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春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拿出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好几个人的名字,然后用一根根线条将它们连接了起来,终于,她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李潜龙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
多年来,莫如海始终过得提心吊胆,他最害怕的就是赵德光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妻子朱非烟早就对他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一见到赵家鸿,他就觉得灾星当头,可是猜不透他来干什么,于是,他就绕了一个大圈子,找到了李潜龙,经过一番耳提面命和慷慨许诺,李潜龙答应做盯梢的工作。为了创造条件,莫如海还特地动用职权,无中生有地安排了一份水质检测工作让他们去干,可是一个暑假过去了,什么也没有探听出来。很快,他又得到了一个让自己既恼怒又兴奋的消息:女儿居然爱上了赵家鸿。他当然不能容忍掌上明珠投入情敌之子的怀抱,但是这样一来,赵家鸿就离不开莫春了,而李潜龙作为莫春的痴心追求者就有了接近他们的机会。
后来,莫春从母亲的柜子里拿走铁盒子后,朱非烟误以为是莫如海干的,两人的争吵固然导致夫妻关系破裂,但也让莫如海得到了一个信息:赵德光送来的是一个装有刺绣的铁盒子,而且他很快就推断出是莫春拿走的,于是决定从女儿身上打开缺口。
莫春现在才明白:原来,去年除夕晚上,父亲希望她答应的那件事情不是让她离开赵家鸿,而是把铁盒子交出来。同样,如果不是他的授意,李潜龙怎么会知道自己手中还有一副刺绣呢?她想不到父亲为了自己可以把女儿当作礼物送人,更想不到李潜龙花在自己身上的钱竟然全来自父亲的腰包,回想起昨晚的那顿盛宴,禁不住一阵反胃。
但是,她来不及恨父亲,因为,那只摇尾巴的家犬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反噬的恶狼。李潜龙固然不知道铁盒子有什么用处,可是却知道它对莫如海很有用处。莫春骂自己真糊涂,从广播台当同事算起,她和李潜龙已经认识了好几年,竟然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现在,莫春觉得眼中的世界一片灰暗,只有一点亮光在心底若隐若现。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武断,不给赵家鸿一个解释的机会。她亲眼目睹了赵家鸿拥抱徐晓卉的那一幕,可是如果他们真有其事的话,为什么一年来落在她眼里的,一个是形单影只,另一个是郁郁寡欢?最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徐晓卉已经被保送去了复旦读研究生,而赵家鸿却铁了心要回凉州去卖酒。
莫春从未像现在这样急切地盼望见到赵家鸿,可是,两人见面时的情形简直就是风采大赛后的翻版:当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重新接受他的时候,却得到了重重的一击!
莫春回家后就躺在了床上,她不想见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是事与愿违,先是莫如海问她哪里不舒服,随后就有保健医生和护士给她打针喂药,最后,当她终于清醒过来时,面前居然又站着一个人。莫春生气极了,拿起枕头想打他出去,可是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是你?你怎么进来的?”她以为自己还在高烧中,说出来的话也像呓语一样含混不清。
“我本来不想来,也不该来,可是走之前不和你道别一下,总觉得不礼貌。你父亲不肯让我进来,还说要叫保安撵我走,可是我拿一样东西跟他做交易,他就改变了主意。”
“铁盒子?你是怎么拿到的?”莫春虽然身体很虚,可是思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找到了李潜龙,只说了一句话就把他吓住了。”她的反应如此之快,倒先把赵家鸿吓了一跳。
“什么话?”莫春心想李潜龙将它居为奇货,怎么可能为几句话而拱手让出呢。
“我告诉他:这个铁盒子很不吉利。他问我怎么个不吉利法,我就实话实说:最早携带它的人是宫廷的太监,可是他们一出海就遇到了风暴,即使乘坐着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船只——宝船,也落得个樯倾楫摧的下场,几个人从海难中侥幸逃脱后,又被困在离岸不过几公里的一个小岛上,最后竟然活活地渴死在那里。几百年后,这个盒子又重见天日,可是,拿到它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倒了霉:第一个被同窗出卖,遭受牢狱之灾;第二个被无辜牵连,流落边疆;第三个夫妻反目,只身远走海外;第四个连遭误解,有口难辩;第五个天不遂愿,好梦难圆。现在,你就是第六个了!”
“他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呢?”他的语气让莫春听得心里发寒。
“他了解我,知道我从来不说谎话。我也了解他,他的爷爷解放前是个街头摆摊的算命先生,后来却成了凉州市气功协会的会长,李潜龙从小就是由他带大的,可能也沾了点灵气吧!”
莫春脸上的笑意就像雪天的日影一样徒具其形,让赵家鸿看得心头发酸,他突然想起了一事,将那张扫描图拿了出来,莫春接了过去,看也不看就撕成了碎片,纸屑撒得满床都是。赵家鸿心想那些书信的下场必然如此,这样也好,以后倒可避免彼此睹物伤情,于是起身告辞。
经过客厅的时候,他又见到了莫如海,和他预料的一样,铁盒子已经被砸成了碎片,刺绣也化为了缕缕灰丝。不过,那个公众眼里永远风度翩翩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头发散乱,目光迷离,全身每一个细胞都透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戾之气。莫如海怒视着赵家鸿,仿佛要将他生吞下去,可是,当他看到后面出现的莫春时,立即就像被鞭子抽了一样瑟缩颤栗起来。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在失去妻子以后,女儿也将离自己而去。
赵家鸿虽然深恨莫如海,可也不愿意见到他这副可怜像。他匆忙下楼后,才发现莫春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等他停下,她也站住了。他看了她一会儿,她始终低着头,于是,他就走了。
转过一个弯,看不到莫春以后,赵家鸿的双腿就开始发软,几乎迈不开步,他坐在道边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回到了学校。
天知道,他刚才演的是一出彻头彻尾的假戏!他根本就没有找过李潜龙,李潜龙当然也绝不会被几句鬼话吓倒,只有莫春对铁盒子又恨又怕,加上女性容易受心理暗示,所以即使心有疑窦,也不愿穷追深究。在过去的一天里,赵家鸿只做了一件事情:从废品收购站寻找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一番改造后,再塞进去了一块半新不旧的绣有鸳鸯图案和“天作之合”字样的绸缎。果不其然,莫如海见到刺绣后怒不可遏,更欲毁之而后快,加上机缘凑巧,莫春不在眼前,无法辨认它的真伪,于是,在莫家父女的心目中,它已经不存在了。
这头落实后,赵家鸿立即去见李潜龙,说自己刚接到莫春的电话:前天家里失窃了,丢了一件很重要的物品,警察勘察了现场后,认定是熟人所为。回想这几年来,出入莫家最多的就是他们两人,所以,请他们明天上午务必一起来派出所接受询问。看到对方怀疑的目光,赵家鸿苦笑着说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这种事情她应该先打电话通知你才对呀,也许,她觉得我的嫌疑更大吧。李潜龙鼻子里笑了一声,问他知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赵家鸿说自己是个外人,又是被怀疑对象,当然不好意思问,不过,听她的口气似乎是祖传的古董之类的宝贝。
这一个多月来,李潜龙和莫如海已经斗过好几次法了,心想这条栽赃之计可真够狠毒的,只要警方从自己身上搜出铁盒子,那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看来当务之急是把它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盘算周详后,他说自己明天一定去,不过可能要晚到一会儿,赵家鸿就不必等他了。赵家鸿告辞出来,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李潜龙是不会去的,因为他连哪个派出所也没有问。但不管怎样,他终于达到了一个目的:那个该死的铁盒子再也不会出现在大众面前了!
赵家鸿回到了空无一人的319寝室,这里已经一片狼藉,桌子上有郑君留的字条:“我们先回成都见父母,然后去敦煌玩,请你负责接待。”毕业纪念册也放在了枕头上,翻一翻,全班只有徐晓卉和牛芳兵没有留言,这是可想而知的。靳璧拿到学位证书后,几乎立即就消失了,连全班的毕业合影也没有参加。她的留言很长,前面说了一大堆让他耳烧脸红的话,最后一行却触目惊心: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也许以后永远也见不到了。但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因为女人是最会骗你这样的好男人的!”
赵家鸿知道她已经不是女孩子了,但自己还算不上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暂时不用太害怕。
他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寝室里发生了一起纵火案、一起抢劫案和一次流血事件。崔锋喝醉了,不但脱得精光,还把校服点燃后丢到了窗外,烧着了灌木丛,幸好扑救及时,才未酿成大祸;刘大为先下手为强,将贴在墙上的合影包括奖状悉数卷进了自己的行李——不管是真品还是赝品,等别人反应过来已经迟了;王子奇又被送到了医院,不过这次受伤的部位不是脸而是脚,他不知道做了什么高难动作,啤酒瓶的碎片居然穿透了拖鞋,把脚掌拉开了一个大口子。而每个人都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赵家鸿,在这样的时候,他居然不见了,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伙,怪不得女朋友把他踹了呢!
到车站送行的时候,生离死别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胡华和牛芳兵抱头痛哭,开车的铃声响了也拉拽不开。崔锋过去是健美班培养出来的次品,现在却成了母校的象征,他接受了太多的眼泪和拥抱,连脖子都被捏疼了,以前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受人爱戴过。徐晓卉一上车就缩在了角落里,她以为赵家鸿就在外面的人群中,甚至想象着他可能冲上来,要将自己拉下去,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哭得很厉害,幸好周围每个人都在哭,所以谁也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异之处。
赵家鸿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辅导员王红军听得动静,进来和他聊了一会儿,最后用伤感的口吻说了句“以后相见,我们就是兄弟了!”赵家鸿听了连连点头,心说我们以前从来也没有把你当成长辈。
天色渐晚,赵家鸿知道该走还是要走了。不过才走到宿舍门口,又被传达室的老大爷叫住了,说有电话找他。赵家鸿心想一定是邹天驹这个老东西阴魂不散,顿时火冒三丈,走过去一把抓起话筒就大吼一声:
“我知道自己亏欠了你,等来生再还吧!”他重重扣下了话筒,对着满脸惊愕的老人家说了声再见,那意思是你再也见不到我了。走下凌水桥头的时候,赵家鸿心中一动,蓦然回首,那西山上的落日竟有血一般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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