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能只从一个简单的称呼来确定，那是好办的，自然爷爷要比孙子大。但是传统的准则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的老祖宗，一辈一辈，把育儿养孙毫无争议地视为人生的头一件大事。为了保证这件大事的有效落实，还创造性地制定出一些仪式来，譬如我生活的关中西府，有办法的人家，在给长子长孙娶妻时，讲究一个“大婆小妾”的格局。何谓“大婆”，就是在长子长孙过了十三岁的成人礼后，就先给他们张罗一房婆娘。即大老婆，年龄比娶了她们的丈夫，自然要大几岁，十七八岁，成熟得花儿一样，和她们的小丈夫滚在一盘炕上，趁早儿生得出一男半女，还则罢了，如不能，就要赶在小丈夫十七八岁的时候，张罗着再给他娶一房小媳妇……所以如此，追求的不是新鲜，也不是厌旧，根本的根本，就是要为家门，早早地育出一棵根苗儿来。
这么说，大家应该知道，有时候爷爷比起孙子，倒是孙子比爷爷大了。
有一本小账撂在那里，掐指算算，可以算得更清楚……同是一村人，有办法的人家给他们的子孙十三岁时成婚，十四岁得子，反反复复，比之平常人家十八九岁二十岁才给子孙成亲，如此下来可以想见，造成的结果，便是平常人家长了辈分，在称呼上成了有办法人家的爷爷，有办法人家的后代，反而成为平常人家的孙子。这样的爷爷能比孙子大吗？这样的孙子能比爷爷小吗？
我们关中西府的乡间，孙子大爷爷小的事情多了去了，因此就还智慧地兴出一个礼法来，三代过后没大小，孙子可以与爷爷兄弟相称，爷爷也乐于与孙子兄弟相称。
这很有趣吧？
没心没肺地笑一笑是可以的，但其深层的意味，倒是让人要肃然起敬呢！这是因为，把种留下，在任何时候，都是我们民族不能忽视的一个大问题。
好像是，我们中国人都深谙此一问题的重要，生儿育女的热情就特别高，弄得我们的政府，竟然不得不整出个计划生育的国策来，对此热情给予必要的限制。应该说，此项国策贯彻得不错，落实得也不错，我们不怕把我们的人种留不下来。可是，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其他动物呢？它们可是也能如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中国人一样，把自己的种留下来吗！
事情似乎不甚乐观，特别是与我们生活得最为亲近的猪呀羊呀，鸡呀鸭呀，等等等等，大有断子绝孙，灭祖失宗的危险。为此，我们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
朋友是位养殖专业户，闲暇时候，也玩一玩文字，和我的交情很是说得过去。他从陕北每次来西安，随车总要给我捎些包装上印刷着“虫子鸡蛋”或“柴鸡蛋”的特殊食材。我相信朋友捎给我的虫子鸡蛋是吃着虫子的鸡生下来的，也相信柴鸡蛋是他养的柴鸡生出来的。但朋友却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哪儿有那么多虫子给鸡吃呀？哪儿还有咱们土生土长的柴鸡呀？朋友说得有点儿激愤，说着就说出了这样一句实话。
朋友说：“中国鸡没有自己的祖宗了！”
朋友的话说得我目瞪口呆，心惊肉跳。他进而还告诉我，就是中国猪、中国鸭、中国鹅、中国……朋友一路数说下来，说了一大堆中国生物，都没有了自己的祖宗，或是即将失去自己的祖宗。朋友这么给我说，因为所涉物种广泛了些，我便觉得有点儿危言耸听，待自己的心跳恢复了正常，我很有些不以为然地问了他一句。
我指着他捎给我的鸡蛋，说：“那你捎给我的鸡蛋呢？”
朋友苦笑了一下，说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大势所趋，所谓“虫子鸡蛋”“柴鸡蛋”，都只是他打市场的一种幌子。不过，他说他租了一面山，把一部分鸡散养在山坡上，雇了人，拿了竹条子，赶着鸡在山坡上觅食，虫子是能吃到一些的，运动量也赶得上来。尽管如此，鸡儿也绝对不是咱中国种，都是引进来的他国鸡。
朋友的话让我如鲠在喉，长久不能释怀，忽一日，偶遇一位农业产业化领域的专家，我向他求证朋友的说法，他给我说的比我的朋友更坚决。他说是的，你的朋友说得没错，我国种鸡百分之一百都源自于外国。他说着轻轻笑了一下，让我很是乐观地听他说了下面一段话。他说我们国内并非缺少优良种鸡，只是缺少系统科学的繁殖，没有形成很好的族谱。
把种留住，我说的可绝不是一个鸡种的问题。
2013年4月15日 西安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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