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文集:红了的冬青-千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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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支那料理屋的小脚老板娘来了之后,这京都市外不景气的大文字町的人们,尤其是女人及小孩子,忽然显得格外有生气起来了。没有看见顶不肯白费光阴的酱油店的老板娘天天早晨站在鲜果店门口同他们的老板娘吱吱喳喳的,又说又笑吗?糖果店的大女儿似乎也因为有了有趣的新闻,特得了家长的体谅可以向对门木炭店的二掌柜公开地挤眉弄眼地谈笑了。孩子们更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奇迹一般。下了学哪一天不是三三五五成群结队地走到料理屋左右,交头接耳地嬉笑,嘴里嚷嚷要见老板娘呢?有时等急了便大家拉了手成一个圈儿转着走,口里唱“呛——呛——呛——小脚儿呛,南京呛”,再不见出来,淘气的孩子便大声唱“南京姆士呛——”直到料理店的伙计小顺出来开了嗓门,提起山东调子嚷了几句,还得张了胳臂赶小鸡那样——嘘,吓,嘘,才把他们算是轰走了。

    这些鬼灵精的孩子们有时还不甘心走,他们一个一个回头向小顺做鬼脸,学他的声调说:“伊奴,八哥,八哥,伊奴。”女孩子就放声叫:“南京姆士,小脚儿姆士。”有一回不知是哪个女孩子提高嗓子叫道:“南京小脚儿伊奴八嘎!”大家哄然放声地笑,于是大家高声叫喊。料理店的老板看血本的分上当然犯不着赌一口气给孩子们闹关了门,常常倒转过来喊小顺儿别同他们胡闹。“君子不同小人斗”这样的话一说,血气方刚的小顺就平和了许多了。

    这一天孩子们又起了一会儿哄,见没有闹出什么花头来,有些便无精打采地走回家找糖吃,有些拉了学伴跑到神社前的空地上抛球捉迷藏去了。

    大人们看着孩子们的起哄,都咧着嘴笑,这兴头比赶除夕的八坂神社的庙会差不多吧。本来呢,京都市民是出名的和蔼有礼的了,他们为了他们的令誉,对支那人原也是一团和气,绝不像那暴发户的江户儿见了死老虎还要打几拳才痛快。可是自从上海之战以后,支那虽受了相当膺惩,但不幸的是日本健儿也送掉了不少的命,禁不得各大日报天天用大号字登载前方消息,用大号字载着国难的社论,尤其是那挂着铃铛飞跑的送号外人,常常在半夜把大家从温暖的被褥中闹出来给与一种永远不忘的又惊喜又愤慨的消息。这样种种熏陶习惯,近来这古道的京都人已多少变更了性情了。

    孩子们分散之后,街上忽然冷清起来。吉田鲜果店的老板正色地向他的朋友中村君发议论道:“无怪乎上星期公论堂那个演说的讲,支那人,男的是鸦片烟鬼,女的一多半是瘫子,那三寸的小脚儿,你想她能做什么事,这还是我们日本人没有拿准主意,在上海若是连着打下去,还不灭了他的国吗?”

    那个朋友也记起先时主战派的演说,讲支那人怎样怎样没有希望,灭她真是容易的事了。他也是受了报纸熏陶的人,当然也同意朋友的议论,他笑答道:“如果我们去年什么都不管,打下去,此刻你我都可以放量吃支那料理,玩支那女人的小金莲了。哈,哈哈。”

    “什么,你们要玩支那女人吗?”老板娘脸上微微发点热,在屏风后带笑喊道,“请你们留心日本女人的拳头呢。”

    老板娘说着已经走出来,中村迎着笑说:“我们商议娶小脚姨太太呢!”

    “我就不明白,走不了路的小脚婆娘,弄来家做什么?”

    “玩罢咧!”中村哈哈哈得意地笑,他的笑声似乎这事情真是有了影子的样子了。

    “中村君,你再说,我要告诉你的太太了。”老板娘恨恨地笑又指丈夫道,“若是他弄一个,你看着吧!”

    “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吉田叹口气,喝了一口酽茶,又道,“弄一个,拿什么养她?现在自己连吃萝卜白饭都要打算盘呢。我早就看透了,就是灭了全支那,我们还是我们罢咧。讨小脚姨太太的还是那些军官,那些政客。”

    “这话也有相当的理由,全世界都在闹经济恐慌,哪一国的商人都嚷不景气,谁叫我们做了商人呢。”中村停了停才说。

    这“不景气”三字一提起来,大家触动了心事,再也提不起兴致来谈闲天了。中村讲了几句不相干的话,便在席上弯了弯身,道了再会,穿上木屐去了。

    “爹爹,你们方才笑什么来的?”千代子从里间来笑问道。

    千代子是个眼圆脸圆、头发漆黑、具有东洋女孩子美点的女子,她已经满十二岁了,还没有弟妹,夫妇俩不由得不把她当作活宝一般了。

    “唔,”父亲似乎答不出来,也不高兴再讲,只应了一声。母亲便接下去说,“他们俩商量着要去支那娶小脚儿姨太太呢。”

    千代子看见爹爹脸上不屑地冷笑一下,她便说道:“我知道爹爹不会做这傻事,中村伯伯倒说不定。是不是,爹爹?”她一边说着摇着父亲肩膀问。

    “你看事比妈妈聪明得多了。”吉田拉了女儿一双肉软的手儿放在鼻上嗅。

    母亲拿着火筷子拨火钵的炭,古铜的水壶地开了,她掀开茶壶盖放了撮新茶叶,冲了开水进去,倒出两杯茶来,递与女儿,一杯叫她递与父亲。因为不景气,这几个月来,吉田老板娘没有买过西洋点心或团子柿饼玉关之类给丈夫女儿做下午茶吃了。近来都是吃一两块廉价的和制洋糖喝一杯热茶便把下午混过去,现在的茶算得是今天下午的茶了。

    “妈妈,忘记告诉你一件好笑事情,今早上学的时候,我看见那小脚儿婆娘了。”千代子一边说,面上忽然露出笑意,好像还有余味的一般。

    “在哪里看见?”老板娘的茶似乎觉得特别可口,长长地吸了一口。

    “真的看见,在内山医院门口,抱着一个小娃子。我因为很想细看她的小脚儿,就跟她走了几步,哪知道她倒走得很快,那对小脚儿嘚,嘚,嘚地在马路上飞走,像马蹄子一般,好玩极了。”

    “又有说小脚儿好玩的了,真是奇事!”老板娘看着丈夫笑道。

    “爹爹,你信不信?只有这般大呢。”千代子说着用手指张开比了比。

    “我看见过。在神户,大阪,多得很呢。”吉田说着划了洋火点了一根纸烟。

    “昨天百合子问山本先生支那女人为什么要缠足,她们不怕痛吗?先生说支那男子喜欢小脚,她们便缠脚罢咧。先生又说支那女子很糊涂,男子叫缠足便缠足。女子缠了脚便不能自由行动,男人要怎样就得怎样了。”千代子很用心地一边回想一边说,“唔,他还说支那男人因为女人缠了脚不能自由,他们就可以自由地出外弄姨太太回家来呢。”

    “我们日本女人可不会那么糊涂。”老板娘见丈夫没有答话,她洋洋地说。

    在千代子脑子里浮现着的支那女子真是怪物。在家里软得像一块生海蜇,被水冲到哪里便瘫在哪里不会动了。偶然立起来走路,却又嘚,嘚,嘚地像马一样走得很快。

    她闷闷地伏在父亲肩上想了一会儿,她真想看一看那双神秘的小脚儿,它果然是两三丈布条包成的吗?

    “什么时候能看一看她们怎样裹那小脚儿才好呢。”千代子叹了口气说。

    “又脏又臭罢咧,有什么看头!”母亲连忙答。

    黄昏近了,老板娘下到厨房里。这时空间里充满了烧小青鱼的腥味。这是千代子顶不爱吃的一种菜,却天天得吃一次,“这还不是为了省钱。”那天妈妈对她解说她要买这样小鱼的话时,声音是哑的,只差没有流下泪来。千代子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可怜,真想痛痛快快替妈妈哭一回才好呢。

    她闷闷地站起来把上学穿的酱红裙子摺好,放在壁橱的架上,用父亲的小皮箱压着,明天早上穿就很平整了。这是很麻烦的事,家里本有前年买的一个电气熨斗,母亲却收起来不肯拿来熨衣服,怕费电,又多一点支出了。

    正在此时,距离三四丈远的支那料理店炒菜却炒得很热闹,油香肉香夹着炒菜铲子的急忙清脆的响声,一直送过来。前年,上海战事以前,千代子一家曾去支那料理店吃过一回饭,差不多样样东西都很可口,碗碗里都装得满满的,末了却吃一个空,大家饱得发胀,只花了两元饯,连会打算盘的妈妈都啧啧叹服了。啊,真香,怎样能再吃一次?

    千代子咽了一口唾沫,忽然想起早间山本先生讲的话来,立刻跑出来向父亲道:

    “爹爹,山本先生说支那东西真是又多又便宜,像平常做买卖的人家每天都可吃大条鱼大块肉,桌上一摆就是十来碗菜。他常到朋友家吃支那料理,他是到过支那的,亲身经历过,一点儿都不扯谎呢。”

    “你嗅到支那料理味儿嘴馋了吧?”父亲正在整理账本,回头笑了笑道。

    “其实真是好吃,我觉得比西洋料理好吃些。”女儿见说对了也笑了,她接下说,“我们也去支那做买卖去吧,爹爹。”

    父亲沉吟未答,千代子又补一句,“山本先生说满洲是我们日本生命线,日本人去到满洲就有生命了,都住在日本将来是会饿死的。爹爹,他说得很对吧?”

    “对是对的,可是我们去不了。”

    “怎么去不了?”

    “原因多得很,讲给你听,你也不懂。”

    “我懂,你讲好了。”

    “再说,支那不是抵制日货吗?你懂不呢?”父亲微微伸了懒腰,把看账本用的眼镜卸下来,袖了手呆呆地望着火钵子。千代子明白爹爹这是想心事了,不敢再多言语,只轻轻地念道:“支那人讨厌啊。”无聊地走去厨房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吃过早饭,已是八点,还出太阳。爹爹上柜台前坐地去了。妈妈沉着脸在楼上打扫。千代子抱着一堆换下来的衣服走到水槽边,放了洗衣盆,拿出搓板,拧开水管,让水哗哗地放。她不知为什么,今天也特别地觉着不快活,连早晨父亲特意给吃的苹果,吃到嘴里都不香。她用卷袖绳高高地束起两袖,露出红润的胳臂来,手放在盆里,觉得有点冷,抬头看看天,天还是阴沉沉的,她拧住水管,正待放衣服下盆,只听妈从楼上后窗叫道:“千代子,别洗啦。百合子来约你洗澡去,快出去吧。她等你呢。钱给你,接着。”妈把一个五厘钱掷下来,随后又掷了两条毛巾。香胰子楼下有了。

    千代子像是忽然遇了大赦一般,面上登时满了笑容。澡堂在日本真是女子的洞天福地,尤其是在阴冷的秋日。试想在阴冷的日子从一间四面都透风的木板纸窗子做的房子换到一所热汽满屋的温室里会觉得多么舒服呢。好处还不止这一点,一般人恐怕觉得最难得的是只花五厘钱,由你洗到几时用无穷尽的干净热水吧。难怪酱油店的老板娘、糖果店的大姑娘一去就洗三四个钟点,有些是谈天的聪明女人,简直把澡堂当作她们的茶馆了。

    “妈,我去了。”千代子喊着穿上一双半新木履,披上一件单外衣,洋洋得意地跳到外间。百合子正倚在账台前同父亲说话。

    百合子,比千代子大两岁,是个长身圆脸、眉毛漆黑、皮色红润、刚懂些事理、很信服大人话的女孩子。她简直是小学校三个先生的留声机,她常常背出先生说过的话,一点儿都不错,甚至一些语助词,都不会遗漏一两个。所以先生们都非常喜欢她,常常拍着肩膀当着人夸奖她,说:“她可以作日本少女的模型。”

    近来山本先生常常特别灌入学生爱国思想。他说,爱国就得打敌人,第一个敌人却是露西亚[1],可是露国大得很,挂了红旗以后,又一天比一天厉害,日本同他打得先扩大自己的实力,唯一的方法,就是吞并了目前动乱无止的支那。说到支那,他常常冷笑道:“支那真是一只死骆驼,一点儿都不必怕呢。你想男的国民整天都躺在床上抽鸦片,女的却把一双最有用的脚缠得寸步难移。实在说,这还不等于全国人都是瘫子吗?”学生想象到一国人都是瘫子的样子,未免好笑,都哈哈地大笑起来。百合子却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回家来就学给父母及左邻右舍的朋友听。她说时脸上的表情却是非常真挚,听的人都啧啧叹服。

    千代子一望百合子脸上严重的神色知道必有什么新闻要报告了。她还没问,百合子拉了她急走出店门,携了手才说:“千代子,有好新闻呢。”

    “你猜不到的。”她伏在她的耳上,小声道,“刚才我在楼上看见那小脚女人抱着孩子走到山手町的澡堂去,她是避我们这町的人呢,跑到那远一点儿的一间澡堂去。”

    “我们也去,你说好不好?”千代子高兴得要跳起来。

    百合子得意地点了点头,“去就去。小脚儿,又臭又脏,配到我们日本人的澡堂吗?”她说着,脸上无端地愤怒起来,她决然地说,“我们为了爱护日本人,应当不让她洗。”

    “怎样不让她洗呢?叫澡堂挂牌子禁止支那人洗澡吧。”

    “那不行的,我同你今天做一件爱国大事吧,”百合子忽然计上心来,得意得很,她重伏在她朋友的耳上切切地说,“我们想法羞辱这个支那女人一顿,岂不是好?”

    “好极了。”千代子一路高兴得咯咯地笑个不住。这该是一件多伟大的事呵!

    到了山手町,手掀开澡堂的青地白阳字的布帘,千代子的心里忽然一阵乱跳,说怕也不是,倒有点像心酸。她那次看到教高等班生物的先生拿着一只青蛙破肚子给学生看,很像这样的心跳,这不奇怪吗?跳什么呢?

    她们俩各交了五厘钱给柜台,便脱了木履跳上浴室外的席地,直走到穿衣镜前放下衣物。

    脱衣服时,千代子偶然望到镜里的她,脸是飞红的,嘴唇似是跳动,笑得很不自然。望望她的同伴,却也不像平时那么笑得可爱,不,笑得是有点可怕呢。怎一回事啊!

    脱过贴身的汗衫及小裙子,她们都用毛巾掩了下身,交换了一个顶不自然的笑,走进澡堂里去。

    推开澡堂的玻璃门,里面看是别有天地呢。又温润又洁白的热汽充满了空间,嗅到的是清新馥郁的肥皂味儿,听到的又是种悠闲愉悦的笑语声,间中也有一两人低低的哼着曲子,那也是多么可爱的调子啊!

    她们两人默默地一边欣赏,一边跳入碧清的热水池里浸着。真舒服,这好似在母亲的怀里一样。

    热水池边上那一角有三四个正在洗澡的女人围着一个白胖娃娃逗着又说又笑。都是那么起劲,那娃娃一定很有趣吧。千代子望着不自觉地,游到那堆人的后面。

    怪不得大家那样起劲,原来是那个胖娃娃做着各样的怪脸逗人,他自己时时也咧开那熟樱桃样的小嘴,露出几个洋玉米粒似的小白牙向着人很天真地笑。他的母亲面上却露出母亲特有的又得意又怜爱的笑容。她在瓷砖上跪着,将娃娃放在水面啪啪地踏着玩。围着他们的几个女人都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娃娃,她们笑得多么自然,多么柔美,千代子不觉也看迷了。不到一分钟她也加入她们的笑声里了。

    百合子一言不发地在一边浸着身子,听着千代子加入那一堆女人的笑声,她知道那抱娃娃的就是小脚女人,她不免有点生气,同时却有点感到自己的孤寂,一阵无名的烦恼袭上心来,却又不好意思发挥,心下骂道:“千代子到底是小孩子啊!”小孩子怎么不好呢?问到自己,却又答不出。

    闷闷地浸了一会儿,她跳上瓷砖地,拿了一个小木桶,接了温和的自来水,只管往身上冲,一连冲了七八桶子都不知用肥皂搓。这样不绝的冲法,似乎想冲掉身上什么讨厌东西的样子。

    不一会儿,她望着那个女人抱着娃娃出了热水池。娃娃笑,大家又一阵赔笑。女人匆忙地用雪白的干毛巾擦干了娃娃才擦了擦自己,她原没有洗澡。她大大方方地向笑的人点了点头,微笑着,洋洋地推开玻璃门出去了。真是怪事,怎么连千代子也像忘记了这是支那的小脚婆娘,她也同大家一样笑着看她出去了呢?

    “千代子,来。”百合子忽然叫道。

    “什么事?”千代子望着她同伴板板的脸孔,有点怕却又有点不舒服。

    “你真是不中用,怎着一进来就把方才讲的话忘得干干净净啊。”

    千代子脸上虽有些忸怩,可是心里并没感到什么不快,她一边冲洗身上肥皂沫,一边答道:“我也没有忘记,只是人家好好的,怎样去……”

    “你真是小孩子,怪不得芳子看不起你。”百合子对于千代子没有什么法子,只好另找题目刺她一下。

    “为什么只会怪我呢,你为什么不开口?”千代子低声委屈地说。

    “得了,得了,还有理说呢。下回我可不同你这个小孩子共事了。”百合子气呼呼地说着,一边拼命放水冲洗身子。她下意识地想藉着哗哗的水响声,再听不到千代子辩驳一句话了。

    千代子打开两条发辫,用带来的香胰子搓,搓得头上高高的像披了一头白绡纱,手上是异常滑腻舒适。她用温水冲,冲了又搓香胰子。这默默的工作使她忘去了一切的不快。她在悠然地享受着澡堂内的一切,不一会儿,她漫声地唱起歌来了。

    两人洗完澡,已到十一点钟。当千代子与百合子同坐在近门的席上穿木屐时,望到自己红得像珊瑚珠一般的脚趾,她才觉得忽有所失地惘然起来。在路上有好多次她想问一问百合子仔细看了那个支那女人的脚没有,怕挨骂,总没敢开口。百合子好像已把这一早的失败计划忘掉了,她还是同她朋友有说有笑地走路。

    原载一九三四年四月《文学季刊》第一卷第二期

    注释:

    [1]露西亚:即俄国(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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