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姑娘的金发变成灰白,
但是亲爱的,
我爱的不是你的头发,
即使它们完全脱落,
我仍然会爱你如故。
——兰迪·特拉维斯
安子近几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有枪可他打不过我!
安子的对手张国立生得高大俊美。俊美这个词一般情况下多用于女孩儿,可许多的女孩儿都说这个词非常适合用在张国立身上。张国立听了就难免有一些沾沾自喜,与安子比起来他的确是一个非常有风度教养又极有自信心的男人。即使我这样说若是让尤小三听见她也一定会撇着她那张很撩人的嘴立马发出抗议的:嘁!哪跟哪呀!是的,哪跟哪呀,他们两个怎么能够放在一起比较呢?我说这话你可不要以为安子就一定生得很丑,安子一点也不丑,浓眉大眼的往那一戳活像一棵挺拔的树,个头一点不比张国立矮。关键是安子身上缺了一点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也说不太清楚。可女孩子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女孩子们一眼就能把张国立从众多的安子中间筛选出来,就好比从一大堆碎玻璃中间挑出一颗钻石。并不是她们的功力有多高,而是钻石的光芒指引了她们,于是她们无一例外地接受到光芒的照耀。她们欣喜若狂,她们还以为自己真的是慧眼识珠。安子什么品质条件都具备安子却不会发光,不会发光的安子却不明白这一点,他只会在等待的过程中偶而发出一声叹息:尤小三你怎么不知道我多么想对你好呢?我可以比所有的男人都更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只是叹息,我敢发誓绝对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
安子是在小胡同里对张国立采取了突然的偷袭,当时张国立正搂着尤小三的脖子亲嘴,对安子的偷袭没有任何防备。他正在兴头上突然觉得膝盖一软嘴儿就迅速地滑落到了尤小三的小肚子下面一点点,刚好是尤小三最敏感的一个部位。尤小三还以为张国立又和她玩什么新鲜的花招,她用她那张腾出来的嘴很放浪地笑得哏哏作响。安子在一瞬间被她这张笑得灿烂的嘴制约了,那张刚刚受到过另一张嘴唇刺激的嘴唇鲜红得恰似一朵盛开的花,很突兀地呈现在那里。安子的神经迅速乱掉了,他忘记了张国立他只能死命地去想象嘴唇触目惊心的火热与柔软。嘴唇的感觉让他在融化,融化的安子有点眩晕,他使劲地闭了一下眼睛。就在这时张国立敏捷地掏出了他的枪。那是一枝六四式手枪,锃亮的烤蓝被一小块阳光照耀着,使持枪的张国立更显出几分英俊和与众不同来。他站在一米远的位置处用这把好枪指向安子,他右手的食指只消轻轻一勾,安子就会飞出去。……张国力连开了三枪,安子的脑袋开成了一朵奇妙无比的花,前心与后背呈现一个很规则的洞,肠肠肚肚也白花花地流了一地。安子死到临头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亢奋中拽出来,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于柔软与过于坚硬的事物搅和在一起也确实让人头懵。安子愣了好大一会儿脸上才慢慢渗出汗来,紧接着放出一串毫无控制的屁来。场面僵持了至少有三分钟。张国立并没有开枪,开枪这种事是张国立这般有风度的男人绝对做不出来的,他只不过是狐假虎威一番或者是干脆做一个漂亮的假动作。通常这种情况是用来对付罪犯的,通常的情况下也会很灵验。从安子站立的姿势上张国立能够准确地判断出他的威吓已经起到应有的效果,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睥睨的微笑,他洒脱地收起了枪。如果尤小三不在此时再次发起一阵浪笑,很可能张国立就顺利地走出了他们的视线。张国立的步子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迈动得让尤小三赏心悦目,同时安子的站姿也更让她乐不可支,于是笑声就鸽子一样放纵地从她的嘴里扑楞楞地窜了出来。笑声如同冬天里的一把冰凌劈头盖脸地倾倒进安子发烧的胸膛里,笑声也让张国立放慢的脚步稍微踌躇了一下。安子抓住了时机,他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应声扑了出去。他这次没有给张国立留下掏枪的时机,他从后面抓住张国立的衣服领子,另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举过头顶,然后朝一个垃圾堆掼了过去。应声而起的是啤酒瓶被拍碎的声音和一小股一小股习惯于飘荡的尘埃。
金来很卖力地把安子打架的事学给姐姐金婉儿听。他一边说一边比划试图把事情说得传神一点,比如怎么走过去怎么踢出脚怎么扑怎么抓。也许他的心情太过于迫切,以至于表达能力和表达欲望发生冲突,连成串听就显得疙疙瘩瘩的使他不得不一次次重复一次次放慢语速。金婉儿不看弟弟的脸,着急,恨不得用两句话把他要说的内容替他说出来。金来终于说完了并且总结说:“嗨!过瘾。”这让金婉儿的眉头迅速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她说:“金来你不要老和安子在一起玩儿,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玩儿的时间长了你也会变得粗俗没文化!,,金来说:“知道了,姐。”
金来这样说好像金来非常有文化似的,其实金来和安子一样没有文化,都是勉强念到初中毕业。不过金来的姐姐金婉儿是大学毕业,金婉儿是标准的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不但念了:大学而且在市里一个大局当了副局长。家里出了一个文化人全家人都跟着上了一个档次。金妈妈当了一辈子工人养了一大把孩子,骂人骂了几十年。大女儿考上大学后她却突然文明起来,说话都变得极斯文。金爸爸过去老爱穿件分辨不清颜色的大背心拖拉双破拖鞋在大街上闲逛,现在却总是穿得周吴郑王地搬把椅子往自家门前一坐,端的就是一老太爷气派。金来有了金婉儿这样有文化的姐姐沾了文明家庭的气味当然也会显得很文化,但他却总是不太会表达。金来说:“姐呀,安子拳打得可是老好,他在市里业余散打比赛得过冠军。”金婉儿最头疼的就是金来这么个弟弟,他是家里的老小又是五个孩子里惟一的一个男孩,爸妈就把他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金婉儿也是又疼又爱又没有办法。金来又说:“姐,你说现在幼儿园放假让安子教家兴打拳怎么样?”家兴是金婉儿六岁的儿子,从生下来体质就不太好,偏偏却是喜欢跟着舅舅舞拳弄棒的。金婉儿想,儿子平时在幼儿园里还能和小朋友一起耍一耍,现在放假一个人待在家里真怕闷出病来,如果能出来跟着他们跑跑,一来锻炼了身体,二来也有人玩儿了。他看着弟弟,正色道:“打拳可不行!锻炼身体可以。”见弟弟迷惑地看着她,知道他在“打拳”和“锻炼” 的原则问题上是翻不过来个儿的,就又说:“我的意思是说,要以强身健体为目的。这样吧,明天晚上开始,我陪着你们,可不能让安子把你们带坏了!”
金来说:“安子,我姐让你教兴儿学打拳——不!不是打拳,是锻炼。不过你得当心点我可是好说歹说我姐才答应的。”金来这样说好像是他给了安子一个天大的恩赐。
安子是个热心肠的人,安子一向又对婉儿姐姐很是崇拜,他最服气的女人除了尤小三就算金婉儿了。安子说:“打拳和锻炼不是一样啊!你拳脚好了,谁敢欺负你?你看,张国立有枪,可他打不过我。”金来受了姐姐的点拨显得很深沉,他不屑地说:“打拳只是为了强身壮体,不能老想着打人。打过了又咋样?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用拳头征服得了的。”金来在安子面前说话就格外地顺畅,很有几分大将风度。他们从小就是最好的玩伴,尽管打架他远远不是安子的对手,安子却也乐意和他一起玩。
晚上金来就把安子带到了姐姐办公的院子里。姐姐是副局长,在院子里开了两盏很大的灯,甚至还在旁边的空车库里放了一台半旧的饮水机。这让安子有点受宠若惊。
过去她看见金婉儿,总是挨训;现在金婉儿对他改变了态度,他以为还是拳头打出的威风。说不定全市都在传诵他的事迹呢!花和尚拳打镇关西,那是多大的气派啊!而我,打了一个带枪的派出所的警察!操!来吧!看俺的老拳!他把胳膊弯起来,大小臂上立即就鼓出了疙疙瘩瘩的肌肉块。他对兴儿说:“看见了吧,这叫肱二头肌,这块肌肉练不出来,拳打出去发飘。”
兴儿乐得连翻了几个不成型的跟头儿,他最崇拜的人可不是妈妈,当然也不是爸爸。他崇拜李小龙可李小龙已经死了。他于是就改崇拜安子舅舅,他最爱听金来舅舅讲安子舅舅打人的故事。金来舅舅讲起安子舅舅打人的故事来,总是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常用的像声词就是“窟通”、“叭叽”、“喀嚓”之类,这让兴儿异常兴奋,常常成为他在幼儿园吹牛的资本。只是大家听得多了就不大相信了。他们班里有一个小朋友,个子比他矮多了。可他和四个小朋友一起也打不过他。他朝兴儿胸前一推,兴儿就摔了个大屁股墩子。小朋友嘲笑他说,你不是有一个大力士舅舅吗?家兴屁股上带着两团泥,去找金来舅舅。金来舅舅说,这算什么呀?安子一人可以撂翻十个都没问题。现在兴儿终于可以跟安子舅舅学一手了,嗨,开了学让你们一个个都知道我的厉害!安子俨然一副师父的派头,严肃地说:“家兴,你想学打拳你就得听我的话,我让你干啥就干啥不能怕吃苦怕吃苦我就不教你了。”兴儿被那两团泥羞辱着,急着学艺,就学着电影的人物说:“遵命,我一切都听师父的。”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倒是把金婉儿逗乐了,金婉儿最开心的事情也就剩下哄儿子开心了。她和气地对安子说:“安子,你又打架了是吧?”安子嘿嘿地笑了,他说:“有枪也没用,他打不过我。”婉儿说:“又是为了尤小三吧?你今天打了张国立,明天还有王国立李国立,你打得过来吗?”
“姐,我抓住她一回,就揍趴下一个男人,不信我打不出威风。有一次电台的一个王八蛋领着他开房间,刚刚出来,被我一拳打得跟墙头亲了半天嘴;还有一次,那个……”
“不要说了,快点教兴儿去吧。”
金婉儿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她可不想再听他胡说八道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个安子既然还想着那个姑娘,怎好拿出这些事情来到处乱说?尤其是当着金来和兴儿的面!她决定不再和他说尤小三的事。安子却偏偏不识相,他不懂得观察别人的脸色,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说。有些个事情他想不太明白,他总是想听听别人怎么说。因此,安子教了兴儿一会儿又过来继续对婉儿姐说他打人的事。他说:“婉儿姐,你不知道哪一个人都被我打怕了。那个开琴行的被我打得跪下磕头。”安子说到这里显得很兴奋,安子说:“磕响一点,磕不响我今天废了你!”安子边说边发出得意的狂笑,就好像真的有一个人跪在他面前。金婉儿是第一次听安子说这些事,金来可听了许多遍,安子每一回说起都兴奋得无以复加,像是一员无往不胜的战将。他豪迈地对一脸瞳憬的兴儿说:“兴儿,好好练,练好了谁都不敢欺负咱。”兴儿童声稚气地大声回答:“知道了师父!”
安子的举止让金婉儿顿生冷悯,可怜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娘的,上面又没有个哥姐带着,他哪知道感情是什么东西?金婉儿说:“安子,你把那些人都打怕了,可尤小三怕了吗?”她还想说,尤小三你管不住,那么多男人你打得过来吗?这些话安子听不明白。安子说:“尤小三是上当受骗,她吃了亏就会回来找我。”
金来说:“尤小三要是根本就不想和你结婚,你就不会不让她,找你?”
安子说:“我说过不让她找可她总是找,我有啥办法?”
金来说:“净吹牛!我怎么不知道你说过这样的话?
你看见尤小三,骨头缝里都是笑的,我就没有看见她对你笑过。”
金来的说法让安子有点妥气,安子嗫嚅着说:“我喜欢她,她长得漂亮。那些男人都是喜欢她才缠她。这不能怨她。她也没说过不嫁给我。”
金婉儿摇摇头,金婉儿说:“安子你不懂得爱情,等你遇到一个好姑娘你就不会再喜欢尤小三。”
安子有些发急,他一着急脸都比平时白了许多,看上去很无助。安子说:“我咋不知道爱情?爱情就是对一个人好。”
金婉儿笑了,金婉儿想,真是无知啊安子,对一个人好就是爱情吗?你对这个人好这个人也会对你好吗?但金婉儿不想再给他讲这些道理,讲了他也听不懂的。金婉儿只是觉得好笑金婉儿就笑了,但是她笑了一半突然笑不下去了。爱隋的事情安子是有些糊涂,可她自己又何尝明白?她昨天夜里又和丈夫闹了大半宿,天一亮她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谁都羡慕她的日子,有个能干又体贴的丈夫,名声金钱社会地位什么都占全了。金家那大姑娘,啧,啧,那可真是个大福之人!爸妈听了乐得嘴都合不拢。金婉儿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被这些极具羡慕意味的称赞膨胀着,现出无限快乐,她喜欢听到这样的赞许,她发自肺腑刻骨铭心地喜欢。所以为了这些口碑,她的苦衷只好往肚子里吞,就是面对生养她的爹娘都要咬紧牙关不能吐出半个字来。丈夫是她千挑万选才相上的,那时候二十多岁的金婉儿正是出落得花骨朵一般。丈夫(那时还是预备丈夫)把她宠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又怕摔着,两个人爱得难解难分,在极短的时间里关系就白热化了。丈夫家是乡下的,婉儿妈妈担心女儿受委屈死活不愿意,婉儿却铁了心要嫁他。她的眼光没有错,短短的几年,丈夫就爬到一个全国有名的大企业老总的位置上,真是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就连金婉儿能够坐上副局长这把交椅与他的红火和实力也是密不可分的。金婉儿什么都有了可金婉儿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丈夫不能说对她不好,丈夫投放在她身上的精力却越来越少。金婉儿是个有把握的女人,否则她也没有那么容易做到副局长的位置。
她若不是发现一些实质性的问题,她决不会和丈夫发生公开冲突的。一次、两次、三次,丈夫反而越发显得无所谓,你愿怎么生气怎么生气我该怎么干怎么干。金婉儿从出娘胎就要强,现在却落得这么个苦不堪言的结局,可也正是因为她太要强,她才会丧失勇气。她嘲笑安子无知不懂得廉耻,安子的荣辱不在于他的女朋友被别的男人玩弄多少次,而在于他一次次战胜了这些男人,这才是他最大的荣光!安子什么都不懂可安子活得坦白,他无需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开心就是开心,不快活就是不快活。较之安子她金婉儿懂得太多,她什么都明白但却要面对饱受创痛的内心不敢撕裂自己。让她更清醒的是,她的软弱不是为了丈夫——那个让她投放了全部情感的男人已经让她失望——而是为了别人的赞许和父母的笑容。她一万次地告诫自己要忍耐、忍耐。她要在别人的面前笑,她也要别人在她的面前笑,这则是她的荣光。
尤小三姓尤在家里却不是排行老三。尤小三自幼姿容出众性子又生得野,教她的中学语文老师忽然有一天说她有点像贾府里的尤三姐。说这话的老师是个当娶未娶的壮年男子,他为什么这样说他说这话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有没有目的性是不是纯属偶然而达到了什么样的效果已经无从考证,只是从此很多人都忘了她的大号改称她尤小三。
尤小三需要有安子这样一个男朋友,只能说是需要。
尤小三争强好斗且吃不得亏,她需要有安子这样一个忠实的卫士做坚强后盾,于是她就答应了安子做他的女朋友。
对这桩事情,安子是认真的。安子只是不明白尤小三虽然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并没有答应嫁给他。安子对她却一往情深,如果说安子懂得什么是一往情深的话。
尤小三答应做安子的女朋友尤小三却不喜欢安子,她喜欢张国立。虽然她知道张国立有老婆知道张国立对她不可能是认真的她仍然喜欢张国立。对于尤小三这样的女孩认真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如果要认真她早就答应嫁给安子了。尤小三在安子痛打了张国立的第三天答应陪张国立出去玩一玩,她嬉皮笑脸地对张国立说:“这算是你小子因为我挨了安子的揍,我给你的补偿吧。”
他们坐火车去了很远的一个南方城市。这个城市尤小三还没有去过,其实有很多城市尤小三都没有去过。她小的时候她妈总是对她说,你好好学习吧,你学了本事就能到很多很远很漂亮的地方去。她就翻着不信任的白眼球说,很多很远很漂亮的地方有什么好的?那里有我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的朋友们吗?我怎么知道那里的人有没有我喜欢的呢?她的妈妈也并没有去过很多很远很漂亮的地方。尤小三的妈妈整日窝在一家不景气的街道工厂里糊纸盒子,连电影电视也很少看过。她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会是什么样子,但她常常被那些从外面回来的人说的新鲜事情鼓舞着,因而就这样教育自己的女儿。尤小三才不会听她那一套,她的消息渠道比她妈的要多得多。她常常被那些男孩子包围着,他们会告诉她更稀奇的东西,因此她非常看不起她孤陋寡闻的妈妈。她妈妈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的人都说简直是现在的尤小三。
妈妈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她既没有很好地利用年轻,又白白地浪费了漂亮。她可不想像妈妈那样活得没有一点滋味。
尤小三被张国立带到了一个很远很陌生的地方,尤小三忽然体会到妈妈所说的很远很漂亮的地方的概念,她马上表现得欢天喜地起来。她是一个容易被满足的人,她也是一个喜欢追逐满足感的人。这很像在水中冲浪,从一个浪头荡到另一个浪头上去,那种一闭眼的快乐是那样的美不胜收,还能让人心旌摇动。其实即便是这个地方不那么像传说中的那般美好,她也一样会表现得很快乐很欢天喜地的,因为身边有个让她喜欢又能让她快乐的人。
张国立是一个能让尤小三让许许多多女孩子快乐的男人,张国立能言善辩,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当年不应该考警校应该考电影学院或者广播学院。这等于为他的口才和反应机敏作了一个非常准确的注脚,也足以肯定他的能吸引女孩子的良好的外形条件。除此之外,他还善于玩一些让女孩子兴奋的花招,女孩子们明知道那些花招的不真实性,却不约而同地自觉自愿地受到那些花招的诱惑。那些花招接受了女孩子们所赋予的生命,像活了一样在张国立身上疯长,它们长出叶瓣开出有毒的却奇妙无比的花朵,花朵日夜散发出的芬芳的气息又吸引着更多的女孩蜜蜂一样的竞相采集。张国立带尤小三出来和带别的女孩子出来一样,只不过时间次序发生了一些细小的变化。对尤小三来说也许是生活的切实感受;对于张国立来说,剧情没有太多的更改,千篇一律。他使用的依然是陈旧的台词。
张国立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人,他带尤小三出来就有责任让尤小三玩得开心。不能说他对尤小三不是真正的喜欢,他对每一个女孩子都非常喜欢,他真心地爱着她们,哪怕只在一起一分钟他都会尽心尽力,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女孩子们为他陶醉。他有时候会把头埋在女孩的怀里,说::受你!爱你!还会弄出满脸的泪水来,让女孩也感动得唏嘘着,仿佛这就是海枯石烂;有时候他又会赤着脚,拉着女孩一个劲地在沙滩上疯跑,让女孩觉得爱情就该这样飞。有些人生下来就是情种,这话用在张国立身上非常合适。张国立为了让尤小三高兴又不遗余力地推出了许多新鲜的小花招。尤小三很聪明,她当然知道这道菜曾经为许多人准备过,但她仍然很惊喜。许多人喜欢吃同一道菜,说明它很经典。
尤小.三玩得欢天喜地,尤小三差不多有一点乐不思蜀了。张国立却把激情把握得恰到好处,他当然知道怎样让尤小三继续想着他。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秘密旅行就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张国立的老婆却不识时务地把这个结局给破坏了。张国立的老婆说:“尤小三你卖脸也不看看人家,张国立玩过的女人像天上的星星,你再骚还能把老娘我的位置给颠覆了?今天我看在你陪了张国立几天挺辛苦的份上,只打断你一条腿!”那场面很是好看,张国立的老婆带来的男男女女一哄而上。火车站广场上人们焦急等待的情绪迅速得到缓冲,他们苍蝇逐臭一样飞快地聚合起来,你拥我挤的不亚于观看一场精彩表演。其实也算是一场精彩表演,只是太缺乏美感。张国立高大英武,张国立完全是有条件站出来阻拦的。但张国立在心里首先权衡了一下形势,他虽然有条件也有能力为尤小三遮挡一些痛苦,可这样混乱的场合显然不适合他的仪表堂堂和翩翩风度。况且老婆和老婆的亲人们一个个都正打在兴头上,打红了眼睛,保不准会六亲不认。他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何苦牺牲一个再徇情一个?他内心是想救尤小三的,他只是考虑到那实在是一种无效劳动。他于是就站着没有动,他看着老婆带着一大帮人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从处理尤小三的质量上看张国立的老婆绝对是个老手,她说要打断尤小三的腿只是吓唬人罢了,她长期与人民警察同吃同住同劳动哪会不懂得那样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她只是给尤小三化了化妆,状如满月粉白润滑的脸倾刻之间变成了一张色泽单调的旅游图。这样的脸很让张国立心疼,他心疼美,爱美的人在一件艺术品被损坏时都会从内心流露出惋惜之情的。他说:“尤小三你快到医院去收拾一下吧,我回去找那个臭女人算账!相信我会为你出了这口恶气的。”尤小三笑了,尽管笑得不十分好看。她说:“我相信你,你回去是有一笔账要算。”
尤小三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回自己的家。她这样回去她妈的脸又会皱得像个瘪茄子似的。她直接去了安子的家。
安子正在家里独自一个人喝酒。尤小三不等安子说话,过去抓住杯子就喝了一大口。
安子说:“是不是张国立的老婆打的?”
尤小三说:“神了!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呀!”
安子说:“我不但知道你要挨打,还知道你去了深圳。”
尤小三说:“你连深圳都知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安子说:“我知道张国立的老婆要打你,却不知道她动手这么快。她没有打断你的腿可是要亏本儿了。让我撞上这个母老虎,我得要她一条腿!”
安子又说:“你去洗洗吧,这口气我会替你出。”
尤小三想笑,安子这句话说得和张国立如出一辙。尤小三却笑:不出来,她知道,安子说的是认真的。认真的话和虚假的:舌搅拌在一起,让她很糊涂。她努力地眨了几下突然有些酸涩的眼睛,她又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她说:“安子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不像个男人。安子你敢不敢要我?”安子喝了许多酒。酒是色媒人。安子第一次把尤小三抱到他的床上去了。可是,这个从没挨过女人的男人,面对这个尤物,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只是用力地撕扯着尤小三的牛仔裤裤腰,语无伦次地说:“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吧!”鼻头上竟急出一粒粒的汗来。
安子晚上又去教兴儿练拳。本来他今天有点累,可他答应了婉儿姐姐的事情他一定是会说话算数的。他只是比平常显得有些激动,他似乎很想对金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憋了半天却是说了一句:“尤小三是个好女人。”金来呔了一声非常不满地看着他说:“她都那样了,这回的事谁不知道。你是不是有病?”
安子坚定地说:“她是个好女人,你不知道。”
金来也肯定地说:“尤小三是个好女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是病了。”
安子不服气金来,安子又把同样的话对婉儿姐姐说了。婉儿姐姐却没有说话,婉儿姐姐一直都不说话,她不想说尤小三的事。她越是不说安子越是想听她说。安子说:“婉儿姐,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尤小三?她不听我的话她要吃大亏的。”婉儿看着安子担忧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子的心情她能够理解,但安子的要求有点过分了。我金婉儿是个什么人?我怎么可以去和尤小三交涉?这话要是说出来会伤了安子,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她说:“安子,好姑娘多的是,你慢慢会遇到的。等你遇到了你才会懂得什么是爱情。”她心里还想说,也许安子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爱情是什么东西。安子不太清楚婉儿姐姐说的意思,他表现得很不明智他甚至有一些不依不饶。他说:“婉儿姐姐求你了,明天我就把尤小三带来,你好好地说说她。”安子这样做让金来很气愤,他以为姐姐会发脾气。金婉儿没有发脾气,她只是对这件事情有些头疼,安子要是把尤小三领来问题还真有点棘手。
金婉儿用不着发愁了。尤小三并没有被安子领来,一连三天都没有领来。安子每天都对婉儿姐姐说一遍同样的话:“明天吧,明天你替我说说尤小三。”安子一连说了三天尤小三却连面都没有露一下。这让安子再说“他有枪可他打不过我”的时候,显得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尤小三又去了张国立那里,她只是觉得没有意思就又去了张国立那里。张国立那里可不是张国立的家,而是张国立的一个秘密的小巢。张国立弄这么一个地方,他对尤小三说是为了夜里值勤方便。他对所有的女孩都这样说,所有的女孩对此都深信不疑,至少她们表现出的样子是深信不疑的。尤小三才不会管他值勤方便不方便,反正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暂时很方便,她在任何“值勤”的时间里都能方便地受到张国立的亲切会见。张国立没有再提他老婆打人的事,尤小三也没有提。短短的几天时间他们好像已彻底忘怀了那件不快乐的记忆。他们的日子就是这样简单地重复着,他们如果每天都纠缠在那些枝枝权杈杈里生活很可能就没有办法继续进行。对于他们这样的人痛苦和快乐都是转瞬即逝的事情,就像被随意拉开的抽屉:这个抽屉里装的是痛苦,另外一个抽屉里装的就是快乐。他们会叹口气说,拉错了抽屉。然而日子就是这样阴错阳差。这不过仅仅是一个过程,他们不会也不可能会把思想长时间地停留在一只抽屉上。当然,这种关于思想的探讨对于他们都太过于深刻,有故弄玄虚之嫌。
尤小三把玩着床头柜上的一把德国双立人牌的月牙形小水果刀说:“这把刀是假的。”尤小三又说:“我说不定真的会嫁给安子。”张国立噗地一下笑了,他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地扒尤小三的衣服。尤小三说:“我要是嫁了安子就不会让你这样干了。”张国立仍然不说话只管动,一边动作一边观察尤小三的表情。尤小三也不再说话,身体却很快便像撒满鱼秧子的池塘一样荡漾起来。
‘张国立喘了一阵子气才说:“怎么样,我比安子强吧?”
“安子是头牛。你是只狼,你比他狡猾罢了。”
张国立哈哈大笑,张国立用手拨弄着尤小三的胸脯说:“尤小三你是不是想回头是岸?你这个小妖精你嫁了人我也会想你的。”
尤小三把他的手甩开:“你是流氓你怕谁!”
张国立再一次哈哈大笑:“我不流氓你怎么会上我的床?小妖精你是个无底洞,我要是不填你你也会耐不住寂寞的。”
尤小三背过脸去,她又看见了那只德国造的不锈钢水果刀,刚才他们运动的时候它从前面滑到了后面。她用两根脚趾把它夹了过来。她这个动作是个毫无意义的动作,没有任何目的性,她只是看见了它,就想动它一下,她就是这样一个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女孩,她对自己没有一点防备。张国立还在说话,张国立的手一刻都没有停止在尤小三的身上摸索。张国立仍然像往常一样完事后对尤小三抚弄一番,不过他今天的表现有点轻慢。他甚至点燃了一根烟,以前他从来不在女孩子们面前抽烟,那样太缺乏绅士风度。尤小三也许只是随便地比划一下,也许是想开个玩笑模仿一下一部电影上的某一个动作。她的思想与她的手臂一样一抡,空间闪烁着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刀片倏忽之间消失了,只剩下了黑色的刀柄垂直在张国立的腰上。张国立从此失去了一只腰子。尤小三兴奋地发现刀子是货真价实的德国刀子,由于过于锋利连刀柄都插进去半寸。
张国立没有告发尤小三,他只是觉得这次尤小三的玩笑开得大了点,他还想到警徽和女人和刀子之间确实还得有点距离。张国立的老婆却不认这个理儿,张国立并没有承认是尤小三扎了他,可张国立的老婆一口咬定就是尤小三干的。值班民警只好传讯了尤小三。尤小三对此供认不讳。尤小三说:“张国立是我扎的。我不扎总得有人扎,只不过是由谁来扎、什么时间扎而已。”
安子练拳很少说话了。安子不但教兴儿练拳自己更是没命地练拳。安子眼看着消瘦下来。金来说安子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安子大概也没有睡好,眼圈都是黑的。婉儿姐姐有点儿看不过去了,婉儿姐姐说:“安子,明白过来就行了。”
安子说:“还得练拳,就这人家还欺负咱呢!要是不练拳人家不是更欺负咱?”
金来说:“回头让婉儿姐姐帮你介绍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咱找不着?你要是着急晚上就让小开他们给领来一个,保不准还是大学生呢!”
安子说:“对不起人的事情咱不干。”
金来说:“什么呀,人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对不起她?”
安子的态度让婉儿很吃惊,同时金来说的话却让婉儿大为生气。她狠狠地白了金来一眼。安子也许不懂得爱情,可安子真的是在爱一个人!婉儿心里涌起一股无端的酸楚,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安子,你要是能把尤小三领来就把她领过来吧!”
尤小三被判了两年徒刑。第一个去看她的人是安子。
那天安子收拾得很帅气,平时头都懒得梳一下,那天却一大早就去美容厅吹了头发,又换了新衣服打扮得像赴京赶考的样子。安子好像很喜欢尤小三去了那个地方。安子说:“咱去看人家,咱是代表家属,咱得给尤小三挣足面子,否则刚换一个新单位人家会看不起她的。”
安子去了尤小三的新单位,安子风风光光地去探视了尤小三。安子对尤小三说:“两年很快就会过去的,我在外面等你。你看咱一身的好力气,”他握了一下拳头,“我再练两年,保证谁也不能再欺负你。”安子是想让气氛轻松一点,结果安子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尤小三听了安子这样的话应该笑出声来,可尤小三却没有笑,她把脸背过—边。她说:“安子你走吧,再来看我时多带点好吃的就行了。”
安子就扭过头去走了,他走的时候,能带出呼呼的风声来。尤小三看着安子走到了大门口,却又喊:“安子!安子!”安子回过头来看着尤小三。尤小三又喊:“安子,你过来!”
安子就折转身,跑了过来,两大坨胸大肌一颠一颠的。
划、三说:“安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现在也真的有点儿喜欢你了。可你不要想得太美,我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是会让你白等的。”
安子说,你先别说这话,两年的时间哩,说不定你会想明白的。尤小三说:“安子,我一开始就想明白了。我不是你一个人的,什么时候都不是。”
安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尤小三。尤小三叹了一口气,说:“安子,下次来可别忘了给我多带点儿好吃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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