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个日子记得非常清楚,就在四年前,女儿考取了上海的同济大学,我与妻子一起送她赴校,在校园给女儿首次买下手机后,她们娘儿俩,面对面地就相互发了一条短信。是妻子先发给女儿的,她发的短信看似随意,但却是当时萦绕在我们心头,最想说给女儿的几句话。妻子用她的指尖,在她的手机上写道:“孩子,你有你的大学了。因为你有了你的大学,也便有了离开父母的理由。你的理由是充分的,你就很好地享受你的大学生活吧。”女儿也是,她拥有了自己的手机,头一次在手机上接收到母亲的第一条短信,她偏脸乐了一下,当即给母亲回了一条短信:“老娘好!短信收到,请老娘放心,女儿长大了女儿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母女俩头一次用短信交流,仿佛一个仪式,从此,母亲把女儿顶在了她的手指尖上,一切的关爱,一切的嘱咐,一切的唠叨,都用指尖,在手机上写出来,发给远在上海的女儿,让她们母女的距离,没有因为空间上的差距而变得遥远,仿佛独立于大学生活里的女儿,还在她的身边一样,让她们很好地进行着亲情交流。
为此,我是真诚地感谢手机,感谢这种现代化的交流沟通工具。然而,没有手机,女儿就不在母亲的手指上了?我的答案是,否。因为女儿之于母亲,不论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在母亲的指尖上,享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爱。
我是妻子和女儿爱的见证者,便是女儿还折腾在母亲的肚子里,没有分娩出来的时候,女儿就已被她的母亲爱在指尖上了。
不怎么会织毛衣的妻子,买回来了毛线和织针,一针一线地来给未出生的女儿织起了毛袜。她织得可是辛苦呢,因为妊娠反应,她的手指,都被织针戳得一团红肿,仿佛透明的胡萝卜,但她绝不停手,一直织着,刚织出来,拿给我显摆,我是夸奖了的,说她织得很好。可她却不满意,拽住线头,一会儿又扯开来再织……到女儿快出生的日子里,她又不知从哪儿弄回一堆包皮布(即商场包裹布匹的那种布),裁成与手绢一般大的样子,准备着要为出生后的女儿做尿片儿。可能是她裁布时有所感觉,发现了包皮布的粗糙。她可不想粗糙的包皮布让女儿的嫩屁股受灾。怎么办呢?她把裁出来预做尿片儿的包皮布,先投进热锅里煮,煮一阵又泡在清水里洗,洗一遍,仍嫌粗糙,就又投进热水里煮,这一次一定比头一次煮的时间长,然后又捞出来,泡在清水里洗……三番五次的煮和洗,她把自己的手洗得白蜡蜡的,像是一根根失去血色的肉肠。不过,被她煮洗过后的包皮布,来给女儿做尿片儿,的确是又柔又软,又白又干净,女儿的嫩屁股,可是享了福。
女儿顺顺利利地出生了,又顺顺利利地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中学和大学,接着呢,顺顺利利地通过了托福等出国留学的考试,过些日子,就要越洋美国,到那里的斯坦福大学读研,我们在家里给女儿做着留洋的准备,不免说起过去的事情,我就说了。
我说妻子,你把女儿是爱在指尖上了。
妻子并不是对我的说法有意见,但她反驳我,说她是爱在心上的。
我必须承认,妻子的辩驳是有理的。世上的父母,谁不是把自己的孩子爱在心上的?我也一样,是用心地爱着我的孩子的,但我不能说我爱我的孩子在指尖上。因为,我对孩子做得太少了。只有为孩子做得多的人,才配说他爱在指尖上。
过去,我在接送女儿上学的校门口,常会看到一部分孩子,在上学的路上,左手一根油条,右手一袋牛奶,边吃喝边急匆匆往学校去……女儿辰旸就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她的母亲,哪怕是病着的时候,都要早早爬起来,给女儿做好吃的,才让女儿出门去上学。女儿从小长到大,她的吃吃喝喝,穿穿戴戴,就那么持续地忙碌在她母亲的指尖上。
不过,母亲那爱着女儿的指尖,也有生气着火的时候。到那时候,母爱的指尖,也会如刮起来的一阵风,削在女儿的屁股上,让女儿受一点儿皮肉之苦。作为父亲,我反对母亲这么干,终于有一次,在母亲用她的手去削女儿的屁股时,我用自己的方式反抗了。我没有挺身而出,阻挡母亲的巴掌,而是独自发着火,抬起脚来,把客厅里的玻璃茶几踩得粉碎。踩碎的玻璃茶几,响声是吓人的,而溅起来的玻璃碎片,更是伤人的,我的脚背当即被玻璃碎片划了一道血口子。我以流血的方式,阻止了母亲对女儿的暴行,但我知道,母亲动手打孩子,又能打成什么样子呢?无非还是一种爱,一种指尖上对孩子的爱。
对于犯错的孩子,爱她的母亲有打的资格。
爱在指尖上的女儿吴辰旸要去美国留学了,可以想见的情景是,作为母亲的妻子,会用她的指尖,是够不着打她了,但母亲会更勤奋地把她的手指点击在手机上,向女儿传达她的爱,我愿这样的爱,长长久久,没有穷期。
2013年6月19日 西安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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