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鸿看得连连点头,不过,信里的最后一段话就让他不大好理解了。
“你们这一代人,是中国五千年历史上第一代从整体上远离了战争、内乱和饥饿的年轻人,在成长过程中,我们老一辈总觉得你们生在福中不知福,太喜欢享受,太散漫自由,甚至有点不负责任,但事实证明你们过得比我们好,也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很多事情。我们年轻的时候总被大而无当的理想所激动所折磨,人到暮年才感觉到:有些貌似神圣的东西并不总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树干已死,树根也会冒出新的绿芽来,人的感情也是这样的。赵家鸿工作之余,就和前台的小姑娘聊天,他发现两人的年龄相差了不过五六岁,却几乎成了两代人。谈到恋人的标准,她说只要自己喜欢,不管对方是什么年龄、相貌、家庭背景、有无恒产,也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轰轰烈烈、无怨无悔地爱一场,才不枉过此一生。赵家鸿听后顿感自愧不如,正要赞她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结果人家末了又说了一句:等玩够了,再嫁给一个最有钱的!赵家鸿惊诧之余,差点忍不住问一句:你是想收心了,万一那个有钱的人才开始玩怎么办?
小姑娘不但在感情上很有主见,而且很精明,她觉得赵家鸿不但头脑落伍,言谈乏味,还很傻——这是星海大学出来的学生留给大连人的主要印象,为了老板的几句好话就卖命苦干,现在熬夜做文案不算,还天天跑出去拉广告,要是换成自己的话,早就嚷着要加薪了!
由此可见,赵家鸿和纯情少女之间已经有了代沟,无法将对方钓上钩,只能求助于别人牵线搭桥了。王红军给他介绍了一个本系的研究生,双方见了两次面,感觉还不错,她不漂亮,但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谈吐也很文雅。赵家鸿犹豫了一段时间,决定不再寻觅了。自己的年龄已经不小,对方也容不得细水长流了。要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是一天培养出来的,就像赵家鸿和莫春一样,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仅仅是那一次秋夜的对谈,她也许会永远在他心中留下影子,但绝对到不了刻骨铭心的地步。
这天的天气好得不得了,赵家鸿走在了校园里,心情也和天气一样透亮,经过了系楼前,他特意停下来看了几眼玉兰树,突然见到一个人从花影下缓步走了过来,他愣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齐芸。除了多了点丰韵之态,她当然并没有多大变化,赵家鸿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屁股后跟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像个小皮球一样地滚前滚后。
齐芸见了他也很高兴,但却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她说自己这次是回国探亲,让父母看看小外孙。一边说,一边让小家伙叫他“舅舅”,赵家鸿听了很感动,为了表示亲昵,他将小男孩举到空中抛了两下,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男孩却不怎么高兴,赵家鸿很尴尬,说一定是自己的胡子太扎人了。齐芸笑着说玫瑰也扎人,你却拿着不放手。
“你们两个还真浪漫呀,约会也和以前一样!”她半羡慕半调侃地说道。
“我和她?以前?”赵家鸿心想我和女友认识才不过半个多月,何来“浪漫”一说,他看了齐芸半天,才突然明白过来了,手一抖,那束玫瑰花落到了地上,小男孩捡起来要递给他,他却没看见,给母亲也不理会,小男孩一生气,就把花瓣全揪下来了,洒得满地都是。
“莫春不是已经回来了吗?”齐芸看到赵家鸿的模样,简直觉得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人在大连?”赵家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声音僵硬得好像石头,掉到地上能砸个坑。
“没错。她对我说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后就会去找你的,你难道没有见到她吗?”
“她回来只待了一天,又走了,我没有见到她。”赵家鸿叹了一口气。
“这怎么可能呢?从她走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还没见她回英国来,连个电话也不打,我先生还和我开玩笑,说她一定是乐——乐不思蜀了!”他的原话当然不是这样的,不过那些夫妻枕席上的话,齐芸怎好意思说出口呢?
“你,你怎么会认识她呢?”赵家鸿到现在才发现齐芸竟然比自己更了解莫春的行踪,而上大学的时候,她连莫春的面都没有见过。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原来,当初秦桦结婚的时候,齐芸的丈夫恰巧是新郎的上司,在宴会上,客人照例夸新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说新娘和伴娘也长得很像,秦桦说那是自己的表妹,并半带炫耀地说人家还是星海大学管理学院的在读研究生呢。对方一听大感兴趣,提起了赵家鸿的名字,问她认不认识?莫春说见过几次面,不过并不熟,听人说那个男生一向放荡不羁,所以女生都躲着他。齐芸的先生很诧异,说自己的妻子一直很欣赏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前几天夫妻通电话的时候,她还问起赵家鸿毕业的去向,自己为此专门给学校分配办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要回家乡去卖什么酒,这可真让人想不通。
这件事情只是婚宴的小插曲,齐芸的丈夫过后也就忘了,可是没过几个月,莫春却突然找上门来,声称说自己就是赵家鸿的女友,他正感到惊诧,可是看她的脸色,也不好细问。莫春求他帮着把赵家鸿的关系落下来,这很不好办,因为当事人已经不在了,但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有了接受单位,加上秦桦的帮助,赵家鸿的户口自然就有了着落。
赵家鸿默然半晌,才开口问学校这边她是怎么打通关节的呢,齐芸刚说出“瞿云卿”三个字,他就全明白了。
“没过多久,我先生也调回了英国。又过了一年多时间,莫春也出来读博士了,大家一起见了面,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去年的春天,我们新买了一套房子,孩子也大了点,该学点中文了,可是我们都没有时间教他,想起莫春的文学根基不错,加上她原来住的那个地方离学校太远了,如果她能搬过来和我们住在一起,那可真是两便了。我一提这个话头,她马上就答应了,于是,我先生就开车把她接到了我家里来。”
赵家鸿心头有一只狍子在乱撞,他说了一个日子,问莫春到她家是不是这一天。齐芸想都没有想就说是,因为那天是儿子的生日,没想到莫春来了以后才知道她的生日也是同一天。
原来,这也就是当初赵家鸿从秦桦那里得到莫春的确切消息后,为什么不立即在当天给她打电话的原因。
赵家鸿立即走了,齐芸见他没影子了,才想起来还没问他为什么不把邹教授的书还给人家呢?刚才在办公室里碰了面,他还一个劲地追着自己讨要,场面可真够尴尬的。
赵家鸿在途中给那个女生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很抱歉负约了,请她原谅自己,并祝她一生幸福。女方知道他不会再来了,心里自然有点难过,但这种相亲成功的概率本来就低,她有心理准备,所以也不算是太伤心。何况,她还觉得赵家鸿这个人个性太强,好冲动,自己还感到有点不适合呢!
赵家鸿又来到了莫家,发现房门大开着,新主人正在兴高采烈地指挥工人搬家具呢——这又是大连人的优点,他们可能是中国人中最不讲迷信的人了。——当然严格说来莫如海也并没有死在屋内。赵家鸿问起旧主人的去向,得到的回答说上午还见过她一面,把钥匙一交就匆匆走了,听说要赶到机场去送表妹出国——赵家鸿这才知道他说的是秦桦。
赵家鸿立即赶往机场,在出发的自动门口,几个人正拥着一位珠光灿然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后面还有人扛着摄像机紧跟着,显然来头不小。他也不管不顾,一头就撞了进去,引起一片惊骂,还差点踩到那位女士的脚,她瞪圆一双妙目正要发火,突然变得惊喜万分,叫出了他的名字。
赵家鸿回头一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是徐晓卉!
“真没想到,一回到大连就见到了你!”她几乎有点失态地来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手还揪住他的衣袖,连连摇晃着。
“我也是。”赵家鸿很高兴地回答道,但这种高兴打了折扣,就像一个饿汉面对满汉全席时突然感到了内急。
“再见一面可真不容易!”徐晓卉的语气中有点感伤,眼圈也红了,几乎泛起了泪光。
“再见!”赵家鸿完全同意她的观点,话却说得像猎头公司一样只择其要害,他匆匆留了个电话,就丢下她走了。
徐晓卉见他的身影消失,心里很是失落,她没想到赵家鸿见了自己竟然会这样冷淡,看来,自己在他心中一点地位也没有,刚才那么激动,纯粹是自做多情。过后好长时间,她才回想起自己出机场的时候,看到一个人似乎有点像莫春,而她也回头看了自己两眼。怪不得赵家鸿那么着急,也许是为了和她一起赶飞机出外旅游吧。唉,说来说去,人家两个才是真正的一对儿呀!
赵家鸿在机场里乱转了一圈,才明白自己已经来晚了,但是他并没有彻底绝望,因为大连没有直达欧美国家的航班,莫春如果要走的话,还需要到北京转机。
在北京机场国际入口外的嘈杂人群中,赵家鸿像个猴子一样窜来窜去,直觉她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但就是看不到——也许,她会像当年两人第一次约会时,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最后,他放弃了徒劳的寻找,在入口最近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口琴,轻轻地吹起了那首《SoundofSilence》,这是《星星雨》栏目的背景音乐,莫春最熟悉也最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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