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有过一首歌谣:关东家,三件宝,人参,貂皮,靰鞡草。其实黑土地上可不仅仅是这三宝,狍子也是一宝。狍子皮做褥子,隔凉又隔潮。
白德富看见狍子,想起自己丢失的枪。老人给的干粮快吃没了,这要是有枪在手,哪里会挨饿呀。正在他遗憾不已时,听到一声枪响。他并没有看见人,那头棕色的狍子已经应声倒下了。
白德富一愣,高兴地暗想,好啦,这里有人打猎。
那个猎人慢慢腾腾从落了叶的灌木丛里走出来,向那只被射杀的狍子走去。
白德富一看,那身要饭花子穿的衣服,乐得跳了起来。那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踏破铁鞋在寻找的战友中的一个——剃头匠朱腊八。他没命似的喊着:“朱腊八,我的爹呀,老祖宗啊,你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呀!”
他像打冲锋似的往山下跑。因跑得太急太快,收不住脚,一个前趴摔倒了,像车轮一样滚下去。积雪的小山包冲起一股白衣天使降临凡间般的白雾。
这个景象把朱腊八吓了一跳,不知道从山上冲下来个什么东西。直到雪雾散尽,才看到那是个人。那人吃力地坐了起来,揉揉脚,扳扳脖子,大喊大叫说:“快把我扶起来,我要成残废啦。”
朱腊八走过去,没等到跟前,他自己站起来了。一看,这不是自称“盗马贼”的白德富么!他吃惊不小:“白德富,你这个小坏蛋,鳖羔子,妈个蛋的我拿你当开小差啦,已向肖班长报告了,你干吗回来!”
白德富嘻嘻地笑:“老干妈(老椴树)有眼睛让我找到了你,不然的话,我可就真成了开小差的啦。”
“别说了,帮我扛着狍子。”
这是一只雄性的大狍子,没有三十斤也有二十八九斤。两个人换着班儿扛,踏着没膝盖的积雪,扛到了树林中的临时宿营地。营地也是用积雪围起来的。篝火就在白雪包围着的小小城池里燃烧。
肖班长看见白德富跟朱腊八一起回来了,意外地高兴。白德富像个真正的战士那样举手向班长敬礼,说:“班长,我回来了!”
肖万才说:“回来好,回来好!”
朱腊八说:“白德富,你那天干什么去了?让小皮子一个人扛着粮食,还有两支枪,差点没把他累死!”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枪呢?”
“你的枪没了。”肖万才说,“人都饿倒了,枪被我寄存在树洞里了。”
“离这儿多远,我能不能去取回来?”
“少说也有二百里,取不回来了。”
白德富心疼他的枪:“那可是一把好三八大盖儿,烤蓝都还没掉呢,是西征路上缴获的!”
蓝达雅听着他们对话,微笑地看着白德富,说:“事情都怪我,要不是来了这个孩子,咱们不是都还跟着队伍么!
肖班长说:“不怪你,孩子是咱们的后代,打日本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他们吗!”
白德富说:“不错不错,我多日没见小侄女了,来,给我看看。”
蓝达雅把孩子抱了过来。孩子包在狼皮大衣的袖筒里,头上蒙着衣物。
肖班长说:“别看了,孩子感冒刚好。”
蓝达雅说:“没事儿,不怕的。”
她打开蒙头,露出来一张粉红鲜嫩的小脸蛋儿,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人。白德富说:“哎呀,好精明的一个大姑娘呀。看呀,她笑了,她会笑了!”
孩子还没满月,真的咧了咧小嘴,确实是在笑。
他们走走停停,讨饭、打猎。女孩感冒发烧,朱腊八用他剃头匠的方法给孩子扎针。春天来了又不知不觉地走了。青纱帐起,他们终于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故乡。不料家乡变成了险境,在已被烧毁的老宅与日本人和自卫团发生一场战斗。肖班长不幸牺牲。天亮后敌人搜山,强迫老百姓搜查庄稼地,蓝达雅搂着孩子藏在大豆田里,幸遇上自己的老父亲。当天夜深人静时,老人赶着牛车带些吃食来到野外接女儿和小外孙女。大家洒泪告别。
老人赶着牛车走了,三个男子汉感到空荡荡的,像是丢失了什么。多日来为了护送一个女同志和她的千金,大家事实上是在以这对母女为中心而战斗,不论是行军、吃饭、打猎、取暖,甚至看护孩子,都是为了这一个中心任务。现在任务完成了,同志们反而失去了重心,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肖班长牺牲了,同志们选朱腊八为班长。小皮子问:“朱班长,咱们往哪儿走啊?”
朱腊八说:“吃饭,吃完饭再说。”
解开面袋子,朱班长给两个战友每人俩肉菜包子,自己也是两个,其余的扎上口袋嘴,留着下次吃。
白德富咬了一口包子,吃着,咽下去第一口就说:“我的妈呀,还是有个家好,这包子真香啊!”
朱班长说:“天快亮了,这里不能久留,咱们还是进山里去吧。”
白德富说:“班长,我不想跟你们去找留守部队,我要回海伦县去找江连长。是他收留我参军的,我想他。”
小皮子说:“其实,我也想他。不过,我真害怕再走一次原始大森林。”
朱腊八没言语,思虑片刻问:“白德富,你说实话,是真的去找江连长,还是想回家?”
“哎呀班长,你想啥呢,我怎么回家?那里人人都知道我火烧东家后参加了抗日联军,我那个家还能回得去吗!”
朱腊八说:“那好吧,见到咱们连长替我向他汇报,就说咱们完成了任务,我和小皮子很想念他。别说你们推我当班长的事!”
白德富说:“那怎么能不说呢,你当班长很称职嘛!”
“不,不要说,这是临时打个掌子,不算数。”
“好吧,班长,皮占祥同志,咱们再见。”
朱腊八说:“不要叫班长啦,你多拿些干粮走吧。”
白德富拿了几个包子,将肖班长的步枪背在背后,举手向朱班长和皮占祥敬礼,转身大步离去。
白德富一心只想早些回到罗全镇。即使不能将黑盖儿牵走,也想看它一眼,然后再去找江连长,找到江连长就能见到季排长和全班战友了。
他带着步枪,无法走大路。他想走林区老路,但是,那条路山高,路远,人稀,吃住困难,衣服很快就会剐零碎了,会引起人的疑心。可他已经丢掉一支步枪了,他实在舍不得扔掉这支枪,没有了枪还算什么抗日联军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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