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丽的转身,你往北我向南,光阴以南,年华以北。
这就是我们告别的仪式,没有寒暄,没有拥抱,连挥手都没有。
伴着传奇的旋律,我们相聚,同样的西山云彩,我们相离。
传奇是红尘照面的机缘,也是南辕北辙的理由。
驻立、低头、沉思、抬头、纠结、前行。
一滴凉泪坠下,打灭韶华,抖落一地的美好。
一班之中,我的年龄算最小,所以自修室里,当监课的先生走后,另外的同学们在密语着哄笑着的关于男女的问题,我简直一点儿也感不到兴趣。从性知识发育落后的一点上说,我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最低能的人。又因自小就习于孤独,困于家境的结果,怕羞的心,畏缩的性,更使我的胆量,变得异常的小。在课堂上,坐在我左边的一位同学,年纪只比我大了一岁,他家里有几位相貌长得和他一样美的姊妹,并且住得也和学堂很近很近。因此,在校里,他就是被同学们苦缠得最厉害的一个;而礼拜天或假日,他的家里,就成了同学们的聚集的地方。当课余之暇,或放假期里,他原也恳切地邀过我几次,邀我上他家里去玩去;促形秽之感,终于把我的向往之心压住,曾有好几次想决心上他家去,可是到了他们的门口,却又同罪犯似的逃了。他以他的美貌,以他的财富和姊妹,不但在学堂里博得了绝大的声势,就是在我们那小小的县城里,也赢得了一般的好誉。而尤其使我羡慕的,是他的那一种对同我们是同年辈的异性们的周旋才略。当时我们县城里的几位相貌比较艳丽一点的女性,个个是和他要好的,但他也实在真胆大,真会取巧。
当时同我们是同年辈的女性,装饰入时,态度豁达,为大家所称道的,有三个。一个是一位在上海开店,富甲一邑的商人赵某的侄女,她住得和我最近。还有两个,也是比较富有的中产人家的女儿,在交通不便的当时,已经各跟了她们家里的亲戚,到杭州、上海等地方去跑跑了,她们俩却都是我那位同学的邻居。这三个女性的门前,当傍晚的时候,或月明的中夜,老有一个一个的黑影在徘徊,这些黑影的当中,有不少却是我们的同学。因为每到礼拜一的早晨,没有上课之先,我老听见有同学们在操场上笑说在一道,并且时时还高声地用着英文作了隐语,如“我看见她了”“我听见她在读书”之类。而无论在什么地方于什么时候的凡关于这一类的谈话的中心人物,总是课堂上坐在我的左边,年龄只比我大一岁的那一位天之骄子。
赵家的那位少女,皮色实在细白不过,脸形是瓜子脸;更因为她家里有了几个钱,而又时常上上海她叔父那里去走动的缘故,衣服式样的新异,自然可以不必说,就是做衣服的材料之类,也都是当时未开通的我们所不曾见过的。她们家里,只有一位寡母和一个年轻的女仆,而住的房子却很大很大。门前是一排柳树,柳树下还杂种着些鲜花;对面的一带红墙,是学宫的泮水围墙,泮池上的大树,枝叶垂到了墙外,红绿便映成着一色。当浓春将过,首夏初来的春三四月,脚踏着日光下石砌路上的树影,手捉着扑面飞舞的杨花,到这一条路上去走走,就是没有什么另外的奢望,也很有点像梦里的游行;更何况楼头窗里,时常会有那一张少女的粉脸出来向你抛一眼两眼的低眉斜视呢!此外的两个女性,相貌更是完整,衣饰也尽够美丽,并且因为她俩的住址接近,出来总在一道;平时在家,也老在一处,所以胆子也大,认识的人也多。她们在二十余年前的当时,已经是开放得很,有点像现代的自由女子了,因而上她们家里去鬼混,或到她们门前去守望的青年,数目特别多,种类也自然要杂。
住在我那同学邻近的两位,因为距离的关系,更因为她们的处世知识比我长进,人生经验比我老成得多,和我那位同学当然是早已有过纠葛,就是和许多不分学生的青年男子,也各已有了种种的风说。对于我虽像是一种含有毒汁的妖艳的花,诱惑性或许格外强烈,但明知我自己绝不是她们的对手,平时不过于遇见的时候有点难以为情的样子,此外倒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思慕。可是那一位赵家的少女,却整整地恼乱了我两年的童心。
我和她的住处比较近,故而三日两头,总有着见面的机会。见面的时候,她或许是无心,只同对于其他的同年辈的男孩子打招呼一样,对我微笑一下,点一点头。但在我却感到同犯了大罪被人发觉了的样子,和她见面一次,马上要变得头昏耳热,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地总有半个钟头好跳。因此,我上学去或下课回来,以及平时在家或出外去的时候,总无时无刻不在留心,想避去和她的相见。但遇到了她,等她走过去后,或用功用得很疲乏把眼睛从书本子举起的一瞬间,心里又老在盼望,盼望着她再来一次,再上我的眼面前来立着对我微笑一脸。
同芭蕉叶似的重重包裹着的我这一颗无邪的心,不知在什么地方,透露了消息,终于被课堂上坐在我左边的那位同学看穿了。一个礼拜六的下午,落课之后,他轻轻地拉着了我的手对我说:“今天下午,赵家的那个小丫头,要上倩儿家去,你愿不愿意和我同去一道玩儿?”这里所说的倩儿,就是那两位他邻居的女孩子之中的一个的名字。我听了他的这一句密语,立时就涨红了脸,喘急了气,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回答他,尽在拼命地摇头,表示我不愿意去,同时眼睛里也水汪汪地想哭出来的样子;而他却似乎已经看破了我的隐衷,得着了我的同意似的用强力把我拖出了校门。
到了倩儿她们的门口,当然又是一番争执,但经他大声的一喊,门里的三个女孩,却同时笑着跑出来了。已经到了她们的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自然只好俯着首,红着脸,同被绑赴刑场的死刑囚似的跟她们到了室内。经我那位同学带了滑稽的声调将如何把我拖来的情节说了一遍之后,她们接着就是一阵大笑。我心里有点气起来了,以为她们和他在侮辱我,所以于羞愧之上,又加了一层怒意。但是奇怪得很,两只脚却软落来了,心里虽在想一溜跑走,而腿神经终于不听命令。跟她们再到客房里去坐下,看他们四人捏起了骨牌,我连想跑的心思也早已忘掉,坐将在我那位同学的背后,眼睛虽则时时在注视着牌,但间或得着机会,也着实向她们的脸部偷看了许多次数。等她们的输赢赌完,一餐东道的夜饭吃过,我也居然和她们伴熟,有说有笑了。临走的时候,倩儿的母亲还派了我一个差使,点上灯笼,要我把赵家的女孩送回家去。自从这一回后,我也居然入了我那同学的伙,不时上赵家和另外的两女孩家去进出了。可是生来胆小,又加以毕业考试的将次到来,我和她们的来往,终没有像我那位同学似的繁密。
正当我十四岁的那一年春天,是旧历正月十三的晚上,学堂里于白天给予了我以毕业文凭及增生执照之后,就在大厅上摆起了五桌送别毕业生的酒宴。这一晚的月亮好得很,天气也温暖得像二三月的样子。满城的爆竹,是在庆祝新年的上灯佳节,我于喝了几杯酒后,心里也感到了一种不能抑制的欢欣。出了校门,踏着月亮,我的双脚,便自然而然地走向了赵家。她们的女仆陪她母亲上街去买蜡烛水果等过元宵的物品去了,推门进去,我只见她一个人拖着了一条长长的辫子,坐在大厅上的桌子边上洋灯底下练习写字。听见了我的脚步声音,她头也不朝转来,只曼声地问了一声“是谁”,我故意屏着声,提着脚,轻轻地走上了她的背后,一使劲一口就把她面前的那盏洋灯吹灭了。月光如潮水似的浸满了这一座朝南的大厅,她于一声高叫之后,马上就把头朝了转来。我在月光里看见了她那张大理石似的嫩脸,和黑水晶似的眼睛,觉得怎么也熬忍不住了,顺势就伸出了两只手去,捏住了她的手臂。两人的中间,她也不发一语,我也并无一言,她是扭转了身坐着,我是向她立着的。她只微笑着看看我看看月亮,我也只微笑着看看她看看中庭的空处,虽然此处的动作,轻薄的邪念,明显的表示,一点儿也没有,但不晓怎样一般满足,深沉,陶醉的感觉,竟同四周的月光一样,包满了我的全身。
两人这样的在月光里沉默着相对,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轻轻地开始说话了:“今晚上你在喝酒?”“是的,是在学堂里喝的。”到这里我才放开了两手,向她边上的一张椅子里坐了下去。“明天你就要上杭州去考中学去么?”停了一会,她又轻轻地问了一声。“嗳,是的,明朝坐快班船去。”两人又沉默着,不知坐了几多时候,忽听见门外头她母亲和女仆说话的声音渐渐儿地近了,她于是就忙着立起来擦洋火,点上了洋灯。
她母亲进到了厅上,放下了买来的物品,先向我说了些道贺的话,我也告诉了她,明天将离开故乡到杭州去。谈不上半点钟的闲话,我就匆匆告辞出来了。在柳树影里披了月光走回家来,我一边回味着刚才在月光里和她两人相对时的沉醉似的恍惚,一边在心的底里,忽儿又感到了一点极淡极淡,同水一样的春愁。
爱语小札:
在郁达夫的心中,始终有一个诱惑着他的理想。这个理想对于郁达夫来说,具有巨大的魅力,是推动他奋斗和创造的动力,这就是女人的爱。郁达夫在日记中写道:“若我能得到王女士(王映霞)的爱,那么此后的创作力要更强些。啊!人生还是值得的,还是可以得到一点意义的。”爱,在郁达夫的意识与情感中被禅化了,于是,在他的散文中,只要写到女人,特别是美丽的少女,他的笔下就充满了浪漫的诗意。
此篇大概算得上是他的初恋,初恋的味道酸酸甜甜,让人留恋不已;初恋如春风携柳般柔婉多姿,又如水样的春愁,在夕阳的柔波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84 残梦与怅惘——丽尼
唉,我们是怎样地失望了于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梦境呢?至少,在我,当那疲倦之感偷偷地袭入我的心底,我是这样地忏悔着了。
我们对于一切已经是多么熟识,多么过于了解了啊。我们再不能如同小孩子一样,在稚小的心里织着那些美丽的梦境,而信托地安生于其中么?
现实是这样压倒了我们,而且,无数个旧的经历使我们把神圣和奇迹都看做了平凡,在尊严之前不能战栗,在荣光之前不能感激了。
一切在我们的心里只如同一个洞穿的墙壁,我们已经从这边清楚地得见了那边的世界——能够希望得到的是什么,能有什么给予,不是很明白的么?
于是我不能再做出孩子般的忧与喜,或者倒在你的怀中诉说着心底的苦痛与欢悦,而你在我的面前也懒得有真的表白,因为自知那一切已是过去了。
我们不会痛哭么,在我们的旅途之上,我们已经行到了这个绝境?在夜深之中,当我们点燃了那记忆之灯而回想着的时候,我们是会怅然的呀。
我们用血与眼泪制造着我们的梦,我们作着青春之幻想,如同想从已被挤干了的柠檬之中再来榨出一些液汁作为我们自己的安慰。
我们闭着眼,深深地拥抱,将各自的嘴唇相互地紧贴,提防着一个过于沉重的呼吸,怕它会发出太大的声音而惊醒了我们的梦寐。
我们把各自的眼泪相互地掺和,把各自的血液相互地作着灌注,希望从这些交通可以产生我们的装饰,为着我们的既已枯涸的生命。
然而,是怎样的我们对于这一切都失望了?是怎样的我们终于自认了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幻觉,我们的不可挽回的失去之挣扎呢?
我们互相从各自的声音之中认出了欺骗,我们的目光不敢再相遇了,因为那遇合会使我们把那不能自信的现实再加上一个铁的保证。
我们是怎样地熟识了这一切了啊: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一个爱情之宣告,甚至是一个含情的眼睛的凝视。我们是疲倦于这一切了。
当我们第一回相遇,在那最初的一分钟,从我们的眼睛之中就说出了惊异与爱情。我是疲倦于旅途的人,而你,也是在生之流中作着辗转的啊。
我们都曾受过试探,在失败与跌倒之中我们都曾尝味过苦痛的酒杯。在我的心上我负着我的伤痕,而你,也不是有着没有烙印的皮肤的人呢。
我们沉默无言,互相用眼睛做了深情之惊视。我们互相给予了各自的手——只这样轻轻的一个接触,我们就已完全了解了。
然而,我们是怎样苦心地织了我们的梦寐呢?我说:“我感觉了寒冷。”你回答说:“我也是缺乏温暖的人啊。”我们于是而流下了热的眼泪。
寒夜,当我们互相拥抱着在黑暗的斜角里,从我与你的眼睛,都曾流出血红的泪丝,我们各自幻想着如今是获得最后的幸福了。
只是,神圣与奇迹是不再在我们面前显现,我们的眼泪和血液只给我们作了无用的牺牲,唯有在噩梦之中我们才能获得我们的期望。
我们已经不能痛哭、洒泪,为了我们残破的梦。我们不都是已经对于这一切过分地熟识了么?但是,在我们的心底是横着了多少不可以互相诉说的凄凉呀。
我们怅惘着于明月初上的时候,虽然仍然是互相携着了各自的手,然而我们已经不能记忆我们的手是怎样在第一次做出了紧握,因为那一切已经残破。
在昏黄的灯下,我们会互相凝视,想探索彼此的悲哀奥秘。然而,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是隔离了的两个,因此在我们的心中发出了深长的叹息。
我们只能沉默相对,互相作着隐瞒,虽然明知这隐瞒如今已经失去了力量,但是我们不能作出更坦白的表示,我们会彼此相对而感觉到心的战栗。
当夜梦回来,落在我们的心底,我们会有一些儿悔,因此,在已经干枯的眼中流出伤心的泪。然而,我们将自认那失去的一切已经不能再去追回了。
是这样的,在我们残破的梦中,我们会互相抚着各自的伤痕而彼此作出欺骗。在我们的旅途上,我们只互相传送着怅惘的眼而追悔着我们的记忆了。
爱语小札:
1930年,丽尼在福建讲授英语,当时学校来了一位归侨的姑娘,姓吴,她爱上了丽尼但是遭到父亲的反对,其父利用权势将丽尼逼走。吴姑娘在婚礼前夕在鼓浪屿找到丽尼,表示愿意随他浪迹天涯。然而,忠厚善良的丽尼认为自己无权无势,无法给她带来幸福,便婉言拒绝了她的爱。姑娘绝望地回家结婚,两年后,抑郁而死。丽尼以为自己认真负责可以减除这位姑娘的乖舛命运,殊不知仍然无法使其逃脱被毁灭的命运。
这篇文章所说的爱情,因为熟悉,因为平淡,时间消磨了一切,包括爱和恨。“我们都曾受过试探,在失败与跌倒之中品尝着苦痛的酒。”现实的残酷,可以将最细腻的感情变得粗糙。懦弱的逃避,也只能使人们在残破的梦中,黯然神伤地抚慰着旧时的伤口。
85 爱情,有错吗——叶倾城
当我们如最贪婪的赌徒,将最后的血本抛掷在命运冰冷的青石桌面上求一场大赢,却没有想到连自己都完全输掉,爱情又如何立足?
记忆里,那一年的栀子花格外香烈,而坐在后排的男生绿晨,有那样闪亮的眼睛。在每个下晚自习的晚上,他用自行车载我回家,艰苦地蹬着上坡,我不禁地靠向他的背,听见他炽热的心跳。
星光下他低低地问我:“你愿意和我考同一所大学吗?”
良久良久,我轻轻“嗯”了一声。
满地睡莲竞放的季节,我和绿晨先后收到大学的通知书,我被北京一所大学录取了,欣喜之余我抬头看见绿晨犹豫的眼光,心陡然一沉——他去了远在郑州的军校。
在同一天我们离开故乡,却注定一南一北,沿着相反的方向,从此思念把我的心绞得血泪淋淋。
每一次收到绿晨的信,都是我的节日,却忍不住在字里行间掉下泪来。无从想象,我星光少年的绿晨啊,曾有着不羁的长发,是如何适应着军规军纪的严格和学习训练的艰苦。而在每封信的最后,他说:“来看看我,好吗?”那粗大的笔迹扑面而来,分明是他殷切的眼睛。
我从不知绿晨什么时候,又怎样从军校一格格分割严明、斩截如刀的时间表里溜出来,我只是等。从白天等到日落,再等到新月初升。渐渐的,仿佛自己的身体飘浮起来,没有了时间,也没有了感觉,只是一个空空的壳子。
很多次明明听到脚步,冲过去,门边却一无人迹;也有时我已经完全失望,只是颓然呆坐,但是有了敲门声!真的是!
总是在片刻的相聚后,绿晨又急急地赶回学校,而我重又踏上回程的火车。四周犹如乱世,霎时,觉得自己是逃难的女子,从此生离死别。渐渐便夜沉沉了,窗玻璃上摇晃地映着我疲惫的脸容。蓦地,昨天误了的功课,明天要交的报告,同寝室女生不知有没有帮我打了热水,诸般不能不考虑的现实,又兜头涌上,我却想念着,想念着,绿晨新剪的稚气的平头。
在一个学期内我去了七次郑州。最后一次,是薄薄的初冬,细雨绵密如小小的花朵。他请了假出来,陪我慢慢徜徉在郑州的街头,两个人紧紧地牵着手,都忘了雨,忘了身外的一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郑州的街景,也是第一次,他吻了我。
我回到学校时已是夜晚了,刚刚推开寝室的门,我便愣住了,好久,才轻轻地叫了一声“爸”。
桌上我的成绩单,满目狰狞的红,耳边父亲的呼吸越来越急骤,我的头越低越深,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解释。良久,父亲喑哑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像陨石一样狠狠地砸在我心里。
父亲是昨天早上来的,一直等我到这个时候。他没问我到哪里去了,也没说昨晚他是怎么度过的,只是一件件,从家里给我带来的衣服、卤菜、文具交给我,然后说:“明天还要上班,我得走了。”
父亲默默地走在夜风里,单薄的衣服不断地被掀起,空寂的校园里他的脚步声显得那样黯淡。
站在站台上,父亲突然说:“你们班主任都跟我说了。”停一停,“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将来,也不顾及一下我们?”我想起我一落千丈的成绩,四处告贷的窘况,低头间,我发现父亲手背上松弛的皮肤,已隐隐有了黑斑,眼泪一下堵住了喉口。我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可是车来了,父亲匆匆地上了车。
轰轰烈烈的恋情,最终却是身心俱疲,又有什么是可以无限透支的呢?无论是时间、精力乃至于感情。我开始思考,我与绿晨是否可以更冷静、更恬淡,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海。
电话里,他的声嘶力竭终于让我哭了。“为什么总是我去看你,如果你对我真心,难道就不能来看我?”那端忽然一片沉寂。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正在教室看书,一个老乡冲了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快,快,绿晨在北京西站,再晚就来不及了。”拖了我就跑。我被拉得踉踉跄跄,连声追问:“到底怎么了?”
绿晨为了来见我,托了家乡的同学给他拍了“母病危速归”的电报,准了假,便直奔北京。不料他二哥正巧打电话到军校询问弟弟的情况,三言两语下来即穿了帮。队长看在二哥的面上网开一面,说:“我给他24小时,回来就罢,否则军法处置。”结果绿晨刚下火车就被二哥截住,立即给他买好了最早一班去郑州的车票。绿晨却坚持要见我一面再走,双方相持不下,最后二哥勉强同意他打电话通知我到车站见面。
良久我才喃喃道:“我的天哪。”
掏空整月的生活费叫了出租车,却遇上了我记忆中最漫长的一次堵车。任我怎么心急如焚,那身前身后的汽车长龙只是缓缓地挪动着,一点点,离太阳越来越近,终于迎头撞上那西下的夕阳。我冲进候车大厅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我颓然跌坐在长椅上,声音艰涩得仿佛挤出来的:“我想坐一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一生?突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世界如此嘈杂,我知道那是不可能,却还是一点点艰难地抬起头。整个人呆住了,半晌,我霍然而起,“你,没走?”绿晨向我绽开顽皮的笑。
他二哥一直把他押送上了车,等到火车开动后才离开,他却在下一站下了车,混上一辆进京的车。绿晨的衣上满是折皱,眼中是流动的火,“不见你一面就是不甘心。”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绿晨,想说:“你真傻。”却不自觉地哭了,在大厅里我们紧紧相拥,我在心里暗暗起誓:这一生一世跟定了他。
而那时,无论是我,还是绿晨,都没有想到后果会是什么。
军法如山,绿晨被退学了。是怎样的晴空霹雳轰下来,让我不顾一切奔去找他,却被他的家人拒之门外,“都是你,都是你害苦了绿晨。”那一扇冰冷的门横在我的面前。是我害了绿晨吗?诸般往事席卷而来,难道我就不曾为爱情付出昂贵的代价?
我想对绿晨说:“再参加一次高考,我会在北京等你。”然而再见绿晨,是小城凄清的火车站上,他就要去云南当兵了。远远的,隔着他周围敌意的眼光,我的眼泪涌上来却又暗暗地退回去,灯影摇曳里绿晨有那样困惑的神容。在上火车前一刻,绿晨忽然转头,轻轻唤我的名字,轻轻地问:“爱情,是错吗?”
从此流年远去,我和绿晨再也没有见过面,我的耳边却时时浮起他最后的疑问:“爱情,是错吗?”
而我终于知道了,爱情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当和绿晨倾尽所有来换取一场青春的恋情;当我们为了一刹那的焰火将生命中一切值得珍惜、应该慎用的事物付之一炬;当我们如最贪婪的赌徒,将最后的血本抛掷在命运冰冷的青石桌面上求一场大赢,却没有想到连自己都完全输掉,爱情又如何立足?
我会始终记得火车站的那一幕,那一刻,爱情如满天星雨,跌落在我怀中;也会永远铭记许下的誓言,却再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爱语小札:
因为爱情,我们守护着、等待着,用流年把自己幻化成尘埃。因为爱情,我们执著着、挣扎着,用寂寞打坐,用信念存活。只是时常会想为什么这份爱就不是苦尽甘来?弹指间,沧海桑田,温柔缠绵,皆成过往。
爱情,宁静如处子,热烈如火焰。我们渴望温暖,渴望关注,渴望激情,是因为爱情是生命中的一份美好。但是,毕竟,爱情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并且学会珍惜,而不是贪爱,否则,一切终将是泡影。
86 花床——缪崇群
冬天,在四周围都是山地的这里,看见太阳的日子真是太少了。今天,难得雾是这么稀薄,空中融融地混合着金黄的阳光,把地上的一切,好像也照上一层欢笑的颜色。
我走出了这黝暗的小阁,这个作为我们办公的地方,(它整年关住我!)我扬着脖子,张开了我的双臂,恨不得要把谁紧紧地拥抱了起来。
由一条小径,我慢慢地走进了一个新村。这里很幽静,很精致,像一个美丽的园子。可是那些别墅里的窗帘和纱门都垂锁着,我想,富人们大概过不惯冷清的郊野的冬天,都集向热闹的城市里去了。
我停在一架小木桥上,眺望着对面山上的一片绿色,草已经枯萎了,唯有新生的麦,占有着冬天的土地。
说不出的一股香气,幽然地吹进了我的鼻孔,我一回头,才发现了在背后的一段矮坡上,铺满着一片金钱似的小花。也许是一些耐寒的雏菊,仿佛交头接耳地在私议着我这个陌生的来人:为探寻着什么而来的呢?
我低着头,看见我的影子正好像在地面上蜷伏着。我也真的愿意把自己的身子卧倒下来了,这么一片孤寂宁馥的花朵,它们自然地成就了一张可爱的床铺。虽然在冬天,土下也还是温暖的罢?
在远方,埋葬着我的亡失了的伴侣的那块土地上,在冬天,是不是不只披着衰草,也还生长着不知名的花朵,为她铺着一张花床呢?
我相信,埋葬着爱的地方,在那里也蕴藏着温暖。
让悼亡的泪水,悄悄地洒在这张花床上罢,有一天,终归有一天,我也将寂寞地长眠在它的下面,这下面一定是温暖的。
仿佛为探寻什么而来,然而,我永远不能寻见什么了,除非我也睡在花床的下面,土地连接着土地,在那里面或许还有一种温暖的,爱的交流。
爱语小札:
萧瑟清冷的环境中,一些小雏菊点缀着田野,也点缀着诗人的心房。凄清的环境中,也只有那些斑驳的跟爱情相关的记忆慰藉着渐将枯死的心。在一年年的等待中,期待着也盼望着下一个轮回。
87 春野——陆蠡
江风吹过寂寞的春野,
是余寒未消的孟春之月。
本来,
我们不是牵上双手么?
沿着没有路径的江边走去,目送着足畔的浪花,小蟹从石缝中出来,见人复迅速逃避。
畦间的菜花正开。
走到这古废的江台前面,我们回来,互相握紧着双手。
江风吹过葱茏的春野,
是微燠的仲春之月。
本来,
我们不是靠坐在一起,在这倾斜的坡前?
我们是无言,我们拈拨着地上的花草:紫花地丁,蒲公英,莎草,车前。
当我看见了白花的地丁而惊异的算是一种空前的发现时,你笑我,因为你随手便抓来几朵了,这并不是稀珍的品种。
将窃来的果实散在你的头发上,像吸血的牛绳粘住拉不松去。
你懊怒了。
用莎草的细梗在地面的小圆洞洞里钓出一条大的肥白的虫来,会使你吓一大跳。我原是野孩子出身啊!
蒲公英的白浆,在你的指上变黑了。
江风吹着苍郁的春野。
春已暮。
本来,我们不是并肩立在一起,遥数着不知名的冢上的纸幡?
纸钱的灰在风中飞舞,过了清明了。
在林中的一角,我们说过相爱的话。
不,我们只不过说过互相喜悦的话罢了。
你的平洁的额际的明眸,令人想起高的天和深的湖水。我在你的瞳睛中照见我自己的脸,我爱你的眸子啊!
你也在望着我的眼睛,但它们是鲁钝、板滞、朦胧。
“我便爱你这板滞和朦胧啊!”
感谢你给我的幸福。
江风吹过寥落的春野。
过了一年,两年,十年,我们都分散了。
也许我们遇见竟不会相识。
现在,
只有我一人踏过这熟识的春野。
我知道这郊野的每一个方角,且喜这山间没有伸进都市的触角来呢。那边是石桥,一块石板已塌到水里去了。那边有一株树,表皮上刻着我不欢喜的而你也不欢喜的字,随着树皮拉长开来,怪难看的——因此我恨削铅笔的小刀,到现在我都没有买过一把——目前也许拉得更长了。还有被我们烧野火时燔毁了的石条,缝中长出了荆棘罢。
雨后润湿的地土,留下我的脚印。印在这地土上的,只有我的孤单的脚印。
豌豆的花正开。
脸上扑过不知名的带着绒毛的花的种子。
高的天和深的湖水令我想起你的眼睛来呢。
我仍是赍负着这板滞的朦胧的眼睛,红丝笼上了它们的巩膜。不久,我会失去这朦胧的眼睛,随着我的所有。
我会忧郁么?不,既然你是幸福。
我不过偶然来这郊原罢了。
爱语小札:
相识、相知、相爱、相守、相离,这是爱情永远的轨迹。在这条线上,我们用快乐、惆怅、思念、幸福等心绪织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妙音符。然而,再美好的爱情总有消散的一天,我们不停地去缅怀,不停地悼念,并且在时光的流逝中寻求着心灵的解脱。当有一天,我们悟到了,人生只是路过,爱过即是永恒的道理,那么,我们将从执著中解脱出来,从而,怀着一颗纯真简单的心去体味平静的美。
88 雷峰塔下——庐隐
涵!记得吧!我们徘徊在雷峰塔下,地上芋芋碧草,间杂着几朵黄花,我们并肩坐在那软绵的草上。那时正是四月间的天气,我穿着一件浅紫麻沙的夹衣,你采了一朵黄花插在我的衣襟上,你仿佛怕我拒绝,羞涩而微怯地望着我。那时我真不敢对你逼视,也许我的脸色变了,我只觉心脏急速的跳动,额际仿佛有些汗湿。黄昏的落照,正射在塔尖,红霞漾射于湖心,轻舟兰浆,又有一双双情侣,在我们面前泛过。涵!你放大胆子,悄悄地握住我的手,——这是我们头一次的接触,可是我心里仿佛被利剑所穿,不知不觉落下泪来,你也似乎有些抖颤。涵!那时节我似乎已料到我们命运的多磨多难!
山脚上忽涌起一朵黑云,远远地送过雷声——湖上的天气,晴雨最是无凭,但我们凄恋着,忘记风雨无情的吹淋,顷刻间豆子般大的雨点,淋到我们的头上身上,我们来时原带着伞,但是后来看见天色晴朗,就放在船上了。雨点夹着风沙,一直吹淋。我们拼命地跑到船上,彼此的衣裳都湿透了,我顿感到冷意,伏作一堆,还不禁抖颤,你将那垫的毡子,替我盖上,又紧紧地靠着我,涵!那时你还不敢对我表示什么!
晚上依然是好天气,我们在湖边的椅子上坐着,看月。你悄悄对我说:“雷峰塔下,是我们生命史上一个大痕迹!”我低头不能说什么,涵!真的!我永远觉得我们没有幸福的可能!
唉!涵!就在那夜,你对我表明白你的心曲,我本是怯弱的人,我虽然恐惧着可怕的命运,但我无力拒绝你的爱意!
从雷峰塔下归来,一直四年间,我们是度着悲惨的恋念的生活。四年后,我们胜利了!一切的障碍,都在我们手里粉碎了。我们又在四月间来到这里,而且我们还是住在那所旅馆,还是在黄昏的时候,到雷峰塔下。涵!我们那时毫无所拘束了,我们任情地拥抱,任意地握手,我们多么骄傲……
但是涵!又过了一年,雷峰塔倒了,我们不是很凄然的惋惜吗?不过我绝不曾想到,就在这一年十月里你抛下一切走了,永远的走了,再不想回来了!呵!涵!我从前惋惜雷峰塔的倒塌,现在,呵!现在,我感谢雷峰塔的倒塌,因为它的倒塌,可以扑灭我们的残痕!
涵!今年十月就到了。你离开人间已经三年了!人间渐渐使你淡忘了吗?唉!父亲年纪老了!每次来信都提起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因果?而我和你确是前生的冤孽呢!
涵!去年你的二周年纪念时,我本想为你设祭,但是我住在学校里,什么都不完全,我记得我只作了一篇祭文,向空焚化了。你到底有灵感没有!我总痴望你,给我托一个清清楚楚的梦,但是哪有?只有一次,我是梦见你来了,但是你为甚那么冷淡?果然是缘尽了吗?涵!你抛得下走了,大约也再不恋着什么!不过你总忘不了雷峰塔下的痕迹吧!
涵!人间是更悲惨了!你走后一切都变更了。家里呢,也是树倒猢狲散,父亲的生意失败了!两个兄弟都在外洋飘荡,家里只剩母亲和小弟弟,也都搬到乡下去住。父亲忍着伤悲,仍在洋口奔忙,筹还拖欠的债。涵!这都是你临死而不放心的事情,但是现在我都告诉了你,你也有点眷恋吗?
我!大约你是放心的,一直挣扎着呢。涵!雷峰塔已经倒塌了,我们的离合也都应验了——今年是你死后的三周年——我就把这断藕的残丝,敬献你在天之灵吧!
爱语小札:
因为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而使得雷峰塔颇具传奇色彩,作为旅游胜地,也有很多情侣在此定情,卢隐也不例外。之所以对雷峰塔有如此的眷恋,也是因为这是当年的定情之地。
逝者长已矣,生者却在雷峰塔残留的影子中默默哀悼和思念,文章最后一句“今年是你死后的三周年——我就把这断藕的残丝,敬献你在天之灵吧”,听来总是让人为之心酸,这大概也是天国之人所希望的吧。
89 爱,流浪——佚名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这就是为了梦中的橄榄树而选择了去远方流浪的三毛的心曲。
她是一个纯粹的文学女人,百分之百的梦儿,从小就有着相当高的文学天分。她从十一岁就接受了《红楼梦》的启蒙,从此,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她又读了《水浒传》,这部书对她的文学风格影响很大。在她的文学作品中,“红楼”魂魄和“水浒”笔法是交相辉映、水乳交融的。
她在十七岁那年,发表了她的处女作品《感》。然而她却与数学无缘,她在上学的时候就偏科,作文是班里的范文,数学却不及格。初二那年,因为受到了数学老师的一场羞辱,陷入了极度的自卑。从此,她关上了心灵的窗户,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那位不称职的老师重重地伤害了一颗少女的自尊心,在少女如春花般开放的季节里,她在痛苦中苦苦挣扎,希望灵魂得到解脱。
在一个狂风呼啸的深夜里,她不堪承受痛苦的折磨,毅然割断了自己的脉搏,以死求得解脱,幸好被父母及时发现送往医院里抢救。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自杀,此后还有二次自杀的记录。这一次是十年后,她的未婚夫——一个心甘情愿要嫁又可以嫁的男人在新婚前夜,因心脏病突发死在她的怀里。她痛不欲生,在一个朋友家中服毒自杀,这一次她又被抢救过来,却留下了终身胃病。
另一次自杀,也是她最后一次自杀,是在台湾最好的医院病房里,她在卫生间里用丝袜自缢身亡。当时,时间是凌晨,整个城市睡得很死。
她的一生都在流浪漂泊,充满了悲剧性的色彩,她选择用死来完成自编的这个故事的结局。她的死给所有喜欢她的读者上了最后一课:生活中谁也不轻松。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她是一个多情的女子。她在十九岁那年开始了她的初恋,她满心满意地要做别人的妻子,满心满意地指望初恋情人会娶她,然而爱情跟她一开始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初恋男友拒绝和她结婚。对于女孩子而言,没有比这种打击更叫人心酸、心痛、心碎的事了。当二十年后,她在台北和初恋情人重逢,她还追忆旧情,为初恋写了一首歌《说时依旧》,“重逢无意中,相对心如麻,对面问安好,不提回头路,提起当年事,泪眼笑荒唐,我是真的真的爱过你,说时依旧泪如倾……”
这就是初恋带给她的伤痕。为了挣脱爱情的苦难,她选择了去西班牙留学。这是她第一次出国,也是她浪迹天涯的开始。这之后,她又有过几次恋情和准婚史。然而失败的爱情一次又一次光顾她,爱可遇不可求,情去情又来。直到在西班牙朋友家里遇见了比她小六岁的荷西。荷西以他西班牙骑士的精神和风格深爱着脆弱、敏感、纤细、受伤的她。他的真情和执著打动了在情爱苦旅上遭遇坎坷的她。她终于可以嫁了,嫁给物质清贫的他。为了爱,她追随他的脚步四处流浪。她和他六年神仙眷侣的夫妻情义,为人世间创造了一个爱情神话。
哲学家叔本华说:“人生有如一个钟摆。”在她三十四岁那年,她失去了心爱的丈夫荷西,她惨痛不已,用血和泪记下她和荷西的点点滴滴。事隔多年后,她一生中最后的恋情又以同样受伤的悲剧而告终。多情的她跨越了一般人的世俗观念,最后一次卷入爱的旋涡。
十九年前,她在撒哈拉沙漠找到了爱,出乎她意料的是十九年后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又留下了牵挂。她为王洛宾写了充满爱情的诗句:飘落着淡淡的愁,一丝丝的回忆,如梦、如真、如幻,飘落了,飘荡着冷冷的情,万缕的怀念……
爱情对她而言,注定了是一场劫难。身为音乐家,他只当她是一个拍电视宣传片的配角。自尊心受挫的她重创之后返回台湾,恰巧又逢上她创作的第一部电影剧本也是唯一的一部电影剧本《滚滚红尘》竟然没有得到编剧奖。面临双重打击,强装坚强和洒脱的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她住进了医院。1991年1月4日凌晨,她再一次选择了自杀。这一次,她是真的看破红尘情爱,下决心走了。
爱语小札:
三毛曾说:“爱情不是必需,少了它心中却也荒凉。荒凉日子难过,难过的又岂止是爱情?爱情有如甘霖,没有了它,干裂的心田,即使撒下再多的种子,终是不可能滋发萌芽的生机。”
生命注定是孤独的,生命注定是要流浪的。孤独的流浪,流浪中的风景,流浪中的相遇,流浪中的爱情,充实了我们从生到死的空间,使我们在寂寞中摆脱寂寞,在心灵的寂寞中追求寂寞的完美。
90 有一种幸福——佚名
那年,她十六岁,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生。他不算很高,斯斯文文的,但很喜欢踢足球,有着一副低沉的好嗓音,成绩很好,常是班上的第一名。虽然在当时,早恋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女生追男生也不再是新闻,她更不是那种内向的女孩;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向他表白,只是觉得,能一直这样远远地欣赏他就很好了。
那时,她常常为在路上碰到他,打声招呼高兴个半天,常常放学也不回去,而是上运动场一圈又一圈地慢跑,只为了看他踢球。她还学着叠幸运星,每天在那小纸条上写一句想对他说的话,叠成小幸运星,快乐地放在大瓶子里。
她十九岁,考上一所不算很好但也不差的大学。他正常发挥,考去了另外一所城市的重点大学。她坐着火车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小城时,浮上心头的是她点点滴滴与他的回忆。大学生活是以二十几天艰苦的军训生活拉开序幕的,晚上临睡前,其他女生都躲在被窝里偷偷打电话跟男友互诉相思之情,她好多次按完那几个熟悉的数字键,始终没有按下那个呼叫键。十九年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思念,原来,思念就是一种可以让人莫名其妙地掉下眼泪的力量。四年的大学生活不算太长,活泼可爱的她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但她却选择单身。好事者问起原因时,她总淡淡一笑,说:“学业为重嘛。”她也确实在很努力地学习,只为了考他那所大学的研究生。四年来她的头发不断变长,她没有再剪短。一次旧同学聚会时,大家看到她时都眼前一亮,一把乌黑的长长直直的头发,水汪汪的大眼睛因恰到好处的眼影而更显光彩,白里透红的皮肤,时不时抿嘴一笑,都看不出这是昔日的小活宝。他见到她时也不禁心神一动,但当时他的手正挽着另一个女子的纤纤细腰。她看着他身边那个比自己更温柔妩媚的女子,很好地掩饰了心里的一丝失落,只淡淡对他一笑,说:“好久不见了。”
她二十二岁,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他那所大学的研究生。他没有继续考研,进了一间外资企业,工作出色,年薪很快就达到了六位数。她继续过着单调甚至枯燥的学生生活,并且坚持单身。
她二十五岁,凭着重点大学的硕士学历和优秀的成绩,她很快就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月薪上万。他这时已自己开公司,生意越做越大。第三间分公司开业的时候,他跟一个副市长的千金结婚了,双喜临门。她出席了那场盛大的婚礼,听到旁边的人说起新郎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新娘家世显赫,留洋归来,貌美如花,真是一对璧人。她看着他春风得意的笑脸,心里竟也荡起一种幸福的感觉,莫名的感觉,仿佛他身边那个笑容如花的女子就是自己一样。
她二十六岁,嫁给了公司的一个同事,两个人从相识到结婚不到半年的时间,短到她都不知道两人是否恋爱过。他们的婚礼在她的极力要求下搞得很简单,只邀请了几个至亲好友。当晚她喝了很多酒,第一次喝那么多酒,没有醉,却吐得一塌糊涂。她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张在水汽蒸腾下逐渐模糊的脸,第一次有种想痛哭一场的冲动;但终于,她还是把妆补好后走出去继续扮演幸福新娘的角色。她的外套的衣袋里,有她早上仓促叠好的一颗幸运星,里面写着:“今天,我嫁作他人妇了。可是我知道,我爱的是你。”
她三十六岁,过着平静的小康生活。一日在街上巧遇一旧同学,闲聊起他,竟得知他生意失败,沉重打击后终日流连酒吧,妻离子散。她在找了好几天后终于在一间小酒吧找到他。她没有骂他,只是递给他一本存折,那里面是她所有的积蓄,然后对他说:“我相信你可以重头再来的。”他打开存折,巨额的数字让他不可置信,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在听到他说借钱两个字就冷眼相向避而不见,她不过是一个快让他淡忘名字的老同学,却如此慷慨大方?她依旧淡淡一笑,说:“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吗。”当晚她的丈夫知道了后,一个重重的巴掌立刻甩了过来,大吼道:“上百万一声不吭就全给了他,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她被那巴掌击倒在地,没流泪也没说话,更没有回答她丈夫的质问。虽然她从来没有向别人承认过她爱他,但她也绝不会向别人否认她爱他。
她四十岁,那年他的公司已经成为同行业里最具竞争力的几间大公司之一。那晚他带着两百万和他公司的百分之十股份转让书到她家。她的丈夫一边乐呵呵地说,不必这么客气嘛,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一边在股份转让书上签下名字。她没说什么,只说了句,不如留下来吃顿饭,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饭菜端上来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最爱吃的几样菜都有。但他抬头看到她一脸恬静地为丈夫儿子夹菜时,心里一下释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临走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请帖,笑笑说:“希望你们到时都可以来。”她以为是他又有分公司开业,不以为意,接过随手放在沙发上。送走他转身回厨房洗碗的时候,突然听到她丈夫大声说:“人一有钱就风流这句话果然没错啊。看你这个旧同学,这么快又娶第二个了。”她的手一颤,被一个破碗的缺口划了一下,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一滴接一滴不停往下滴。她看着那片泛着微红的水,突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笑容如花的女子那身婚纱,似乎就是这个颜色。
她五十五岁,一天突然在家里昏倒,被送去医院。一番检查后,医生脸色沉重,要把她丈夫叫到一边说话。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女人,叫住医生,她很认真地问:“我还可以活几天?”三个月,电影里的桥段用得多了,没想到真应了人生如戏这句话。执意不肯住院,她回到家里开始为自己准备后事。一个人活了大半辈子,要交代的事多着。收到消息的亲朋好友纷纷赶来见最后一面,他是最后一个。她躺在床上,已经开始神智不清,但一看到他手上那颗幸运星,立刻清醒了过来,似是回光返照。这是给我的吗?她指了指那颗幸运星,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他连忙回答:“啊,是。是啊。这是我带来给你的。”真是无心插柳,这不过是他刚出机场时碰到那个为红十字筹款的小女孩送的,他当时急着来见她,接过来时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赶着上车了,一路握着也不知觉。她接过那颗幸运星,紧握着放在胸前好一会不放。终于,她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那上面也放了一颗幸运星,那是她昨晚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叠好的,缓缓对他说道:“在我以前住的房子里,还有三十九罐幸运星。等我火化的时候,你把那些连同这两颗和我放在一起,好吗?”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合上眼睛,一脸安详。她火化那天,他按照她的遗愿把那些幸运星撒在她身上,三十九罐,不小心滚落一两颗在地也没人发现。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发现地上还有两颗。捡起来,他想,算了,就当是留个纪念吧。
他七十岁。一天,他戴着老花眼镜在花园里看书,四岁的小孙子突然拿着两张小纸条,兴冲冲跑到他面前,嚷道:“爷爷,爷爷,教我识字。”他扶了扶眼镜,看清第一张小纸条上的字,“杰,你今天穿的那身蓝色球服很好看哦。还有,6这个号码我也很喜欢,呵呵。”他皱了皱眉,问孙子:“这两张小纸条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不是纸条啊,这是你放在书桌上那两颗小星星啊。我拆开它,就发现里面有字了哦!他一愣再去看那第二张小纸条,“杰,有一种幸福是有一个能让你不顾一切去爱他一辈子的人。”
“有一种幸福是有一个能让你不顾一切去爱他一辈子的人。”他念着,念着,泪流满面。
爱语小札:
人的一辈子,若有一个能让你奋不顾身地去爱一辈子的人,不管是你,还是被爱的人,无疑都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红尘中的人们痴恋着爱,给予着爱,也享受着爱。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情,更是一种难忘的情怀,然而,有的爱,年轻时不懂;有的爱,大隐隐于声,却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思慕之情。爱是很奇妙的事情,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多关注身边的人和事,体会爱,发现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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