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市委会议定下来,并不意味着赵一光就马上离开市政府,这要等人大会开完后才能到东风县上任。罗达庆对赵一光说:“我就喜欢你搞的材料。我这次的《政府工作报告》还得你亲自写。这是你最后一班岗了,要站好。”赵一光没有推辞,也不能推辞。于是集中精力为罗达庆准备《政府工作报告》,他让综合秘书拿了第一稿,他写第二稿。
此间,赵一光抽空到李梦泽那里去了一趟,他向李梦泽说了他将到东风县工作的事。东风县是李梦泽的老家,他还有父母兄弟在那儿。一听说赵一光要到东风县,李梦泽就猜想到个中缘由了。他不停地拍打着赵一光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小子行动快,你说说,你是怎么说服罗达庆的?他放你走吗?”
赵一光说:“他也没留我。我到东风,主要是市委的意见。”
李梦泽往沙发上一趟,说:“走得好哇!象你这么年轻,老是呆在机关里有啥意思?要想干出一番事业,就下去任职。无论做书记还是县长,都给你提供了足够的舞台。”
赵一光说:“机关工作跟县里不一样,得用两套完全不同的工作思路。我也得从头学起呀。”
李梦泽说:“不就是抓经济工作吗?东风的情况我熟悉。关键要把企业搞上去。在保持农业稳定的情况下,搞两个好一点的工业项目。改善一下地方财政面貌。够你累了。”
赵一光笑眯眯地说:“老兄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了,你拿什么支持我?”
李梦泽说:“你当官,我拿什么支持你?除了为你高兴,没有什么支持你。”
赵一光说:“在东风县开一个分厂怎么样?”
李梦泽现在才意识到,赵一光是有备而来的,他希望李梦泽在东风投资。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当着办公室主任时他不管这么多,马上要下去作地方官了,开始为自己的那方天地着想了。这是好事。可李梦泽的饮料公司总部在瑶池市,在几十里外的东风县设立分厂,显然是没有必要的。李梦泽说:“如果你个人有困难,我会挺身而出地帮助你。可设立分厂是不行的。商人盯住的永远是市场和利润。现在我厂的情况是,只能稳定在目前的产量上,不敢再扩大规模了。否则是会出问题的。饮料不同于其他商品,有点象权力,它有固定的保质期限,过期就没用了。”
赵一光说:“我可以号召全县人民都喝你的饮料。”
李梦泽直摇头:“不行。行政命令会引起群众反感的。凡是政府号召消费的产品,无一例外会失败的。民众有自己的消费选择权。”
赵一光说:“我们可以引导市场呀。”
李梦泽是从市场中摔打出来的商人,深知市场的动力作用不在政府,而在于消费者对市场的牵引。李梦泽说:“别想那些馊主意。行政命令行不通的。”
赵一光见说不动李梦泽,便换了一手,说:“那好。我到任后搞它一批项目论证,你多少总要选择一个吧。我非要让你到东风投资不可。同学一场,我现在正是需要外援的时候。首先出力的就是你。”
李梦泽就怕到东风投资,家在那里,小小县城全是熟人,办一个企业,效益好了,谁都给你塞人进去。有用的没用的,都得照顾情面,拖也要把你拖垮。效益不好,人家就会说你无能。离开家乡就不一样了,他可以放开手脚干,谁也不怕得罪。李梦泽说:“东风县的情况我知道,没什么好项目的。”
赵一光摆出一副纠缠不休的架式,说:“你了解什么情况?你了解的情况,都是十年前的旧情况。现在早变了。你只要肯投资,我保你赚钱。再说,东风是你家乡,家乡富了,大家都会念你好的。饮料厂这个项目,你当初有顾虑,现在不是赚钱了吗?”
李梦泽见他求成心切,急于要在东风干一番事业出来,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便说:“这样吧。我等你去干一段时间之后再说。你给我瞅准一个好一点项目。不要大,大了我也拿不下来。”
赵一光心花怒放了。他知道李梦泽的性格,一般是不会轻易许诺人的。既然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兑现。信用是李梦泽的做人之本,也是他的立身之本。赵一光抓紧他的承诺不放,说:“哥们儿。我先代表东风人民感谢你了。”
“八字还没一撇,感谢什么呀?不就是要逼我就范嘛。”李梦泽一本正经地说:“作为朋友,我倒是有句话要告诫你。当县委书记了,跟当办公室主任可不一样。巴结你的人,讨好你的人多的是。这可是给你提供了良好的腐败机会。仕途虽好,可也是一条腐败之路。你小子千万要头脑清醒。那些行贿受贿,贪赃枉法的事,是绝对不能干的。你要想在政界好好混下去,就得保持一贯的优良作风。什么性贿赂,钱贿赂,统统都他妈见鬼去吧。需要钱了你给我说一下,十万八万都行。我无求于你,给你钱不算行贿。你啥都可以想,就是别想那些歪门邪道的事。”
在赵一光要到东风任县委书记的消息悄悄传开后,也有不少人向他表示祝贺的。全是恭维之辞。这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警示之言。话虽难听,却是真话。只有关系很好的朋友才会说的。在市内也有一些同学,表面上是祝贺,但内心未必。你升官也好,发财也好,走运也好,倒霉也好,都不关他们的事。有人甚至巴不得你在廉洁自律上栽跟头。可李梦泽就不一样,是真正希望他好。赵一光有些感动地说:“就凭你这句话,我给你叩个头吧!”
李梦泽说:“叩头就免了。你记住就行了。”
赵一光说:“谈谈你的事吧。三十好几岁的人,再过两年就四十岁了。是不是该结婚了?你和罗燕妮长期这样也不行啊。”
又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对他来说比政治都严肃。李梦泽一听就皱起眉头。他看着赵一光关切的眼睛,默默无语。
赵一光说:“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你给我一个时间表:什么时候结婚?”
李梦泽说了句惊天动地的话:“我要等罗达庆垮台了才结婚。”
这话太过分了。大大出乎赵一光的意料。他原以为李梦泽爱上了罗燕妮,就认同了罗达庆这个未来岳父。没想到他却等待着他的垮台。简直有些不近人情,匪夷所思。赵一光脸色一沉,瞪起了眼,说:“你怎么这样讲?好歹是你未来的岳父。”
李梦泽说:“是的。他是我未来的岳父。我也不并不希望他垮台,可他迟早是要垮台的。如果我现在跟罗燕妮结婚,别人会以为因为罗达庆是市长,我是在攀高枝。我从内心里接受不了。等到罗达庆垮台了再结婚,心里要轻松些。”
赵一光说:“你太怕别人伤害你了。自尊心太强了。你干吗要在乎别人说你什么?”
李梦泽说:“这太重要了。自从我被罗达庆开除党籍和公职后,我就知道了:一个人要故意伤害你的时候,理由都是十分充分的。因此我不能给他们找个理由。”
赵一光觉得李梦泽的话很滑稽,罗达庆的倒台与他的婚事没有本质联系。赵一光反问道:“要是罗达庆不倒台呢?难道你就不结婚?”
李梦泽说:“对。不倒台就不结婚。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无论是哪个国家的政府,都是不能容忍罗达庆这种领导人的。反腐倡廉不是社会主义的专利。”
赵一光艰难地笑了一下。说:“你和罗燕妮的关系,还没跟罗市长挑明吧?要不要我替你讲讲?把这层纸捅破?”
李梦泽说:“有适当的机会可以顺便说说。让他知道。”
赵一光说:“我想他会满意的。”
李梦泽说:“那也不尽然。他同不同意也没关系。”
赵一光说:“你小子也别太张狂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罗燕妮的父亲。”
李梦泽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痛苦地说:“不是我张狂,是我太恨贪官污吏了。太恨。”
赵一光理解地点点头。其实他也恨。但他只能装在心里。他跟李梦泽不一样,罗达庆对他不薄,他不能给人以过河拆桥的印象。
两人围绕各自的问题谈了许多知心话。赵一光回家时已是满天繁星。第二天他还要给罗达庆赶写政府工作报告。报告他写了四天才拿出来。罗达庆看了看,表示满意,说把去年的工作总结和来年的工作目标写得都很透彻,先上政府常务会讨论,听听大家的意见,就可以最后修改定稿了。他在稿子上批了几个字,就交给赵一光,让办公室马上打印出来,过几天上会讨论。之后对赵一光说,他想轻松一下,找李梦泽打打扑克,要在赵一光到东风县当书记之前给他理个光头,让他顶着光头去上任。赵一光说,不知谁给谁理光头呢。他正准备说李梦泽和罗燕妮的事,不巧来了人,只好把准备说的话收回来。出门时,罗达庆叮嘱他别忘了,晚上到李梦泽那里战斗去。
李梦泽还是欢迎他们去玩的。晚上一人在家里也寂寞无聊。罗达庆和赵一光他们一去,屋子里就有生机了,可以天花乱坠地聊天。他跟罗达庆之间没有十分严肃的话题,也没有不严肃的话题,大都是东南西北地乱扯,不着边际,永远没有中心话题。另外一个来兴致是工业局长,交道一般,也没什么话说。所以四个人还是以打牌为主,赵一光和李梦泽都喜欢大喊大叫地出牌,喜欢把手扬得老高将牌打得啪啪直响,气氛就这样打出来了,情绪被打得热火朝天。恰好又值双方紧咬不放,势均力敌,就更加斗志昂扬了。在打到A的时候,罗达庆和来兴致果然打了赵一光和李梦泽一个光头。这个光头实在来之不易,令罗达庆足足笑了三分钟都合不拢嘴。笑毕了,罗达庆说:“这回你到东风,就是和尚书记了。”赵一光则大叫要报仇雪耻。
正在他们战兴犹酣的时候,李梦泽的大门突然响了,开始是小声,大家都没注意,后来就吱吖一声,门开了。大家一齐望过去,进来的是罗燕妮。手上还拿着一串钥匙,叮当响着。罗燕妮并不紧张,望着大家灿烂一笑,说:“好呀,一群赌徒。爸爸也在这里?”
罗达庆心里明白了,原来女儿已经是这房子半边主人了,连钥匙都拿到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意思,只是说:“你来干什么?”
罗燕妮说:“找你。怕你输了。”
罗达庆说:“刚刚打了他们一个光头。”
李梦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红了。他抬头对罗燕妮对说:“你来得正好。没人服务,你给大家添杯水吧?”
罗达庆一边打牌一边留意罗燕妮的表现。罗燕妮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了。她先在厨房把水瓶提出来,给大家的杯子添了水,然后坐到李梦泽后面,贴得很近地看他出牌。罗达庆还注意到,她的嘴离李梦泽的耳朵很近,悄悄地给他说着什么,完全不顾别人在场。似乎她是故意做给爸爸看的,炫耀或证明他们已经这样亲密了。
打完了这一局,下一局李梦泽走让罗燕妮打了。李梦泽又坐到罗燕妮后面,给她当参谋。罗达庆说:“让她自己出牌。不然,你们三个人打我们两个人。”李梦泽就不说话了。罗燕妮手上拿着一把好牌,李梦泽站起来时,叮嘱她好好打,争取打他们一个光头。果然,罗燕妮稳扎稳打,真的打了父亲和来兴致一个光头。赵一光兴奋不已,一下子跳起来,说:“终于报仇雪耻了。”
罗达庆见打了光头,要把女儿轰下去,说:“你让李梦泽自己来。这个光头不算。”
罗燕妮就把牌给了李梦泽,光荣退位,她自己则进卫生间了。罗达庆以为女儿进厕所解手去了,半天不出来。出来时却端了一盆湿衣服上楼去了,原来她在利用这个空档给李梦泽洗衣服。平时连自己的衣服也要母亲洗,父亲的衣服她更是很少洗过,却到这里给别人洗衣服了。整个儿一个家懒外勤。心里琢磨着女儿的事,罗达庆就老是出错牌,连连败北。
洗了衣服罗燕妮就无事可做了。陪他们打牌打到一点。然后跟他们一道回到城里。本来是要跟李梦泽呆上半夜的,却不想做了半夜陪侍。罗达庆似乎看出了女儿的心事,回家后,罗达庆说:“你怎么有李梦泽家里的钥匙?说说,怎么回事?”
罗燕妮说:“你是明知故问吧。我们在恋爱。”
罗达庆说:“没听你说嘛。”
罗燕妮说:“今天不就告诉你了吗?其实我知道你们今晚在打牌。”
罗达庆说:“你是要用事实告诉我。”
罗燕妮说:“对。你觉得他怎么样?”
罗达庆说:“你说行就行。”
罗燕妮说:“你就不审查一下?”
罗达庆说:“不审查了。我只备案。”
罗达庆就备案了,备到脑子里了。李梦泽的形象在他心里转换成一种亲情。他想这小子也真是的,怎么会跟罗燕妮好起来呢?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转来转去,被他开除党籍和公职的人成了他的毛脚女婿。早知如此,那就没有十年前的大动干戈了。当然,那也就没有现在的辉煌事业。人是逼急了才能跑起来的。这么想着,罗达庆就会心地笑了。罗燕妮看得出来,父亲是高兴的。罗燕妮也高兴,破例给父亲打了洗脚水,让他泡泡脚。以前这些事都是母亲干的。现在母亲早就睡了,她干。她要讨父亲一个欢心。父亲在洗脚时,说:“哪天把他叫来吃顿饭吧?”
罗燕妮说:“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罗达庆说:“你的事你自己定。我只说把他叫来吃顿饭。”
第二天罗燕妮就把李梦泽叫到了家里。李梦泽本不想来的,可又怕不妥,还是来了。有些拜见岳父岳母的意思。他感觉自己的身份一下子变了。第一次来是做客,这是第二次来。性质不同了。有了回家的感觉。他还感觉到,这次来,就意味着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撕开亮明了,不再需要含糊其辞。连吃饭时两人都坐在一块儿。不过他们在嘴上还是没把话挑明,明白的是在心里。李梦泽走的时候,罗达庆让罗燕妮送他。罗燕妮说:“那我就把他送到花苑去。我的包忘在他那里了,要取回来。”罗达庆知道女儿在找借口跟李梦泽在一起,说了声早点回来。罗燕妮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在车上,罗燕妮问李梦泽:“爸妈对你的态度你满意吗?”李梦泽说还不错。罗燕妮说:“爸爸是不是把开除你党籍和公职的事忘记了?”李梦泽说:“以前也许是忘记了。当官的人做了可恶事,是很容易健忘的。如果别人整了他,他一般不会忘。这是领导者的通病。但今天他一定能回忆起来。”罗燕妮说:“你对这事念念不忘?”李梦泽说:“不。今天是你提起的。我都是你爸爸的女婿了,还记着这些干什么?”车子在暮色苍茫的城郊公路上行驶,几分钟后就到了玫瑰花苑。进了门,李梦泽在客厅到处寻找,说:“我怎么没看见你的包呀?放什么地方了?”罗燕妮说:“你真是,我是撒谎的。”
罗燕妮就是喜欢跟李梦泽单独在一起,李梦泽看出来,她是死心塌地爱着他了。他也喜欢她。他把喜欢变成了一种意志。十年来,李梦泽谈了不下六次恋爱,她们都很漂亮,每回都谈不了多长时间便草草收场,无果而终。他发现,每当他认真的时候对方都不那么认真,好几个女孩都是冲着他的钱去的,没谁准备跟他过一辈子。好象每回都在进行情感实验,都在为最后一次的成功积累经验。他还发现,他只不过是那些漂亮女孩追求的其中一个男人,也许她们同时谈着几个,玩着几个。包括他在内的一些男人都让她们玩怕了。这就是特区爱情的特色。后来他就干脆不谈了。罗燕妮不一样,一开始就是认真的。可他当初并不认真,他是冲着她是罗达庆的女儿这身份去的。可后来他也认真了。他不能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一个严肃对待他的女孩。这一认真就爱上了。在他所谈的对象中,罗燕妮又是相貌最差的一个。现在他相信了,相貌差的女孩往往比那种靓妹子有更多的执着精神,愿意把爱情当回事儿。
这天晚上他们谈了许多深入的问题。包括他们的未来设想。李梦泽说他要成为瑶池市最优秀的商人,罗燕妮问优秀商人的标准是什么,李梦泽说最基本的标准是赚钱最多,效益最好,缴税最多,对社会公益事业贡献最大。还有就是诚实经营,消费者信赖等等。罗燕妮听得入迷。李梦泽说,最近我要去深圳一趟,那边的公司他不放心,他得回去住一段时间,专门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罗燕妮说,你那边不是很好吗?李梦泽说那是他们汇报的很好。具体怎么样,我要亲自看看。罗燕妮一听说他要走,就急了。伏在他怀里呜呜地哭泣起来。李梦泽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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