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个晚上,雪果上床前仍然把自己喝得很醉。醉了就在田妮身上如狂魔乱舞。
白天,雪果对田妮却又是另一个样子。是个什么样子呢,像个哥的样子,又像个陌生人的样子。雪果可以半天不跟她说一句话,偶尔说一句,也像跟雪豆说话一样,完全摆着一副大哥的样子。田妮寻思,要是雪果不喝酒,大概就做不出那么好的事了。这样想的时候,她会去想一想陈小路。陈小路已经走了,走的时候还来看过她,但她没让他看到,她看到陈小路来这里,她就躲里屋藏了。陈小路没离开这地方的时候,她想他就全想的是他的不好。陈小路走了,不在了,她想他的时候就全想的是他的好,想得她心里愧愧的,觉得自己对不起陈小路。
这样想过了,又觉得自己跟了雪果还想着陈小路,很对不起雪果,就巴巴地等待夜晚来临,希望在那时给雪果一些弥补。
渐渐的,雪果上床前不喝酒了,他完全不需要酒壮胆了。没喝酒的雪果仍然那样贪念田妮的身体,仍然那样“朵啊朵啊”地喊叫。
田妮问雪果,你只会叫“朵啊”?雪果一听,愣了一下,却把脸别过去了。雪果这样的态度,田妮就觉得这个“朵啊”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田妮很想弄清关于这个“朵啊”的秘密,她缠着雪果,问,雪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叫“朵啊”?雪果不理她。她又问,是不是你一高兴了就这样叫啊?雪果大概是觉得还不回答她就不好了,就说,是啊。田妮说,真奇怪,高兴了怎么这样喊?雪果又不理她了。田妮说,你以后别这样喊好吗?雪果还是不作声。
田妮和英哥一起去地里,英哥问她,雪果对你好吗?田妮说,才几天哩,怎么知道他对我好不好?英哥说,我说的是晚上的事儿。田妮一下子把脸红成了落山时的太阳,不作声。英哥却笑起来,一副什么都瞒不过她的样子,说,一看你那脸我就知道了,雪果肯定好得都把你烤化了是不是?英哥一心要扭住那个事说,田妮就想问问她谁叫朵。雪果一和她做那事就叫“朵”,她怀疑雪果并不是随口叫出来的。觉着英哥是个好说话的人,她就问了。她说,你知道谁叫“朵”?英哥刚才还笑着的脸这下不笑了,问田妮,你问这个干什么?田妮不好意思说雪果在做那事时嘴里总叫着这个字,就说,我随便问问。英哥说,我不知道谁叫朵,我还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田妮不相信英哥从没听说过“朵”。
英哥说,姐没骗你,姐要搬走了,都不能天天和你一起下地了,还蒙你做啥?但她不敢看田妮的眼睛。
田妮说,你要搬哪儿去?
英哥说,雪强说了,他想搬回原来的地方去。你不知道吧,这里的人原来都不住在这里,雪强想搬回老家去。雪强带我去看过,那地方就是离公路远了一点儿,但那地方有好多树啊什么的,我们这些庄稼人的闺女,还是看着树啊庄稼啊才亲切的。我也喜欢那地方。
田妮说,你们为什么要搬走?
英哥说,雪强说要搬就搬,我听他的。
田妮很羡慕英哥,说她和雪强才像两口子。
英哥说雪果对你也好啊,以后他还会对你更好的。田妮却想,雪果对我好不好,我都得弄清楚“朵”是谁。
有一回,田妮终于问雪果,你怎么老是“朵啊朵啊”的喊?雪果一副很累的样子说,我以后不喊就是了。
后来,雪果果真就不喊了。
田妮问,你怎么又不喊了?
雪果说,喊什么?
田妮说,喊“朵”啊。
雪果说,不是你不让我喊吗。
田妮说,你喊吧,想喊啥喊啥。
以后,雪果真的又喊起来了,但他还是喊的“朵啊”。
后来,田妮终于明白雪果为什么喊“朵”了。
因为雪朵回来了。
1.回来
雪朵在雪果家看到了田妮,看到田妮正在替雪果拈头发上的草屑。雪朵的出现让雪果以为到了梦中,在梦中的雪果再也不顾田妮了,他推开田妮朝门口的雪朵奔过去。他喊,朵,朵。雪朵推开了他。雪朵走到陷进惊愕中一时回不过神来的田妮面前,问,你是谁?田妮说,我是田妮。雪朵问,田妮是谁?田妮说,田妮是我。雪朵不问了,雪朵跑出了雪果家,跑向了后坡一那个她丢失了很多故事的地方。
雪朵这次回来就是来嫁雪果的。那边,山子通过长时间的理疗和雪朵的细心照顾,已经恢复了。山子好了,石匠却在工地上出了事儿。石匠在修一座桥的时候不幸摔了,摔下去时一块被他凿成了形的石条子跟着他摔下去,压在了他的身上。石匠肚子里的东西全给那块石头砸坏了,石匠活不成了,拉着雪朵的手要她不要把他死的事告诉她妈,还问雪朵是不是愿意嫁给山子,他说这是雪朵妈的意思。雪朵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什么。石匠死了以后,山子对雪朵说,雪朵,留下来吧,往后的日子我来照顾你。雪朵说,我嫁你了雪果怎么办?山子叹一口气,说,那你去找雪果去吧。
雪朵回到家脚还没站稳,第一句话就问的是,妈,雪果哥怎么样了?雪朵回来了,当妈的高兴,但没见着石匠,雪朵妈又很失落。本想问问石匠怎么没来,雪朵却只顾着问雪果,雪朵妈就不高兴了。她说,你是个什么人啦,一进门就问人家雪果的事,人家雪果可已经是娶了媳妇的人了。雪朵不相信,雪朵妈说,你不相信自己看去。于是雪朵没顾得上擦上一把脸就跑到雪果家来了。
雪朵没想到她在那边朝思暮想的情哥哥却背着她娶了别人。而雪果却是这样跟她解释的,雪果说,我不想害了你呀朵,我娶田妮是想让你安心嫁给山子啊朵,我知道你想着我,可我不能让你这辈子只做半个女人啦朵。雪朵不听,雪朵只是哭,是要把天哭塌下来的那种哭。雪朵什么都不相信,雪朵认定了雪果是个薄情寡意的人。雪朵哭够了就走了。她连石匠死的事都忘了告诉妈就走了。
雪朵去了那边,雪朵跟山子说,我不去那边了,你娶了我吧。
山子说,我们准备几桌酒吧。
雪朵嫁了山子又回到桥溪庄,她专门来告诉雪果,她嫁给山子了。同时,她还告诉她妈,石匠死了,石匠再也不会回桥溪庄来了。
她要妈跟她一起到那边去,妈却说,算了吧,那边有另一个人守着他哩,我还是在这边守着你爸吧。雪朵想说我爸是个死人你守着他干啥,但她没说。雪朵经历了这么多,妈那份心思她也能理解了。妈说,你石匠爸是个好人,他不会怪我不去看他的。山子也是个好人,你嫁给山子我也放心了。你和山子也别牵挂我,我活够了,就到你爸和你石匠爸那边去。说到这里,雪朵妈笑起来,说,就是不知道到了那边,你爸和你石匠爸会不会为我打架。
雪朵在家门口上车的时候,田妮站在一边看着她。雪朵也看见她了,但雪朵不想看她,雪朵别过脸,上了车。车要开走了,田妮喊了一声雪朵。雪朵回过头,以为她要说什么。可她并没说出什么来。车开走了,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田妮,雪朵问自己,她想跟我说什么呢?
2.温柔呼唤
雪朵回来了又走了,雪朵真的嫁给山子了。不是他自己促成雪朵嫁给山子的吗?可真听雪朵说她已经嫁给了山子的时候,雪果突然就觉得天塌下来了。
雪果不吃不喝,还不说话。雪果像死过去了一样。
妈又给他熬了药汤。自从雪果娶了田妮,妈就没给雪果熬药,妈说不能让田妮知道雪果的那毛病。妈一直在找一个恰当的机会,找一条恰当的理由为雪果熬药,这回妈找到机会也找到理由了。妈跟田妮说,雪果生病了,得喝药汤。
可雪果并不喝妈熬的药,雪果把药汤和碗一起扔了,雪果把药罐子也砸了。
妈哭,妈说,雪果你把妈的好心当驴肝肺了!
雪果不理妈,躺在床上,一副要死过去的样子。
田妮说,雪果的病在心里,药汤是治不好的。
妈把嘴一瘪,说,谁说治不好了?
田妮就不说了。
田妮知道雪果是为啥成了那副样子,田妮看不得自己的男人为想另一个女人想得要死过去的样子。田妮也不管是不是大白天,她把门闩了,把雪果往自个儿身上拉。她说,来吧,你就把我当成雪朵。她想只要自己对雪果好,慢慢的,雪果就会把雪朵忘了。
雪果趴在她身上哭了。雪果把泪水洒在她的胸上,她的胸湿了一大片。
田妮拍着雪果的头,像安慰一个哭泣中的孩子,说,别哭了,我从今以后不再叫田妮,我就叫雪朵。雪果,我是雪朵,你记住了?
雪果还是哭,田妮把他的头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她说,你看着我,把我看清楚,以后,我就是你的雪朵。
雪果睁开迷茫的泪眼,看了田妮一会儿,摇摇头,说,你还是叫你的田妮吧。
田妮说,雪果,你老实跟我说,我真比不上雪朵吗?
雪果摇摇头又急忙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才对,干脆重新伏到田妮的胸膛上哭。
雪果惹恼了田妮,田妮把雪果的头撑起来,撑到她的上空,然后给了雪果一个响亮的耳光。雪果被这一耳光打懵了,一张傻乎乎的泪脸瓷在半空。田妮冲着这张脸喊,我才是你老婆,雪朵不是!从今以后不准你再想雪朵,要不,我也不跟你!
雪果还瓷着,田妮心里软下来,把雪果的头搂进胸口,对着他的耳朵温柔地说,来吧,把我当成雪朵。
田妮知道自己无法在雪果心目中代替雪朵,但她仍然把自己当成雪朵,她这种自欺欺人的作法常常令自己心里流血一样的痛,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这样做。田妮原来是很爱说话的人,现在变得不爱说话了。她只跟自己说话,她跟自己说我是雪朵,我就是雪朵,雪果心里想的是我,爱的是我。她就用这样一种自欺欺人的方法,长时间来一直细心经营,好不容易把雪果扶站起来了,她都以为雪果这回活回来了,可是没想到雪朵又回到庄上来了,而且雪果又倒下了。
3.生
雪朵人冬后回来,带了山子和山子的孩子。山子在她旁边,孩子在她的肚子里。雪朵是回家来生孩子的。关于雪朵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回来生孩子这个问题,雪朵是这样回答别人的。她说,生孩子是要人照顾的,山子要是来照顾我,就耽误挣钱了,回来生,妈可以照顾我和孩子。那么,雪朵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想法,雪朵就没跟别人说了。
雪朵挺着个大肚子和山子回来的那天,田妮看到雪果看雪朵的眼睛一下子就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如果说,上次雪朵来告诉雪果她已经嫁给了山子,让雪果觉得天塌下来了,那么,这一次,雪果是给塌下来的天劈成几块,被分成了几块的身体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感受。它们想不到一起,它们把雪果分裂了。
田妮跑到雪朵家撒泼,她说,你好好的嫁了就嫁了,生个孩子都跑回来做啥?雪朵也不示弱,雪朵虽然大着肚子,但雪朵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比田妮的小。雪朵说,我跑回来生孩子关你什么事了?你要是不服气自己也生一个啊!田妮说,生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我要生孩子就不会跑回娘家去生!雪朵说,你生啦,你就在这里生啦!孩子哪是叫生就生得出的?田妮很气,擦着泪败下阵来。
田妮跑回家冲着雪果吼,人家回家生个孩子关你屁事啊!我们也生,我们生他十个八个!雪果红着眼睛一把抓过田妮。田妮被雪果的疯狂吓着了,而且,雪果的粗野蹂躏使她疼痛不已。她挥起她的两个巴掌轮番抽着雪果的耳光,希望雪果能停下来。可雪果就是不停下来。还咬她,拧她,她喊了起来,救命啦!雪果疯了!救命啦!
开始,雪果的妈也在家,雪果把女人按上床时门也没来得及关,还是她悄悄给他们把门带上的。带上门,她觉得还呆在家里不好,就到外面去了。这样,田妮的喊叫她也就没听见。当然,她要真听到了也不会像雪豆那样贸然地就撞进去。
田妮拼命呼救的时候,正巧雪豆回来了。
雪豆什么也没想就撞到田妮和雪果的面前了。由于她走路跟猫似的无声,田妮和雪果都没发现她的到来。她都站在他们面前了,他们却还在酣战。当然,雪豆就把这个正在发生的故事读懂了。雪豆读懂了,却没有马上走开。这时候田妮看见雪豆了,田妮惊慌地喊,雪果,雪豆,雪豆!雪果不听,或者说雪果根本就听不见心以外的声音。田妮满脸是泪,苍白的脸被痛苦和惊慌扭变了形。她喊,雪豆,你快出去,谁叫你进来的,快出去!可是雪豆好像也听不见她的话,雪豆不但不出去,雪豆还走上去了。雪豆把她手里的猫扔到了雪果的光身子上。猫被抛出去,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就在雪果的光身子上留下了几道血痕。意外的疼痛使雪果抬起了眼。这时候,雪果的眼已经给汗水淹住了,他透过汗水看到了面前的雪豆,但他的脑子反应给他的不是雪豆,而是雪朵。他看到面前站着的是雪朵。他的脑子告诉他,那是雪朵。他想喊一声“雪朵”,可“雪朵”却转身走了。
田妮一巴掌甩到雪果脸上,喊,那是你妹妹呀!
雪果这回好像听清楚了,他稍稍愣了一下,又死了一样躺下来想了好一会儿。田妮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但雪果从此就变得很无常,常常是在大白天的突然就把田妮抱到床上去,一边干着一边念叨,生,生,朵,生。田妮就哭,说,你要生孩子也不是这样呀。
雪果却不管田妮哭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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