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豆-预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石匠答应过雪果不让雪朵去城里看山子,可雪朵仍然在被支使去为山子送这送那。雪果突然就不跟石匠一起出去了。石匠知道雪果心里有块垒,但他没法一下子就让雪朵停止去城里,因为他拗不过雪朵妈。他也知道一两句话无法让雪果的思想扭转弯来,就一个人出去了。

    这次出去的活不多,两三天后,石匠也就回来了。石匠进屋时已是晚上,在屋里没看到雪朵,就问女人,雪朵呢?女人说,我叫他给山子送钱去了,昨天山子带信来说学校要缴什么费。石匠没说啥,洗完了脸,就推着女人要进里间去。女人知道他要什么,就跟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在想要什么一样。

    后来,石匠躺在女人身边抹着汗时才说,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雪朵去给山子送东西的吗,你怎么像没听我说过似的?女人睡猫似地蜷在他的怀里,眼皮都不爱抬。石匠又说,雪果都赌气不跟我出去了,他肯定以为是我没跟你说哩,你叫我这个当师傅的多没面子啊。女人这才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女人这种时候就跟一只媚猫一样讨人怜爱,石匠就顺势在那双傭懒的眼睛上咬一下。女人朝石匠怀里拱两下,还是那副懒懒的样子,说,我们雪朵配不上你们山子啊?石匠听得一愣,忙说,你糊涂啊,雪朵和雪果他们那点事你还没看出来呀?女人稍稍打起精神,说,我咋没看出来呀,我是担心哩。石匠问,你担心什么?女人说,你忘了兰香了?石匠不知道这跟兰香有啥联系。女人说,兰香在庄上的时候总是怀不上血胎,可跟了大树以后,她怎么就生了五个孩子?兰香哪就生了五个孩子了?只有两个哩。石匠笑起来,说。女人说,可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兰香在你们那边生了五个孩子,还说三个男的,两个女的。石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把胸膛都笑得一跳一跳的,女人的头在石匠的胸膛上也跟着一跳一跳的。石匠说,我逗你好玩的哩。女人说,那你正经跟我说,兰香是不是生了孩子?石匠说,我不是说过了,生了两个。女人说,这就对了。石匠说,什么对了?女人说,我们庄上的男人不能生孩子。石匠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说,哪里的男人能生孩子?女人说,跟你说正经的哩。石匠不笑了,他说,那你是要我生个孩子?女人被石匠逗笑起来。笑完了,女人认真地说,这庄上的男人都有毛病,有不能让女人生孩子的毛病。石匠好像有些明白了女人的意思了,他问,你是不是怕雪果也有这毛病?女人打他一下,说,你总算开窍了。石匠说,可你怎么能断定雪果就有这毛病呢?女人说,我们这庄上,从雪豆生下地以后,就再没生出过一个孩子来,就说明是这庄上的男人有问题。石匠吸了口凉气,说,那你说怎么办?女人说,我喜欢山子,我想把雪朵嫁给山子。

    石匠觉得好为难的,雪果跟他说过他喜欢雪朵,雪朵也喜欢他。雪果跟了他这么些年,他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样了解雪果。他能想象得出雪果对他失望过后,一定会自己去跟雪朵说。他会把雪朵约到庄后面的土坡上。坡上没树,长着很厚的草。雪果说,你就别经常往山子那里跑了。雪朵说,是我妈叫我去给山子送东西的。雪果本来还想说好些话的,但他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雪果那嘴笨。雪朵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会把头拱进雪果怀里,说,山子一门心思拿我当他妹哩。雪果会问,你呢?雪朵说,我也把他当我哥啊。雪果天生是个空心肠子,雪朵两句话就会让他的心里豁然开朗起来。他会把雪朵一阵猛亲,把雪朵弄得差点窒息。雪朵说,雪果哥,你不能这么早就这样的。雪果说,我难受。雪朵说,难受也得忍着,我才多大呀,你要是现在就让我怀上了孩子,我要给我妈打死的。雪果说,我难受啊。雪朵说,我们说别的话吧,说别的你就不难受了。雪朵说,说你吧,你这回怎么不跟石匠爸一起出去?雪果说,我不跟他了。雪朵说,那你跟谁?雪果说,跟你。雪朵笑,说,又来了。石匠爸人很好的,他对你也很好啊。雪果说,他,说话不算数。雪朵说,你冤枉他了。他跟妈说过叫我别给山子送东西了,是妈没听他的。雪果说,他当着你的面说的?雪朵说,是我偷听到的。我妈跟石匠爸说,妹妹给哥送东西没什么好多心的。

    其实后面那句是雪朵编的,那天,石匠爸只跟她妈说,你这个当妈的也是缺心眼哩,雪果跟我提意见,叫不要老是让雪朵往山子那里跑哩。当时,她妈并没有接石匠的话。她不知道她妈对她的婚姻还有另外的打算。但是,石匠知道雪朵一定会这样说的。

    果然,雪果来看石匠了。雪果说,伯,有活了喊上我。

    石匠问,雪朵又去城里了,你不介意?

    雪果说,妹妹给哥哥送个东西我介意啥?

    石匠接下来却不知道该跟雪果说点什么了,在这个头脑显得有些空白的孩子面前,这个时候,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也只能咀嚼欲说不能的苦楚。男人在女人面前显得很强大,但男人又往往在女人面前显得很无力。比如他石匠吧,女人硬要雪朵嫁给山子,他说,现在谈婚论嫁是要有感情做基础的。可女人说,感情是培养的,她叫雪朵经常去给山子送东西,还要雪朵去了就帮山子把脏衣服洗了。她说那就是在培养他们的感情。石匠还要说啥,女人就说他是以为山子有文化,不想接这门亲。石匠说我们都一家人了,还说我不想接这门亲?女人说,我们这一辈是一家人,我要下一辈也是一家人。石匠还想说啥,女人就哭起来,说他要是嫌弃雪朵,不让雪朵嫁给山子,她也不能让雪朵嫁给雪果。她不能让雪朵将来没个孩子,遭人轻看。石匠说,我不是嫌弃雪朵,雪朵是我的乖乖女哩。女人就不哭了,女人说,那好,这事就算定了。

    女人还交给石匠一个任务,叫他平时多劝着点雪果,要他死了娶雪朵的这份心。石匠觉得女人给他出了个难题。

    1.阴影

    雪朵等回了山子,要他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她给洗了。山子说,你歇着吧,星期天我自己洗。雪朵说,你要学功课哩,我也没事儿。山子说,你总是帮我,我怎么谢你呢?雪朵说,你以后对妹妹好点儿就行了啊。山子说,这还用你说啊?我有了钱,第一个给你买东西。雪朵说,也不知道你啥时候才有钱哩。山子说,这下我就有啊。我这就给你买去。说着山子就要走。雪朵急忙拦他,哎,谁叫你拿那钱去为我买东西了?那钱是给你缴费的。山子说,学校里缴不了这么多的。说着山子就飞出去了。雪朵没拦住山子,就使劲洗衣服。洗了衣服还把山子很乱的房间收拾了一遍。

    山子回来了,身边跟着雪豆。雪豆见了雪朵就扑上来,抱着雪朵朵姐朵姐一阵喊。雪豆在家时不这样开朗的,到了城里就变了个人。雪朵说,豆儿到城里上学把嘴都上甜了。雪豆抢过山子手里的粉色发带塞给雪朵说,这是山子哥给你买的。雪朵拿过发带,冲山子说,你还真买了啊。山子说,我说话算数,以后还会给你买更多的东西。雪朵说,那我不得给你洗一辈子衣服了?雪豆说,朵姐,你不给他洗了,以后他的衣服我给他洗,你把这条发带送我吧。雪朵说,不行的,我给你再买一条都行,这条是山子哥谢我的。雪豆就把嘴嘟起来,说,哼!看我不叫雪果给你烧了。雪朵笑起来,说这是哪跟哪啊,小猫精。庄上人因为雪豆养了大群猫,都喜欢叫她猫精。山子说,豆儿,不要她的,我们买去。雪豆就不管雪朵了,缠着山子马上去买发带。山子就真带着雪豆买去了。

    雪朵回到家,妈问她,你山子哥对你好不好?雪朵说,山子哥还给我买了发带哩。雪朵把山子买的发带给妈看。妈说,你喜欢山子吗?雪朵说,喜欢。妈说,这就对了,这就好了。雪朵说,妈,雪果不喜欢山子。妈说,雪果又不嫁给山子,他可以不喜欢他。雪朵说,我又不嫁给山子。妈说,那雪朵要嫁给哪一个?雪朵说,妈知道的。妈说,雪果是桥溪庄上的男人。雪朵说,妈,你要说啥?妈说,桥溪庄上的男人没能力让女人生出孩子来,女人生不出孩子来还叫什么女人?雪朵看妈的眼睛变得很大很圆,妈看雪朵的眼睛也是很大很圆。雪朵的眼睛呼喊着一个巨大的惊讶,妈的眼睛里却是冷透了的肯定。

    雪朵约雪果到庄后面的土坡去。秋天了,坡上的草都成了一种焦黄色。人躺在上面,既能感受到草的无限温柔,还能让醉人的清香伴佐很多美丽的人间事儿。雪朵问,雪果哥,你不想妹了?雪果说,想。雪朵说,你不难受了吗?雪果说,难受,难受死了。可我怕让你怀上了孩子,你妈会打死你的。雪朵说,我不怕……

    雪朵的头发很乱,雪果替她理。雪朵说,哥以后想我了,就约我。雪果说,嗯。

    雪朵有了变化,雪朵从一个姑娘变成一个女人了。这个变化别人不容易看出来,但雪朵妈看出来了。雪朵的变化没体现在她的身体,只体现在她的神色。她的神色也没有明显地写着她变成了女人。雪朵妈完全是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发现的。发现了这一点过后,雪朵妈就陷入了一种迷乱。她不知道是雪朵错了还是自己错了。她渴望找个人说一说,但这个事又是连自己的男人也不能说的事儿。在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情况下,她只有三天两头地把雪朵往城里赶。开始,雪朵很听话,妈叫去就去,可有一天雪朵突然就冲妈发起火来。雪朵说,去去去!人家哪有那么多衣服要洗呀!雪朵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跟妈发过火。雪朵真是变了呀!

    其实雪朵不是真想发妈的火,她是在发自己的火哩。和雪果有了几回后,雪朵就一直关注着自己的身体。她不是怕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而是暗暗地渴望着自己的身体来点变化。可是,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变化,她就有些心烦了。她冲妈发火的那个时候正是她发现自己身体又如期来红的时候。

    这天天刚黑,她又约了雪果。雪果刚从外面干完一趟活回来,她是在他家门口堵住他的。雪果想洗了脸再跟她去,可她说,别洗了!她跟雪果说话也是带着火气的。雪果不敢不听她的,赶紧进屋放了家什,跟她去了。她直接把雪果带到了庄后面的土坡,秋天正往深处走,天黑下来以后就有些冷了。雪果把雪朵裹进自己温暖的怀里,要亲她。雪朵不让他亲,哭了。雪朵说,我又来经了。雪果突然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但仔细一想又糊涂了。他说,这,不好吗?雪朵就哭得更大声了,好啊怎么不好?你连个让女人生孩子的能耐都没有还好啊?雪果说,你不是也怕怀上了吗?雪朵说,我才不怕怀上呢,我就怕你不能让我怀上哩。雪朵哭成个泪人儿,雪果看着很伤心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雪朵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毛病?雪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我有啥毛病?雪朵说,生不出孩子的毛病啊。雪果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啊。雪朵说,女人也要男人播得出种子才能生呀,你是不是播不出种子?雪果被雪朵这些问题弄得越来越呆傻,到后来他就只能张着嘴看着雪朵发磁的份儿。

    雪朵要雪果抽时间去城里找个医生看看,看他是不是有那种毛病。

    好些天,雪朵居然看不见雪果的影子,因为她不想去见雪果,她想雪果肯定也不敢见到她。

    雪朵和雪果之间的变化让雪朵妈心里生出一分安慰。她想女儿傻是傻了点儿,但这样让她死了心,也就成了好事了。那天,她这个当妈的正想跟女儿好好地说点什么。可她刚开口叫了一声朵儿,雪朵就把话堵回来了。雪朵说,妈,我还没死心哩,要是他去医院看过了,医生都说他有那毛病才算的。才算啥呢?雪朵也不知道,要真是雪果有了那毛病她会不会就不和雪果好了?这个问题她也没法回答自己,但她又不能说服自己不去在乎那个问题。

    雪朵去雪果家了。雪朵把雪果叫出来,说,明天,我们进城去,去医院。雪果脸色有些惨白,他小声说,还是我自己去吧。

    2.病

    雪果进城没坐车。从桥溪庄过路去城里的有很多车,随便招个手,给几块钱,不用费力就到城里了。但雪果就是不坐车。

    雪果进城的步子迈得很艰难。以前他只用三个小时就走完了的路程,这天他用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他到饭馆里去找他的作民爸,被问的人不认识他,很不客气地跟他说,李师傅这会儿刚休息呢。他就去了作民爸的房间。他原来来过的,他知道作民爸在厨房后面有一小间房。后来雪豆来城里上学,雪果听说作民爸重新租过房的,但那以后他没来过,不知道新租的房在哪里,所以他只能先来这里找。雪果看作民爸的门是关着的,想可能作民爸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正想走,一个小工过来了,问他,你找李师傅啊?雪果说,是。小工说,那你敲门啦。小工说过还窃窃地笑。雪果不明白小工笑什么,木木地问,你笑啥?小工说,我笑你不敢敲门。雪果想,里面是我作民爸哩,我怎么就不敢敲门了?想着,雪果就真敲了。没回应,雪果又敲。里面有人问,谁?他听出来了,是他作民爸的声音。他说,是我,作民爸,我是雪果。里面再没了声音,雪果以为作民爸是正在穿衣服,准备来给他开门哩。刚才那小工在那边看着他捂着嘴笑,后又挥着手叫他快逃。他觉得这个小工很好笑,就跟自己笑了笑。但作民爸还没来开门,他只好再敲。终于把门敲开了,作民爸的身后站着个很鲜肥的女人。女人看着雪果笑,说,我叫青梅,是这里打杂的。李作民回头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去吧。青梅还看着雪果,说,我刚才,跟你爸学烧菜呢。李作民沉了声不耐烦地说,快忙你的去吧!青梅这才笑着从作民爸身边挤出门,走了。雪果眼睛跟上女人的背影,看到刚才那个小工还站在那边窃笑。

    作民爸沉着声音问雪果,你来干啥?

    雪果之所以把进城的路走得那么长,就是怕面对作民爸的这句话,不想他还是没能逃脱这句话。雪果在外面很像个男子汉,但一到了作民爸面前他就是个孩子了。他还没说话就先哭开了。李作民以为雪果因看见了他刚才的所为才哭的。他把雪果一把抓进屋,沉着声问,哭个啥呢?!雪果却说,作民爸,雪朵要我来看病。李作民听得一脑子的浆糊,但他听出雪果并不是因为他刚才的事而哭,心就松下来了。他耐了性子问雪果,看啥病呢,你不是好好的吗?雪果抹了把鼻涕眼泪,说,雪朵说,要我去看是不是得了不生孩子的毛病。雪果一下子就把李作民弄傻了。

    桥溪庄的女人怀不上孩子这种怪事已经有了好些年了,李作民有了雪果和雪豆,算是幸运。可这些年来,他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儿子也会陷进这件怪事里去。他被他的儿子猝然间推向一种绝望的边缘,他想抓住点什么,他说,不是,她们不是常常在求拜观音吗?雪果说,你不在庄上,你是不知道,庄上的人现在都不相信观音了。李作民问,为啥?雪果说,观音不灵。李作民突然发出几声干笑,像是在笑别人,也像是在笑自己。一开始他就不相信观音能解决桥溪庄女人怀不上血胎这种事,但他一直又在侥幸地等待观音来解决这件事。说到底,人在自己解救不了自己的时候,即使是一棵稻草他也会对它寄予希望。

    现在,桥溪庄这群蒙昧的人们在作了一番毫无用处的挣扎后,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他们自己的身体。

    李作民问雪果,雪朵怎么就偏偏认为是你有毛病?

    雪果说,外庄的人都在说,我们庄上嫁出去的姑娘个个都能生孩子,姑娘没毛病。还说陈小路的女人跑出去也生了孩子,看来只能是庄上的男人有毛病。

    雪果说,我们庄上和我这般大的男娃都说不上亲,一听说是桥溪庄上的男娃,人家就不准提那事儿了。

    李作民问雪果,你愿不愿去医院?

    雪果说,我怕。

    李作民问,雪朵怎么说?

    雪果说,她哭。

    李作民叹了口气,说,明天,我陪你去。

    雪果说,要真有毛病,怎么办?

    李作民说,要真有毛病,我们医。

    雪果问,能治好吗?

    李作民说,能治好,没有治不好的毛病。

    雪果还想说啥,李作民打住了他,说,只要查出来真是男人的毛病,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要想让一个男人承认自己不是男人那实在是很艰难的。

    雪果跟着李作民从医院出来,脚上如挂着块巨石那般沉重。平日里一个虎气生生的小伙子,一夜间就跟霜打过的苗一样,连上公共汽车都踢了个踉跄。李作民看着心痛,说,打起精神来,别像死了娘一样。雪果试着把背拔起来,但瞬间又萎缩了。

    医生说,雪果排的是死精,是后天形成的男子不育。

    就是说,雪果是没能力让女人生出孩子来了。

    播不出人种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

    医生说,目前还没听说过哪里能治好男子不育。

    李作民说,雪果,你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事儿。

    雪果没听见他作民爸的话。

    李作民把声音拔高了说,打起精神来,像平时一样!

    雪果还是一副被抽尽了精气的死样子。

    雪果害怕回去,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雪朵,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的未来。他像一只突然间被人打昏了的兔子,找不到东南西北了。李作民想自己是父亲,父亲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找不到前进的路。李作民决定暂时不让雪果回去。他想他应该给雪果一个指引。他让雪果呆在他的住处,由他躺在床上发着呆。有个空,他就进去跟雪果说话。他说,雪果,你怎么就相信那医生说得是对的?雪果不理作民爸。雪果已经被绝望淹得奄奄一息,不想再作任何挣扎了。李作民说了很多话,雪果还是那副死样子,李作民就不知所措了。李作民这天烧菜几回忘记放盐,挨了老板的骂。李作民再回到屋里就不跟雪果讲那么多了,他用他操勺的那只手给了雪果两个结实的巴掌。雪果被他的巴掌给扇哭了起来,但声音涩涩的,看来这两巴掌并没能让他的大脑和喉咙完全醒过来。李作民就在雪果淌满了泪水的脸上再来了两巴掌,这下,雪果放开嗓子哭起来了。哭是生命挣扎的表现,生命只要有挣扎,就是有希望。李作民拧紧了的心放松了,他把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大着嗓子对雪果说,站起来!雪果站不起来。李作民又要抽他,他才站起来了。雪果真站起来了,李作民又不知道跟雪果说什么了。但他知道他不能什么也不说。于是他说,坐下吧。雪果就坐下了。雪果像一块没了根的岩石一样坐下了。李作民这才找回了自己想说的话,他说,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病吗?我们医就是。既然是病就没有医不好的。医生只是说目前还没听说过哪里能治好这病,也没说以后也治不好这病不是?李作民说,明天,明天我就去打听,我就不相信找不到治这个病的方子。

    李作民想雪果在回庄前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但他失败了。

    他跟雪果说了很多话,他还强迫雪果装出没事的样子站到雪山面前去。他说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得了那毛病。他没有注意到,他的逃避意识使得雪果心中那份由他苦心垒筑的信心摇晃起来。雪果做不出没事的样子,雪果只能做出一副要死去的样子。

    雪山问,雪果你怎么了?

    雪豆问,哥你怎么了?

    山子说,雪果肯定有心事。

    雪果这才说,我病了。但他没告诉他们他得了什么病。他没有勇气说真的,也不想说假的。人在绝望的时候连说假话的心情都没有。

    看到雪果成了一堆扶不起来的烂泥,李作民也很灰心。他不想再跟雪果多说什么了,他想他要做的就是去打听哪里有治这种毛病的医生。

    3.没有种子的农夫

    雪果在城里呆了三天,三天后他瘦了一圈。瘦了一圈的雪果突然决定回家。他是在一觉醒来后就决定回家的。那时候是中午,他作民爸正在忙着给吃客们烧菜。三天来他一直不死不活地睡着,三天后的那个中午他突然就活过来了。他站了起来。几天里他没吃些什么饭,站起来时身子有些打飘,像踩在云朵上。但他还是决定回家了。他走向那家饭馆的厨房,走向他的作民爸。

    他的作民爸专心烧着菜,他这两天给雪果弄得时常走神,已经挨了老板几回的骂了,老板已经把“要不想干就趁早走人”这句话说过两遍了,所以今天他再不能走神了。

    雪果都站到他作民爸的背后了,他作民爸也没发现。雪果看见作民爸把一只锅抡得跟一把扇一样,锅里的火焰吱吱欢叫。雪果说,作民爸,我回去了。李作民好像没听到雪果的话,他继续着他手里的活儿。雪果觉得没力气再说第二遍,就转身走了。这个时候李作民突然就感觉到雪果在身后了,好像是雪果刚才的话先跑到其他地方去玩了一小会儿,这会儿才走到他这里来,才走进他的耳朵去了。李作民转过身来看到的是雪果正在往外走的身影,于是他急忙朝着那个背影哎了一声。李作民哎了一声,雪果就站下了,他慢慢转过身来,像是怕转快了就会飘起来,飘到天上去一样。他说,我回去。李作民呵着嘴,木瓜一样。他没想到这个被打垮了的小子会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跟自己这个儿子说点什么。儿子站起来了,儿子决定去面对曾经是他那么害怕面对的事情了。儿子会不会再一次垮掉?

    雪果走了。雪果没等到他作民爸想好该说点什么,就走了。

    雪果是坐汽车回家的。雪果回到家时碰上了雪朵。雪朵像是一直站在那儿等他回来,他一下车就看到雪朵了。雪朵站在他的面前,眼睛紧紧咬着雪果瘦去了一圈的身体。雪朵看着看着的,眼睛里渐渐储满了亮亮的泪珠。雪朵说,是真的?雪果慢慢地启开他那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而变得很干的嘴唇,但他只是轻轻吸了口气。雪朵却又那么急切地希望听到雪果的声音,她的心打着摆子,虚弱地期盼着雪果说不是。然而雪果说的却是,我,真有毛病。雪果说完以后,雪朵的泪珠儿就滚出了眼眶。雪朵把两颗泪豆豆种到干渴的地上,扭头跑了。

    雪果没有马上回家,他跟着雪朵去了。雪朵是跑走的,雪果慢慢地走着去,只一会儿就看不到雪朵了,但雪果知道雪朵是去家里了。雪果走到雪朵家,迎头撞上了雪朵妈。雪果就站在雪朵妈面前,不走,也不作声。好像他来就是要找雪朵妈,他就是专门带耳朵来听雪朵妈说话的。雪朵妈脸上面膜似地贴着一层不高兴。雪朵妈说,你欺负雪朵了。雪果把头往下埋了,眼睛看着地。雪朵妈说,你没有种子哪有权利开地?你把我们雪朵欺负了!雪朵妈说着声音突然怪怪的,雪果稍稍抬起头,看到她在抹眼睛。雪果想跟她说点什么,但他只喊了一声“婶”就再说不出其他的来了。雪朵妈抹干了眼正要认真听他说话,他却又不说了。他去了雪朵的房间。雪朵在房间里哭,哭声都传到外屋来了。

    雪朵趴在床上,把头捂在被子里哭。雪朵的身子一抽一抽的,雪朵身上的被子也一抽一抽的。雪朵的哭声给被子捂着,听起来好像很遥远。雪果很想抱住这个痛苦的身体,但他没有抱,他的身体里有一个人问他,你敢抱她吗?他就不敢抱了。他不敢抱,也不知道说点啥,就一棵树样地戳在那儿。似乎是第六感觉的原因,雪朵知道雪果就站在自己的身边。雪朵在被子里喊,你滚开!你不要站在这里!雪果还是站着,站得像一棵没有风时的树。于是雪朵猛地掀开被子,把一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对着雪果吼道,我叫你走!我叫你不要站在这儿!雪果这时候才终于知道该说什么了。其实,从他一觉醒来到回到家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脑子一直都处于真空状态。这时候,雪朵那很具有穿透力的吼声终于冲进了他的脑子,于是他就想起他该说什么了。他说,作民爸说了这病能治。他又说,作民爸说了,他要去打听哪个地方能治这病,作民爸说只要是毛病就能治。他很想雪朵听了他的话以后也跟他好好地说两句话,但雪朵没说。雪朵好像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雪朵一直在哭。雪朵吼完了叫他不要站在那儿以后,又把头捂进了被子里。雪朵没听,雪朵妈倒是听了。所以雪朵妈替雪朵说了话。她说,你能保证你那毛病治得好?那什么时候能治好?是明年还是后年?还是在我们雪朵白了头发以后?雪果说,我也不知道。雪朵妈说,好吧,那我们就等你治病,就等你一年,一年之后要是还没治好……我们雪朵可是块好地,不能背了不长庄稼的臭名……

    雪果开始吃中药。中药是他作民爸弄回来的,十服,堆在一起是一大堆。李作民跟女人交代每天给雪果熬一服。女人听了李作民的吩咐,把自己药罐里的药渣倒了,装上雪果的草药熬。一边做着这些,女人一边咕哝,谁知你们这个鬼庄子上出了啥怪了?从来就没听说过有男人不生孩子的……

    药汤很苦,但雪果大碗大碗地喝。喝着药,雪果又去找雪朵。雪果说,我在吃药哩,我会好的。雪朵说,好了再说吧。雪果说,今晚我们去后坡吧,我等你。雪朵说,去干啥?雪果红了脸,不说要去干啥。雪朵就拉了脸说,我不去。

    但是到了晚上,雪果还是去后坡等雪朵,雪朵虽然说过不去,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去的。雪朵真的去了。雪朵像个陌生人一样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后坡。雪果跟上去。雪果从后面抱住了雪朵。雪朵走着时还是直的,被雪果抱着以后就弯了就软了。雪果的身体刚才还是干硬的,像风干了的冰,碰到雪朵软了弯了的身子以后,就润了,化开了。雪朵呜呜咽咽地哭。雪果用他带着浓浓草药味儿的嘴去吮吸雪朵脸上的泪豆儿。雪朵说,哥,你真吃药啦?雪果说,真吃哩,不信你闻。雪果的嘴找到雪朵的嘴,把他那被药汤泡透了的舌头给了雪朵。雪朵尝到了一种苦透了的滋味。雪朵不呜咽了。雪朵问雪果,苦吧?雪果说,只要能治好病,我不怕苦,我小时候还吞过猪苦胆呢,那才叫苦哩。

    天,没有颜色,有几颗绿豆大的星星,要死不死地眨着眼。雪朵说,你的毛病治不好,妈是不会要我嫁给你的。雪果说,你呢?雪朵说,我不能不要孩子,我想当妈。雪果说,我们去抱养一个,两个也行。雪朵突然厉声说,我不要别人的孩子!雪果说,我会好的,我要是好不了……雪朵问,好不了怎么办?雪果的声音飘飘的,像是还没说出来就给风刮走了。但雪朵还是听到了。雪果说的是,我要是好不了,你就嫁山子去吧。

    4.苦透了的药味

    雪果家飘出药味那是常有的事,因为他妈一年四季没断过喝药。桥溪庄上空飘着药味那也不是稀奇事儿,因为桥溪庄上像雪果妈这样得干咳病的也不少。但人们偏就闻出了雪果家药味的不对,好奇心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觉得不对就要问。先来的是几个女人。几个女人也不是一起来的。她们像是排着队,一个一个的来。但她们问的问题都差不多。雪果生病了?一个生愣愣的小伙子,咋说病就病了?是个啥病?不管对谁,雪果都说,是感冒了。雪果妈也说是感冒了。后来就来了几个小伙儿。是先来的那几个女人们的儿子,都跟雪果上下年纪。他们也不是一起来。他们来了也不像他们的妈那样不着边际地问。他们一来就问雪果,你真得了那毛病?雪果问,我得了啥毛病?他们说,日不出娃来?雪果火了,你才日不出娃来!别人也不生气,还问,你吃这药能管用吗?雪果说,不管用我吃它作啥?别人问,在哪里弄的?雪果说,你问这个干啥?你得了那毛病?别人急忙说,我怎么会得那毛病,我只是随便问问。雪果想既然你是随便问问,那我也不必跟你多说了。但别人还不走。别人隔了一会儿又问,外面的人都说我们庄上的男人全得了日不出娃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雪果说,你是不是日不出娃,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别人狐疑,你真不是?雪果说,真不是。

    之后,雪果就看见庄上的几个小伙儿去了城里。

    是妈叫他看的。这么多人来问他的病,他也没多想,只想着把自己的口封严,不让别人知道真相。但他妈却不是他那样的空心肠子。他妈说,果儿,看来也不是你一个才得了这毛病。雪果知道妈经常都惊惊怪怪的,也并不在意。他妈又说,看来,外面的人说我们庄上的男人都生不出娃,是说对了。雪果很烦妈说这个,粗了嗓门吼道,你少说句行不行?!妈不理他,还说,你不信就看着,那几个也要去城里找医生,然后他们还会来找你要草药。

    雪果就真留意起那几个小伙子来。好像谁都免不了有这种心理,那就是自己遭遇了不幸,就希望别人也能遭遇同样的不幸。什么事要是让一个人遇上了,那这个就得负出超凡的力量来承受,但如果同时有很多人都遇上了,那承受起来就轻松一些了。要不,你怎么能在眼睁睁看着别人吞吐山珍海味的时候,仍然心情平静地吞咽着你的粗茶淡饭?还不是因为你看到身边还有好多人端的都是粗茶淡饭?所以雪果真想如外面的人说的那样,全庄上的男人都得了那毛病。这可不是雪果的良心坏,这跟良心没有关系。

    还真像雪果妈说的那样,那几个小伙儿还真是活愣愣去了城里,后来却是要死不活地回来了。雪果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去过医院,是不是医生也跟他们说,他们排出的精子是死精,说他们是后天的男子不育。但有一点他知道,他们和他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去的时候都是活的,可回来的时候就是死的了,至少是死了一半的了。一个多月来,雪果把药汤当水,渴了喝,不渴也喝。喝着苦药汤,却像是喝糖水一样有味儿。这全是因为从那几个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遭遇的原因。雪果不用猜,也不用去问,从他们回来时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他就可以断定他们也跟自己一样,是一个差不多被判了死刑的人了。不同的是,现在他吃着药,手里似乎还抓着一丝希望。而他们还奔突于一种寻找希望的过程当中。就像是他们一起掉下了悬崖,掉到中途他抓住了一根藤,而他们则仍然在往下掉。

    雪果又约雪朵。

    雪果一开始吃药就不去外面揽活干了,只在庄上自己找些石头凿个猪食槽什么的。凿在那儿,有人要买则卖,没有人买也不要紧,那东西又不要吃要穿。吃着药,雪果天天都想约雪朵。他是个心急的人,他想尽快地在雪朵这块实验田里看到他吞吃那些苦药的效果。可雪朵不是常常都能出来,雪朵还没嫁给他雪果,雪朵还是她妈的雪朵。

    雪果说,我有要紧话跟你讲。

    雪朵就出来了。

    雪果把雪朵带去了后坡。雪朵出来前被妈骂过,心里不高兴,对着雪果的也就没个好脸色。雪果抱着雪朵,用舌头舔雪朵的脸。雪果想把雪朵脸上的不高兴舔了吃了。雪果想看到雪朵高兴的脸。雪朵任他舔,舔过了雪朵还是不高兴。雪朵说,你不是有要紧事跟我说吗?雪果说,他们几个都跟我一样。雪朵没听明白,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问,谁们几个?跟你的什么一样?雪果说,雪强他们几个,也得了,我这种毛病。真的?雪朵一下子就把眼睁大了,嘴也张大了。雪果说,真的。雪朵突然间变得有点高兴起来,她一下子就把雪果的头搂进了怀里。雪果的头那样大,她把他紧紧搂着,搂得雪果都要窒息了。可她突然又回到刚才的情绪里去了。她说,就是他们全都那样了,又怎么样?他们得的是他们的,又不是他们把你的拿去了,他们得了,你的一点也没少。雪果说,我是要你知道,并不是我一个人才那样。雪朵火气又起来了,她说,并不是你一个人那样又怎样?并不是你一个那样你就能让我生出孩子来了?雪朵现在是动不动就发火,弄得雪果搂着她随时都像搂着地雷一样地充满危机感。但雪果不能因为雪朵不高兴就不完成他的实验。只要有机会,他就要做的。雪朵虽然不高兴,但雪果要做,她也是要帮衬着的,因为那是他们共同的事业。他们的希望是一致的,那就是早一天接近成功。

    不知道是谁把观音的头砸掉了。中午,庄上一个妇人去地里,从观音庙前路过,想进去看看观音,看见观音没了头,就扯起喉咙骂起来。是哪个遭天杀的,把菩萨的头都砸了,是想断子绝孙啦!哪个龟孙子做的缺德事,是想让庄上人跟着遭断子绝孙的命不是啊……这骂声太刺耳朵,有男人站到马路上冲着妇人吼道,把你那乌鸦嘴给老子闭上!妇人就真把嘴闭上了,朝她吼叫的不是她自己的男人,她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顶一句嘴。接着,她的男人也出来了,也冲着她吼,去干你的活去!妇人见是她男人,嘴又硬起来了。她说,观音是大家凑钱修的哩!她男人吼,你再叫我把你的嘴撕烂!妇人这才走了。街上看热闹的人中是谁咕哝了一句,还嫌这地方没有断子绝孙哩,这地方都不发人芽了。

    是啊,桥溪庄从有了李雪豆以后,就再没生出过一个孩子。十几年了,庄上就没有冒过一棵人芽。以前,人们修了个观音,就猴子捞月一样,全庄的人都扭在一根藤上,都希望能凭着一份虔诚把月亮捞起来。现在,谁砸烂了观音,就等于宣布水中那个月亮是假的。

    桥溪庄的人都知道雪果们几个被医生判了个后天男子不育。不是他们自己说出来的,他们没这个勇气。也不是他们的家人说出来的,他们的家人也没有这个勇气。但庄上人就是知道了。好像是风告诉他们的,或者是老天告诉他们的。反正,都知道了。

    观音像给砸了后,桥溪庄就再一次陷人了一种走向末日的恐慌中。不过,这一次的恐慌不同于第一次发现上天独独不给桥溪庄雪花,也不同于女人一个个只怀气胎而怀不上血胎。这一次的恐慌不能像救火一样可以胡乱呼喊。最爱说话的,也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跟自己咕哝两句。更多的都是把这种恐慌闷在心里,并不敢说出来。这就跟人在黑暗中怕说鬼是一样的。

    雪果晚上去观音庙了。应该说,他并不是想去看那个被砸烂了的观音像。要是那样,他中午就可以去了。那么他是要去干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也不是他自己要去,是他的身体里有一个人要他去,他就去了。

    他在观音像前看到了雪强。好像他们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一样,他们在突然看到对方的时候都没露出惊讶。雪强蹲在观音像前,黑暗中像一块石头。雪果来了,雪强还是一块石头。雪果也蹲过去,也蹲成一块石头。两块石头都想让黑夜吞掉他们的时候能把他们的恐慌和绝望也吞掉。

    夜走了一段路的时候,雪果旁边那块石头站了起来。那块石头把地上的一块砖头举了起来。那块砖头开始是在他的屁股下面的,现在他把它举起来,砸向了观音像。这个曾经让他们寄予了太多希望的泥像再一次遭到了咒骂和打击。雪强把砖头砸向观音就走了,就好像雪果一直就不在他旁边。或者他认为雪果真就是块石头。

    雪果在雪强砸完了砖头走出去的时候喊住了雪强。

    雪强虽然站下了,但并没有回过头来。

    雪果说,明天,我叫爸也给你弄几服药。

    雪强不作声,也不动一下身子,好像他这会儿又成了一块石头。雪果走过去,要拉他一下。雪强却突然蹲下了。好像他是个机器人,雪果过来碰到了那个叫他蹲下的命令器,他就蹲下了。于是雪果也蹲下去。雪果还想跟他说点什么。雪果蹲下以后就看到雪强在哭。男人哭不像女人哭,抽抽泣泣全是声音。男人哭是只有泪没有声音的。

    雪果说,作民爸说了,只要是毛病就能治好。

    雪强很响地吸了一下鼻子,说,全得了,我们几个全得了。

    雪果说,我知道。

    几天后,桥溪庄上空的药味比以前更浓了。它们和厂里那根巨大的烟囱里吐出的黑烟一起,霸占着桥溪庄人们的呼吸。

    现在,这些苦透了的药味,就是桥溪庄人又一次抓在手里的希望。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