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时候,阴沉的天气会使我在的这座城的居民楼显出一片惨淡的深情,平日里它们是灰白着色彩的。然而那是在深冬。现在有时候阳光会照耀在它们身上,那是春天借给这个世界的一片阳光。我知道那是春的气息。
棉衣脱下而单衣着上身体,电脑和手机上日历的数字一天又一天变换。我伸一伸手,伸向它们的足迹,海边阑干百丈的冰已溶化,小河中的水渐渐丰满,太阳的脸也已开始朗润了。
夜晚熄了灯,躺在床上休息,然而睡不着。对面居民楼的灯火在引诱着我。我是在哪里?我常常觉得世界不是真实的。籍着灯光,想起半年前在淄川乡下写生的二三事来。
乡村公路旁一座二层的小旅馆,对面是麦地,而麦地的尽头,是永远望不到边的丘陵,晚间的时候,坐在旅馆大厅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山。跟相约而来的朋友坐在田间地垄上,听开旅店的女孩子讲自己的故事。玉米叶子在沙沙的响着,随着那微风。山后一座圆形的石磨盘,几丛开花的山楂树,几百年的老槐树沧桑着它的树皮。
打麦大地,山花,处女,和村镇。
自然,那是在夏秋之交。
我在北京郊外的费家村艺术营带课的时候,夜晚住在画室朋友的办公室里。躺在沙发上,听院子中簇簇的蟋蟀声。我失眠的状态已经有很久了。画室处在一座大杂院,二层的楼房围城一个天井,我的朋友把上层租下来,作为画室。一层住着三四户那里的村民。白天的时候,楼下住户熙熙簇簇进出的声音,孩子们的打闹声,邻里之间的召唤声,还有公路上一辆辆卡车开过去隆隆的声音。那时候我已在彼得堡生活过一年了,早晨睁开眼睛,耳边便是空洞洞的一片清寂。然而自小生活的环境毕竟充满了热闹和喧嚣,身处在画室的那些日子,确乎能让自己有切身处在家乡的亲切感了。
夜晚的画室只有朋友睡梦中的呼吸声,籍着失常伴随我的失眠——痛苦中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失眠症也常常增加了我深夜中静思的时间。楼下的声嚣已息了,人们各自回家睡觉去,只剩下几个缸盆在各家门口凌乱摆放着。
画室在“费家村”的小镇上,走出小镇用不了二三十步,便是农田。
这处是青葱葱的山丘。这里的山峦,你若置身其中,便会发觉它的气韵是与鲁中的山峦不同的。仿佛多了几分俊逸,而少了几分豪气。那时是夏天,盛夏,六月份到七月份之间,北京的天气炎热,自不待言。我顶着灰黑色的遮阳帽在日头下边作过几张油画写生。田垄阡陌间的作物绿油油。
接到朋友的短信,又有一个朋友要离开我去远方了。我却在这残雪消融太阳红润起来的日子里,怀念起往昔的时光与远方的朋友来。
二、写于细雨中
朋友去远方了。
残雪已消融了,心情好像还在雪落的时节似的。天边有着阴沉沉灰褐色云朵的傍晚,在不经意的一天天间,已替换作了青黛色的同云。“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其中的意趣,想必只有常常灌过七八两高粱烧酒到心田里,方可以品味得到。晚间七点了,有朋友来探访,携来几瓶“孔府家”烧酒。在这“褐色的云朵已替换成了青黛色的同云”的初春的夜晚,暖气是息了的,灯火还没有上呢。
戒酒很久了,烧酒只是一点增助内心充实的心理安慰。真的不如沏一杯绿茶,静坐片刻,使空乏的内心得到些充实的平静。不必寻求什么热闹了,热闹只是一群人的孤单,这热闹中的人们,内心也就愈加空虚,得不到精神和感情的实实在在的充盈。
青茶的叶子在水中慢慢绽开,飘浮在水面的干枯的茶叶,渐渐绽放,丰满着它们的形躯,在褐绿色水中招摇。
某天初晨,忽然发觉窗外的天又阴沉了。黑云如翻墨,氤氲散开来扩散在天空,是谁打翻了笔洗中浓稠的墨水,墨迹伴着水迹在在生宣上恣肆洇开,或如,墨盒中蓄满了墨汁的棉花。目光移向地面,灰白了许多个时日的柏油路濡湿了,闪闪点着光亮。
下雨了呀!
彼得堡今年春季是残雪,所谓“春雨贵如油”,于此并不确切,仿佛要叫做“春雨贵如金”才好。第一场雨,已是初夏了。
天边的氤氲和霏霏雨下的小雨,却让我联想起东方的一丝风韵了。
是西湖畔如米家云山的明湖细雨么?是岩井俊二片子里地平线般静穆的镜头么?
朋友去了日本,她说:自从到京都的半个月间,天气就几乎没有晴朗过。
彼得堡下雨,京都阴天。我默默想着朋友穿一身淡粉色和服的样子,这时候当是京都的樱花谢落的时节,或许她的美丽也如樱花,稍纵即逝,短暂得像流过早晨的一片阳光。彼得堡下雨,京都阴天。当我身在彼得堡北国初夏的还寒时,她想必在月光中,飘逸的长发浸透东方夏夜的清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樱花瓣啊,悠悠的落下来了。
涅瓦街上,彼得堡的郁金香正开放着。
三、这年夏天,宁静的海
当我来到它的身边时,日影想必已经斜了。
然而今日的天边是些厚厚的积云,并不见往常如血的霞光。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时,我确实觉得这里的海是宁静的。往昔时光中我在青岛和日照见过海,浪花仿佛格外兴奋,也格外充满着活力。我至今确信那才是海,并非只是江河的入海口——那只能被叫做海水,并非袒露着自己胸怀的本来面目的海。这里的芬兰湾离涅瓦河的出海口太近了,你甚至都可以走到河口和芬兰湾相连的地方,或是分不清哪里是河水,哪里才真的称得上芬兰湾。这里的海水,仿佛总是平静的,平静的。并且,在海边望向海平线的时候,视野也不似真正的大海那般广阔,你的目光放在正中,对面是一望无际的海棉,视线移向极左,便是河口对岸遥遥对着的彼得格勒岛,你可以望得见岛上的高楼大厦,灰灰的蓝蓝的,高低错落。视线的极右边呢?那是彼得堡的海港。海港上的货轮集装箱还依稀可以入目——虽然看去时,也只是灰灰的轮廓,看得并不真切。
除非有大风,这里的海可以掀起较大的风浪,——然而那毕竟是在少数时候。
我说这里的海是宁静的,并不只是因为它不会轻易掀起波澜。有一半意义,也是在说来这里看海的人,多半心情也是宁静的。
来这里的人并不多。我想能够来海边散步的,不是约三五知己感悟属于自己的平静,就是情侣来海边感悟浪漫,再要么就是一个人派遣孤独和愁绪。因为这里并非海水浴场,但凡来到这里,一定没有单纯的热闹在等着自己。不过也有例外,唯一的热闹就是成群结伴来这里烧烤的人,对于他们我从不偎边,只是不想让他们的热闹来打搅自己平静看海的心情。当然,他们的存在也有好处,作为参照物,他们可以衬托海边的宁静。
披上了河流这条薄罗轻衫,大海也就多了几分温柔。
横躺在海边啊,你可以侧翻着你的头颅,耳边已不再有喧嚣的杂音来使自己的心灵烦躁了。你听!只有海涛呼吸的声音;只有浪花流淌的声音。你听!这是多么让我们沉迷心醉的声音啊!
浪涛纷兮,我的胸怀面向大海,她的波涛迎向我。
平躺在沙滩上的时候,日光并不强烈,这日影已经是倾斜了的。这时候在沙滩上平躺,你会比平常时光愈加感受到阳光的美好。日头如日中天的时候,太阳毒辣,或许会把人灼伤,可是这时候太阳倾斜了,沙地倒显得有些凉爽。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能更真切的听到海浪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声音,一轮又一轮地,向着你的听觉感官推进。沙地好像就是传声筒。
在大海面前,心中的“小我”也就不存在了。
受着她力量的震撼,我觉得,作为人类生命个体的我们,在大海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薄。以至于,你会有一种祈愿,每个人站在大海面前,或许都有一种想跟大海溶为一体的意愿吧!
崇高的大海可以接纳自己——你的心如此渴望着。大海的神奇博大,可以包容掉自己这颗卑微的心灵,连同着承载心灵的躯体。
仿佛,只有在大海的胸怀里,才有心灵莫大的舒展和释放!
可是啊!海风吹乱了海湾里的波浪,吹不散我心头的阴影。
你的身体逃脱不掉寂灭的魔爪,你的身体正脱不出欲望的洪流。我们之为人,始终是在生活无奈的规律里的。
夏天,彼得堡黑天是这样的晚,夜深了,彼得堡的人才知道夜来。夜深了,如血的残阳还在地平线上的积云里掩埋着——它的一半已经降落到地平线以下了。我在想,白夜快要到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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