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一刻伊偶然抬头。就看到了画家的窗子里正发出火样的光芒。她被这火的光焰吓坏了。是的那绝不是灯光,而是火焰在燃烧。每一扇窗。每一扇能看得到的窗户伊都看到火。那火苗甚至已经烧到了窗外。在没有路灯的黑夜中就显得更加刺眼。
看到火光后,伊下意识想到的,竟然又是女邻居的那句至理名言。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便立刻成为了伊采取行动的某种召唤。她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在黑漆漆的深夜。那个晚上没有星月。
在如此紧急的情形下,伊不知该不该在小区中高呼“救人”。她所以最终放弃了高声呼救,是因为她根本就发不出那种高亢的声音来。急切和匆忙让伊忘记了穿鞋,甚至忘记了带钥匙。她一听到房门在身后发出的沉闷响声,就知道这下完了,门被锁住了,但是她已经顾不得那些了。
她只是拼命朝画家的房子跑,竟然觉不出脚下碎石的刺痛。她觉得自己不顾一切的样子就仿佛舍生忘死的英雄。她从未做过英雄,甚至不屑做英雄。这一刻她才知道做英雄其实并不难,甚至仅是身处灾难时的一种本能。更多的人所以没有能成为英雄,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勇气,而是,他们没有能赶上灾难。
穿过画家的窗户时,伊甚至能听到火在燃烧的声音。那“忽忽”的响声,恣肆的火苗,伊真的担心极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这个过于随便且自以为是的画家,但毕竟,他们是邻居。任何生命的凋零都令人伤痛,何况,他还曾为女儿画过那么美的油画。
着火的房子没有一丝动静。伊不敢肯定画家此刻是不是在家。听不到撕心裂肺的喊叫,甚至不曾有任何挣扎的痕迹。画家门外,全然一副波澜不惊的宁静。而那辆冷冰冰的灰色吉普车,竟夸张地停放在花园的草坪上。
伊拼命按动门铃,却没有任何回应。火是从顶楼烧起来的,所以可能已烧毁了房子里的所有电线。于是伊拼命拍打着画家的大门。一扇原木的却被装饰了很多钉子和铁皮的大门。伊一直觉得那不像普通民居的门,而是中世纪欧洲教堂的那种拱券式的大门。艺术家自然要表现他的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但伊还是觉得画家的门太夸张也太做作了。
伊敲门的力量可能太大了。房门竟然被推开了。而屋内,竟没有任何被烧灼过的痕迹。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幻觉吗?伊开始检讨自己盲动。难道真要面对年华老去这可怕的现实?画家的窗子里明明有火苗在跳动,她看得真真切切,否则怎么会那么急切地跑过来?
伊迟疑着,没有离开。如果大火是从顶楼向上燃烧的呢?为什么画家深夜不锁大门?又为什么那么猛烈的敲门声,房子里却没有一丝响动?这种种的疑虑,让伊满心惊惶。
她诚惶诚恐地向楼上走去。她觉得自己每向前一步,就越接近真相一步。她觉得这个死寂的貌似火灾的屋子就像一个陷阱,想要吞噬她。但不是她自投罗网的吗?她完全可以不来,不伸出那只援助的手。是的她可以不救这个危在旦夕的画家。她和他没有关系,甚至也无需承担道义。她这样做只是出于本能,甚至某种好奇。她或者就是想尝试那种,做英雄的感觉,她错了吗?
哪怕是陷阱,或者,为她而设的,骗局。在这片海滩,对她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于是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竟那么义无反顾地。那透明的,绿色玻璃的楼梯,冷冰冰的。提醒她,没有穿鞋。钥匙也被锁在了房子里。她怎么回家?她来过这座房子,也记得房子的结构。在快到三楼的时候,依旧的沉寂,是的没有燃烧的灼热,为什么?
伊开始轻声呼唤着,有人吗?她怎么可能深更半夜走进一个男人的家?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为什么她会来呢?楼上有人吗?她这样做或许真的太莽撞了。那不像她。她做什么都会前后左右反复推敲,而唯独这个晚上,她怎么可以如此轻率?
是的,伊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怦怦”地,紧张而无序。而就在伊准备离开的时候,事实上她已经上到顶楼,看到了,那火一样的照耀,和,窗口跳动的火苗。
她于是恍然,那不是火焰,而只是,布满了房间的,不,是布满了整个画室的,燃烧的蜡烛。几十支,或者上百支,那风中之烛。而同一个时刻,伊也看到了,她眼前的,那个安然无恙的画家,以及,画家身边的那个,穿着华丽睡衣的,女邻居。
那一刻伊的震惊,无异于这房子真的被大火吞噬。
伊觉得她可能确实落入了圈套。人世间没有比无意间窥视到他人隐私更危险的了。你看到了别人的秘密在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你把自己送上了绞架,你成了自己的掘墓人。在这个炎热的夏夜,伊却瑟缩着寒冷。怎么可能是这样的景象?
但是,她还是看到了,在画家的画室,在午夜。在遍布着浪漫烛光的这个堪称美好的时刻,画家,和那个有点神秘的女邻居。
让伊怎么想?
这当然要比在银行见到女邻居更尴尬,甚至,更不齿。她真的不是有意为之,而只是,一种想救人于危难的冲动。她并不想做英雄,只希望自己能像女邻居说的那样,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错了吗?
伊本来想要退下楼梯,却退不下去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才发现,她手里竟然还一直拿着那本书。她喜欢的那本爱尔兰作家写的书,美极了,所以她爱不释手。就是为了这本书,她才不慎落入了这可怕的尴尬。不,她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她进退两难。在最后的一阶楼梯上,她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无须解释了。
然而,当她转身下楼的时候,却意外受到了邀请。画家说,您真的不想看,一位画家,他是怎么在烛光下画画儿的?
伊迟疑着,停下脚步。她在想,这样的时刻,她该不该,留下?
在电灯没有被发明之前,就有了画家。画家娓娓道来,而画家不可能总是在白天画画儿,于是借助于火光。画家们点燃蜡烛,今天看来的浪漫,当年却只是为了照明。那是属于文艺复兴和新古典主义时期的那些伟大画家们的夜晚。就这样,在烛光下,画出他们内心的激情。而我,只是在复古,以追求这种来自遥远时代的光影。是的从燧石取火的时代就开始了,火的光。不仅照亮岩洞,也照亮了岩画。于是怀念,那些在火光下完成的画作。伟大而晦暗的。记得我曾对您说起过,浪漫主义时期的西班牙,戈雅便是在他“聋人之屋”的墙壁上,完成了他最为不朽的《安息日》。那是些被痛苦纠集的黑色绘画。每到夜晚,他都会举着蜡烛来到灰暗的画室。他穿着白色睡衣。幽灵一般的。却臃肿而衰败的身体。他举着烛光在墙上画着。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而我,是的,尽管我可以被称作是一个少廉寡耻的人,但是我确实怀念那个绘画的浪漫时代。我不会像戈雅那样将梦想的破灭、心灵的创痛刻在墙壁上。我已经被金钱消磨得没有灵魂了。但至少,还应该给我留下一个在烛光下的空间吧……
伊依旧周身发冷,将手中的书页抖出咝咝啦啦的响声。如此,置身于画家的激情和女邻居古怪的表情中,伊觉得非常不舒服,甚至无耻。是啊这个夜晚,温暖的烛照下,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或许,这恰恰是伊和女邻居都质疑对方的?但是,伊却没有说是因为看到了画室的火焰。她无须解释。她认为解释是需要证明时的最不明智的选择。她宁愿将自己陷于不明不白之地。
女邻居也仿佛“我自岿然”的样子,不作任何说明。她似乎更不可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穿着睡衣,出现在画家的画室中。伊只是觉得女邻居那件墨绿色的睡衣非常华丽,尤其在烛照中,就仿佛文艺复兴时期有着繁复皱褶的女人的长裙。那个画家,他为什么不把这一袭美丽的衣裙画下来?
她们,两个女人,就这样,互不搭腔地跟随在画家身后,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在烛光下完成的这些作品。每一幅肖像,或者,记忆中的往昔。那些被绷在巨大木框上的亚麻画布。那些,被镶嵌在画框中的女人的身体。那些裸体女人大都是外国人。唯一的一个中国女人,在大大小小的画框中反复呈现。不过有的只是寥寥几笔,浮光掠影,似乎只为了记录下她的某个表情或某个动作。然而大凡涉及这个女人的绘画,画家都会草草掠过。他似乎不愿意碰触关于这个女人的话题,这个话题可能很沉痛。
最后他们坐了下来。在一张木质粗糙的桌子前。桌上摆满了各种颜料,纷乱的草图,中间的一盏枝形的银烛台。在女人们适度的赞美中,画家无限感慨。他说:这些女人,不不,准确地说,这些模特,一些睡过,一些没睡过,还有一些,爱过。这就是我的成长史。
女人们虽未做出惊愕的表情,却反而证明,她们被触动了。
画家说,我不想直言不讳,但看到你们脸上冷漠的表情就知道,你们已经饱经风霜。
伊和邻居的女人正襟危坐。没有被画家的评价所激愤。她们都最大限度地表现出了一个女人处变不惊的能力。就仿佛在比拼着她们各自内心的定力。那曾经沧海的无动于衷。
接下来岑寂的空间继续交由画家填充。知道意念也能杀人么,就是用一种思绪不停地折磨那个你想要他去死的人。于是,最终熬不住了,崩溃了,或愤而出走,或自行枯萎,就像是一枝被折断的花。但或许花还连着花茎,养分却断绝了。没有了空气和水,就枯竭了,直到萎落。花的垂死,这是马奈晚年最热衷的题材。而他早年的画作都是咄咄逼人的。
两个女人。在几乎各不相让的漠视中,听画家的慷慨激昂。不情愿地跟随着,画家的思绪,听那些幸与不幸的女人的故事。烧尽的蜡烛悄然熄灭。画室慢慢地昏暗下去。当大家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便听到了窗外的海浪声。
画家说,他原本是有理想也有抱负的。对艺术的追求怎么能只满足于画那些风骚或不风骚的女人?他也曾希望在画技上有所突破,诸如那些印象派大师,他们的每一幅画作都彰显了叛逆与革命。他不是画不出那些充满创造力的东西。他有着太多的想法和激情。但是,当你一文不名,区区草芥,甚至连活着都成为了一种奢侈,你又怎么能耐得住寂寞呢?
于是,画家的眼眶里竟闪动起泪光。当然,他决不是要人同情他。所以当你在纽约的第五大道上游荡。当你坐在路边的马扎上等待着那些求画者。这时候你和那些乞讨的或接客的妓女有什么不同?你甚至不如她们,因为你所出卖的艺术,远不如妓女的身体有号召力。唯有那些附庸风雅或起码对艺术热爱的人,才肯停下来,坐在你对面,用一二十个美金索得你在瑟瑟冷风中的一张铅笔画。但即或这样的人你也不能经常遇到,纽约街头的艺术家多得就像垃圾箱。这所有的垃圾箱千篇一律,依次沿街排开,谁知道那些游客会停在谁的面前呢!
而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古根海姆博物馆。那里会定期展出各类艺术家的个人展。而刚好被展出的那个画家你他妈的认识。一个完全不入流的蹩脚画匠,竟也能登顶纽约的古根海姆,太他妈的刺激了。早就听说过这憋三的风流史,靠巧舌如簧搭靠上了某基金会主席的大小姐。于是这匠人青云直上。他必定给大小姐涂抹过几幅拙劣的画像。于是他的画展出现在古根海姆的展厅里。我他妈的勒紧肚皮,掏了18美金看了那鸟画展。真的什么也不是,除了装出不明不白的德行样。看了展览才知道,这殿堂竟也是可以用金钱来交换的。如今世界一体,环球同此凉热。也就再一次证明了东方和西方,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所以,明白了吧,你们,这两个富有的女人。明白我为什么要放弃理想,去为那些贵妇画肖像了吧。从那一刻起,我终于明白,有时候,金钱就是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的神灵。于是,就踏上了这条远离艺术的不归之路吧,我义无反顾。
原以为,等我有了钱,我就会结束这种下贱的勾当。而且,我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在古根海姆办画展的梦想。但是,有些事是不会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当你日复一日地被金钱浸泡着,当你的头脑被这浸泡腐蚀着,于是你变得脆弱,变得不堪一击了。钱让你再也不可能有回头的力量和勇气。从第一个有钱的女人,到第二个,第十个,第一百个……
是的钱会让你觉得钱越多越好。这是我在钱堆里最透彻的感受。当我终于拥有了纽约楼顶的那个透明的画室,妈的,什么古根海姆,什么艺术,谁又能像我这样穿梭在纽约上流社会的贵妇名媛中。尽管那些画像一钱不值,但,我却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了。我锦衣玉食,出手阔绰,那真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从此越来越多的有钱女人造访我的画室。当然我还残留着一些艺术的良知。我没有一味地躺在支票上。我一直在努力提高着我的技艺。但那些常识性的探索,画风的改变,那些贵妇不喜欢。她们说,她们不愿意成为毕加索或者达利笔下的女人,更不喜欢被切割成平面几何的图形。她们说那就不是她们了。她们不是画家的模特,更不是供画家探索尝试的物品。她们只是招摇于第五大道和百老汇的一些富有的女人,她们想要的只是世俗的美。
在伊的阳台上,在遮阳伞下。她甚至答应了,把她向海的阁楼租借给画家。但画家反而取消了他的愿望,说,只要您允许我偶尔到您的阳台上喝一杯咖啡,足矣。
有一段时间,画家的画架就戳在伊的阳台上。天气好的时候,小区中住在城里的人们就会回来,于是海滩上变得很喧嚷,也很嘈杂。这时候画家便开始在伊的阳台上作画。用简单的线条和色彩,就勾勒出了海边迷人的景象。在遮阳伞下。读书的女人和沉思的男人。他们并不相互看着对方。背景是海,有嬉戏的孩童。海和地平线。次第的色彩。浅蓝而至湛蓝,而至深蓝,其间还有,那些微的绿。很澄澈的,那天海一色。远方的白帆、天上的浮云交相辉映。而那些裸着脊背的男人和三点式的女人,在画家的画中,竟被穿上了古拙而飘逸的唐装。于是他们不再是海边真实的人群,而画家的画也就不再是单纯的写生了。
伊有时厌烦,有时候又会充满热情。还有的时候,她会端来一杯咖啡,或者,被冰过的葡萄酒。有时候,伊会离开,回自己的书房。又有时候,会坐在画家的身后,看他怎样一笔一笔地,勾描出海边动人的景象。她钦佩画家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她说她写的电影,事实上也是在完成着这些源于现实又不囿于现实的影像。如果彼此需要,他们也会聊天。无非纽约,无非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们。很多的话是重复的,但是伊从来不指出来。
有时候,画家也会说到伊,说您是不是把自己包裹得太严了?说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疲惫。至少说话前你必得左思右想。为什么您总是遮遮掩掩,想让自己显得很神秘?
神秘么?不,隔壁的女人才神秘。伊说,我几乎猜不出她究竟属于哪类女人。她总是独来独往,仿佛和谁都保持着距离。
是因为想拥有那种,她觉得已经失去了的安全感。画家似乎很熟悉她。生活中的一个个变故,让她对任何人都失去了信任。
您了解她?
她曾有过婚姻,却最终破裂了。
她对您说的?伊突然觉得自己饶舌了。她从来孤傲不群,远离人间烟火,怎么突然关心起别人的身世了?哦,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您没有什么可自责的,任何人都会有好奇心。是她亲口对我说的。一场破裂的婚姻。您还想知道什么?
不。
或者在她眼中,我是最好的倾听者。画家说,我们所以能深入交谈,完全是因为我的坦诚。她认为我的话是真实的,进而我这个人也是真实的。她买了我的画,我当然应该回报以我的倾听。
回报倾听?有意思。
她确曾有过一段美好的婚姻。她丈夫下海后很快就成功了。于是她辞掉办公室的工作,专司家务,照顾丈夫。伴随着家庭的富有,她却慢慢失去了自我。您能想象吗?我们的这位女邻居竟然将波伏瓦的《第二性》读了很多遍。她说女人将毕生摆脱不掉第二性的地位,哪怕表面上改变了,但本质上,依旧被遮掩在男人的身后。后来,她丈夫慢慢发生了变化……请稍等,我想,您看到了吗?坐在海边的那个女人,她应该戴一顶红色的遮阳帽,或者,黑色的,您说呢?
亚麻编织的,很粗的纤维。这样的遮阳帽我楼上就有,要不要我为您拿来?
阳光透过亚麻的缝隙照射下来。将帽子上的纹路折射在女人脸上。您来看看,这种感觉怎么样?您喜欢红色的,还是黑色的?
如果是年轻的女人,应该选择黑色。
哦,您的见地?如果不再年轻了呢?
红色,可以使她年轻。
说到什么地方了?噢,是的,男人重利轻别离,就像白居易的那首《琵琶行》。这是任何商人都免不掉的,您可曾听说过哪个商人是重情重义的?自古皆然。然后,我们女邻居的商人丈夫开始早出晚归,甚至昼夜不归。男人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回到家也仅仅是睡觉。于是,女人难以幸免地产生了怨妇情绪。一开始他们只是争吵,后来就变成了可怕的冷战,最终离婚分手。而事实上,他们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
所以,离婚可能是最好的选择。或者,伊说,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但是,她却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可能她还爱着那个男人。
这时候,电话铃响,伊去接。是电影导演打来的。他问她关于《八月末》,是不是已经写好了。伊沉吟不语,于是对方很强硬的口气。您如果再写不出来,我就要接拍别的影片了。然后开始抱怨伊的没有责任感,说她不仅对电影不负责任,她简直就是在浪费他的生命。
伊将话筒稍稍地离开耳朵。
那怒不可遏的声音顿时响彻了阳台。
有那么重要吗?他的电影?画家愤愤不平。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急功近利。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有“我我我”,而所有的他人都是为“我”服务的。
当然,噢,不不,他有道理。伊真的开始检讨自己了。是我拖延了时间,一拖再拖。他本来对我充满期待的。他一直很沮丧。您见过他的。他以为这部电影能救他。但对于我,我却一直毫无感觉。这个发生在八月末的故事,在哪儿呢?
是的,她和她丈夫早就形同陌路。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同床异梦。为了挽救这貌合神离的婚姻,女人做过很多努力。知道她为什么总是不笑吗?说起来也很可怜的,她做过很多次拉皮,也就是面部整容的手术。每一次手术都会切断不同的颜面神经,直到面部的皮肉被彻底拉平,直到不再能看到任何的皱纹。而那些被伤害的神经却再也不能恢复了,我在您家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发现了。这样的女人,我在纽约见过很多。为了不被抛弃而不断整容,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怜?
只有抹去皱纹才能取悦于男人吗?伊可怜那个不幸的女邻居。她一定有着很深的痛苦。
还有更加蹊跷的呢,为此,她开始研读柯南道尔和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对那些探案故事可谓耳熟能详。她了解这些无非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调查她丈夫。但无论她怎样模仿福尔摩斯和大侦探波洛,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就是说,她是个富有想象力的女人?
她觉得公司里的每一个女雇员都像丈夫的情人。但无论怎样跟踪调查,她都找不到哪怕一丝的蛛丝马迹。她不知道丈夫是怎样把外遇遮掩得滴水不漏的。就像我画中的这个男人,您看他,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却显然已经感到厌倦。是的,他对她已经不再有热情,如此而已。没有把柄。无非是他对她的心不在焉。而有时候,心不在焉就是罪证,您觉得呢?
画家收起了他的画板。说,我终于可以画我喜欢的东西了。
您的画很好。伊说她不是恭维。
为了钱,我失去了名声。
清醒比什么都重要。
当这些画终于可以为我找回名声时,我自己却失去热情了。这或许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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