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少年心事当拿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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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小雨过后,空气清新如洗。赵家鸿走过系楼前的那片树林,这里有棵玉兰树,现在正是盛开的时节,朵朵白花,像鸽子一样在风中抖动着翅膀。

    就在这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一阵悠扬的吹管口琴曲之后,又听到了那个像花瓣一样散发着芬芳的声音。

    “三月的风,四月的雨,带来了五月明媚的阳光。各位听友,我是你们的朋友暮春。今天这段时间,让我们一起来欣赏通讯员孤鸿的作品《春意》”

    残冬过了残梦醒了细雪在梅枝间抖落下凝冻的彩虹你欢然说“真美!一定是春风的捉弄。”花色明了花容妍了微雨在香径旁淋漓出迤俪的彩屏你悠然道“真轻,那可是春深的低吟?”星子闪了星眸亮了银河在天幕中倒悬起荧煌的彩灯你嫣然垂首真静——

    除了春心在跳动

    柳眼展了柳眉蹙了

    蝴蝶在蒲草丛飞旋起褶皱的彩裙

    你黯然叹息

    “真急,挽不回春归的行踪。”

    赵家鸿舒展四肢,仰天躺在了树下的草地上。叶隙间透出的点点日光,像星星一样落在他的眼睛里,晃得他几乎要眩晕过去了。“喂,你死了吗?”突然,他的腿上挨了重重一脚。赵家鸿睁眼一看,只见黄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后面是几个笑成一团的女生。

    被人从白日梦里惊醒,换了谁都会不高兴的,可是赵家鸿却不敢发脾气,因为他更了解黄敏的脾气,看着人家手中的水桶,刚才没淋自己一头水就算是手下留情了呢。

    而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是,他居然看到了靳璧!

    “我们在打扫专业教室,正好缺一个壮劳力,结果你就自己送上门了,来,帮我提上去!”今天晚上,九○一班要和高年级的对口班举行一次联谊活动,黄敏作为文娱委员,当然要忙得不可开交了。

    赵家鸿只好跟着她们一起去,不过,也许是手提重物的缘故,他逐渐落在了后面。“今晚的活动,你也参加吗?”“当然了,我难道不是班级的一员吗?”靳璧扬起细长的眉毛,鼻子里轻笑了一声。

    赵家鸿顿时哑口无言,没错,自己真是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如果站在宋闻道之流的角度看,靳璧对他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在道上碰到至少还能点头致意一下,尽管两人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甚至没有交谈过几句。可是,赵家鸿却对靳璧有着掩饰不住的好感,至少在别人议论她的时候从不添油加醋。

    但这种好感却并不值得去拷问心灵,因为它源于一个赵家鸿自己永远也说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在他最失意最落寞的那段时间里,他根据自己的需要,一厢情愿地把她想象成一个和自己一样被集体排斥的倒霉蛋。所以每见到她,就有同病相怜之感——尽管靳璧对此一无所知,知道后也绝对不能同意。

    但这份“私情”也就到此为止,在那个家长鞭长莫及、老师放任自流、社会骄宠纵容的三不管时代,赵家鸿自由得像一条水蛇,忙碌得像一只蜂鸟,快乐得像一匹小马,爱情的魔手想要抓住他,还需要多费一点时间和技巧呢!

    当天晚上的联谊会开得很成功,因为对口班的学长们成功地把它变成了专场舞会。

    也许是为了给男士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他们的女生一个也没有到场,这固然让金哲们很失望,倒也凸显出一班那四朵金花的价值来。

    既然是花,当然要倍加爱惜。靳璧是当之无愧的国色天香,但牡丹虽红也要绿叶扶持,加上她一向喜欢多多益善,而现场每个男生都富有奉献精神,甘愿充当陪衬,于是两全其美;黄敏是朵刺玫瑰,谁要想亲近芳泽,那就得不怕扎手,她虽然没有跳舞的经验,但一向聪明伶俐,所以很快就跟上了步点,不会再把对方踩得呲牙咧嘴;牛芳兵是朵木莲花,虽然花肥叶大,但现在狼多肉少改吃草,所以也没有停下来歇脚的机会;只有徐晓卉像一株含羞草在角落里默默开放,所有人都很爱怜她,以至于连碰都不愿碰一下。

    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既然大哥哥们不肯垂青,那么小弟弟们就要表现出骑士风度来,可是他们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赵家鸿们没有心肝那是天大的冤枉,因为他们当中确实没有一个人会跳舞。

    见此情景,憨厚的刘大为束手无策,为了今天的晚会,他还准备了一下午材料,想要和对方进行一番深入的学习经验交流呢!看来,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真不少。

    支书胡华脸色如常,可是嘴里却在咬牙切齿;崔锋没耐心,早就坐不住走了;郑君对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冷笑,似乎在它后面隐藏着一个魔鬼;王子奇和宋闻道互相挤眉又撇嘴,可是客人们偏偏视而不见;只有金哲像个和尚一样坐在一边念念有词,自从学了规范汉语以后,他的言行倒益发让人担心起来。

    “金哲,我考你一下,看你最近有没有进步。”赵家鸿隔着舞池,不,隔着四排桌子围起来的那片空地,突然叫了一声。

    “你考吧。”金哲一听就来精神了。

    “我出一个谜语,谜面是:主人一走客就来,谜底打一成语。”

    “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喧宾夺主’吗?”金哲得意地回答道。

    “不对,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赵家鸿纠正道。

    “你不是说谜底是成语吗?”金哲很是不平。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要知道,在这世界上,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还多着呢!”赵家鸿一瞪眼睛。

    学长们的眼睛虽然粘在佳人身上,可是并不是没长耳朵,所以一时间全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都有点讪讪,而靳璧本来兴奋得绯红的脸却一下子有点发青了。

    刘大为虽然有点迂,可是并不傻,立即抓住时机,宣布本次联谊会达到了交流经验、增进感情、促进团结的目的,现在可以胜利结束了。这确实是一次胜利的晚会,而且是空前绝后的大胜利,因为以后再也没有举办过类似的交流活动。

    出了系楼,时间已经不早了,学生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是在九点半以前,除了情侣,一般男生是不送女生回宿舍的,当然,如果是情侣的话,也没有那么早就分手的——除非是真的分了手。

    到了现在,赵家鸿才感到有点奇怪:靳璧的男朋友,也就是那个吉他手一直也没有露面,甚至连自己的义务——不——自己的权利也忘记了。不过,这可用不着他操什么闲心,因为愿意做护花使者的人还多着呢。

    牛芳兵在班级里人缘一般,但却和支书胡华谈得来,据说两人的感情正在飞一般发展,所以很快也像飞一般从众人眼中消失了。黄敏在寝室里和徐晓卉的关系最好,两人当然要一起回去,更何况,有319的兄弟在,谁能让她独行夜道呢?

    “你们还记得吗?这是我第二次送你们回宿舍。”赵家鸿想起上次办班刊晚归的事情。

    “你们可真够小心眼的!我们和高年级的男生跳一会儿舞,你们就吃醋了!”黄敏呛了他一句。

    “也不能全怪他们,谁要是被干晾在一边,心情都不会好受的。”徐晓卉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马上联想到了自己,羞得脸红到了耳根,幸好是黑夜,谁也没有看见。

    “瞧见了吧,人家就是比你善解人意。什么时候你也这样温柔了,那我们就要烧高香了。”赵家鸿一边说,一边准备撤退,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目的地恰好也到了。

    黄敏抬起腿来作势要踢时,他已经笑着逃到了一丈之外了。

    赵家鸿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起自己在舞会上说过的话,既感到得意,又有点懊悔,尤其是靳璧当时的神色,让他直觉到自己可能得罪了人。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不妥。

    不管了,他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学会跳舞。

    新学期开始之后,赵家鸿的来信一时增加了不少,当然,主要的增长点是陈嫣红,她的空闲时间很多,所以来信也特别频繁,内容基本上就是她每天的生活流水账,甚至连新买的裙子的颜色也要告诉他,并问他好不好看,赵家鸿看不到,却说好看极了。

    “你的小美人又来信了!”负责取信的宋闻道每次进门都要这样大叫,那种颜色粉红、气息芳香的信封,就是白痴见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胡说八道!”刚开始的时候,赵家鸿总是斩钉截铁地否认,后来也就懒得计较了,因为说陈嫣红是美人并不过分,而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个真理:男女感情上的事情,你越是要撇清,就越难得清净,可是你要是默认了,别人反而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兴趣。

    而章怀玉的来信却明显见少,赵家鸿当然很理解,因为高考的日子又要到了,所以,赵家鸿除了寄过两套本地中学的模拟考卷外,几乎没有再给他去过信。

    他不想影响别人的学习,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自己的学习却受到了外界很大的影响。

    事情还得从去年的那个秋日说起,当李潜龙和赵家鸿在西山布告栏边不期而遇时,赵家鸿并没有骗他,他确实在看一个环保组织的征友广告。

    入会成员的条件是:“品行端正,意志坚定,热心公益,志趣高尚。”赵家鸿一看,就觉得那全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当然,真正打动他的是最后一句:宁缺毋滥。这可让人多少感到有点新鲜。要知道,在学校里,为了扩大影响,每个组织都在拼命降低门槛来招揽会员,王子奇当了美术协会的秘书长不算什么,连金哲最近也加入了书法协会。

    这个组织名叫“兰心盟”,听起来有点女性化,可是它的创建者却叫岩冰。像岩石一样坚固,像冰雪一样冷酷,这是典型的男子汉的风骨。可赵家鸿一见之下,却有点失望。岩冰的个子并不矮,只是腰有点弯,走起路来身子总往前倾,逼得腿不得不赶紧跟上来,所以走路极快,但也不看道,容易撞上人。他的眉目倒很端正,只是脸色显得有点憔悴,似乎随时都被世界上无穷无尽的烦恼折磨着。他的脑袋很大,人也聪明,所以头发有点稀疏,洗完头后只好把头发使劲往上梳才能填补那片空白——当然他平常也很少洗头。

    作为凌水河边久负盛名的一个人物,岩冰当然不认识赵家鸿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可是等他一张口,赵家鸿倒惊喜地叫了起来,因为岩冰那浓厚的鼻音,确凿无疑地告诉他:这个人是自己的老乡。岩冰也很高兴,和赵家鸿不一样的是,他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而且,他将来还想回去报效桑梓的。

    “环保事业是我一生的追求。现在,中国森林覆盖率最低的地区是哪里?是西北。沙漠化程度最严重的地区是哪里?也是西北。缺水程度最严重的地区是哪里?还是西北!我是学水利专业的,又有环保经验,回去后正好可以大展宏图。”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火焰一样的亮光。没错,他就是个疯狂的人,认识他的人全这么说。他谁也不放在眼里,所以常受到家里的责骂和系里的警告,甚至被学生处当作重点监视的对象。有时候,他甚至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一忙起来就好几天忘记了喝水,弄得嘴角干裂,嗓子红肿。

    初次见面,赵家鸿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没有经过任何考虑,当然也没有通过任何考验,他就成为了“兰心盟”的一员。

    “兰心盟”现阶段的任务,是对辽南湿地中的白鹤进行保护,所谓保护者,其实并不是要大家手执大棒昼夜巡视,而是定期对它们的数量进行统计,研究变化的规律和原因。这块湿地是辽河的入海口,位于距离大连上百公里之外的盘锦地区。它也是除北大荒之外,整个东北地区最大的湿地,当然也是野生鸟类过冬的优良栖息地。每到冬春之交,就有大群的候鸟经此北上远东和西伯利亚,此起彼落,宛如云起潮生,景象蔚为壮观。

    按照计划,志愿者要在每个星期天去一趟湿地,每次都是一大早摸黑出发,到了深夜才能回来。

    现在,赵家鸿心情激动得像是加入了黑社会——不,更像是加入了“骷髅会”之类神秘教派。他突然发现周围的人全是俗人,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的崇高理想。看他们每天除了上课、吃饭、上自习外,就是谈论女生——如果是女生的话,那就反过来谈论男生。显得多么的无聊和空虚呀!

    且慢!先别全盘否定,赵家鸿发现至少还有一个人是例外,而且,天底下似乎只有这个人是站在自己一边的。

    赵家鸿想到这里,更加睡不着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害得上铺的王子奇跟着一起失眠。第二天天刚亮,赵家鸿一骨碌爬起来,连早饭都没有吃,就急匆匆地跑出了宿舍。宋闻道说他真能憋尿,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赵家鸿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因为莫春确实被吓了一大跳,她没有想到他会来女生宿舍找她,而且这么早,弄得自己脸都没洗完就跑下来了。

    赵家鸿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可是见面以后,却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莫春一边盯着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看她们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上只穿了一只丝袜,一边耐心地听着赵家鸿的雄图大志。

    她虽然只比赵家鸿早一年入学,可是广播台是一个信息中枢,所以不但知道岩冰是谁,还知道许多赵家鸿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呢。

    “我不会和你一起去的。说出来一定让你失望,我是个很简单很俗气的女孩子,尽管每天在广播里讲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可是说心里话,连我自己也不怎么信。何况,我还很娇气,吃不得一点苦。”

    赵家鸿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只觉得手脚丝丝发凉。莫春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说得太生硬了,于是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劝你也不要去了。言为心声,我从你最近的稿件中觉察到,你的心态似乎有了一些变化。要知道,一个人过得太顺了,难免会变得浮躁和浅薄起来。”

    莫春本想抚慰赵家鸿两句,可没想到却正戳到了他的痛处。最近这半年以来,赵家鸿确实有点春风得意,由于《星星雨》的原因,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听众的耳朵里,不要说在本年级,就是在外系也有了点不大不小的知名度。就在前天,系里的文宣部长还找过赵家鸿,想要挖他去当副手。至于其他方面,那就不好讲出来了,比如邻班的文娱委员看自己的眼神就有点特别。

    莫春还想起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才幽幽说了几句。

    “其实,你还没有真正了解大学生活,至少你还没有看出学生自身的弱点。我认识很多人,他们也有非常远大的抱负,而且没有一个人的才华在你之下。可是,一个人想法太多,精力就难免分散,四年下来反而一事无成,连正经的学业也耽误了。”

    莫春见他低头不语,以为自己的攻心战术已经成功,就准备收兵回营了。

    “好了,我要赶到台里去放音乐了,你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吧,别天天想着伟大事业,小心愁成一个小老头!”

    赵家鸿很难看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整整一天,他都感到很郁闷,可是,既然已经参与了进去,哪有被人家说上几句就打退堂鼓的道理。

    着名的红海滩上,布满了半人高的芦苇,芦苇丛中是密密麻麻的鸟窝。赵家鸿在里面钻进钻出有大半个小时,总算点清了白鹤的巢穴数目,他直起身来,看到远处伫立着一台台俗称磕头机的采油机,很羡慕它们不知道什么叫做腰酸背痛。要知道,这一带不但是白鹤仅存的繁殖地段,也是辽河油田的主采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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