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裘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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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7    (1)

    阿拉贝娜正在楼下后面的屋子里准备早饭,这个住所不大,是她父亲最近才租下的。她把头伸进前面小小的猪肉店里,告诉她父亲唐先生说早饭已准备好了。唐极力要显示像个很在行的猪肉屠户似的,身上穿着油腻腻的蓝色罩衫,腰上系着一根皮带,一把钢刀挂在上面晃来晃去;听见她的话他立即走了进来。

    “今天上午你得照管一下店子,”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必须去拉姆斯托弄些内脏和半条猪肉,另外还要去别的地方。你要住在这儿就得出一把力,至少要帮我把生意做起来了再说!”

    “唔,今天我可说不上来。”她充满生气地看着他的脸,“我得了一个宝贝东西在楼上。”

    “哦?是什么?”

    “丈夫几乎成了。”

    “胡说!”

    “真的。是裘德。他又回到我身边来了。”

    “就是你最初那个?唉,真是该死!”

    “你瞧,让我告诉你吧,我过去的确总是很喜欢他的。”

    “可是他怎么会跑到楼上去呢?”唐问,很幽默的样子,朝着天花板上点一下头。

    “别问些让人烦恼的问题好吧,爸。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留在这儿,直到他和我——又像过去一样。”

    “像过去怎样?”

    “成为夫妻呀。”

    “哈……唔,这可是我听说过的最稀奇古怪的事呀——又重新嫁给原来的丈夫,世上的小伙子并不少嘛!以我看他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要是我,我就会重新去找一个。”

    “对一个女人来说,为了体面,重新让她原来的丈夫回到自己身边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虽然一个男人想让他原来的妻子再回来是有些古怪——唔,更确切地说也许是很滑稽!”阿拉贝娜突然哈哈地大笑起来,她父亲也和她一起笑着,不过声音更有节制一些就是了。

    “你对他客气一些就行了,其余的我会做的,”她说,又恢复了严肃认真的态度。“今早他对我说,他的头疼得都几乎要裂开了,好像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也难怪,因为他昨晚喝的酒太杂了。咱们一定要让他在这儿快快乐乐地住一两天,别让他再回自己寓所去了。不管你先付了些什么钱我都会还你的。不过我得上楼去看他现在怎样了。可怜的宝贝儿。”

    阿拉贝娜走上楼去,轻轻打开第一间寝室的门往里探看。她看见她的这位剪了发的参孙(参孙,古犹太人领袖之一,以身强力大著称。)还睡着,便去到他床边注视着他。因为头天晚上狂饮了太多的酒,他的脸热热的、红红的,这倒使他看起来不像平常那么脆弱了;他那长长的眼睫毛,黑黑的眉毛,以及卷曲的头发和胡须,在白色枕头的衬托下,构成了一个男人完整的容貌——阿拉贝娜是一个颇富激情的女人,她仍然感到这个男人值得重新去猎取,这对于一个在经济上和名誉上都十分不利的女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她对他热烈地注视着,他似乎有所感觉,因为他停止了急促的呼吸,睁开了眼睛。

    “你现在好了吗,亲爱的?”她说,“是我——阿拉贝娜。”

    “啊——在哪里——哦,是的,我记起来了!你让我住在这儿来的……我陷入困境了——身体不好——道德又败坏——真是坏透了!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那么就呆在这儿吧。这个房子里除了父亲和我外,没有别人,你可以一直休养到完全好了为止。我会去石匠工场对他们说你给累倒了。”

    “我不知道寓所里的那些人在怎么想!”

    “我会去向他们解释的。也许你最好让我去把房租付了,不然他们会以为我们逃跑了?”

    “不错。我那儿衣袋里有足够的钱付房租。”

    他显得满不在乎的样子,闭上眼睛,因为日光射在他那颤动的眼球上让他受不了;然后裘德似乎又打起盹儿来。阿拉贝娜拿起他的钱包,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穿上出门穿的衣服,朝她和他头晚离开的寓所走去。

    还不到半点钟时间,阿拉贝娜又转过那个拐角处出现了,领着一个推手推车的小伙子,车上堆着裘德所有的财物,以及几件她带到那个寓所去暂住的东西。裘德由于头晚不幸精神崩溃了,此时身体备受痛苦;又由于他失去了淑,处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时任凭阿拉贝娜摆布,所以他心里也痛苦不堪。因此当他在这个陌生的卧室里看见自己那几样动产被打开放在面前,里面还混杂些女人的衣服,他简直没去想它们是如何跑到这儿来了的,或者它们的到来竟意味着什么。

    “瞧,”阿拉贝娜对楼下的父亲说,“这几天咱们家里一定不要断了好酒。我知道他的脾性儿,他有时情绪会非常低落,可怕极了,只要他一这样就绝不会对我作出任何体面的事来,那时他又会把我抛开不管了。咱们一定要让他快快乐乐的。他银行里有一点存款,并且还把他的钱包给了我,让我去付一切必须付的东西,我得把它随时准备好,一旦他有心情时就把它抓住。你可得付酒钱。咱们如能安排一下,请几个朋友,举行一个非正式的狂欢聚会,高高兴兴就行了。这样既能为店子作广告,又帮助了我。”

    “这事儿谁都能轻而易举地安排好,只要他有吃的喝的……哦,不错——它可以给店子作作广告——这倒是真的。”

    裘德最初时眼睛颤动得可怕,脑子也一跳一抽地疼痛,三天以后才好些了,不过他仍感到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这几天阿拉贝娜都给他喝了些什么——如她所说,为的是要让他快快乐乐的。就在这天,举行了由她所提议的非正式狂欢聚会,好让他像钟一样上足发条,一触即发。

    唐刚刚才办起他这个可怜的小猪肉香肠店,所以至今还几乎没什么顾客;然而,这个聚会真为它作了一个很好的广告,唐家店子在基督寺某一阶层的人中还真有一个臭名声——这些人对于学院、学院的工作和生活方式都是一无所知的。除了阿拉贝娜和她父亲提出来要请的人外,他们还问裘德是否也能请点他的客人;他怀着毫不在乎、郁郁不乐的心情,提到了乔大叔、斯塔格和那个老朽的拍卖商,以及其他他记得自己几年前常去那家闻名的酒店时,另外的几个常客。他还提到了“雀斑”和“快乐亭”。不管是哪一个男客阿拉贝娜都答应,但就是把女士排除在外。

    另外一个他们认识的人——补锅匠泰勒——尽管也住在同一条街上,但他们却没有请;在他们举行狂欢会的那天晚上,他很晚了才收工回家,并到店子上来想买点猪脚。猪脚一个也没有了,不过答应第二天上午他可以买一些。泰勒在询问的时候,瞥了一眼后面的屋子,看见唐请来一些客人,他们坐成一团,打牌、喝酒,或干别的,尽情享乐着。然后他回家去睡觉了,第二天早晨出来时心里纳闷儿,不知道那个聚会进行得怎样。他心想,那个时候是没必要去店子上买猪脚的,因为唐和他女儿可能还没起床,假如他们昨晚狂欢到很晚的话。然而,他路过的时候发现店子的门是开着的,还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尽管肉店的窗板没有放下来。他走过去拍了拍起居室的门,并把它打开了。

    “啊——哎呀!”他吃惊地叫道。

    只见主人和客人还坐在那儿打牌、抽烟、谈天,和他十一个小时前离开时的情景一模一样;煤气灯也还燃着,窗帘也没打开,虽然外面两小时前就大天亮了。

    第六卷7    (2)

    “是呀!”阿拉贝娜叫道,哈哈大笑。“我们都还在这儿玩哪。我们应该为自己感到可耻,是吗!不过你明白,这是某种庆祝乔迁的聚会,我们的朋友都不着急。请进来吧,泰勒先生,快坐下。”

    这位补锅匠,或者说是破产的五金商,很乐意地走进去在一个位子上坐下来。“我恐怕会耽误一刻钟的,不过没关系,”他说。“唔,说真的,我刚才往里面看的时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我一下子又被抛回到了昨晚似的。”

    “是这么回事。给泰勒先生倒杯酒吧。”

    这时他注意到,她正坐在裘德旁边,用胳膊搂着他的腰。裘德也像其余的人一样,脸上显现出怎样在尽情享乐、狂欢的表情来。

    “瞧,说句实话,我们在等待法定的时间到来哪,”她继续忸忸怩怩地说,尽力使她的醉颜显得好像是少女的红晕一样。“裘德和我已决定我们双方和好,重新结合,因为我们毕竟发现谁也离不开谁。所以,我们大家同意玩个通宵,等时间一到就去举行婚礼,因为这个主意不错。”

    裘德似乎对她宣布的话并不怎么注意,或者说实际上对任何事情都不太注意。泰勒的到来又使客人们增添了精神,他们仍坐在那儿玩着,最后阿拉贝娜才低声对她父亲说:“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可是牧师还不知道吧?”

    “知道,我昨晚告诉他说我们可能八九点钟去,为了面子的原因这事要尽可能早一些,尽量不声张,因为这是我们的第二次婚姻,假如让人们知道了,他们会带着好奇心来观看的。牧师很赞成这样做。”

    “哦,好吧,我都准备好了。”她父亲说,站起来抖了抖身子。

    “瞧,老伙伴,”她对裘德说,“走吧,正如你答应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什么了?”他问。她运用对酒这一行的特殊知识先把他灌醉了,现在又差不多让他清醒过来——或者说在那些不认识他的人看来是如此。

    “唉呀!”阿拉贝娜说,装做吃惊的样子。“我们今晚上坐在这儿,你好几次答应了要和我结婚的。这些先生们都听见了。”

    “我可不记得了,”裘德固执地说,“只有一个女人——不过在这个迦百农(迦百农,《圣经》中地名。)里我可不愿提到她的名字!”

    阿拉贝娜朝着她的父亲看去。“瞧,福勒先生,别丢自己的面子吧,”唐说,“你和我女儿已经在这儿一起住了三四天了,条件当然是你要和她结婚。如果不是这么看的,我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在我家里发生。为了名誉你一定要现在去和她把婚结了。”

    “别说些有损我名誉的话!”裘德激动地责令说,站起身。“我宁愿和巴比伦淫妇(巴比伦的淫女,见《新约?启示录》第27章第5节。)结婚,也不愿作有损名誉的事!我这绝不是在说你,亲爱的。这只不过是一种修辞手段——他们在书中怎么说来着——夸张法。”

    “把你的修辞手段留着吧,朋友们给了你安身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回报吗?”唐说。

    “如果我为了名誉不得不娶她——我想是这样吧——虽然我像个死人一样,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她到这儿来了的——我会娶她的,上帝助我吧!有生以来我还从没对一个女人或任何生物做过有失体面的事。我并不是一个愿意牺性女人来救自己的男人!”

    “好啦——别在乎他了,亲爱的,”她说,将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上楼去洗洗脸吧,穿得整整洁洁的,然后我们就出去。快别和父亲争吵了。”

    他们相互握了握手。裘和她一起上了楼,很快就下来了,此时看起来整洁而沉静。阿拉贝娜也急冲冲地把自己打扮收拾好,唐陪着他们走出了屋子。

    “你们别走,”她在分手时对客人们说。“我已让小女仆在我们出去时准备早饭,等我们回来时大家都吃一些。然后再喝杯浓浓的茶,这样你们回家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阿拉贝娜、裘德和唐出去办婚事后,这一群客人们都打着呵欠,好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他们都饶有趣味地谈论着当时的情况,补锅匠泰勒是最清醒的一个,所以讲的道理也最清楚明白。

    “我不想说反对朋友们的话,”他说,“但是一对离了婚的男女又重新结婚是好像太稀奇古怪了!依我估计,假如他们第一次都打不起精神过下去,第二次也会同样如此的。”

    “你认为他会和她结婚吗?”

    “他已经上了那个女人的当要顾全名誉了,所以他会的。”

    “他不可能马上就这样去结婚,因为还没弄到结婚证或者其它任何东西呢。”

    “唉呀,她已经弄到了。难道你没有听见她都对她父亲说了吗?”

    “唔,”补锅匠泰勒说,重新在煤气火焰上点燃烟斗。“整个看来,连腿带胳膊看来,她长得也并不丑——特别是在烛光的映照下。当然啰,你总不能指望已经用过的半便士钱,还和刚从造币厂出来的新币一样呀。但对一个天南地北都闯荡过的女人来说,她已算是够过得去的了。也许她的腰稍微粗了点,不过我就是不喜欢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女人。”

    小姑娘在他们宴会的桌子上铺桌布准备吃早饭,连溅在桌上的酒也没擦掉;她这样做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便跟着她移动。窗帘拉开了,这下房里才像个早晨的样子。可是一些客人就在他们的椅子里睡着了。有一两个客人走到门前去,不止一次地沿街注视着。为首的便是补锅匠泰勒,一会儿后他带着狡诈的表情返回身来。

    “哎呀,他们回来了!我想那事已办成了吧!”

    “没有,”乔大叔跟着他进来说,“相信我的话,他一定在最后一刻发脾气不干了。你看他们走路的样子就很不对劲儿,这不说明了他们没结成婚吗!”

    大家都静静地等着,直到听见去办婚事的三个人走进房子里来。首先走进里屋的是阿拉贝娜,看她那兴高采烈的神气,就知道她的计谋得逞了。

    “我想你该叫福勒太太了吧?”补锅匠泰勒故作彬彬有礼地说。

    “当然。又成为福勒太太了,”阿拉贝娜和蔼可亲地回答,脱去手套伸出左手来。“这就是把我们俩锁到一块儿的东西,(指结婚戒指。)瞧……唔,他真是一个很不错、很可贵的人。我是指那位牧师。婚礼都举行完了后,他像个婴儿一般轻轻柔柔地对我说:‘福勒太太,我衷心地祝贺你。听了你和你丈夫过去的经历后,我认为你们做了一件正确恰当的事情。至于你做太太时犯的错误,以及他做丈夫时犯的错误,我想你们应该得到世人的原谅,既然你们都原谅了对方。’是的,他是一个很不错、很可贵的人。‘严格说来,教会在其教义里是并不承认离婚的,’他又说。‘你们无论在出去或进来时,都要记住婚礼文的这句话:上帝所配合的不可让人分开。’是呀,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很可贵的人……不过,裘德,我亲爱的,当时连一只猫也会为你觉得好笑!你走路总是那么直直的,身子也是那么不偏不斜的,别人还会以为你是要学着去做法官了呢;不过我知道你眼睛一直是花着的,从你笨手笨脚在我手指上戴戒指这事上我就知道。”

    “我说过为了保全一个女人的名誉,我——任何事都愿意做,”裘德咕哝道,“现在我不是做到了吗!”

    “现在好啦,我的老伙伴,快来吃点早饭吧。”

    “我还想——再喝点——威士忌。”裘德呆头呆脑地说。

    “别胡说啦,亲爱的。现在不行!酒全部喝光了。茶会让我们清醒过来的,然后我们又会像云雀一样清爽了。”

    “好吧。我又——和你结婚了。她说过我应该再和你结婚的,我马上就照办了。这才是真正的宗教呀!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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