功,我一定保举你加官晋职。我早上还说过,谍报工作你不如我,军事战斗我不如你,哈哈,果然如此。”他转向林川,又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李,这次需要你大显神威了,国恨家仇在此一举。你要像当年楚霸王那样,恨天无柱,恨地无环,把自己的能量发挥到极致,用你心中复仇的烈火把中共统统焚烧掉,党国将会把你永远载入史册。怎么样,有决心吗?”

    林川呼地站起身,同时将手伸进裤兜,刹那间,“蝰蛇”与曹正明眼睛一花,刚感觉到林川做出动作,就听他傲然说道:“两位长官,我早就期盼这一天了。尽管我没有西楚霸王率江东子弟横扫暴秦的本事,但是让几个人瞬间倒下并永远闭上眼睛,这点我自忖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说完,他指着对面墙壁一张招贴画,霸气十足道:“陈长官请看,我小李绝不是吹牛。”

    “蝰蛇”顺着林川手指看去,三个黝黑的燕尾叉成品字形钉在画上一朵花的中央。他先是张大嘴,继而重重出了口气,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惊叹道:“如此神技,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难以置信。”他转头对曹正明说道:“原来于你所说,我还半信半疑,包括小李击杀共产党我也心存疑虑,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很好,你的计划加上小李的绝杀技术,我就彻底放心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请伊斯兰军支援,自己干,也省得泄露秘密。”

    他又看向林川,说道:“小李,你的举动已经表达了你的决心,我代表国防部保密局向你感谢。你回到伊斯兰军后,马上面见马蒂诺,把我们的要求转告。我还要补充一点,如果你在彼处发生危险,比如碰上政府军围剿,千万不要反抗,任其逮捕你。但你要一口咬定自己是美国观光客,因迷路误入伊斯兰军营地,并要求他们立刻释放你。若这招不行,你就要他们给美国使馆打电话询问,我会把这一切都安排好的。”

    林川犹豫道:“陈长官,我可以这么说,但是我英语不行啊,对方若是有会英语的人,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岂不就露馅了?”

    “蝰蛇”笑道:“这点你不用顾虑,在印度尼西亚生活的各国侨民也有少部分不会母语,这并不奇怪。”他交待如何应对后,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又说道:“再过十分钟你就出发。为了保险起见,让秦晓和张华陪同你前往,等到了集合地点不要马上与司机见面,你先躲在远处观察,由秦晓和张华先到车辆附近巡视。若发现司机已经暴露,你立刻返回。即使没看见司机,但车辆附近有宪兵、警察或便衣出现,你也不要贸然前往,取消此行。”

    他伸出手与林川互握了一下,说道:“小李,见到马蒂诺带我问好,并祝愿他早日完成他们的理想,也祝你顺利完成使命,平安归来。”又对曹正明说道:“你现在马上去通知秦晓他们,按我所说布置任务,并给小李带上干粮。”

    林川从墙上拔下燕尾叉放回兜里,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蝰蛇”,昂然说道:“陈长官请放心,我决不会有辱使命。”

    林川在秦晓和张华的“保护”下,顺利与司机会合,并于当晚六点半回到伊斯兰军驻地。

    鉴于“蝰蛇”的精明,林川不敢拖延和隐瞒其指示,一下车就和司机直奔马蒂诺帐篷,拥抱过后,双方各自坐下。林川首先把“蝰蛇”的问候转达,接着肯定了拟定的攻击时间,并保证“铁血军”在同一时刻打响,只是在最后,他用淡淡的语气把“蝰蛇”的意思带出。

    马蒂诺想了想,说道:“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再研究一下。上次我就说过,为安全起见,我们需要分批次进入伏击地,这需要时间。我们有句谚语,猛烈的火焰煮不熟一锅生米。”

    林川赶紧道:“马蒂诺先生,这只是我们的小小建议,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我们中国也有一句谚语,叫欲速则不达,与贵国谚语都是同一个道理。我的长官也同样明白,所以他指示,尊重你们的计划,并以你们的安排为统一行动时间。”

    马蒂诺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中国人果然是礼仪之邦,非常通情达理,这点和美国人不一样。我的朋友,我也预祝你们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好吧,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会派人叫你。另外,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有必要提醒你,在此期间不要走出我们营地的警戒范围,以免发生误伤。”他站起身走到林川跟前,相互拥抱,然后很有礼貌地把对方送出帐篷。

    第二天傍晚,林川用过晚餐后,独自一人开始沿着伊斯兰军营地周边慢慢溜达,这是继午饭后第二次自己单独一个人饭后消遣。他没有重复走过的路线,而是紧贴着外围警戒兜了一大圈。火山地貌派生的各样植物郁郁葱葱,群山参差不齐的环绕犹如鬼斧神工般雕琢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造型,景色的确是美不胜收。

    他似乎陶醉在周边美景下,时而眺望远处的峰峦,时而驻足不知名的大树下,反复拨弄着宽大茎叶,正反面不断仔细观察。有时,他也会蹲在地上对树根研究半天,那副聚精会神的神态不亚于一位植物学家在作科学考察。

    实际上,他的眼神并没有停留在那些植物或者山峰上,而是一刻地不停聚焦在伊斯兰军的明岗暗哨和林间路径上,并将每一个岗哨和火力点位置不断塞进大脑。他之所以没有马上采取行动,除了被马蒂诺限制自由外,还有一个考虑就是想把伊斯兰军实力以及其驻地地形彻底摸清,一来是为了给自己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强行闯出探明道路;二来也是为了绘制一张完整的地形图送给印尼政府军,以方便其军事行动,在围剿时尽量减少伤亡。

    他不敢明目张胆侦察,马蒂诺对他活动范围上的限制已经很好地说明了对方并不相信自己,所以,他只能利用午饭和晚饭后时间,不显山露水地在周边散步。而此时也正是换岗时间,所有明哨与潜伏哨纷纷现身,这使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摸清对方的布置。

    完成侦察后,他一副休闲状慢悠悠地向自己的帐篷方向走去,快到门口时,忽然一阵汽车马达轰鸣声从远处传来,他停下脚步,侧头望去。不大会儿工夫,一辆敞篷吉普车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车上只有司机一人。吉普车直接开到马蒂诺帐篷前停下,司机熄火后匆匆跳下车,跑进马蒂诺的帐篷。

    林川走回自己的帐篷里,躺在床上,把中午和刚才侦察的结果在大脑中衔接,虚拟出一张完整并标注有各个明、暗哨和火力点包括营房位置的地图,他默默背诵几遍,确认记住后便开始考虑如何找借口离开。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他被帐篷外突然传来的喧闹声惊动,急忙翻身下床,快步走出门。眼前的情景使他大吃一惊,只见约莫两个排的伊斯兰军身着印尼政府军制服,全副武装,正在空场上列队。马蒂诺身穿一套少校军服站在队前,似乎要进行训话,而周边一部分人正忙碌着将弹药箱、迫击炮等武器装备往卡车上搬运,另一部分人在匆忙锯树,营地周边明显增加了岗哨,远处还有几支巡逻队在林中穿梭。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他感到异常紧张,心想:“看动静,伊斯兰军马上就要采取军事行动,这件事与刚才开车前来的那个人必定有关,而这次的行动目标也极有可能是针对苏加诺总统。只是他们为什么放弃与‘铁血军'的合作自己单干呢?是不相信‘铁血军'还是另有目的?”

    还未容他想通,那边马蒂诺已经开始讲话。林川往前走了几步,听着听着,他不禁皱起眉头。原来,马蒂诺刚刚接到其线人密报,晚上苏加诺总统将应埃及总统纳赛尔的邀请前往做客,面对这个机会,马蒂诺决定亲自带领伊斯兰军伪装成驻扎在万隆附近的第一集团军下属部队,等其做客结束返回时,在半路劫持苏加诺总统。

    突发情况使林川犹豫起来,不知是该管还是不该管,心想:“上级的指示并没有涉及保卫苏加诺总统,而我所肩负的任务是收集敌特情报并在关键时刻保护代表团安全。以目前情况看,“铁血军”并没有事先得到消息并参与到此次行动中,所以对代表团不构成任何威胁,请示领导已经来不及,现在也只能作壁上观,暂时没有必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干预此事。但这件事倒是能够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借口他们改变计划,马上下山回去送情报。”

    想到这儿,他双手抱胸,舒展眉头,看着群情激昂的伊斯兰军挥舞着枪支,高呼口号。

    别看马蒂诺平时温文尔雅,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但这只是他的另一面,现在他已完全判若两人,目光严厉,嗓音高亢,一身戎装更显得威武霸气。

    林川看着马蒂诺杀气腾腾的表情,忽然心一动,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心里暗道:“不妥,虽然伊斯兰军的行动目标于我无关,但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帮家伙一旦行动将给整个万隆带来恐慌,尤其是苏加诺总统若被对方俘虏,军警注意力势必转移,这将给‘铁血军'带来更大机会。以‘蝰蛇'敏锐的洞察力,肯定会浑水摸鱼。届时若没有印尼军警专心致志协助,仅凭自己人马抵抗,胜负之数很难预料。”他一想到“蝰蛇”,心里不禁敲起小鼓,大脑迅速地把伊斯兰军行动可能产生的后果又缜密考虑一遍。

    “必须想方设法阻止他们。”最后的结论使他不再犹豫,看到马蒂诺即将结束训话,便快步走向对方。

    此时,武器装备已经搬上卡车,另外被伐倒的几棵大树也在去掉枝杈后陆续抬向另一部卡车。林川略一转念,立刻明白树干是将用来设置路障。

    马蒂诺讲完话,又引来众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林川趁机走上前,喊道:“马蒂诺先生,你们单独行动会破坏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作为我们双方的联络官,我有责任提醒你。”

    马蒂诺没有听见林川在说什么,也没有在意对方严肃的表情,他似乎陶醉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与大家一起挥舞着枪,放声高喊。

    尽兴后,他把耳朵凑到林川嘴前,听了对方的话,不以为然道:“我的朋友,万能的主已经把最佳时机赐给了我们,如果我愚蠢到还要继续等待,那么主决不会宽恕我,并会对我所犯下的错误给予惩罚。所以,我的朋友,你应该为我们行动感到高兴,因为你们已经不用冒着危险去战斗就可以坐享其成,这种好事对你的上司来讲,高兴还来不及,你就不要紧张了。”说完,他走到三辆卡车跟前,逐一作完检查,然后挥手命令众人上车,他自己则走向第一辆卡车。

    林川跟在马蒂诺身后,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制止对方行动,便对他说道:“马蒂诺先生,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我无话可说,但是,我必须把这个情况尽快向我的长官汇报,这也是我临来时,他特地交待的。请你允许我搭车或者立刻派专人送我回万隆市区。”

    马蒂诺一脚踏在车踏板上,一脚站在地下,微笑着看着林川,但语气不容置疑道:“我的朋友,我会派人把你送回市区,但不是现在,你必须等到我们凯旋而归后再作返回打算。在此期间,你一步都不能离开你的帐篷,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我想我已经非常清楚地表达出我的意思。”说完对旁边站着的几个伊斯兰军说道:“你们马上把李先生送回他的帐篷,并设置岗哨。记住,除非等我回来,否则这个年轻人不能走出帐篷半步。”他一迈腿上了卡车。

    林川叫道:“我抗议,马蒂诺先生,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我是联络官,不是你的敌人,你没有权力这样软禁我。”

    马蒂诺在车里探出头哈哈笑道:“我的朋友,为了保证这次行动绝对秘密,只有委屈你了。”

    林川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一跺脚,扭头走回自己的帐篷。

    天色渐黑,伊斯兰军依然在忙着构筑工事,准备阻击尾随马蒂诺而来的政府军队,还有一部分人将重要物资打成一个个小包,做好往深山内撤离的准备。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林川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七点四十三分,禁不住来回踱步,焦急地想:“再不出发,等生米煮成熟饭就一切都晚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强行闯出,走一步是一步。”想到这儿,他立刻从包里拿出手枪,打开弹仓检查一遍,插进腰间,再取出油纸包裹的子弹装入口袋,然后将燕尾叉一手一只握在掌心中,拔腿走向门口。

    刚到门口,他又猛地站住,暗暗自责道:“林川啊林川,怎么能这样鲁莽?即使把门口岗哨撂倒,外面那么多人又怎么能够闯过?就算冲出营房,还要面对构筑工事的伊斯兰军,以及外围岗哨和巡逻队,这不是白白去送死吗?谨慎千次不算多,大意一次就会丧命,这个道理怎么忘了?”

    他退回床边坐下,边思考边将燕尾叉相互轻轻敲击着。

    五分钟过去了,林川依然没有丝毫主意,大脑犹如此刻他的处境一样,被密实的帐篷裹住了。情况明摆着,营地现在除了已经出发的,剩余人员大约将近一百四十人,这些人不仅全副武装,而且还如蚂蚁那样在营地内外来回来去地劳作。只要发出声响,再有天大本事也躲不过来自四面八方的弹雨。

    林川又开始躁动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正想走到门口去观察,忽然右手掌感到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由于注意力过于集中,忘记了手里还拿着燕尾叉,当站起身时,锋利的尖刃刺进了手掌肌肤。

    他赶紧将手掌放在嘴边吸吮着,然后走到帐篷边将燕尾叉在帆布上擦拭着血迹。看着尖锐的燕尾叉在帆布上移动,忽地,一个想法涌上心间,拿叉的手越动越缓,直到停住。

    本来被堵塞的思路如乱麻般毫无头绪,但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擦出了火花,溅在了这堆无序的麻团上,仅在瞬间就迸发出火焰,而且越燃越旺。林川胸脯急剧起伏,两眼暴射出精光,一套完整的行动方案在顷刻间促就。他又闭上双目,将白天所观察到的地形回忆一遍,又把行动方案的路线一一加以印证。最后,他陡然张开双眼,伸手将枪取下,然后迅速将皮带解开,从内侧取出胡子和油墨,系好皮带后,把枪插回,小心翼翼地把胡子沾上,再将油墨往脸上抹了几把,把油灯吹灭并提在手中,来到与门相对应的后侧。

    他先把耳朵紧贴在帆布上,然后放下煤油灯,用燕尾叉锋利的尖刃刺破帆布,慢慢划开一道三寸长的裂缝,又听了听没有动静,于是接着划开足以容纳他的身体穿过的更大口子。他将耷拉下的帆布往回卷起,连割带扯撕下一大块,把煤油灯包裹起来,凝神几秒钟后,迅速跨出帐篷。

    林川所在的帐篷是马蒂诺临时为曹正明搭建的,与伊斯兰军军营并排但相距十来米左右,在靠东最外侧,而马蒂诺帐篷居中偏西,离林川大约六十米左右。

    他一钻出帐篷,立刻直起身,双手抱着帆布包裹向帐篷后身不远处一片小树林快步走去。此时,大多数伊斯兰军都在营地南面忙活,北面只有少数人员在锯树,谁也没有在意这个不速之客。

    林川一到林子边缘,立刻猫腰走到一簇浓密草的木后蹲下。他先将潮湿的泥土往衣裤上胡乱擦抹,再把煤油灯取出,拧开底座上的盖子,将煤油倒在帆布上,接着点上烟吸了一口,立刻将五根火柴棍带火药一头插进香烟未燃一边,以火柴盒做支架放在浸有煤油的帆布上,把烟小心翼翼地斜靠在火柴盒边上,紧跟着他掏出包有子弹的油纸包,从中取出五粒子弹,把剩余子弹用油纸裹成一团放在帆布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他已经训练过数十次。不到一分钟,他完成布置,马上飞快地跑到记忆中位置,找到一根较大的树干,双手抱起放在肩上,凝神喘了几口气后,他稳步朝着马蒂诺的帐篷走去。

    光线越来越亮,营地几堆篝火燃起的烈焰窜有一米多高,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营地到处是人来人往,如同赶集一般。

    林川看着停放在马蒂诺门口的那辆吉普车,心里痒痒的,这辆车是他计划中最主要部分,能否安全脱身,全指望能否顺利抢到它。借擦汗机会,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帐篷,还好,两个岗哨正在门口聊天,没有进去查看意思,他加快脚步走向那辆车。

    眼看还有五六步就到车前,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喂,你这家伙往哪儿走?”

    林川一激灵,浑身立刻绷紧,站住身,侧过半边脸,只见一个头目站在另一个帐篷门口,横眉立目地看着他。林川认识这个头目,曹正明在讲解沙盘时,对方也在场,于是赶紧拿捏着嗓子,喘着粗气,说道:“请原谅,沙斯科特先生,我的腰已经无法承受连续重压,如果我现在不马上休息,恐怕我下半辈子将会在床上度过。你瞧,我现在连自己的说话声都感觉像陌生人。”

    听了对方的话后,沙斯科特打量了一下林川,态度温和许多。他没有认出林川,但从对方浑身上下沾满的泥土,看出眼前这个家伙的确是卖力了,他说了句安慰的话就走回帐篷。

    林川长吁一口气,走到车边驾驶位置,将木头扔在地上。车钥匙就挂坠在方向盘边,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林川眼皮下,他心中暗喜,斜靠在车门边假作休息,默默算计着烟头燃烧的速度。

    四分钟已过,但是没有传来任何响动,林川顿时着急起来。对于一支烟在空燃情况下的燃烧速度,他非常了解,也曾经作过实验,他此刻最担心火柴因受潮而没被烟头点燃,继而影响到帆布燃烧。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五分钟到了,除了人群的嘈杂声,他所设计的定时装置似乎进入睡眠,有意在刁难这个如火烧眉毛的年轻人。退路如同已经融化的薄冰不复存在,他除了行动别无选择。

    林川深吸一口气,悄悄把枪取出,心里由“一”开始默数。

    蓦然间,一声清脆的响声如同尖利的哨音盖住了喧闹声,紧接着,更多的这种声音迅速传来。

    营地所有人都听见声响,不约而同地操起武器向北面树林冲去,连沙斯科特也惊慌地从帐篷冲出,大声喊叫奔向后面。林川大喜,“三”还没有数到,迅疾腾身而起,连车门都没拉开,就跃进了驾驶位置,伸手拧动钥匙发动汽车,跟着直接挂上二挡,一脚油门踩下,吉普车如同咆哮的猛兽,“轰”的一声窜了出去。

    哨兵尽数被子弹的炸响吸引,都抻着脖子紧张张望,直到吉普车快到跟前才注意到,马上挥手示意停车。

    林川把车灯突然打开,速度不减反而更快,并大声喊叫道:“政府军从后面攻上来了。”

    明晃晃的光柱刺得哨兵连同机枪阵地上的射手两眼一片空白,看不清车上是什么人,再加上适才声响,众人还真以为是政府军悄悄摸上来了,大呼小叫后,机枪手赶紧掉转枪口瞄向北面。

    吉普车顺利驶进树林内的土路,沿着这条路绕过一道山梁就可以与旅游景点的公路汇合,再沿着公路行驶就可以直达万隆市区。

    路,并不平坦,它本来也不是专门用做交通,而是伐木工人为了运输木材临时开辟的通道。经过多年雨水冲刷,这条土路已经处处是深沟浅壑,驾驶者若是行驶不慎,及有可能把轮胎陷进坑中而无法自拔。

    林川专注盯着前方,速度丝毫没有减慢。他隐约听见从营地方向传来汽车马达的轰鸣声,知道伊斯兰军已经发现了事情真相,并开车追击自己。

    速度,不仅成为苏加诺能否脱离危险的重要因素,同时也决定了林川是否能够逃脱伊斯兰军的追捕。此时,吉普车如同汪洋中一小帆,在浪峰浪谷中颠簸,而他已经无法稳坐在位置上,整个身体就像驾驭烈马的骑士,随着车身剧烈抖动忽而被抛向空中,忽而被重重摔在座位上,只有双手还能牢牢握住方向盘,控制着几乎被颠散架的吉普车疾驶。

    他没有想到,在学校所学的驾驶技术会以这种近似疯狂的方式派上用场,而原本以为根本不可能用上的特技动作至少有三次避免了翻车和坠入悬崖。深厚的驾驶功底在这崎岖的路上,在这夜色垂临的夜晚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过了十来分钟,林川看到前方有一道急弯,知道接着再翻过一道山坡,就能与主路汇合,他松了口气,把速度减慢。一路狂奔把他折腾得筋疲力尽,胳膊与腿僵硬得如木棍一样打不了弯,五脏六腑更是像挪动了位置,把胃部直接顶在喉咙处,只要一张大嘴,胃里的东西就会喷泄而出。

    他先放松四肢,活动了一下,然后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用拇指使劲顶在咽喉下方,止住呕吐感,再擦了把头上的汗,将手心在裤子上蹭了几下,掏出烟,习惯性把烟叼在嘴上,忽想起火柴盒已经被用做道具丢弃,于是低头找到点烟器位置并按下开关。

    汽车转过急弯,马上进入到一段坡道,就在他拿起点烟器凑到嘴边,余光在瞬间发现了一幕足以令他心悸的可怕场景,使他点烟的动作猛然僵住。三十来米开外的坡顶路中央横陈着一棵树干,一排约十多个如幽灵般的脑袋在树干后冒出,黑洞洞的枪口在车灯映照下,发出惨淡的乌光。

    林川的心骤然一紧,本已放松的神经像是被一只绝望的手扯住,连呼吸都感到窒息。这条路林川经过三次,从未见到过伊斯兰军在此设卡,本以为过了这段不长的小坡后就可以把这次行动画上一个句号,但是由于马蒂诺的精明使得这位堪称智勇双全的年轻人再次被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完全是出于下意识,林川一脚踩在刹车上,手里拿着的点烟器瞬间已经换成了一把大张机头的左轮手枪。他把枪紧贴腿边,没有轻举妄动,显然在这短短的距离内,只要对方开火,自己立刻会被打成马蜂窝。

    他吐掉香烟,冲着对方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一个人反问道:“你是谁?这么晚干什么去?”

    林川循声凝望,见伸着脑袋发问的那人有过一面之交,便柔声道:“是阿里班长啊,你们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政府军把这条路封锁住了。”紧接着又惊慌说道:“你们是怎么把守的?政府军已经从营地后面发动袭击,沙斯科特先生命令我火速通知马蒂诺先生。你们赶紧把树干移开让我过去。”说着,也不等对方回话,挂上二挡向前开去。

    他不敢再与对方答话,一来夜长梦多,二来这段距离对于他来讲无疑是个死亡距离,对方一旦发难,自己纵然弹不虚发,也只能干掉六个人,剩余之人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把自己打成筛子。

    吉普车刚开出几米远,就见对方站起身,手里拿着手电筒照向林川,严厉呵斥声:“快停下,不然我们就要开枪了。”

    林川心一横,抬手朝对方手里的手电筒“啪”的就是一枪,紧接着伸手把车灯关掉,同时脚底狠踩油门,迅速一抡方向盘,车子立刻离开路中央,斜刺朝着路的左边缘快速驶去。

    此刻,由于车灯突然熄灭加上手电筒被击碎,双方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是林川早有准备,当他在问答时,就观察好路障与道路边缘的宽度,这个宽度只够容纳半个多车身通过,紧贴边缘则是两米多高的土围,上面布满树木。

    霎时间,枪声大作,子弹如飞蝗般射出,枪口闪出的火花此起彼伏,但所有弹道不是冲着林川,而是路段中央。对伊斯兰军来讲,尽管他们以树干为依托,但并没有比林川占到更多便宜,相反,眼睛在强光刺激后立刻进入黑暗,一时半会儿无法适应,再加上感觉到汽车向自己冲来产生的紧张,使他们来不及作出判断,按照之前吉普车所在位置猛烈射击。

    吉普车车头刚与土围接触,林川立刻向右急打方向盘,使汽车左后侧与土围发生猛烈碰撞,立刻失去平衡,巨大的作用力几乎把汽车掀翻,就在左车身高高翘起、车轮离地的瞬间,林川身体迅猛地往左倾斜,除右手还紧紧把着方向盘,其整个上半身全部探出车门外,并急速向左回轮并将油门近乎踏到底。

    惊人的场面出现了,吉普车尽管还在快速前进,但已经不是正常意义上的行驶,车身右侧两个轱辘只有外侧边缘着地,车身左侧一排轱辘则骑在土围上,车身底盘与路面几成四十五度角,整个吉普车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贴在墙上爬行。

    林川不再射击,只是紧张地从对方射击时枪口产生的火光,判断距离路障的位置,并不断调校着方向盘,使汽车保持着同一角度和平衡。土围壁上长满的荒草像是无数条鞭子不断地抽打着林川,有的荒草两侧长有毛茸茸的锯齿,一经碰上就是一道口子,他不得不抬着胳膊护住脸部,忍受着胳膊与身上针刺般的疼痛。

    不到十秒钟,吉普车已经“爬”过路障。

    黑暗中,伊斯兰军从地面抖动与马达轰鸣中感觉到了汽车已从自己身边驶过,所有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常识告诉他们,除非这辆吉普车被一劈两半或者插上翅膀,否则整部汽车想要从这么狭窄的地方通过而不撞上树干,似乎比《天方夜谭》中的故事还要离谱。可惜他们无法亲眼看见这一幕,即使看见土围壁上的车印,也无法想象一吨多重的汽车如何能够爬上陡壁。

    所有人恐惧起来,生怕这个庞然大物砸落在自己身上,于是纷纷钻向右侧茂密的树林,连枪都忘了开。

    林川一过障碍,立刻将吉普车两轮落地,凭借对路况的记忆,迅速将车开到公路上,然后打开大灯,将挡位不断提升,汽车如离弦之箭,向万隆市区驶去。直到此刻,他才听到后面传来凌乱的枪声。

    不到四十分钟,林川就来到政府军布控的哨卡,他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八点四十七分。

    一个班的军人将吉普车团团围住,借着煤油灯和手电筒,他们惊讶地发现这辆车与它的驾驶者一样狼狈不堪,不仅伤痕累累,而且从车前盖缝隙处不断冒出白色的蒸气,一看就知道是水箱开锅了。

    林川不顾将要虚脱的身体,急切地把情况向领头的班长简短述说一遍,并要其立刻通知他的长官保护苏加诺总统。

    班长听完不敢懈怠,命令两名士兵把林川扶下车,亲自上前搜身,把左轮枪连同燕尾叉一起扣下,然后让这两名士兵与林川一同上了路边停放的卡车,自己迅速爬上驾驶室,一路鸣笛向市区急驶。

    只用了十多分钟,卡车径直在警察局门口停下,班长一声吩咐,跳下车向里跑去,两名士兵拉着林川从车上下来,一左一右地架着他也走进楼里。

    三十八、宪兵布网

    警察局规模不大,加上宪兵司令部也临时设在这里,来往不断的警察与宪兵使内部显得颇为拥挤。

    林川在楼道还未站定,军人班长从二楼跑下来,告诉林川宪兵司令要见他,于是四个人匆忙上楼来到宪兵司令办公室。

    一见到林川,宪兵司令顾不上客套,立刻询问,林川把马蒂诺的计划简明扼要作了汇报,宪兵司令边听边安排手下马上出发赶往埃及总统纳塞尔下榻的酒店,并打电话分别通知第一集团军和总统卫队。当林川汇报完毕,他也基本完成了部署。

    宪兵司令戴上军帽,扎好武装带,走到林川跟前,庄重地说道:“先生,你的情报有可能挽救了一场即将发生的灾难,我代表印尼政府向你表示感谢。请你先去会议室休息,一会儿我的副手还会详细了解情况。”说完,匆匆走出门。

    林川等人被带到会议室,有人给端上咖啡。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少将军衔、五十多岁的军人带着一个中校走进会议室,在林川对面坐下。他先命令随同林川来的三个军人到门外休息,然后作了自我介绍,之后,开始发问,从林川的身份到为什么冒险送出情报等作了详细了解,中校在一边作笔记。

    林川一一认真回答,并将对方未及提到的细节也如实提供,如伊斯兰军预谋攻打总统行宫,只是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作了隐瞒,只承认自己是台湾国民党驻雅加达“铁血军”组织成员。他又跟对方要来纸、笔,把伊斯兰军驻地画了一张草图,并将哨卡位置用三角形作了标注,展示给对方。

    少将拿过草图看了看,对不明白的地方问了些问题,然后冲林川说了声稍候,立刻起身离开会议室。

    直到此刻,林川才真正放心。他看着中校说道:“先生,我现在还有一件急迫的事情需要你们帮助,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中国代表团的保卫人员,请他们派人过来?”他没有提出直接去联络点的要求,主要考虑到对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放他离开。

    中校没听明白,林川又重复了一遍,中校看着他,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联系他们?按你刚才的说法,你们党派和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你们不是还要打算搞暗杀?”他将左右手大拇指相互顶了一下。

    林川苦笑道:“是啊,你所说不假。但是,中校先生,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中国内地,如果我要是参加了暗杀中国代表团的行动,我敢肯定,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他们了。但我是那样爱他们、想他们,所以我必须停止这次暗杀行动,将情报亲自告诉中共代表团。”

    中校同情地望着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可怜巴巴的年轻人,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一会儿你可以直接向我的上司请求,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先配合我们。”

    林川不再说话,心想:“印尼政府军肯定已经展开行动,最理想的结果是把马蒂诺的伊斯兰军一网打尽,即使没有全部抓住,至少也可以将他们驱逐出万隆地区,使其无法构成威胁。目前,当务之急是迅速解决‘铁血军'组织,趁伊斯兰军覆灭的消息还没传开,立刻动手拔掉这个毒瘤,否则,‘铁血军'一旦听到风声,再想全部抓住他们就难上加难了。要尽快联系上林部长,这个决定必须由他来下,在见到他之前,我还不能把‘铁血军'驻地告诉印尼政府军,以免打乱林部长的部署。”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少将又回到会议室,他的面部表情已经不像第一次进来时那样紧张,居然还带着笑容。林川估计苏加诺总统的安全得到保障或者是马蒂诺一伙已被抓捕。

    少将笑呵呵道:“李先生,让你久等了,不过像这样一件大事,如果能够圆满解决,即使等的时间再长也是值得的,不是吗?我衷心感谢你为我们所作的这一切。”他忽然皱起眉头对身边的中校说道:“你看看你是怎么回事?李先生是我们的客人也是我们的功臣,你居然让他这个样子坐在这里,于心何忍?”

    中校唯唯诺诺站起身,林川赶紧摆手,说道:“将军不必费心,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刚才这一路快把我颠散架了。”

    少将歉意地看着林川,诚恳说道:“李先生,恐怕从现在开始到万隆会议结束之前,你都不能离开这里。请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软禁你,而是想请你留下来帮助我们解答一些问题。要知道,伊斯兰军与我们政府的对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分布极广,并有美国中央情报局撑腰,妄图把西爪哇省分离出印度尼西亚另建国家,这是一个真正的印度尼西亚人绝对不允许的。虽然你作为一个中国人与此事无关,但是你的军事才能以及所掌握的情报对我们来讲很重要,尤其是后者。另外,你的组织居然还想在印度尼西亚领土上搞暗杀,这也是对我们国家主权的蔑视与不尊重,我们决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哪怕牵扯到美国人。所以,我代表印尼政府请你留下配合我们,把你了解到所有威胁会议安全的情报统统告诉我们,以保证万隆会议顺利进行。怎么样?当然,作为补偿,我们会考虑在你离开时给你一些报酬。”

    林川听后没有马上回答,心想:“如果按对方所说,即使不是软禁,也和软禁没有什么分别,不过这也合情合理,看对方意思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命令,即使拒绝也无济于事。况且,按林部长的意思,我方无权在这里逮捕‘铁血军',具体行动也只能依靠他们,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想到这儿,他说道:“将军,我非常同意你的说法,也愿意留下配合你们,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得到您的帮助。我刚才已经向中校先生提出请贵方帮忙,他说需要等将军回来才能做主。”他把刚才的话对少将又说了一遍,为了减少麻烦,把理由也顺便说出。

    少将沉吟片刻,说道:“没有问题,你既然答应留下协助,现在就是我们的贵客,客人提出要求,我们当然要满足。”

    林川大喜,忙说道:“将军,谢谢您的支持和理解,请您马上派人到中国代表团驻地,找一个叫王凯的记者,就说李源要见他。”

    少将惊讶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找他们的武官或者他们的保卫人员?一个记者能起多大作用?”

    林川解释道:“其他人我不认识,我之所以反戈一击都是这个记者苦口婆心劝我,才使我幡然悔悟。”

    少将点头道:“那这样,一会儿等事情办完,我派人与你一起到中国代表团驻地,你亲自去找。”

    林川连忙摆手,说道:“将军,这样不行,万一我们组织的人也在中国代表团驻地附近侦察,我若被发现就有可能会丧命,还是您派人去,而且还要悄悄找,不要惊动别人。”

    少将对中校命令道:“你都听见了?现在你马上动身,按李先生的意思把记者接来,不要声张。”

    中校立刻起身,行了一个军礼,快步走出。

    林川笑道:“谢谢将军,这下我就放心了。现在我非常乐意先把我们的组织介绍一下。”

    他把“铁血军”的来龙去脉包括在雅加达所做出的一些行动向对方如实介绍。当介绍到这次“惊雷”行动计划时,他特地把“铁血军”的军事素养与凶悍的战斗力反复强调了几遍,生恐对方因轻敌而导致重大损失或使“铁血军”有漏网之鱼。在说完“铁血军”在雅加达行动未遂后,他拿过一张纸,画上中国代表团驻地地形草图,将曹正明所设计的强攻方案在草图上指指点点,作了详细说明。

    一席话把少将听得心惊肉跳,大眼瞪小眼,他愤愤说道:“你们中国人真是奇怪,在自己国家打完仗又远隔万里追到我们国家来打。你或许不知道,我们的军警这次对中国代表团重点保护就是为了防备你们的组织搞暗杀,原来我还不太相信,经你这么一说,才真相大白。更可气的是,你们居然还拉上伊斯兰军和我们作对,从这点看,你们的组织已经从两方面触犯了我们的法律,我决不会轻饶你们这帮家伙,当然对你除外。”

    林川无奈地说道:“将军,不是我们中国人奇怪,主要是跑到台湾的国民党领导人不甘心失败,正面战场打不过就只好搞暗杀。您肯定也听说了‘克什米尔公主'号爆炸事件,这都是台湾派特工干的,包括我们这次继续搞暗杀,也是台湾下的命令,连我都感觉这样做很卑鄙,要不我怎么会下决心反正呢?”

    少将点头道:“你的决定很聪明也很及时,至少使你免去了牢狱之灾。好吧,看在真主的份上,你把你们组织在万隆的地址马上告诉我。说实在的,我现在就恨不得将他们扔进监狱。”

    林川故作为难道:“将军,能不能再等一会儿,我必须要当着王凯记者的面再说出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证明我背叛了我们的组织,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他的帮助下顺利回国看望亲人。你放心,等见完他后,我会亲自带领你们前往我们的驻地,把那些令您讨厌的人统统抓起来。”

    少将边笑边摇头道:“你们中国人的确很有意思,什么问题都要考虑的这么周到。好吧,反正他们也快到了,我们就等等他们。”

    又过了十来分钟,林部长在中校带领下走进会议室,其身后还跟着王珏。

    林川站起身,迎向林部长,改用华语说道:“王记者,你好,我是李源。”他没有跟王珏打招呼。

    林部长若不是事先有思想准备,此刻绝对无法把眼前这位留着两撇胡子,左侧脸与胳膊上处处血痕,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如泥猴一般的中年人与英姿飒爽的林川相提并论,只有从对方依然还透露着坚毅、果敢的眼神中,辨认出对方是自己的部下——林川。

    他握住林川的手,看着对方憔悴的模样,心中颇为感慨,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问话:“你怎么样?”

    林川答道:“没问题,我很好。”他马上把林部长与少将相互作了介绍。

    少将站起身,说道:“李先生、记者先生,我给你们十分钟谈话时间。之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完,他和中校走出会议室。

    等少将一出门,林川迅速把自己到万隆后所有的行动告诉林部长。当说到少将要把自己留下配合时,他望着对方,说道:“由于没有时间向您请示,我只好答应少将,我目前的身份是‘铁血军'组织成员,一个变节者,这点他们已经毫不怀疑。另外,我估计他们有可能夜里就会采取行动,围捕‘铁血军'。但是这样一来,‘蝰蛇'就会被他们控制住,要再想干掉他几乎不可能,这是我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我没有完成任务,请您批评。”

    林部长听了林川的汇报,心中也是吃惊不小,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胆大妄为,简直就是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想了片刻,他拍了拍林川的肩膀,说道:“你不用自责,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你的重要情报帮助印尼政府先解决了伊斯兰军这股隐患,接下来就可以下大力量把敌特组织收网。‘蝰蛇'的存在固然对我们是一个威胁,但只要他被关押,就不会构成实质性的危险。你不暴露身份是对的,考虑到斗争的复杂性,你尽量还要继续隐蔽下去,包括不要在围捕‘铁血军'的过程中露面。今后接头,我看可以继续沿用刚才这种方式。”

    林部长看了眼手表,刚过七分钟,又说道:“你也要注意安全,‘铁血军'毕竟不是散兵游勇,困兽犹斗,你只要把印尼军方带到目的地即可,剩下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完成。”

    林川笑道:“是,我现在即使想参加战斗也不可能,他们把我的武器全部收走……”

    林部长忽然想起一件事,皱起眉头打断林川道:“你刚才说,‘蝰蛇'曾经告诉你,若被印尼政府军逮捕不要反抗,是因为他可以和美国使馆联系?”

    林部长这一问,林川和王珏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也焦虑起来。

    半天没说话的王珏插话道:“王记者,不然这件事交给我去办,趁他们还没有采取行动,悄悄先把他干掉。”

    林部长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行,搞不好反而打草惊蛇,使对方溜之大吉,即使成功若被他们惊觉,也可能会作鸟兽散,这样对我们更为不利。现在重中之重不是要干掉‘蝰蛇',而是要瓦解‘铁血军'组织,使之不能成为祸害,‘蝰蛇'的问题放在下一步。好吧,时间快到了,我们也必须赶紧回去把这一重要情况通报,马上做好应变准备,明天上午我们再联系。”

    说完,他站起身,又笑着对林川说道:“李先生,你不用顾虑,只要你能和你的组织划清界限,不再助纣为虐,我会向中国政府有关部门汇报你的情况,并帮助你顺利回国,多保重。”

    林川看见少将、中校走进屋,也站起身愉快地说道:“谢谢王记者,我会牢记你所说的话,再次谢谢你的帮助。”

    林部长告辞后,少将笑着对林川道:“李先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马蒂诺带领的一股土匪在我们强大的军事压力下,缴械投降了,虽然他本人趁乱逃跑,但已经犹如惊弓之鸟,再也没有勇气前来捣乱。另外,我们第一集团军也已经派出大队人马进山围剿,估计现在也已经旗开得胜。我要再次向你表示感谢。好了,万能的主让我们双方心愿此刻都已经得到满足,你是不是可以把你们组织的驻地交代一下?”他期待地看着林川。

    林川痛快答应着,拿起纸笔,将红帆旅馆地形画出,并将“铁血军”在遭到打击时可能流窜的路线也一一绘出,包括第二集合点。

    接着,他又对少将说道:“将军,我们组织的成员都是骁勇善战的军人,他们不仅和中共交过手,也与日本人打过仗,从未吃亏过,别看他们人数不多,但是一旦开起火,的确能做到以一当十。我必须提醒您,为了不使他们有人漏网以及尽量减少贵军伤亡,第一,要派出足够的人马,最好是一个营的兵力,并带上重武器,若对方反抗,就采取火力压制;第二,行动要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也就是完成包围后再发起突然进攻。我前面说过,他们警惕性很高,在旅馆附近一百米处都设有潜伏哨,所以,您必须在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前,把这些潜伏哨全部解决,否则一旦被他们发现,就有可能达不到您这次行动的目的。”

    少将听完,不愉快地说道:“李先生,我理解你推崇自己的军队和战斗力,毕竟你曾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真按你刚才的说法,你们能以一当十,那为什么你们会被共产党赶到台湾,又跑到我们国家来搞暗杀?按道理,二十七个人即使战斗力再强,我只要出动两个排的兵力就足矣,你居然要我们派一个营的兵力,笑话。”

    林川赶忙解释道:“将军,我丝毫没有小瞧贵军的意思,我只是从实际军事角度考虑问题。他们确实是一股彪悍的军人,当年他们全都参加过缅甸对日作战,曾经以一个营的兵力对抗日本人的一个联队。营长的肠子都被日本人的弹片炸出,还依然冲锋陷阵,仅凭这种英勇顽强的精神就不能小看,而他的下属也和他一样,视死如归,再加上他们手里有美国人提供的武器装备,更是如虎添翼,请将军明察。”

    少将在“二战”中曾是巴厘岛抵抗力量的负责人,对日本人凶悍的战斗力有一定了解,听了林川的解释,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既然你已经反复强调了你们军队的战斗力,我不得不认真对待。这次行动不仅出动军队作内线攻击,外围也会配备警察和宪兵把守,形成两道包围圈,让他们插翅难飞。”

    林川伸出大拇指,赞道:“将军,您真不愧是一位英明的领导者,有您这样的部署,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逃脱的办法。另外,您还要嘱咐所有参与军警,‘铁血军'的领导者是一个长得矮胖、五十多岁的华人男子,他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印尼语,并伪装成旅馆老板和服务员,一定要把他抓住。”

    少将马上对身边的中校说道:“记下来,为首的决不能放过。”他又对林川说道:“李先生,委屈你暂时还不能休息,你准备一下,一会儿也随我们一起参加行动。”说着站起身准备出去。

    林川赶紧说道:“将军,我可以参加你们的行动,但是我不想见到我的那些同伴,更不想让他们知道是我出卖了他们。”

    少将站住身,惊讶地问道:“你不是已经背叛他们了吗?还顾忌这些干什么?我们需要你的指认,万一抓错了人,岂不耽误事。”

    林川摇头道:“将军,请您为我考虑一下,我也许还要在这里长久生活下去,万一哪一天他们被释放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算账,我可不想因为这个掉脑袋。再说,我非常了解我的组织,他们对于叛徒是决不会心慈手软的。至于指认他们,这个好办,我可以在暗中悄悄辨认,不用露面就可以做到。”

    少将呵呵笑起来,用手指着林川,说道:“你们中国人考虑问题真是很有一套,我算是服了你们了。好吧,就按你说的办,谁让你是我们的客人呢。等抓住他们后,你就躲在暗中指认,愿万能的主能支持我这样做。”

    三十九、“蝰蛇”漏网

    凌晨一点,由少将亲自率领第一集团军下属的一个加强连再加上宪兵和警察组成的混合编队,另配备两辆坦克,约二百多人,分东、西、北三个方向把红帆旅馆团团围住。林川在两名宪兵看护下随少将一起,在旅馆西侧二百多米处的第二道包围圈等候。

    一点半整,行动开始。

    林川既紧张又高兴地看着周边先遣出发的人马,紧张是因为印尼政府军出动的人马虽然是“铁血军”的十几倍,但是一经三面分散包围,其单独一个方向作战的兵力就只有对方的两三倍。林川担心“铁血军”如果合兵一股,采取强行突围,这股力量就有可能在密集的包围中撕开一道口子,把阻击部队冲得七零八落;高兴是印尼政府军居然派出坦克,这个庞然大物虽说在巷战中发挥不了威力,但也足以起到震慑作用。

    夜,黑沉沉也静悄悄,连空气也似乎凝固在紧张的气氛中。

    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宁静,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之后就是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林川心一紧,焦急中判断出第一声枪响是“铁血军”所发,后面几声则是印尼政府军所发,他心里说道:“终于开始了。”此刻,他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去,帮助印尼政府军。

    少将把手一挥,一个宪兵举起信号枪朝天发射了两枚信号弹。随着刺眼的信号弹腾空而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迅速传来,在旅馆东西两侧五百多米隐蔽的两辆坦克同时启动,朝旅馆冲去。

    不到十五分钟,宪兵队长急匆匆赶来报告,军队在未遭抵抗的情况下已经顺利包围红帆旅馆,除对方警戒一人被击伤,其余所有人员完好无伤地被抓获,共二十六人。但其中并没有林川所描述的那个人。

    林川脑袋“嗡”了一声,这是他最害怕听到的结果。他刚要对少将说话,对方得意地挥了一下手,抢先对林川说道:“李先生,这就是你说的所谓彪悍军人,对我们而言仅仅是浪费了两三发子弹就轻易使他们缴械投降。”

    林川顾不上对方揶揄,焦急地说道:“将军,对方最关键的人物也是最危险的人物,现在下落不明,这不仅是我也是您的噩梦。我请求您马上派人再对旅馆进行仔细搜查,并立刻询问负责警戒的外围人员是否发现有可疑人员通过,我们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他缉拿归案。”

    少将马上向宪兵队长下达命令,然后对林川说道:“好了,他们的行动告一段落,现在该由你登场了。”

    他们坐上汽车,在旅馆门口附近停下。

    “铁血军”成员包括曹正明在内排成一排,双手抱头站立在旅馆门口右侧,被搜出的武器弹药堆放在旅馆门口。

    林川跳下车,在斜对面暗处,借着车灯,迅速看了一遍,“铁血军”除“蝰蛇”外,所有人都在场。他马上跑回车旁对少将说道:“将军,就是他们,那个岁数稍大的就是他们的长官,叫曹正明。”

    少将吩咐中校将“铁血军”和武器装备先行押走,自己和林川以胜利者的姿态一起走进旅馆。

    旅馆内,宪兵们还在四处查找。林川抢先进了“蝰蛇”的房间,他看到“蝰蛇”的行李被扔在床边,拉链大开,床上和地下散乱扔着几件衣服,桌子上还有一杯茶水。他拿过茶杯,还有余温,知道“蝰蛇”在包围前还没有入睡,并一定在旅馆内,便将这一情况告诉少将。

    这时,宪兵队长带着几个军警走进旅馆,少将一一询问一遍,没有一个人看见具有“蝰蛇”特征的男子。

    林川在屋内不甘心地四处看着,忽地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便如猎犬般使劲嗅着,一会儿他在床底下找到了一瓶香水,又捡起地上的衣服看了看,正是“蝰蛇”所穿。他拿着衣服跑出屋门,对少将说道:“将军,我估计这个人化装跑了,而且还装扮的是一个女人。您看,这是他昨天还穿的衣服,被扔在地上,说明这家伙在军队合围前就匆忙换好,趁乱溜走。”

    少将立刻询问周边军警,是否看见有人离开。一个宪兵瞪大眼睛说道:“刚才是有一个妇女从我们那里经过。当时我们还觉得挺奇怪,盘问了她几句,她说家人得了重病,需要赶紧去药铺,我们就让她走了。”

    林川有点气急败坏,不客气地质问道:“你们怎么不把她扣下?”

    宪兵见这个龌龊的青年男子既不是自己人,也不像是便衣,而且还一副焦急模样,感到莫名其妙,他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扣押一个五十开外的矮胖男人,她……”说道这儿,他突然喊道:”坏了,这个妇女可能是一个男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男子装扮的。我说她当时说话怎么老低着头,而且衣服也不合体。”

    接着,他又迷惑道:“只是她一头长发,身上还喷有很浓重的香水味道,而且口音也很细,从这点看又不像是男子。”

    林川立刻拿出香水,说道:“先生,请您闻一闻,是不是刚才您感觉到的那个女人身上散发的味道?”

    宪兵凑近,嗅了嗅,肯定说道:“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林川立刻看着少将,急切说道:“将军,事情已经真相大白,这瓶香水是我刚从床底下捡的。现在可以肯定,那个家伙在你们发起攻击时,已经悄悄化装成妇女的模样,借大家只顾搜查男人,自己一人先溜走了,请允许我和您手下马上沿途追赶,或许还能抓住他。”

    少将看了看林川,又看了看自己的部下,想了想说道:“来不及了,从他逃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眼下又是黑夜,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抓捕行动都是徒劳的。”

    林川坚持道:“也许是这样。但是将军,您不认为现在趁其惊惶失措流窜比白天茫茫人海中更容易抓捕?更何况夜间抓捕也有好处,一般人这么晚是不会外出的,利用这点,我们会轻而易举地发现目标。另外,我也和您说过,他们如果逃散,就会在第二集合点汇合。”

    少将被林川说服,他马上下达命令,一路人马沿“蝰蛇”北逃路线搜索,另一路人马直接前往莫干路一一七号。

    布置完后,他对林川说道:“李先生,对你而言,配合暂告一段落,你就不用去了。说实在的,你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接连立下两件大功,我都有点妒忌了,现在,你和我一起回去,这件事情就交由我的部下完成吧。”

    清晨,林川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醒了,伤痛像是事先约好一般,同时侵袭他的身体。他咬着牙,硬撑着爬起床,洗漱完毕后,下楼打算赶去宪兵司令部,了解“蝰蛇”是否被抓获。

    他所住的旅馆已经被印尼政府征用,里面住客除林川外都是从各地前来执行任务的军警,门外还设有岗哨。

    在旅馆门口,林川被警察拦住,无论他采用什么说法,对方坚持不许他走出大门,并说这是将军的命令。无奈之下,林川只好回到房中继续休息,但“蝰蛇”的影子始终萦绕在脑海,使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直到上午九点半,敲门声使他精神一振,迅速下床开门,他所望眼欲穿的中校终于出现了。顾不上寒暄,他紧盯着对方,第一句话就是“蝰蛇”抓住没有,随着中校眼神的变化,他的心立刻凉了下来,在对方遗憾摇头的过程中,心情也跌到谷底。他扼腕长叹一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中校看见林川沮丧的表情,不解地问道:“李先生,虽然对方暂时逃脱,但‘铁血军'组织绝大多数成员已经被我们捕获,剩下的一个人也无从构成威胁。对你而言,你的行动也足以证明你自己的清白,我们不仅不会追究你,还会给予适当的奖励。我保证,你可以获得印尼国籍并长久生活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林川苦笑道:“中校先生,在中国有一句谚语叫‘放虎归山',意思是抓获的老虎又把它放回,再也无法控制。你要知道,我们要抓捕的这个人比老虎要凶恶,比狐狸要狡猾,我肯定他不会放弃刺杀中国代表团的行动。如果他的阴谋一旦得逞,我就无法回国看望我的亲人,更可怕的是,他绝对不会放过我,随时会杀掉我,这样,我前期的努力就白费了。”

    中校同情地看着林川,宽慰道:“你也不用悲观,我们对中国代表团的保护,已经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对方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逞凶。另外,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的人也已经在莫干路一一七号布置了便衣,只要对方出现就难逃法网。”

    他忍不住又赞叹道:“你不愧是一个孤胆英雄,不仅只身从马蒂诺营地成功逃脱,还及时把情报送到我们手中,化解了一次政治危机。另据我们前线指挥官报告,你所绘制的地形图起了很大作用,我们的军队用极小的代价重创了叛军,并俘虏大多数人员,只有少数逃亡,这是一场了不起的胜利。”

    接着他又把来意与林川说了一遍。原来,昨晚苏加诺总统回到行宫后,当得知叛军已付诸行动妄图绑架、刺杀自己,不禁大为光火,结合中国代表团提交的备忘录,立刻召开由内外部部长、警察总监、第一集团军司令、国家安全局局长等参加的政府强力部门会议,当场作出指示,并要求反间谍机构马上介入,防范台湾国民党特工再次潜入印度尼西亚与美国中央情报局、伊斯兰军合作搞破坏活动,对美国中央情报局在本地活动重点监视。

    中校此行的目的就是奉命接林川去宪兵司令部与反间谍机构人员面谈。

    上午九点十分,林川随中校坐车来到宪兵司令部,在大门口恰巧遇上刚刚赶到的林部长和王珏。

    林川请中校稍候,然后把林部长让到一边,立即把夜里围捕“铁血军”的行动以及中校讲述的情况向林部长作了汇报。之后,他郁闷地说道:“王记者,这个‘蝰蛇'就像一块儿软皮糖,拉不断,嚼不碎。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棋差一招。就拿夜里的行动来说,我估计到他会化装逃跑,所以只是片面强调长相,而没有从其他方面考虑,以至于这家伙化装成妇女,眼睁睁地从宪兵眼皮底下溜走,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林部长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你可不能小看了他!我刚得到消息,‘蝰蛇'是台湾‘国防部保密局'的老牌特工,负责敌情报组织分布在东南亚国家的各个工作站,少将军衔,这家伙从抗战前就从事情报工作,可以说是老油条了。以目前状况看,虽然你没有暴露身份,但是‘铁血军'的覆灭必定会引起敌人高度警惕,所以,你现在还要多加小心。”

    林川忽然眼睛一亮,兴奋道:“王记者,既然对方对我还摸不清头脑,肯定不会就这样放过我,要么暗中观察,要么直接和我联系,我是不是可以作为鱼饵,引他上钩呢?”

    林部长想了想,说道:“有道理,但是从‘蝰蛇'谨慎处事上看,他直接与你见面的可能性不大,有可能会暗中观察。这件事你先不要忙于去做,等我考虑周全再行定夺。另外,对印尼反间谍人员,你可以把‘蝰蛇'的底细告诉他们,同时,你也要掩盖好自己的身份。”

    他们交谈十来分钟后,林川随中校走进宪兵司令部。

    印尼陆军情报局反间谍处的两位官员已经在会议室就座,中校把他们相互介绍后,就带上门离开。

    两位官员并没有上来就直奔主题,他们对林川一口流利的印尼语感到惊讶,以问答方式,从林川身世一直聊到他怎么来到印尼,怎么在这里生活,似乎林川自身的故事比他们来的目的更重要。

    林川对这种问话方式并不陌生。他知道作为一个反间谍人员对于陌生人都会采取各种手段来判断对方真伪,聊身世只是其中的方法之一。从被审查的对象描述中可以发现是否有悖逻辑,或者前言不搭后语。他自己在学校也受到这方面训练,所以,他非常轻松地把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故事又复述一遍。当讲到自己如何到庄记餐馆,又是如何与老板女儿相爱时,他脸上漾起幸福的微笑,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受。

    对方好像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对林川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有时,他们会突然打断林川,重复前面问过的事情,尤其是时间和地点,以此推断林川是否在胡编乱造。

    一个小时后,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对林川说道:“李先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对你的经历如此感兴趣?”

    林川摇摇头,狐疑地看着对方。说实在的,他确实不太了解对方审查自己的动机是什么。按道理,正是由于他所提供的情报挽救了苏加诺总统,并化解了这场由美国中央情报局提供支持,台湾国民党特工与伊斯兰军联合串通制造的政治危机,仅从这点看,他毫无辩驳理当成为英雄,这也难怪少将他们一直对他礼遇有加。

    对方笑着解释道:“今天一大早,我们俩开车去了趟叛军驻地,那条该死的土路使我们差点把吃的早点都吐出来,后来又审讯叛军俘虏,由此我们怀疑你是怎么能够做到在夜晚驾车高速通过那条崎岖的山路。在设有路障的坡上,我们看见了嵌在土围上的车轮印,简直是不可思议。如果这是马戏团表演,我们也不会感到吃惊,但这是在十二个全副武装的叛军把守下,以高超的驾驶技术强行从根本不可能的宽度穿过,而且你居然车未翻,还毫发无损,这就使我们对你的来历感到非常好奇。”

    林川笑了笑,说道:“先生们,关于这点不要说你们,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在那瞬间我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或许有一种解释可以说明,比如说,现在这家旅馆突然失火,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我想,我和二位都会毫不犹豫地从这个窗口跳出逃命,哪怕我们在三楼或更高。当时情况与我刚才的比喻好不到哪儿去,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若是被他们抓住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只能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做出更加匪夷所思的举动。另外,我也并非像两位所说的那样毫发无损,你们只要看看我的脸和胳膊上的伤痕就知道当时是怎样一种情景。如果要我重来一遍,我宁愿让自己成为一具尸体,也不想再受到那样的折磨。”

    对方点点头,说道:“好了,这个问题不再探讨,我们大家已经浪费够多的时间。从现在开始,你把你们组织以及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具体情况详细告诉我们。”

    林川心道:“是你们自己在浪费时间,可不是我。”想归想,他还是把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如竹筒倒豆子般,交待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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