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豆-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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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哪里要修石桥,石匠要带了雪果一起去。雪果兴奋得早饭都没吃好就跑到雪朵家候着。这天正好是星期天,石匠伯和雪朵妈都不在,雪朵一个人在家学着弄早饭。雪果看着雪朵像模像样在灶边忙来忙去,就情不自禁地跟着雪朵转。有意无意的,雪果就撞上雪朵了。雪朵偷空儿看他一眼,说,一边儿去。雪果却不去,雪果把雪朵搂住。雪朵笑出一串好听的声音来,手上还忙着切菜,就把双手扬起来,于是菜刀也跟着到了雪果的眼前。雪果吓了一跳。他急忙放开雪朵,逃到一边,像条受惊的狗一样看着雪朵。雪朵见他那样,又是好一阵笑。雪朵说,雪果哥,你怕啥?我又不拿菜刀切你。说着雪朵放下活儿,走到雪果身边来,把怀抱张开,说,来,你抱吧。雪果真就把她抱起来了。雪朵的脚悬了空,踢蹬着腿要雪果把她放下来。雪果却听不见她的喊似的,怀抱跟个打猎用的大铁夹子一样,雪朵越踢蹬就越紧。雪果就这样抱着雪朵去了雪朵的睡房。雪果把雪朵放在床上,要做大人们做的事儿的时候,却被外面的声音吓住了。

    是雪朵妈和石匠进来了。

    石匠刚得到口信,说的是他那边的女人病得很重,要他回去。雪朵妈听说石匠要回那边去,心里不高兴,脸上挂不住那么多的哀哀之色,整个人都要垮掉的样子,石匠看着心痛,一直跟在后边说小心话。说我去看看就回来的,也不过是几天。我哪里就舍得去了就不回来了?雪朵妈不和他说话,见灶上没人,就去灶上忙活。石匠跟过去,还要跟她说话。她就放了活,往里屋去了。石匠想了想,跟着进了里屋,随手把门也关上了。

    隔壁房间里,雪果和雪朵已经完全把自己想干的事忘了。他们屏声敛息,把耳朵贴在墙壁上收听那边的声音。石匠一进了屋就没说过话,那边传来的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雪朵听不过瘾,急得眉毛直跳跳。雪果却听得全身打颤,咬着雪朵的耳朵说,他们在弄那事儿。听雪果这么说,雪朵想骂雪果放屁,可她的骂还没走出喉咙就被那边的一声叫唤吓回去了。那是雪朵妈的叫声,死人!你个死人哩!这个叫声把这边两个还嫩着的心吓得胡乱狂跳,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完全迷失在那个叫声里了。

    石匠一去那边就是半年,都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却又回来了。这一回,他在这边一呆就是五年。五年里他从来没有说过要去那边。五年后,他把雪果教成了一个石匠。五年,是个时间概念,但它同时又是一把刀斧,把雪果劈成了一个虎头虎脑的生猛小伙。

    五年后的那一年,石匠听说那边的女人病重,就再一次去了那边。石匠这一去又是半年不见影儿。看着雪朵妈脸上的血色一天天退去,雪果说,婶,你别想伯了。雪果身体是长大了,可他的口才一点也没有长进。说过这句,他就不知道还该说些啥了。只知道要多花些力气多干些活。对于汗水和力气,雪果是从不吝惜的。庄上谁要是遇上需要借力气的事,向他借,随借随到。你只借他一分,他却会大大方方地给你两分。至于雪朵家,他是不会等到借他的力气时才去的,他觉得他那身力气本来就是为雪朵家长的。石匠走了以后,雪果也去揽活儿,找了钱,他也给雪朵妈。雪朵妈不要,雪朵妈要他全给他妈拿回去。雪果不干,但雪果找不出什么话来说服雪朵妈。雪果背地里把钱给雪朵,雪朵也不要。雪朵说,我要是要了,妈会揍我的,你妈也会揍你的。雪朵说的是对的,雪果只要从外面做完了活回来,他妈就找他问钱。雪果全掏出来了,她还不相信,她还要重新到雪果的兜里掏一遍。要是她又掏到了钱,就会顺手给雪果一个耳刮子,还骂得很难听。雪果去学石匠是她的主张,可雪果真学成了石匠,她又对雪果非常地失望了。雪果从跟了石匠以后,心思就没在家里了,坐着走着那心思都在石匠和雪朵那边。雪果要是只把心思放在雪朵和石匠身上倒也罢了,可雪果现在一门心思地把雪朵妈当起娘来了,她就不那么容易忍受了。

    后来,雪果再回庄,就先回雪朵家。雪朵妈从来不要雪果的钱,雪果后来就用钱买成米呀肉呀什么的给雪朵家送去。送去以后,他再找些活干上一趟,在雪朵家吃上一顿饭,再回家去。再后来,雪果回到雪朵的家就看见妈坐在雪朵家里。见了雪果,妈很惊喜。妈说,看我手里正缺钱使呢,我儿子就回来了。接着就伸手到雪果怀里掏,一边掏还一边笑嘻嘻,像个从父亲怀里掏钱的调皮孩子。雪果不知道妈怎么在这里,还没醒过来又被妈当着雪朵妈的面掏光了钱,臊得脖子都紫了。妈却不管这些,妈搜尽了雪果的钱,还要抢雪果手里的米包。妈说,看你这个浑小子,家门都找不到了,怎么扛着包米还往这里跑,敢情你知道妈在这里啊?雪果被妈弄得不知所措,慌乱中找到雪朵妈的眼睛,雪朵妈却只给了他一个凄凄的笑。

    雪果不懂,他这样的努力只能让这个家滋生更强烈的虚空。

    好的是,石匠又回来了。

    石匠不光自己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小伙儿。石匠说这小伙是他的儿子。他说他那边的女人没了,儿子也还没成家,他就把儿子也带这边来一起过。他说他儿子叫山子,他说他是石匠,他就给儿子起了山子这个名儿。

    山子白皮嫩肉的,除了皮肤跟石匠不一样以外,脸上哪儿都像石匠。不光是眉眼像,那一说一个笑的和善神态也是一个样的。

    山子在那边一直上着学,过这边来的时候正上到高二。到了这边,石匠仍然把他送到城里上学。念着石匠教雪果学手艺这份情,李作民无论如何都要山子住到他那里去。李作民在饭馆当厨子,饭馆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睡房,李作民说这样就可以免了住宿费的花销。石匠说山子去挤着你,会给你带来很多的不方便的。李作民忙说,兄弟是不信任我,怕我委屈了侄子吧?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石匠就对山子说,那你就住到你作民伯那里去,要好好上学,不要辜负了你作民伯。山子很听话地点过头,就跟李作民去了。

    山子加人到雪朵家,最不快的是雪果。按说雪果并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不该生出这份不快。但这年恰好是雪朵上完初中,又没升上学,留在家中。雪朵妈牵挂城里的山子,时常叫雪朵往城里给山子捎这捎那。雪果就生出不快来了。

    雪果跟着石匠在外面干活,左手握着錾,右手挥着铁锤,心思却逃到雪朵那里去了。结果锤没敲到该敲的地方,倒敲到自己手上了。疼痛把他拉回来,他又才想起自己是在干活。

    石匠看出雪果有心事,笑他,雪果,你要敲石头才得钱,敲你自己的手是拿不到钱的哟。雪果红着脸笑笑,不作声。石匠说,有什么心思,说出来,看伯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雪果还是不说。雪果不知道该怎样说。石匠说,你还记得你兰香嫂子不?雪果说,记得。石匠说,你兰香嫂子是怎么跟那个叫大树的小子跑的你知道不?雪果说,不知道。石匠说,简单啦,那个叫大树的小子看上她了,要把她带走,她就跟他跑了。雪果觉得确实也太简单了,就笑起来。石匠说,你笑啥,男女间的事本来就简单,有些人嘛总要整得很复杂。把人弄得神志都不正常了,事情还没个谱。雪果听出石匠是在说自己,闹出一张红脸来。

    但雪果干活仍然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一天下来,手就给自己锤成了烂茄子。

    石匠替雪果包扎受伤的手,忍不住问,你小子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雪果不好意思,不作声。石匠说,你要是看上了,就去跟她说,要她跟你走就行了。雪果还是不说。石匠又说,要是她不愿跟你走,那你去她家也行啦,就像我一样。雪果这才说,伯,你是不是想雪朵做你儿媳?石匠听得一愣,半天才明白了雪果的意思。他哈哈笑上一阵,说,你小子想哪儿去了?山子要找谁做媳妇,雪朵要找谁做女婿,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是不会管的。那种事管起来麻烦,很多时候费了力还不讨好。我去管它干啥?石匠说得很认真,但雪果还是很担心。雪果说,雪朵会不会看上山子?石匠说,那我可不敢肯定,我们山子也是一表人才是不是?雪果急得声音都变了。他说我喜欢雪朵。他又说,雪朵也喜欢我。石匠却笑起来,说,那你还做出个被抢了魂的样子做啥?雪果说,雪朵经常上城去看山子哩。石匠说,原来你是担心山子钻这个空子啊。这回回去我跟你婶说,别让雪朵去城里了。雪果看石匠,石匠又重新十分认真地点着头说,我说话算话,保证!雪果说,伯可别跟哄孩子一样哄我呀。石匠说,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唯一的优点就是说话算数。雪果就嘿嘿笑起来。

    1.童子

    雪豆正蹲在观音像后边看她的猫儿们抢吃两只麻雀。麻雀是雪豆的同学给她打的。那个同学知道雪豆养了很多的猫,每天都用弹弓给她打几个麻雀,要她拿回家来供她的猫儿们享用。雪豆现在有八只猫,全是雪山给她的。今年雪山说以后他不偷猫了,他去买,买城里人养的那种洋气的猫儿。雪豆知道雪山说的那种猫,她在爸做工的饭馆里看到过,眼睛一只黄,一只蓝,毛很长,尾巴很像松鼠的尾巴,是那么蓬松的一大束,举起来招招摇摇的,就是比别的猫要多一份好看。雪豆还知道那种猫很贵,一般的人买不起的。但雪山说,他一定要给雪豆买一只回来。雪山还说,到时候你就把这些土猫儿全扔了。雪豆说我才不扔呢。

    雪豆是真不会扔这些猫儿的。她要是会扔早就扔了。她为了这些猫挨过妈的好多耳刮子哩。妈说她是猫精,妈不准她拿家里的饭去喂猫儿,还姜她自己去跟猫要吃要穿。妈骂她打她,全是为了这些猫。雪豆有多喜欢这些猫儿,妈就有多讨厌这些猫。不过,有一点,妈是不及雪豆的,那就是雪豆可以因为这些猫儿而其他的什么也不想也不管。石匠带来了山子,庄上很多人都跑去看,雪豆妈也去了,好多孩子也都去了,可雪豆没有去。雪豆只对她的猫儿感兴趣。可是,那天山子站到她面前以后,她的胸怀里就不再只是她的那些猫儿了。

    山子是去看他爸修的观音庙。本来观音庙这样的东西他看的也不少,但他听他爸说这里的观音像刚修好就给人砸了,是他爸去补的,他就特意要去看看。他不相信他爸一个石匠还能修补塑像。是雪朵陪他去的观音庙,雪朵把观音像上他爸补的那部分指给他看,但山子却一下子看到了观音像后面的猫儿和雪豆。山子很奇怪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猫儿,雪朵就告诉他那是雪豆,那是雪豆养的猫儿。山子不看观音像了,他的神全调到了猫儿这边。他问雪豆,你为什么要养这么多猫?又为什么要养在这里而不养在家里?雪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雪豆这时候已经没了听觉。雪豆第一眼看见山子就没了听觉,山子白面嫩肉,眉目清秀,完全就是观音身边那个童子的活化身。雪豆喃喃地问山子,你从哪里来的?山子被雪豆的样子吓着了,回头去看雪朵。雪朵替山子回答,他是山子,是石匠爸的儿子。雪豆却说,我知道他是石匠伯的儿子。我昨天就知道了石匠伯的儿子来了。雪朵忙说,对,就是他,他叫山子。雪豆叫山子去看他旁边的童子像,她说,你看他是谁?山子说,这是传说中观音的童子。雪豆说,还有呢?山子大眼笑成豆角,说,另外嘛,他好像天天都得跟观音拿着宝瓶。雪豆说,他能让女人幸福。又说,是你爸说的。山子说,我爸喜欢乱说的。雪豆说,他没乱说,他就是那样的人。山子觉得雪豆的思维很奇怪,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和她交谈,不作声。但他还是用一脸的微笑对着雪豆。雪豆说,你是不是也能让女人幸福?山子扭头看一眼雪朵,见雪朵也一脸的奇怪,想来她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小姑娘心里究竟想的是啥。就回过脸问雪豆,你知道什么是幸福?雪豆说,幸福就是笑。幸福的人不会哭。又问,你能让女人幸福吗?山子想了想说,我能的。雪豆突然就笑起来,她说,我就知道你能。山子问,为什么?雪豆说,你就是观音的童子。山子说,我可不是什么观音的童子,我是山子。雪豆说,我说你是你就是。

    山子去城里上高中,住在作民爸那里,这就使得雪豆经常都想着往作民爸那里跑。城里离桥溪庄很远,凭雪豆的脚力,从桥溪庄走到城里得走上整整半天。去城里是可以坐车的,但那是要给钱的。雪豆没钱,雪豆上着学,又没挣钱,哪有钱呢?但是雪豆不怕。雪豆不坐车也要进城,雪豆一到周末就去。以前雪豆并不闹着往城里跑的,现在变了。妈把雪豆的变化归结为雪豆心眼大了,瞧不上当妈的这棵病秧子了,尽想着去黏糊她作民爸了。妈骂,你个猫精整天就想到往城里跑,就不怕城里的汽车把你给轧死了?雪豆不管妈骂不骂,到了星期六,谁也拦不住她。

    雪豆去城里就是为了能看到山子,但她跟作民爸说的却是要找山子给她讲功课。大老远跑到城里来就是为了找山子讲功课,听起来难以置信。但雪豆来了以后,什么也没做,的确也只是来找山子讲功课而已。不过,雪豆自小脾气就怪怪的,想的做的都不大像常人,李作民也就看成自然了。倒是山子,一直觉得雪豆是个谜。有一天,好奇心驱使他和雪豆进行了一场功课以外的谈话。

    山子说,雪豆,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养那么多的猫?

    雪豆说,我喜欢它们。

    山子说,我也喜欢小动物,比如猫我也喜欢,而且喜欢它们的人有很多,但我们都不会像你这样交这么多的心思给它们,因为我们还喜欢其他的很多事物,比如亲人,上学,还有爱情。我们又不是饲养员,我们不会去养那么多的宠物,我们没时间。

    雪豆一时间没太懂山子的这一通言论,傻傻地看着山子。山子这些话也不是很深奥,作为初中生的雪豆来说,是不太难懂的。问题是雪豆刚才走了神,雪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要看着山子或者想到山子了,自己那神就跑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

    山子说,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我在逃避什么呢?雪豆想。

    山子说,只有需要逃避的人才会动太多的心思去为自己营造一个自我的世界。只有厌恶这个世界的人才需要逃避。你很厌恶这个世界吗?

    我很厌恶这个世界吗?雪豆想,以前好像是,但现在不了。她说,现在我不了。

    山子说,现在你不什么了?

    雪豆说,现在我不厌恶这个世界了。

    山子问,那你还逃避吗?

    雪豆说,我不逃避了。

    山子就像终于攻破了一道难题一样轻松地笑起来。他的笑感染了雪豆,雪豆也跟着笑。

    雪豆跟李作民说她也要到城里来上学。李作民笑她说,你到城里来上学,那你的那些猫儿怎么办?雪豆说,我把它们也带来呀。李作民说,这里哪有观音庙?他的意思是说这里没有养猫的地方。雪山却很支持雪豆来城里上学。他说,那些猫算个啥,不要了就是。雪豆想玩猫,我给她抓去。但雪豆告诉他们,关于猫的问题,她听山子的。雪山问她,为啥要听山子的?雪豆说,山子知道该怎么办。雪山不高兴了,他说,那是我和你的猫,怎么要听山子的?雪豆说,就要听山子的。雪山认输,说,好的好的,听山子的。雪山在雪豆面前历来都是一副投降的样子。

    山子说,你不是说你不逃避了吗,那么那些猫对你没用了,你放了它们吧。

    可是它们会饿死的。雪豆说。

    山子说,不会的,它们会自己照顾自己。

    那我就不管它们了吗?雪豆问。

    山子说,你先管好你自己,等你以后考上大学了,专门去选学动物饲养吧。那时候你要养多少猫都行,还用不着去偷。

    一直站在旁边没得说话的雪山突然说,偷又怎么了?不就偷个猫吗,我又没去偷银行。

    山子看着雪山笑着说,我并没说要把你当小偷送到公安局去啊!

    雪豆决定听山子的,把猫们放了,到城里上学。其实她的那些猫也没被关着,平时它们都是很自由的。但雪豆不愿说不管它们了,她说把它们“放”了。好像以前她把它们一个个都拴着关着,现在她决定把它们放开,给它们自由。这样想时她心里才不会难过。

    进城上学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这一点雪豆不知道,她也不想去知道。她只知道,山子是童子,她这辈子要找的就是童子。

    2.进城

    关于雪豆来城里上学的事,雪山是举双手赞成的,因为他是那么希望天天都能看到雪豆。他将他的那张嘴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在李作民面前说了好多好多雪豆进城上学的好处,但李作民不理会他,李作民企图说服雪豆留在家里上学,他跟雪豆说,乡下的学生要转进城里上学得比城里的学生多缴一笔钱,像你这样的中途转学过来的,又得缴一笔插班费。再说,你到了这里,你雪果哥也不常在家,你妈一个人在家也不好。李作民想说服雪豆不来城里上学。可雪豆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就是要来城里。她说她不上学也行,反正她要来城里。雪山比雪豆还着急,他说,作民叔,雪豆要来就让她来吧,我给她缴转学费和插班费。山子也支持雪豆进城来上学。他说,我住校去,让雪豆进城来吧。李作民忍不住笑,说,雪豆又不是小子,你去住校,难道她能跟我睡在一起啊?山子也笑。山子说,我早就想住校了。李作民说,是叔得罪你了?山子笑,说,哪是。我是觉得我在这里叔有很多不方便。李作民知道山子指的是什么,天天给他打杂那个女人青梅也不知道是没心眼还是故意的,当着山子的面儿也从不避讳。李作民笑着说,山子可别笑你叔啊。但山子还是一脸的善意的乐。

    一旁的雪山却笑不出来,雪山不喜欢山子。尤其是和雪豆在一起的时候,雪山对山子就不仅仅是不喜欢,而是很讨厌了。他最瞧不惯山子那副笑眯眯的自以为是的模样,尤其看不惯他在雪豆面前做出那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可以领导的模样。要不是雪豆非要跟山子呆在一起,他才不会和这种人呆一块哩。有时候他心里会突然间冒出个意识来,那就是山子会抢走他的雪豆。虽然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雪豆是他的,但他是不止千百次地跟自己说过,雪豆是他的。这种想法会吓他一跳,弄得他好一阵紧张。但一想到山子那白皮嫩面的模样,他就放松了。这时,他会下意识地把拳头捏得咔嚓直响。雪山这些年也不是白过的,当小工的日子把他的拳头磨炼成了一坨生铁,揍山子那样的面人儿,跟揉个面团有啥区别?有时候,他就在自己脑海里演一回他揍山子的场景,弄得自己开心得不得了。不过,他还真没揍过山子。他有些害怕李作民,但他跟自己说,是没到时候,真到了我非揍他不可的时候,我谁也不怕!

    雪豆无论如何也要到城里上学,李作民只好答应了雪豆。他到外面租了两间房,雪豆住里间,山子和他住外间。

    雪山觉得这样的住法是个非常愚蠢的决定。他找到李作民说,作民叔,你真糊涂!李作民说,我怎么糊涂了?雪山说,你让山子那小子跟雪豆住在一个房子里,就不怕出事?李作民说,我不也在吗?能出啥事?雪山说,你?你那活儿,经常都是深夜才回来的,你看得住?李作民有些受不了雪山这么露骨地跟自己说话,他把脸拉下来,说,雪山,我知道你心里那点花花肠子,可我劝你还是去把你的小工打好,多学着点,要是你一辈子都只能打个小工,那么刚才那些话你就不该说。雪山不怕李作民训,雪山听完了训还要说话。雪山说,作民叔不如把婶也接来,反正是租房,不如租间大点儿的,让婶来也好照顾雪豆和山子的吃饭问题。李作民说,我接不接谁来还要你这个臭小子来安排?雪山还是不生气。雪山说,作民叔原来进城做工就是想把全家人都接进城来的,现在不想了吗?李作民愣了一下。李作民以前的确是这样想的,可他不记得自己跟谁说过这样的想法了。他问雪山,我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吗?雪山说,你没跟我说过,我是猜的。你现在不想了,我也是猜的。李作民一听就火了,他突然感觉雪山似乎撕开了他的羞处,他愤怒地叫,雪山,你他妈给我滚!

    雪山在李作民这里挨了教训,但他并不计较李作民的。雪山知道,他要计较李作民就等于是在计较雪豆一家。他那么竭力地支持雪豆进城来上学,就是为了能天天看到雪豆,他不能因为计较李作民而得罪了雪豆。而且雪豆的身边还有个山子,雪豆天天跟山子呆在一起,他已经够烦够难对付的了。雪山在一家饭馆打小工,运这搬那的,每天也只能是在夜深了才有点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而每当这个时候,他来到雪豆的住处看到的都是山子在雪豆的屋里跟雪豆讲功课。山子的头和雪豆的头挨得那样的近,让他看了恨不能一拳头砸烂了山子那头。他每次去都要给雪豆带点儿小点心,雪豆拿过去也不问他吃不吃,倒是非要拿给山子分享。有一回,雪山看不过,把自己弄得像个父亲似地责问雪豆,你哪来的那么多做不出来的功课?你上的是什么学?在学校学好了不行?雪豆被他说得很不高兴,当场就把他买给她的瓜子向他砸了回来,还把刚才她放到山子手里的瓜子也抢过来砸了他一脸。

    有天晚上,雪山邀请山子跟他较手力。山子很有兴趣,放了手中的功课就和他较上了。两只手紧紧咬在一起,一个黑,一个白。两张脸对着,一张白,一张黑,都紧张着。雪豆在一边当裁判。雪豆喊,开始!两只手在雪豆的号令下同时使劲儿,但刚开始,山子的手就给雪山的手压倒下了。雪山却并没有马上放开手,他手上仍然使着劲儿,让山子的手动弹不得。

    山子的手反着,还动弹不得,觉得很没面子。他说,雪山你要干什么?雪山就放了山子的手,笑着问山子,我这手劲儿还可以吧?你想想要是我这个拳头砸在你的脸上你会痛成怎样?山子听出雪山话里的味儿来了,他说,我又没惹你,你为啥要砸我的脸?雪山笑起来,说,我哪就说你惹我了?你急什么呀,我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吗?我是说,要是有谁欺负你了,你要是想揍谁了,就来请我。我保证一拳头把他当个西瓜砸成稀烂。

    雪朵来看山子,给他带些干辣椒炒腊肉丁,说是山子平时吃学校那伙食,缺油水,给他补补。雪山逮了雪朵说,雪朵,你妈是要把你嫁给山子啊。雪朵听得笑起来,说,雪山你嘴巴差话说呀?雪山说,你装什么呀,你妈这么三天两头的叫你来看山子,你难道还不明白?雪朵说,不跟你说话了,看你那嘴难不难受。雪山说,我说的是真的哩,我看山子那小子真是不错,我替你高兴哩。雪朵是真不想跟雪山说这些,就不作声。雪山却不停声,雪山说,山子有文化,人又标志,对人又和气,可比雪果强多了。雪山提到了雪果,雪朵就不能不作声了。她说,雪山哥哎,你就不怕雪果揍你呀?雪山说,我是为你好哩。雪朵说,雪果都不要我来看山子哩。雪山说,雪果很自私,他想你嫁给他,让他妹妹嫁给山子,你难道看不出来?雪朵看着雪山,眼前雾茫茫一片。雪山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雪朵说,这样不好吗?雪山说,当然不好,你妈是要把你嫁给山子的。雪朵说,雪山哥你不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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