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豆集-故地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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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不在乎汽车要散架似地叮当嘈响,不在乎路边花儿渐次少色,柳榆渐次缺神,人烟渐次稀落。一味瞪眼瞅着窗外,想象这愈来愈重的土黄色调,愈来愈宽阔的野地尽头,依然是那望不穿的凄凉?盖不掉的空寂?抑或变了?变得有了些许新鲜,些许奇特,些许别致?二十年时光,细水能把顽石揉成鹅卵,清风能把小苗摇成大树,咿呀女婴七变八变成为绰约少女……唯其想象只能是想象,难得有个轮廓,有个限度,以它的虚幻和缥缈,模糊和朦胧撩拨人心,总是按不住一腔好兴致。

    在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下了车,扑鼻全是油菜花香,不及品评已是芬芳溢肺。摘下帽子扑尽满肩落尘,放眼环顾,县城的脸面眉目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县城东西走向的唯一马路铺了水泥路面,六十年代初建成的几座灰砖门市部依然健在,其间挨挨挤挤添了不少彩色涂料的楼房。马路边上,有挨个儿摆设的个体小贩摊点,一片红布席地,衬着些花花绿绿闪闪亮亮的碎小物件。时值下午,懒阳西斜,光照微弱;街上零落行人及三五成堆闲话者,个个显得无所事事,慵懒散漫。

    在县招待所登记了铺位,一行三人复又上街,想搜寻点新鲜别致去处。原来随意起伏,线条舒缓的山脊梁上崛起峭拔的电视差转铁塔,诱得街两侧东家西家屋顶,密密地矗起形状各异的自制天线。十字街头一字排开的六七张台球案子四周,各有踮脚伸脖偏头乜眼围观者。偶有一球入穴,引得一声粗骂,几声豪笑;一阵脚步声杂沓,便有浮尘飞扬。观而思之,农牧民摆弄洋玩艺,特别倒有些特别,偏偏少了雅致。东西不及一里,南北不足一箭的街面上,抬头看到的,是十数面清真饭馆的绿底白字白牙边的风旗。一根木杆高挑门外,无精打采随风卷动。仄身掀帘入门。一间门面,三四张方桌,七八条板凳。问那肥胖厨娘,方知外面风旗一律,里面内容同样,名肴大莱皆属牌上空谈,唯有面条支撑生意。偶然进入一家汉民饭馆,看那菜谱牌,惊讶瞠目之余,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老板便知所笑为何,笑着解释:原来写着“凉拌大肉”,有淘气者把“大”字一横抹去。老板语气神色全无所谓,我们却心有余悸,虽属玩笑,但让“凉拌人肉”之类堂而皇之昭之于牌,毕竟可怕。

    不足一时,街面风光览尽。所寻无得,所望无着,便离了街面信步胡走。俄顷,眼前一片目力难及的旷远,空阔,驻足放纵目光,心为之一紧,感觉为之一颤,情愫便也缓缓地滚涌开去。

    南眺,一泓湖水横卧天涯。坦露着蔚蓝的胸怀;间或闪现一星耀目的灵气。湖上云朵密集,浅灰的云灰的云深灰的云托举着雪白的云,千姿百态的层次,赏心悦目。似能听见云里鸟鸣,湖里鱼跃;东望,一块块油菜地远铺,菜花开得正繁,黄得正盛,灿灿烂烂耀亮了半个天空。有一巨蜂飞过,其声似纤指猛拨了琴弦,目光盯紧巨蜂,见那蛇形飞进的黑点渐次缩小,最终成一亮斑在眼前闪烁;西瞧,绿草从脚下弥漫开去,平展展向那天边推进,草色渐次浅淡,及至成了一抹浅灰色,尽头便有了缓缓起伏的山峦……有人在远处蠕动,似动非动似停非停,因为遥远,便模糊得可爱,渺小得可爱。正瞧得出神,耳后涌来风声,不及抬头,几只鱼鹰扇着沉重翅膀从头顶掠过,尖喙几乎犁着头皮。

    沉默着站在这旷野的边沿,任凭感觉溶入徐徐凉风远吹。猜想是什么力量使那湖中一层一层又一层浪涛永无休止地向岸边推涌;又是什么使那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揣测那鱼鹰、那巨蜂将会飞往何方;推测那甲虫似蠕动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俊是丑……渐渐,我似有所悟,要寻的新鲜奇特别致,不就是这空阔、旷远、寂寥和透明吗?

    可是,曾在这里客居五载,怎么就没觉到这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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