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喜醒来的时候,那辆客车刚好驶下公路,停在一个关闭的大门前。疤脸不停地鸣着喇叭,有一个秃顶男人从院子里跑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叫,来了来了。来喜看到他身后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那个秃顶男人跑到门边停住了,他一边开门一边对把头探出车外的歪嘴说,咋才回来?歪嘴好像没有听到,没有理他,他对疤脸说,倒,往后倒一点。
歪嘴,这是哪儿?黄狗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他湿哑着声音问。
歪嘴说,红花集。
黄狗说,停这儿干啥?
歪嘴说,吃饭。
黄狗说,半夜三更吃啥饭?再有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歪嘴说,你不饿吧?我们晌午饭还没有吃呢。
穿风衣的女人在灰暗里说,都这会了还会有饭?
歪嘴说,有,我们见天都是这,人家准备着呢。
黄狗说,人家给你准备的吧?我能不知道,你们司机吃饭不要钱。
有个陌生的声音说,这里的饭不管吃,死贵。
黄狗说,那是,不贵司机的饭钱从哪儿出?歪嘴说,黄狗,你别说熊话。黄狗说,谁说熊话烂他的嘴。说话间,客车已经开到了院子里,歪嘴说,都下都下,都下去吃饭,车上不留人。有个人说,我们不吃下去干啥?歪嘴说,不吃也下,丢了东西你负责?车上的人好像在一瞬之间都醒了,人们乱哄哄地都往车门边挤。
黄狗说,二圣,二圣,你在哪儿。
二圣在前边站了起来,他说,我在这儿。
黄狗说,人家都吃饭我们咋弄?
二圣说,人家吃饭咱也吃。
黄狗说,用啥吃?兜里一分钱也没有,给人家脸吗?
二圣说,发钱,下去发钱。二圣说完就随着人群走下车去,黄狗说,走啦,下去吃饭去了,还有啤酒,一人一瓶。北京大头还有白眼狼他们都随着黄狗从竖在过道里的布包上爬过去。来喜坐在那里没有动,他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黄狗他们走下车去在花花达达的树影里晃来晃去,黄狗说,二圣哩?
白眼狼说,去厕所了,他拉肚子呢。
黄狗说,拉吧,拉死他个鳖儿。黄狗说着朝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他们一群人站在不远处的灯光里在那儿交头接耳。他们一边说一边也像黄狗一样朝车里看。来喜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他知道那些话题跟他的关。黄狗,你们在说我的坏话吗?由于玻璃的缘故,他们晃动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不真实,那些人仿佛是在梦中一样在来喜的眼前走来走去。这时他突然听到明哥在他身后说,你不下去吗?
来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在灰淡的光线里,明哥的表情显得是那样的冷漠。来喜感到嘴唇有些干裂,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你去吧。可是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弱小,就连他自己也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明哥抬腿站在座位上,然后踩着那几捆布走了出去。可是明哥走到门边又站住了,他回头看着来喜说,你下来,我有事问你。明哥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下车去。他好像生气了?小巧,你听听他那口气,你看看他那劲头,就好像跟我有八辈子深仇大恨似的,就好像我逮着他儿撂到水井里似的。我有啥事儿?不就是那几捆钢筋吗?不就是比你们多弄那几捆钢筋吗?我就是不承认,看你们能怎么着,你们还能枪毙我?来喜一边站起来,一边往车外看了一眼,他看到那群他熟悉的身影正在不远处的灯光里围着二圣给他们发钱。来喜想,有他们的就得有我的,二圣,这回再敢扣我的钱看着我跟你没完!我知道你个鳖儿,你个鳖儿就会这一套,你个龟孙当了几年村干部就学会了这一套,你就会把大伙的公粮款扣下来充统筹款,除了这一套你个鳖儿还有啥本事?二圣,这回你再扣个试试,你个鳖儿!
来喜一边这样想一边来到了院子里,院子里这会儿又开进来一辆大客车,那辆车也是从郑州开往项城的。来喜看到客车上的人乱哄哄地往车下挤,然后又往南边的厕所里走去。来喜看到东边的敞棚下挂着一个大灯泡,明亮的灯光里一个睡眼朦胧的女人和那个秃顶男人正在那里卖饭,一些陌生的男男女女围在那里乱哄哄地指指点点。来喜看到那个穿风衣的女人也挤在人群里,那个秃顶男人说,你要啥?
穿风衣的女人说,一碗卤面。秃顶男人一筷子下去就弄了一碗递给她说,五块。女人说,啥卤面这么贵?秃顶男人说,你没长眼吗?不会自己看吗?女人说,说话这么难听,我不要了。秃顶男人把眼一横说,都盛到碗里了你不要谁要?快拿钱,别误事!说完他又看着另一个人说,你要啥?那个男人说,一块钱的包子。
来喜看到已经领到钱的小水北京老闷还有白眼狼他们正在兴冲冲地往卖饭的敞棚边走。来喜顺着他们走来的方向,看到了正在发钱的二圣。二圣从手里抽出一张十块的票子说,大头,新社,这是恁俩的。二圣又抽出一张递给黄狗说,这是你跟明哥的。
黄狗接过钱对身边的明哥说,走。黄狗转回身,他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来喜,他用挖苦的语调说,咦,这个是谁呀,看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来喜没有理他,他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正在往兜里装钱的二圣说,二圣,我的呢?
二圣看着来喜说,你哩?你得先把钢筋的事儿给我说清楚。
来喜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二圣说,我就问你一句,这五块钱你给不给?
二圣说,你不说清楚我今天就是不给。
来喜上去一把抓住了二圣的衣领,他嘴里喷着沫子说,你再说一遍!
二圣说,咋,你还想打人?
这时明哥急忙过来拉住了来喜,他说,来喜,放手!可是来喜抓住二圣的衣领就是不丢。明哥用两只手把来喜的手掰开了,他拉着来喜就往一边走。来喜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二圣。明哥说,看啥看,还不走!明哥把来喜拉到客车的一则,才松开他。来喜冰冷着脸说,我给他没完!
明哥说,你给谁没完?人家不找你的事儿就行了,你以为你还有理是吗?我问你,你卖了几回了?
来喜说,我卖啥了?
明哥说,还不对我说实话?你说你还能卖啥?你卖钢筋!你说,你偷偷地卖了几回了?
来喜说,我一回也没卖。
明哥说,没卖?是不是都卖给那个收破烂的老头了?
一听这话,来喜的身子就有些发抖,他说,这是哪个龟孙胡说?
明哥说,胡说,那个收破烂的老头为啥光找你,还给你买啤酒喝?
来喜咬着牙龇说,你对我说这话是哪个龟孙说的?是不是黄狗?
明哥说,你别瞎猜,你卖没有吧?
来喜诅咒道,谁要卖给那个老头钢筋死谁。
明哥有些不厌烦地说,好了好了。你弄这点钢筋不当紧,要是二圣跟三圣说说,三圣以这为由不给我们工钱咋办?
来喜说,他敢!
明哥说,他敢?他为啥不敢?二圣刚才咋不发给你钱?明哥似乎有些生气,他说,我给你说实话吧,二圣已经放出话来了,这事儿要弄成真的我看你给大伙咋说!明哥真的生气了,他说完转身就走了,他把来喜一个人孤零零地撂在那儿了。来喜站在那里,他看着明哥那瘦瘦的身子穿过那片花花达达的灯光,拐过两辆客车,不见了。来喜想,他敢!我这就去找他个鳖儿去,他要是敢这样说话你看我不杀了俺龟孙!来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前走,可是他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看到二圣的影子。这个龟孙,他跑哪儿去了?他又到厕所里拉肚子去了?来喜这样想着就往厕所里走去,在路过卖饭的敞棚的时候,来喜看到黄狗白眼狼他们正在卖烟酒的小铺前围着那个穿风衣的小娘们儿领酒喝。黄狗说,别慌别慌,一人一瓶。来喜的肚子里咕咕噜噜地往下走着气,在他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他放了一个屁。有一股酸水从肚里翻上来,他用舌头把那酸水压住了,然后一伸脖子又咽了下去。来喜感到了饥饿。他在厕所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正在喝啤酒的同伴,就走进了厕所里。可是在厕所里他仍旧没有看到二圣,这个龟孙,他跑哪儿去了?二圣,你今天就是钻到老鼠窟窿里我也得把你抠出来!
来喜这样想着又重新来到院子里,他再次看到黄狗白眼狼老闷北京新社他们蹲在地上围成半圈,一人手里抓着一瓶啤酒在那里淡嘴喝着,来喜看到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还放着两瓶啤酒。黄狗一边对着酒瓶子喝着一边对那个秃顶男人说,他就那样一刀下去把她给杀了。黄狗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就这个时候黄狗看见了来喜,来喜正准备从他们身边走过,黄狗就对着来喜叫了一句,哎。
来喜站住了,他看见黄狗指了指放在空地中央的那两瓶啤酒,就再也没有说话。可是来喜没有动,他看到那些手里拿着啤酒瓶子的人都在看着他。来喜感到那些射向他的目光充满了鄙视和敌意,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他们都在等着看我去拿那瓶啤酒哩!哼!你们想错了,你们以为我是谁?我是来喜!哼,我是来喜你们别忘了!这时那个秃顶男人对黄狗说,讲呀,接着讲呀。
黄狗说,讲啥?
可能是那个秃顶男人这会儿忙过去了,他一边用腰里那条布满油迹的围裙擦着手一边说,那个男人为啥把那个女人杀了?
黄狗说,为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不是听别人讲过吗?
秃顶男人说,是呀,我听歪嘴讲的。
黄狗说,歪嘴算个求!那个男人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歪嘴在场?我是亲眼看见那个男人把刀扎进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去的。一听他这样说,一些在周围等着上车的旅客都围了过来,一个模样长得有点像二圣的男人说,就前一段在郑州农业路上出的那个案子吗?黄狗说,是的,当时我们正在那儿挖下水道。
那个模样长得有点像二圣的男人推了一下他头上的几根稀毛说,是你报的案吗?黄狗说,是的,是我打的110。来喜想,这个龟孙,又吹开了。那个秃顶男人说,你讲讲,他到底为啥把她杀了?
黄狗说,为啥?为钱。你知道吗,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一块儿做生意,另外还有两个男人,他们四个都是从颍河镇来的,颍河镇你们知道吗?
那个男人说,我知道,离锦城四十里,往东,下了车过了颍河就到了。
黄狗说,对对,你怎么知道?
那个男人说,我当然知道,我到颍河镇买过蒜片我还能不知道?
黄狗说,对对对,那里没有别的,就脱水厂多,一百多家,都是炕蒜片的,炕出来的蒜片大多都被日本人和美国人买走了。你知道他们做啥吗?人家可不是吃。来喜想,我看你个龟孙给人家咋编!
那个男人说,他们从蒜片里提取一种什么素,制药。
黄狗说,对,你不是外行。那四个人就是在郑州做蒜片生意的。他们把蒜片在颍河镇收好往郑州运,然后在郑州出手。后来那个女人和外贸做成了一大笔生意。黄狗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看了站在一边的来喜,把手中的酒瓶子对着嘴抽了一口。来喜想,我看你个龟孙还咋编,你编的能比那个驼背的鞋匠还圆吗?你编的能比那收破烂的老头还圆吗?我看你个龟孙还咋编。
秃顶男人说,你说了半天他到底为啥杀她?
黄狗说,为啥,多会我不就对你说了吗?为钱。
秃顶说,我知道为钱,怎样为钱?
黄狗说,那个女人暗地里一个人吃了回扣,她把回扣一个人装兜里独吞了,她一个人吃了独食!黄狗一边说一边看着站在一边的来喜,来喜感到脸火辣辣的,他知道黄狗个龟孙在编着圈子骂他,他看到蹲在地上的白眼狼北京老闷新社他们都在看着他。黄狗这时把手中的啤酒瓶子往地上一蹲对白眼狼他们说,我们就不吃独食是不是?
黄狗说着指着地上的空啤酒瓶对来喜说,你看看,我们一人一瓶,我们没吃独食吧?黄狗说完又指着放在中央的那两瓶啤酒说,那是你的,我们还给你留着,你一瓶,二圣一瓶。
来喜感到周身的血液都在往他的头上涌去,他的太阳穴嘭嘭地跳了两下,他有些受不了了。可是黄狗仍用讥笑的语气说,来喜,那是你的,你咋不去拿?
来喜看着黄狗,他用力把手指攥了几下。在众人的注目下来喜走到那两瓶啤酒前,他弯腰掂起了一瓶,对着离他不远的墙壁猛地扔过去,只听嘭地一声闷响,那瓶啤酒炸开了。
黄狗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黄狗说,来喜,你这是给谁看?
来喜感到自己的腿肚子都在颤抖,他说,谁想看谁看。
黄狗走过来弯腰把另一瓶啤酒提起来,伸手递给来喜说,你再摔个试试!
来喜说,我不摔!黄狗还要说什么,被北京新社他们几个拉开了。这时歪嘴和疤脸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歪嘴高声地喊叫着,上车上车,抓紧时间上车!众人一听说上车,都朝车门边涌去。来喜好像和谁赌气似地立在那里,这时他看见二圣剔着牙也跟着歪嘴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来喜一看二圣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恶声恶气地叫了一句,二圣!
二圣听到来喜叫他的声音就站住了,他看着来喜像一尊恶神似地朝他走过来,他就感到有些肚子疼。来喜来到二圣的面前站住了,来喜说,把你对明哥说的话再说一遍!
二圣说,我说啥了?
来喜说,你说啥了你清楚!
二圣说,我可没那功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还得去厕所。
来喜伸手拦住了他,你不能去,你不把话说清楚你就不能去。这时明哥从厕所那边走过来,他伸手把来喜推开了,明哥说,说啥说,走,上车。二圣一看明哥拉走了来喜,就急急忙忙地往厕所里跑去。龟孙,叫你不凭良心,拉稀拉死你!来喜一边被明哥推上车一边这样想,我给他没完,就你头上那几根稀毛,看我不一根一根地择净!这时另一辆客车上的司机也从专供司机吃饭的那间房子里走出来,正在院子里闲逛的旅客就乱哄哄朝车边去,来喜看到那个模样长得像二圣的男人也朝那辆客车走去。这时二圣从厕所里走出来,来喜看着他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车边跑,他想,我给你个龟孙没完。
歪嘴看见二圣上了车就说,下面没人了吧?
二圣说,没有了。
歪嘴对疤脸说,走吧。客车鸣了一声喇叭就开出了院子,上路了。
八
来喜看到后面那辆客车也跟了上来,它雪亮的车灯穿透了车后的玻璃,在我们的眼前一晃一晃地摇动。这时黄狗手里提着那瓶啤酒从后面站了起来,他高声叫道,二圣。
二圣在前面回过头来,他看到了黄狗手里的那瓶啤酒,他说,你喝了吧。
黄狗满嘴带刺地说,谁的就是谁的,我才不吃独食呢。来喜想,这个龟孙,他是顾意找事呀!黄狗,你以为我怕你吗?
二圣说,你喝吧,我肚子不好。
黄狗说,我知道你肚子不好,你肚子好了还吃两顿呢。
白眼狼说,二圣,屙躺那儿也得去吃,不掏钱的饭谁不想吃?
黄狗说,白眼狼,二圣今天吃饭没掏钱吗?
二圣说,你听他胡说。
白眼狼说,我胡说,你问问歪嘴,他假装是车上的人,跟着歪嘴吃了一顿。
黄狗嚷道,歪嘴,是不是歪嘴?车里的人都没有听到歪嘴说话。明哥说,歪嘴睡着了。我们看到歪嘴真的依在前面的车窗睡着了,他的头耷拉着,就像给裤裆里的老二算账似的。这个龟孙,喝多了吗?这么快就睡着了?怕是装的吧?
黄狗说,噢,二圣,你吃饭不掏钱呀,你也吃独食呀?有这样的好事儿怎么不叫我?你们这些熊人,一个也不可信,当面都说的比鳖蛋还圆,实际拉的都是臭狗屎!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黄狗的话使来喜感到胸口憋得发疼,他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说,黄狗,你敲打谁?
黄狗捏腔拿调地说,也,我又没说你,你吃啥热?
来喜说,有种你说出名字来,你说,谁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黄狗说,谁不是东西谁知道。
来喜站在那里,他的手用劲抓着前面的车座。明哥伸手拉了他一下说,还不坐下。来喜咽了一口吐沫坐下了,他肚子里的气又咕咕噜噜地往下走,他感到自己的胃闹得难受,小巧,我都快一天没有吃饭了。来喜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泪水就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他感到有一股气在一下一下地往上撞,来喜感到胸口在阵阵地作疼,我日他奶奶,老子都一天没有吃饭了,二圣,你个龟孙就这样欺负我?你个龟孙看着我来喜好捏是不是?怨不得黄狗敢这样趾着我的头屙尿,他是看我好欺负呀!不中,我不能让他这样欺负我,他今天不把钱给我不中,我咽不下这口气!来喜这样想着,又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朝前面叫了一句,二圣!
二圣回过头来,他朝灰暗的车箱里看了一眼说,谁叫我?
来喜说,听不出来吗?恁爷!
二圣说,来喜,你咋骂人?
来喜说,知道我是谁了吧?今天我就在问你一句话,我的钱你给不给?
二圣推迷说,啥钱?我不知道啥钱。
来喜说,吃饭的钱。两个五块,你一分都没给我!
二圣笑了,灰暗里那笑声让我们感到阴冷。二圣说,你不把钢筋的事儿说清楚,别说这十块,就连剩下的十块我也不能给你。
来喜说,二圣,你在说一遍?
二圣说,我说咋了?那工地上的钢筋没数,谁知道你偷出去多少?我回来的时候三圣还说工地上的钢筋丢了,正找不到家呢。只要查出来都是你干的,你还想要那仨月的工钱?没门!说不好我还要告你呢!
来喜咬牙切龇地说,二圣,你再说一遍?
二圣说,说啥说,说不好了连明哥黄狗他们的也不给。
黄狗说,你敢!
二圣说,为啥不敢?到时你去找来喜要吗。
来喜说,找我要?为啥找我要?
明哥说,别说了。明哥伸手把来喜拉坐在座位上,明哥生气地说,这孩子,咋就不听话,有啥可说哩?不说不丢人,你提包里装的啥你自己不清楚?就为这把钢筋坏了大伙的事儿,我看你咋还在村里做人!明哥一句话把来喜打闷了,他气鼓鼓地坐在那里,他在心里骂道,我日你奶奶,二圣!
黄狗这时站起来说,二圣,就知道你吃一顿不掏钱的饭吧,我那五块钱花光了也没吃饱你知不知道?
二圣说,能是你一个人,不都是五块吗?
黄狗说,你放屁,二十块钱你为啥不一下子发完,你想吃独食呀!白眼狼说,把剩下的十块也发了!一听这话,众人都应和道,对,把剩下的十块钱也发了!二圣眨了眨眼睛顺着势说,发,钱是大家的,我拿他干啥。二圣说着站了起来,他说,歪嘴,把灯打开。疤脸就把车箱里的顶灯开亮了,昏暗的灯光把二圣的脸照得蜡黄。来喜想,这个龟孙,他该死了,你看他那张死人脸!来喜看着二圣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来,一边在晃动的车箱里爬过那几包布一边说,北京,这是你的。北京就接了过去。二圣又抽出一张说,新社,这是你的。新社就接了过去。二圣说,黄狗,后面还有几个?黄狗就一个个地数,白眼狼、小水、大头……数到最后黄狗说,十一。二圣说,这是十一张,你发。二圣把钱递给黄狗就回过头来,他又抽出来一张递给身边的明哥。疤脸说,完了吗?二圣说,完了。疤脸就把顶灯关掉了。明哥在灰暗的光线里不安地看了来喜一眼,可他只看到了来喜那黑色的后背。
来喜坐在那里,他两眼充满仇恨地看着窗外在黑暗中闪过的旷野,他听见明哥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吭声。他们都把那十块钱装进兜里去了,他们都安生了,那十块钱就是镇静剂吗?来喜感觉到车箱里好像是在一瞬之间就安静了下来,车箱里静得只有前面那台工作的机器的哼哼声,满车的人好像一下子都睡着了,但是有一种东西却悄悄地在来喜的体内生长,那就是仇恨。二圣,你个鳖儿,不给你点厉害你个龟孙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你敢小看我,我非打瞎你一只眼不可!你个杂种!他狠狠地朝前踢了一下,他的脚下发出叮叮当当地一阵响,他知道那是钢筋,那些让他陷入泥潭的钢筋。他伸手从座位下的提包里摸出了一根钢筋,那钢筋在他手里冰一样地凉,那冰凉穿透了他皮肤和肌肉,那冰凉穿透了他的骨头,那冰凉穿透了他的眼睛,他就用那双冰凉的眼睛望着从车外不停地闪过的旷野和村镇,他就用那双冰凉的眼睛看着车外那无边无际的黑夜。都睡着了吗?他们都睡着了吗?睡吧,你们这些狗杂种,那十块钱装到你们兜里你们就心满意足了吗?你们就像一群狗每个得到了一根骨头那样感到满意了吗?二圣说一句不发给你们工钱就把你们吓着了吗?以前你们不都恨二圣吗?你们就恨他不给你们工钱吗?他要是现在把仨月的工钱都给了你们,你们就跪下来给他磕头喊他三声亲爷吗?你们这些狗杂种,有奶便是娘的货!在来喜的感觉里,那些人现在都没有睡着,就连身边的明哥也没有睡着,他们都在暗暗地骂我吗?他们都在担心因为我而领不到工钱吗?他们都在恨我吗?二圣,都是你个鳖儿,要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让我今后咋还有脸在村里混人?都是你二圣,你个狗杂种!来喜把手中的那根钢筋使劲握了握,他恶狠狠地想,就因为这几根钢筋吗?那好吧,我非用这根钢筋在你那狗头上留下个记号不可!
九
客车再次停下来的时候,来喜看到前面不远的公路上亮着一盏灯,有许多汽车从前面一字排过来,从后面跟过来的那辆客车也停下了,透过它射来的灯光,来喜看到前边那个穿风衣的女人好像刚刚醒来,她伸了一懒腰说,堵车了吗?
疤脸说,不是,前面修路哩,单行道。
女人说,得会儿吗?
疤脸说,一替十分钟通行。疤脸说完开门跳下车,朝后面那辆客车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对后面的司机打着一种只有他们自己懂得手势。这时左边有汽车从对面一辆接一辆地开过来,汽车在驶过的时候荡起了一浪又一浪的尘土,那些尘土染黄了从后面跟过来的灯光。在那些移动的灯光里,来喜看到后面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了,有几个人从车上下来朝路边的小树林里走去。
穿风衣的女人说,能开门下去解个手吗?
歪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来了,他说,能,说完他伸手拉开了车门,他说,趁这会儿停车,该屙屙该尿尿,往下去就不停车了。可是车里的人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话,除去几个急急忙忙下车解手的人,其余的人大都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就连歪嘴说完那句话后也依着窗子打起盹来。借着左边移动的车灯,来喜看到二圣夹杂在那几个下车解手的人中间,匆匆地往路边的树林里跑去。来喜朝树林里看了一眼,那里灰暗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来喜在心里骂了一句,鳖儿,看我怎样收拾你!他这样想着,心里就猛跳一阵,他感到他握钢筋的手都在颤抖,但他还是把钢筋顺进了袖子里。他看了身边的明哥一眼,明哥依在那里睡着了。他迟疑了一下,又把袖子里的钢筋往上顺了顺,站起身来,就从明哥的腿上跳了过去。
来喜下了公路来到树林边,他看到一些人没有走到树林边就站在那里开始洒尿,有的人尿完已经开始提着裤子往回走。来喜心里有些焦急,他别尿完回去了呀。他趁着公路上那些移动的灯光在那些人中间寻找着二圣,可是那些人里没有二圣。他想,这个龟孙跑哪儿去了?跑到树林去拉稀去了?对,他一准跑树林里拉稀去了,这回我不能放过他个龟孙!来喜这样想着就钻进了树林里,到了里面他才看清那是一片苗圃,他就顺着一行又一行的树苗之间的空间去寻找。在一溜空间里,他看见一个人正蹲在那里拉屎,他就有些紧张,是他吗?这时一辆汽车开过去,从林间一闪而过的灯光使他看清了那个人头上的几根稀毛,来喜想,是他个鳖儿!一阵风从公路那边刮过来,他就闻到了一股恶臭,他想,这个龟孙,今天吃的啥?拉的稀屎这么臭?来喜把袖子里的钢筋抽出来,从左手换到右手里。他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摸上去,睁大眼睛看着前面那个人,他一点一点地接近他,这时那个人突然站了起来,来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握钢筋的手就哆嗦起来。他看到那个人的手伸进裤兜里掏了一下又蹲了下去,接着来喜听到有纸呼啦呼啦地响,来喜想,他准备擦屁股呢。这时公路那边又照过来一束暗淡的光亮,借着那束光来喜再次看到了那个人头顶上的那几根稀毛,来喜想,就是俺鳖儿!来喜这样想着就举起了手中的那根钢筋,由于紧张,他手中的钢筋碰住了头顶上面的一根树枝,钢筋和树枝相撞的声音惊动了前面那个蹲着拉屎的人,他回过头来,这时正好有一束移动的灯光照过来,那灯光照在了来喜的脸上,那个人惊慌地提着裤子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喊叫声,就这时来喜手里的钢筋猛地一下击打下去,那人的喊叫声立刻被公路上传来的轰鸣给吞噬了。来喜看到他面前的二圣像头死猪一样一头扎在了在上,没有声音了。来喜立在那里,他突然听到一种声音从他身边的树林里响起来,由于紧张他竟没有听清那是什么声音,是脚步的奔跑声吗?是风掀动树林的声音吗?那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声音在来喜的耳边响起,那种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像水浪一样呼啸而至,他仿佛看到一些面目不清的怪物从他身后的林子里朝他伸出手来,这使来喜感到了害怕,来喜拨开两棵小树,绕开躺在地上的二圣,朝前奔跑。来喜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他的头皮麻炸着,他好像看到二圣从地上站了起来,二圣满脸是血,二圣往前争扎了一下又一头摔倒在地上,他看到二圣向他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来喜恐惧地回头看了一眼,爬起来就往公路上跑。来喜惊慌地回到车上的时候,前面的车已经开始放行了。
疤脸回头看了来喜一眼,说,还有人吗?
来喜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说,没了。可是他的声音却像只苍蝇一样从空中飞过,连他自己也没有听清。那个穿风衣的女人说,没有了。随着她的声音,客车开动了。来喜回到座位上,他急促地喘息着,他偷偷地趴在车玻璃上看了看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小树林,现在林子里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移动的车灯照亮着外面一层荡满灰尘的树叶。来喜想,二圣现在就倒在那片树林里,他死了吗?他死了吗?他死了,我一钢棍下去就把他的脑袋砸烂了,我杀了人了。来喜感到浑身发冷,就哆嗦起来。他想,我杀了人了。他看了身边的明哥一眼,明哥还在那里睡着。来喜又往车外看了一眼,那片小树林早已没了踪影,那片小树林已经离他很远了,他想,二圣就倒在那片树林里,我一钢棍下去就把他的脑袋砸烂了,他满脸是血地躺在树林里,死了,我把他杀死了,老天爷,我杀了人了,明天就会有人发现躺在树林里的二圣,公安局里就要到那里去破案了,他们会来抓我吗?二圣的脑袋被砸烂了,用一棍钢棍……那根钢筋呢?来喜突然想起了那根把二圣击倒的钢筋棍,那根钢筋呢?可是他找遍了身边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他的头轰地一下炸了,我的天呀,我把那根钢筋丢在树林里了,这下可完了,我杀了人了,我把钢筋也丢在那片树林里了,谁不知道那钢筋是我的?我还往哪儿跑呢?小巧,我杀了人啦……来喜突然感到他的头疼,他用手使劲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是还是止不住疼。他突然看到满脸是血的二圣朝他奔跑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拿枪的警察,二圣一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指着他说,是他,就是他。来喜不敢看他,就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把身子宿成一团,小巧,我杀了人了,警察来抓我了……来喜在惊恐之中听到有一种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来,那是从那片树林里发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变成了一只只血淋淋的手臂朝他抓过来,来喜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头,小巧,我害怕呀小巧……明哥突然说,来喜,你咋了?
可是明哥没有听到来喜的声音。明哥伸手摸着来喜的头,来喜的头热得烫人。明哥说,来喜,你睡着了吗?醒醒,前面就到家了。
这时黄狗伸着懒腰醒来了,他嚷嚷道,疤脸,开灯,前面就到了,我们收拾东西。听黄狗这么一说,好像满车的人都醒来了,穿风衣的女人说,到哪儿了?
白眼狼说,到小集了,我们就要下车了。
黄狗说,疤脸,怎么不开灯呀?
歪嘴这时也醒来了,他说,你慌个熊,再慌也晚了,还想今个回去跟你老婆干一盘?慌的跟投胎找不到庙门似的,到地方能不给你停?歪嘴大概是睡足睡够了,没等黄狗还嘴他就嘟嘟噜噜地说了一大堆,正说时,客车已在路边停住了。歪嘴朝外看了一眼说,到了到了,小集到了。说话间车里的顶灯就亮了,黄狗白眼狼老闷北京一帮人都乱哄哄地大呼小叫地各人提着自己的东西往车门边挤,他们一个个从明哥身边的布包上跳过去。黄狗说,明哥,咋不下呀,还想坐车上项城吗?
明哥说,这就下。明哥说完又拉了来喜一下,来喜,下车了。
来喜睁开了眼睛,可是他感觉到车里的灯光刺得他的眼疼。明哥说,你发烧呀,烧的烫人。走,拿着你的东西赶紧下车。来喜精神恍惚地就往外走。明哥说,你的东西不要了?来喜说,啥东西?明哥说,钢筋。明哥看到来喜哆嗦了一下说,哪有钢筋?钢筋丢了。来喜说完推开明哥提着他的包裹和铁锨就从那几包布上爬过去,下车去了。明哥看着他的背影说,这孩子,都烧迷了。他弯下腰从座位下把来喜那个装钢筋的提包拉了出来。他对歪嘴说,帮个忙。
歪嘴提着那包钢筋走下车,咣啷一下扔在了地上,钢筋的撞击声像把刀子刺了来喜一下。歪嘴看着明哥从车下走下来,就问,都下来了吗?明哥说,车上没我们的人了。歪嘴说,那我们就走了。歪嘴说完就跳上车去,疤脸鸣了一下喇叭,就又开车上路了。我们一群人站在公路边一直望着那辆车往东开去,最后拐了一个弯,不见了。我们的身影被西边天上的那半片残月照在地上显得又瘦又长。明哥朝人堆里看了一眼,可是昏暗的月光下明哥看不清那些人的脸。明哥说,都下来了吧?黄狗说,都下来了。白眼狼说,数数,看看够不够。
明哥说就在月光里数数,数了一遍明哥说,不是十六个人吗?咋只有十五?
黄狗说,谁说的?我数。黄狗接着数了一遍还是十五。黄狗说,就是缺一个,谁在车上没下来?
白眼狼说,二圣吧,咋没听见二圣说话?
明哥就叫,二圣。可是人堆里没有二圣。
北京说,二圣没有下车,刚才他一准睡着了。
明哥说,不会吧,二圣这货睡觉最轻,他不会丢在车上。
北京说,刚才停车的时候我看见他下去了,可能没上来吧?
白眼狼说,那个龟孙肚子不好,说不定他拉的站不起来了,就掉车了。
黄狗说,死俺龟孙吧,走,不管他。
明哥说,不管咋弄,都一块回来的,到家少个人咋交差?
北京说,问问来喜,来喜刚才也下去解手了。
明哥说,来喜呢?大家没有听到来喜说话,在昏暗的月光里我们看到来喜一个人正蹲在那个装着钢筋的提包前发呆。明哥正要走过去,这时从西边开过来一辆车,越来越亮的车灯把我们都照得睁不开眼,那辆车开到我们身边停住了,在车灯里我们听到车门呱咚一声打开了,我们看到有一个人从车里跳了下来,白眼狼一眼就认出他来,二圣,是二圣个龟孙。
蹲在地上的来喜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叫了一声,鬼。我们回过头来,在灯光里我们都看到了来喜那张可怕的脸,他的身子哆嗦着,眼睛睁着,张着嘴,鼻孔急促地喘息着,那是一张变了形的惊恐万状的脸。
明哥丢掉手中的包裹过来拉着他说,来喜,你咋了?
来喜说,鬼!
明哥说,鬼在哪儿?
来喜指着朝他们走过来的二圣说,鬼,鬼来了,来喜喊叫的声音像一只惊飞的鸟在昏暗的夜空里飞奔,来喜再次听到了那种像海浪一样的声音从空中铺天盖地而来,那声音化成了无数只带血的手朝他抓过来,他看着满脸是血的二圣一步一步地逼过来,他的头就轰地一下炸裂了,他使劲捂着自己的头,转身就跑,他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被路边的一堆土绊倒了,他的头正好撞在了前面的里程碑上,他的身子在地上扭动了两下,就不动了。一群人都被突然出现的情景吓愣了,我们清醒过来就朝来喜围过去。在清冷的月光里,我们看到来喜满脸是血,神智不清地躺在那里。
二圣和明哥忙蹲下来,嘴里不停地叫着,来喜,来喜。
我们一帮人七手八脚的把来喜弄到小集一个名叫老代的医生那里。那个时候老代早已睡下了,他起来惺忪着眼睛给来喜把头上流血的伤口包住了,不知他给来喜灌了一种什么药,来喜就醒过来了。可是醒过来的来喜却两眼无光,一个劲的对着人傻笑,那笑声听上去好吓人。来喜笑着说,二圣,我把二圣给杀了……
我们都看着二圣,二圣摸拉一下自己的头说,这个来喜,不就是那两钱吗?不就是那点钢筋吗,看把你吓成了这个样。
黄狗说,你跑哪去了?
二圣说,我下去屙屎去了,你知道我拉肚子,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咱的车已经开走了,我赶不上,就上了后面那辆车。
来喜笑着说,我把二圣杀了!
黄狗说,这货,小胆,那个女人也是你杀的吗?
来喜看了黄狗一眼说,是我杀的,我一刀下去就把他给杀死了!
老代说,他的大脑受刺激了,领回去让他好好地歇歇。一群人就和来喜一块儿坐船过了颍河穿过颍河镇回到村子里,想着第二天来喜就会清醒过来,没想到他望着来看他的人一直傻笑,他说,我一刀子下去就把二圣给杀了。来喜的母亲没有办法,就带着他去医院里看了几回,可是他仍是那个样子。来喜的母亲很是发愁,这孩子,还没有结婚就得了个这病。小巧看他这个样子,就再也不到来喜的家里来。来喜的母亲就知道这门亲事没了指望,夜里就暗自流泪,独自望着漆黑的屋顶叹气。来喜的母亲逢人就说,俺这一辈子也没有做啥坏良心的事呀。可是来喜不愁,他整天还是那样傻笑着,还常常从村里到颍河镇上去。镇上的人都知道来喜的事儿,就常常围着他看。有人说,是你杀了二圣吗?来喜说,是的。来喜说完又说,还有那个女人,我一刀下去就把她杀死了!
来喜说完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女孩骑着自行车从街道里走过来,他就走过去伸手拦住了她,那个女孩害怕地看着他,不知所措。来喜骂了一句,婊子养的,就从裤兜里掏出一根木棍,朝那个女孩的肚子上扎去。那个女孩惊叫一声,丢掉车子就跑了。
来喜望着那个跑走的女孩回头对围看的人说,我一刀下去就把她给杀死了!
来喜说完丢掉手中的木棍就走了,他在我们的视线里越走越远。他的身影在秋日的阳光里越来越淡,最后好像化成了一些水汽在阳光里摇摇晃晃,慢慢地升上了天空。
1999年。
原载《花城》199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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