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海
童话世界、神话世界、梦幻世界,三个世界迭加起来,筛一筛,然后翻译一下,就叫九寨沟。
九寨沟再筛一筛,晶晶莹莹落下来的,色泽特别神奇的那一块,就是五花海。
一只绚丽的大孔雀潜泳在水里,阳光的手指撩开波纹,弹奏着她的每一根羽翎。
撩起一拨儿水,使劲一些,泼到天上,天上就开始有虹霓了。
再撩起一拨儿水,更使劲一些,泼到人的心里,人就丰富了,丰富得甜酸苦辣了。
原始森林
腐木躺在三千零六十米海拔的地方,散发着清香,历史在香气中袅袅上升。
而冷杉和云杉则一直站着,密密层层,高耸入云,仅让一小部分阳光像雨点一样洒落。他们在空中手臂相挽,呼吸染绿了整个天空。他们是这样健壮和粗砺,如一群最剽悍的兄弟,让所有的男游客在与他们共同站队之前,就油然而生归属感。
我走在苔藓上,鞋底开始弹跳。土地覆盖着五至六层的厚毛毯。粗浑的腐木让我完成一次又一次跨越,从历史的角度看,这种跨越是一种与时俱进的体验。
森林中的那种幽暗,仿佛是人的心灵深处。那种幽暗具有一种天然的诗意。人心深处,确应该有一片原始森林,以左右血管的原始流向和脸庞上一部分最朴素的表情为型,而且这森林海拔要高,至少三千零六十米,以显得大气。
情欲之水
由于晶莹得厉害,总觉得九寨沟的水是带着情欲的。
她们总是走得这样匆忙,在你身畔和你手指缝里哗哗哗地过,树根、卵石和苔藓都留不住她们。除了去赶一场约会或是盛典,我想不出她们为什么这样快乐和慌乱。
况且她们又是这样的年少和洁净,身上没有一点刻痕。每一回小小的转身,她们就会不经意地裸露洁白的体肤,仿佛裙衩掀动。几只闪亮的小鱼儿,是她们头上的发卡。
她们那种尖喊声也是我经常听见的。她们疯叫着投入了下去。落差和岩石一齐用力,把她们晕乎乎的笑声抬到很远的地方。
总觉得九寨沟的水是属于爱情的。她们怀着抑制不住的欲望而蹦跳。那种尖叫、撕裂和欢笑,使九寨沟每天都保持着灵魂。她们那种晶莹而透明的状态,让我们感觉到爱情的伟大和奥妙。
经幡,精神之树
这些高大的经幡,是精神之树。
九寨沟每一朵水花、每一块卵石、每一粒草上结出的籽,都有一种向天诉说的渴望。
于是经幡像云杉一样生长了起来,长成彩色的树林。携着经文的红色幡、黄色幡、白色幡、蓝色幡、绿色幡,并肩而立,尽量接近天空。
风诵读经文的声音,一律由大大小小的瀑布发出。
都说九寨的山水是有灵性的,也许,那几块遭受扑打的天空,就是灵性的来源。哦,我的藏胞兄弟,你们早就找到了天与地的通道,你们用种植完成了一切。
镜海和类似镜海的海子
海子发着一种宁静的蓝色的光,一动不动。什么时候,它把整个儿蓝天扯了一块下来,扯在这群山的怀抱间?
不是一句话说得清的蓝,是幽蓝,是湛蓝,是童话蓝,是幻想蓝,是带着三分黑色的蓝,是九天之上的那种纯得叫人心疼的蓝。
如果天上的蓝偶尔被风荡漾得淡了,也可以请树梢,把这最纯净的颜料一片片地刷上去。
她把头顶的云彩和周遭的山岩、树林以及每一片彩色的叶子都倒映在自己心间,每一天,用天的颜色浸染着它们。她知道一切都将复归于蓝色,所以她通过镜面,通过自己的纯净的心,把她遭遇的一切,在此刻,就献到了天上。
我盘起腿,悄悄坐在她身边。她把我的头发一根一根数得很清晰。我的瞳人由于视线落进水里而变成蓝色。
面对镜子,人类看清了自己,同时理解了蓝色。人类端起镜子的时候,宗教就端起了人类,而她,则把一切都端到了天上。
我看见这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安静,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如同这蓝色,无始无终。
老人柏
所有活着的枝杈和叶子,都徐徐伸向一个方向,而在你的另一边,除了死亡,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风吹过的时候,你用半个声部歌唱。
为了演绎一个生与死的命题,你就这样,把自己站成标本。
你的背后是寂静的长海,长海也在演绎同样的命题:它以倒影的方式,将天空拉进土地深处。
九寨沟天生是一个思索哲学的地方。风吹过的时候,在死亡的聆听下,所有的生命都开始歌唱。
栈道中间的树
她们真恼人,她们站着站着就站到中间来了。
不是存心拦你,也不是故意缠你,只是想触碰你。
她们恼你光用眼睛去爱她们,光用言语去宠她们,所以她们使着小性子就站上来了,站到栈道中间,隔三差五地就在路中央扯你。
她们这么秀气,这么亭亭玉立,总是在栈道两边拉了绿帐子护着你,她们筛选阳光,只挑选出最细腻的一部分,做你衣裳上的花瓣。
你好,大叶子栎!你好,柏香!你好,树皮苦苦的珍珠花树!
不要扯我,不是我无情无义,没见我正赶路呢,你们的另一个姐妹珍珠瀑布,正在用湿淋淋的嗓音招呼着我呢!
树珊瑚
海子多情,把一切死去的树木都搂在怀间,将其搂成珊瑚。
死亡呈现出了美丽。他们的眼睛闭得安详,只让细细的小鱼拨弄他们的眼睫毛。
拨弄他们的还有阳光。阳光钻进水晶,在水晶的底部抚摸他们。
树身呈白色、赭色和青色,互相交叉着,列成神秘的象形文字。阳光就这样读着文字,读得耐心而细腻,这种阅读的方式反映在水面,就是波纹。
其实九寨沟是不存在死亡的。飘展在海子边上的经幡可以作证,神秘已经把永恒的生命赋予了这里的一切。
永恒之路其实很单纯:树木进入珊瑚,珊瑚进入字,文字进入经幡,而经幡在风中呢喃的时候,无始无终的天空便明白了一切。
珍珠潭
由于整个石坡忠贞不渝地托住了瀑布,所以水在这个斜面上的舞蹈就呈现出各种风情:柔软的,燃烧的,群马般的,呢喃的,舞纱巾的,半抱琵琶的,疯魔的,羞涩的,赤身裸体的。
水的博览。声音的和弦。舞蹈的图腾。
云絮在天上,以棉花的姿态,吸收着舞者冒出的所有水汽。
水像人性一样细腻和复杂,在它每一个细小的衣褶里,都藏着一部哲学。
红桦树
最善解人意的就数红桦树了。
它们站在路边和海子边,将一页一页粉红色的信笺半粘在自己的周身,风大的时候,这些红红的空白信笺就颤动起来,喂,你们看见我们了么?你们停一停啊,你们就不揭下一页么?你们还是这么年轻啊!
据说藏人是喜欢用这树皮做情书的,用针刺上花啊鸟啊什么的,然后就情意脉脉地递给心上人。细细摸着红桦树皮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托着鸳鸯鸟的,托着心的,就该是这种温润的赭红的颜色啊!
藏族导游更拉姑娘说:“现在都不送了,发短信了!”哦,红桦树啊,我的心一下子为你揪了起来!
在过去的一分钟里,我看见红色信笺依旧在路旁飘抖着,渴望什么时候能伸来一只柔和的手,将它揭去。但是它不知道那些年轻人的手指,现在都已经长上了按键后的硬皮。
传统仍站在原地,爱情已进入了数字。在这样的时代,两颗心互相走近之时,是不是仍然愿意踩着红色的地毯呢,你能拿捏得准吗?
最不善解人意的,就数红桦树了。
雨中的五花海
由于涟漪不断,水里所有的树珊瑚都苏醒过来,勾肩搭背,开始倾诉彼此的冷暖。
白色而细长的肢体优美地缠绕在一起,互相抱团,成为某种爱情的图案。
褐红色的小鱼是一群蝴蝶,在水里飞翔,围绕这些古老的少男少女,编织着类似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情感。
秋雨停歇的时候,树珊瑚们便停止了抖颤。他们虽然依旧勾肩搭背,但却再也不发一言。他们在接近死亡的沉默之中,袒露中国西部的某种苍凉与悠远,不再呈现暧昧的图案。
在这一天的黄昏,我希望五花海有雨,希望看见涟漪激起蝴蝶,看见少男少女们永远发生爱情的抖颤。
彩 林
每一棵树都高高举起自己的颜色,以勾引天上的虹霓弯下来汲取营养。
所有的颜色都挤在一起,挤得密不透风,挤得难分难离,但是并不互相传染。
风动的时候,她们就跳集体舞,选择同一个频率来婀娜多情;而当白雾飘过,她们就会同时遮起半透明的纱巾。
她们让一面面的山坡都吃惊得认不出自己,因为风息之后,所有的海子都成了镜子,每一面山坡都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披着五十条彩虹。
我看见一只白色的小鸟飞进林子栖息,而当它飞离的时候,已经是一只七彩的斑鸠。
火花海秋色
一下子,火花海就由夏天的油画成为秋天的水粉。
乔木和灌木举着的不是大把大把叶子,而是大块大块的色彩。它们把绚烂的色彩举在空中而又同时举在水里,瀑布哗哗流入海子的时候,海子就抖成了一盆彩色的鱼。
每一个方向都是一幅水粉,每一幅水粉都是一声惊叹,每一声惊叹在拥挤的色彩中都难以寻到落脚的地方。
我已经有条件作这样的申请,申请成为火花海的一片叶子,或者成为海子的一尾鱼儿,因为我的心已经不可避免地是五彩的了,除了火花海它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九寨白雪
这是一个圣洁的时刻。白雪公主直接用手掌,撩拨五花海和珍珠滩。
不知昨夜下了几场雪,我看见红树、黄树、绿树,接连裹上了三条白纱巾。
现在,雪已经停了。如果有一只松鼠跑过树枝,当然又会降下一阵小雪。
九寨沟比往日多了几分宁静,只有溪滩还像往常一样闹着小女孩的撒娇声,于是松鼠只好不断地把枝头的雪块推给她们,像是赠送冰糖。
淡淡的奶香是从树木后头的藏寨飘出来的,与白雪的清香掺和在一起,一缕接一缕地,捎给秋风品尝。
我在白雪世界里捞着一条小道,小心翼翼前行,就如松鼠行走在松枝上,但我比松鼠显然慢多了,我必须把九寨沟当做一棵舍不得吃的松果,我要慢慢剥开。
雪落到冷杉上
你们这群雄伟高耸的冷杉,要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你们怎么会垂下骄傲的翅膀。
你们全体披上了如此朴素干净的盔甲,你们这是在向远方的雪山表明,大家已经同属一个冷峻的阵营。
威武的汉子们啊,你们一下子变得如此谦和。秋风在你们耳边叙述的每一句悄悄话,你们都会频频点头。
甚至,流下眼泪。泪水,是雪的温度。
只有脖子上挂过哈达的汉子,出手的那种力量,才最干净利落。
黄龙五章
黄龙的秋色
我看见秋天举着油画笔,将整个天空的颜料,大把大把地,直接泼洒在树尖尖上。
那些浓浓的颜色,挂不住的,就沿着树叶的缝隙往下掉,把树的枝枝杈杈,把树根,把草丛,把苔藓,把土壤,溅得五彩缤纷、一塌糊涂。
连树根间的一株小小的四叶草,都是一叶红,一叶黄,一叶绿,一叶紫。
到了这个年龄,才真正觉得,秋天远远比春天斑斓。
那些不慎溅在栈道上的色彩,藏族姑娘们在心急地扫拢。姑娘身上穿的五彩羽绒衣,估计在秋风里久了,不慎之间,也触碰上了油画笔。
太阳躲进白雾的时候,秋天已经作画完毕,于是她把黄龙景区卷了起来,让书店出售的中英文对照的画册上,多了一张彩页。
那天我穿着淡黄的外衣、红色的毛衫、灰蓝的裤子,我这粒色彩来不及干涸,从画布里漏了出来。
现在,我真有些后悔,不然,我这把秋天的年纪,就有可能永恒。
五彩池
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长在池子里的小树丛,会直接开出银色的花、蓝色的花、红色的花、黄色的花,这些池子袒露的,是不同色泽的乳汁啊!
走近看,一弯池子水晶般透明,池底每一根水草都像游鱼一样有清晰的轮廓,但只消退后两步,这池子就是你眼前一整块的蓝宝石,是蓝天和大海的一块切片。
这一块水,只能以蓝宝石、黄宝石、红宝石、紫宝石的形态出现,只能闪动婴孩的纯净,只能闪现少女的瞳人,不然,就辜负了远处纯净了亿万年的雪山,辜负了身边草坡上插着的那些千百年繁密虔诚的经幡。
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天上每一朵白云都要选择这里的池子轮流洗澡,她们从这里出山,才能全部发育成为彩虹。
金色溪滩
谁把天下的黄金,全堆在了两座大山之间,再举起长流之水,不停地浇灌?
顶端长出的那片金灿灿的叶子,叫做黄龙古寺,而日夜往山下滚滚流淌的,流过天府之国的、流过汉江平原的,就是堆积在长三角的全部的财富。
这些温润如玉的黄金,这些用五指一握就是金条用掌心一托就是金砖的黄金,感谢你们,选择了中国。
我不是财富的膜拜者,但是我愿意以黑色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黄金,我祈愿我的先人我的后代能永远滋润而欢畅地生活,在他们身上流淌的,永远是太阳的光泽、龙鳞的色泽、以“炎黄”二字命名的色泽!
争艳池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只自恋的孔雀,把自己的羽翎这么有梯次地排列在溪滩上。
羽翎星星点点地闪亮。打在羽翎上的阳光,是水;流在羽翎上的水,是太阳。
那些圆形的闪光的图案,像是要脱离羽翎,要去池底游泳,又像是在飞翔,要往高空舞蹈,在秋风里歌唱。
这一刻,时辰只能是这样漫长。孔雀忘记了起飞,太阳忘记了山冈,山风忘记了归路,我,忘记了时光。
红豆子灌木
红豆子灌木最会挑地方了,一丛子选了金黄色的湖泊,一丛子选了宝蓝色的湖泊,一丛子选了孔雀蓝的湖泊,这样她们就更漂亮了。
她们在秋风里搔首弄姿,她们照各种颜色的镜子。
自然的霓虹灯光使她们的脸容一忽儿激动,一忽儿腼腆,一忽儿若有所思。
甚至,我想跟她们合影,她们都不依,她们只顾对着镜子搔首弄姿,镜子里有少妇的一切:优雅、漂亮、贞洁、丰硕、不受诱惑。
作为一辈子美丽的女性,红豆子灌木最会挑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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