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琴,姓杨,是乌林镇里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至于究竟漂亮到何种程度,如今镇上的老辈人已印象模糊了,但仍记得:小镇有两个出色男人追求过她。
其一是个工作队长,由军队转下地方的营级干部。那年他领导轰轰烈烈搞土改,后来,当上了第一任区委书记。蛮有把握地向她求婚,不料,却遭到拒绝。
另一位,是喝了不少墨水的小白脸,在乌林镇政府做秘书,挺斯文。按理,这等相貌最能讨女人欢心,可她就是不答应。
这真令人好奇怪。
其实,杨思琴已有自己深深爱恋的男人。
她心上的人是师兄秦白水。
提起这事还得从杨思琴父亲谈起——
杨思琴父亲是远近闻名的老郎中,有手祖传专治跌打损伤的医艺,且极高湛。
有一回,他到大崎山里去为一个猎户治伤,半路上捡到一个眼看快要饿死的男孩。救活一问,方知是个孤儿,才11岁。孩子名叫秦白水,虽麻秆似瘦,却长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凄楚。老中医只有一女,便将他领回家中,当儿子般看待,教会他医术。杨白水聪明伶俐,极乖巧,八年光景,就成了个小医生。他与杨思琴以兄妹相称,但实则,老中医已有意招其为婿。
杨思琴,就这样和他从小一块长大。
一年年过去了,俩人感情甚笃,整日形影不离。
冬去春来。
又是夏天。
每逢到这季节,她和他都经常进山采药。坡岭黛绿,百鸣啼啭,两人各自背一只柳条篓,汗淋淋攀登寻觅,爬得气喘吁吁。
杨思琴喜欢这时光,能单独和秦白水在一起,她总有说不完的缠绵话。18岁的少女已含苞欲放,到了那种富于憧憬的年龄,有时候,故意装作走不动的样子,娇嗔地把手伸给情人,等他拉自己。
每见她这样,秦白水就停下来。
“琴儿妹,你来听,那只布谷鸟叫得有多自在。”
“可不,它好像是专门唤给我俩的哩,格格格……”
“真的呐!”
秦白水将筐篓从肩胛卸下来,抹把额角的汗珠。
他们在草地上坐下,他帮她解掉胸前绳带,然后躺倒舒服地摊展开四肢。杨思琴撩起衣襟为他扇着风,边调皮用手指捏棵狗尾巴草搔痒他的脸颊。
阳光从稠密叶间筛泻,把她那件红碎花衣裳映得斑斑驳驳,她的心也一片迷漓……
“白水哥。”她轻轻叫。
“嗯。”
“你怎么不讲话,想什么呢?”
“唔,说什么哩。”
“这还不懂,就讲讲我俩……以后的事嘛!”
“呃?我俩,以后——”秦白水睁开眼,看到她俏艳艳的脸,那面庞离自己这么近,连上边的细绒毛都看得清楚真切。在那后面,是泓高远碧蓝的天空,有一朵洁白云丝正飘呵飘,把他思绪也带到了很远很远……哦,以后,琴儿妹妹就是自己的小媳妇……他想,胸中充满了幸福。
但,他们没说话。
杨思琴把双膝抱拢,让椭圆的下颌抵到腿盖骨上,忽闪双秀盈盈大眼睛,也沉浸在遐想里……
“白水哥,我给你唱支曲儿,好么?”她笑吟吟地说。
“唱吧,琴儿妹,我听着。”秦白水道。
杨思琴清清嗓子,脆甜地唱起来:
高高的山来长长的水
草地上花开艳最最
放牛的哥哥吹横笛
妹妹河边洗衣等你归
……
她唱完了,明亮的眸子中不知何时已盛满了泪水。
秦白水深情望着她,坐起来,把杨思琴揽进自己宽厚的怀里。
“琴儿,我的亲亲……”他叫着,再也忍不住,摩挲她的秀发狂吻着她的眉、脸、嘴唇……
“白水哥我爸说,等来春……我们就……结婚……”
她喃喃道,在他滚烫的怀里溶化了……
……
春天到了。
然而,他们却没能成亲。朝鲜战争爆发,21岁的秦白水报名应征参加了志愿军。
杨思琴难割难舍地唱着曲儿相送:
高高的山来长长的水
草地上花开艳最最
放牛的哥哥吹横笛
妹妹河边洗衣等你归
……
一年以后,传来消息,秦白水牺牲了。她闻听,哭得死去又醒来。不久,便精神失常了。
“秦哥,秦哥哥……”杨思琴整日悲痛呼唤,声声啼血,穿着他遗留的那套黄军装……
再后来,她嫁给了镇上的一个农民。她管丈夫叫“秦哥”,一叫就是三十几年……
原载2006年第1期《江山文艺》
挑水
离村三里的地方有一条清清小河。
爷爷十八岁时,天刚蒙蒙亮,就一下子爬起来挑着大水桶下河挑水了。下河挑水是村里祖祖辈辈非干不可的活儿。爷爷气力大,一气挑了四担,他呼哧呼哧地把最后一担挑给了村里孤老黄秀才。黄秀才妻早死,仅留一养女香云伴之。
娇羞的香云十六岁,给爷爷端茶倒洗脸水。爷爷脸红。秀才老人面带微笑,说这孩子厚实、勤快、心眼儿好。
后来香云就成了奶奶。有人说奶奶是爷爷挑水挑来的。奶奶骂,爷爷笑。
父亲刚满十八岁,起床时天已亮了。父亲找着爷爷挑过的水桶下河了。父亲一气挑了三担,他照例呼哧呼哧地把最后一担挑给了村里孤老黄秀才,秀才老人端茶倒洗脸水。父亲脸红。秀才老人说这孩子比较厚实、勤快、心眼儿好。
后来父亲娶了媳妇,是秀才老人做的媒。有人说母亲是父亲挑水挑来的。母亲笑,父亲骂。
儿子更新十八岁时,刚高中毕业。起床时,天已大亮了。儿子怀着好奇找到了大水桶也下河了。儿子更新一气只挑了一担,他照例呼哧呼哧地把最后一担也是最初一担的半担水挑给了村里孤老黄秀才。黄秀才正在看古书,发现更新挑着半担水,于是鼻子“哼”了一下算是礼节。儿子脸红。秀才老人心里说这孩子狡猾、懒惰、心眼儿差。
一年过去了,奇迹出现了。更新居然组织乡亲把水引到村里了。全村人不仅吃上了水照上了电,还有不少人到他办的加工厂当上了工人呢。
后来更新娶了媳妇,自个儿找的,是个大学生。有人说更新的媳妇也是挑水挑来的。妻子笑,更新也笑。
据说喝喜酒那天,秀才老人忽然病了,净说梦话。人们很纳闷,因为老人说的全是那两个字:“挑水……挑水……”
原载2003年10月22日《湖北日报·农村新报》
小花
小花一共谈过两个对象。
头一个叫阿亮,是媒人介绍的。
阿亮高中文化,白净,斯文,八斗湾的人都说:“看那模样,往后一定有出息呢。”小花心里也满意,两个人就开始来往了。
最初,两个人还很拘谨,来往多了,就有了进展的机会。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小花说:“咱们出去走走吧。”两个人就沿着山路慢悠悠地走。月光下,远近的树影静穆而神秘,小花就下意识地将身子向阿亮靠拢去,阿亮的腰杆却挺得笔直。又走了一阵,小花站在一棵大树下不动了。那棵树枝叶繁茂,挡住了如水的月光。阿亮跟过来,树影就一下把他们裹在了一起。小花这时心里又紧张又甜蜜,意料那充满激情的事就要发生了。
但是,阿亮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阿亮很规矩地站着,说:“这里好黑呵。”又说,“我们走吧。”小花失望透了,又羞又气,一扭身子走开了。
小花的心里就留下了一道阴影。“难道他不喜欢我吗?”她这样想着,就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后来,小花上山地扯草,又遇上了牛娃。
那是一块茂盛的玉米地,地里的草那样鲜嫩。小花弯着腰飞快地扯,以至牛娃钻到面前了,她才发觉。
牛娃和小花一般大小,长得五大三粗,从小就是一个“捣蛋鬼”,当他冒失地钻到小花面前时,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要死的呀,你把人家的魂都吓掉了。”小花骂道。
“我找你有事呢。”牛娃笑吟吟地望着她。
小花很惊讶,问:“什么事?”
牛娃紧盯着小花的眼,说:“小花,你能不能不跟那个高中生好?”
这话真是出乎小花的意料,她涨红着脸,说:“你少管闲事。”
牛娃却一下捉住了小花的手腕。“我喜欢你啊,小花。”牛娃喘息着说:“你跟我好吧,我一辈子都疼你。”牛娃情不自禁,双手把小花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放开啊,你放开我!”小花拼命挣着,但是,牛娃太有力气了,小花挣不脱,小花就哭了。
小花一哭,牛娃的手就松了。小花钻出玉米地,衣衫不整。牛娃跟着也出来了。这时候,远近的地里,一些劳动着的人正朝这边望着,他们看见小花和牛娃一前一后地钻出了玉米地。
于是,八斗湾就流传开了:“小花和牛娃,手拉着手钻玉米地呢。”
有人叹息:“小黄花女子,怎么跟牛娃搅在一起了啊?”
牛娃听了,“嘿嘿”地笑。
小花呢,先是伤心地哭,哭过了,就去找牛娃。“你那天说的话是真心的吗?”小花质问牛娃。
牛娃说:“我要是今后反悔,愿遭忤雷轰顶。”
小花就嫁给了牛娃。
婚后的牛娃,对小花果真是细心呵护。农忙时,两个人一起种田,农闲时,牛娃就出去贩卖些水果蔬菜,赚了钱拿回来,把个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有时候,小花也会想起阿亮。小花虽然恨他的冷漠,但他毕竟跟自己谈过对象。人们都说他将来一定有出息,不晓得他现在出息得怎样了。
一天,小花去赶集,在集市上,竟意外地碰上了正蹲在街边卖一袋玉米的阿亮。几年不见,阿亮真是变了一个人了。黄而瘦的面容,打了补丁的衣服,面对小花,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原来,阿亮这些年一直在村小学当代课教师,一边教书一边种田,田没种好,代课那点微薄的工资又贴补不了家用。今年春季,裁减民办教师,他又被裁减了,这不,卖了玉米,是为了上缴欠了很久的农税款。
小花说:“你难道不会去干点别的事吗?”
阿亮长叹一声,说:“现如今,我还能干什么呢?”
小花的眼眶一下子就潮湿了。
回到家里,小花迎面就扑进了牛娃的怀里,死死地搂住他不肯松手,直弄得牛娃莫名其妙。
原载2004年12月1日《楚天声屏报》
柳琴
柳琴十七岁那年从县城中学初中毕业,回到生她养她的农村。人说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朵花。柳琴有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皮肤白嫩,细腰窄肩,婀娜多姿,款款的步履把乡路敲出从未有过的节奏。
在农村,十七八岁的姑娘小伙早就定了亲,柳琴刚从学校回来没婆家,媒人便蜂拥而至。说东家,柳琴摇头;说西家,柳琴不答。爹娘就问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柳琴含笑说:“我有了,自己找的。”土头土脑的爹娘张着嘴,憋了半天。为阻止媒人再次上门找烦,柳琴便把有了对象的事公开了。令村民们吃惊的是“自己找的”。小伙子容貌不错。在镇上开一间发廊,生意红火。自从和柳琴的关系公开化之后,便常到柳琴家去。锃亮的摩托车与笔挺的西装,让村民们眼红,都说柳琴找了个好人家。柳琴也挺得意,有空就去发廊里帮助招呼顾客,烧个洗头水什么的。
一天傍午,村民李实进发廊剃头,推门正碰上小伙和柳琴接吻,便扭头走开。没过几天,村里风传柳琴在发廊和小伙子睡觉的流言,不久又刮出柳琴肚子大了的风儿。柳琴身上背着村民的眼睛,出村进村在人前总不自在。
可柳琴没有结婚,而是和小伙子吹了。
那天晚上小伙子聚众赌博,被派出所抓去罚了款,还拘留了几天。柳琴知道后非常生气,找到小伙子说赌博是什么行为,将来结婚后会有好日子过?没想到小伙子比她的火气还大,吼说什么还没结婚你就管爷们啦!爷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看谁好找谁去。柳琴受不了这种傲慢的话,说你以为除了你我就找不到好人家?小伙子说你以为除了你我就当和尚打光棍么?
后来柳琴又找了一个,初中时的同学,姓张。小张高中毕业后在家养螃蟹。相识没多久,小张耳朵灌满了柳琴在发廊的“风流事”,一晚在蟹池边,他问柳琴:“听说你和发廊那家伙睡过觉?”
柳琴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说:“胡说!你怎么听信流言,我不是那号人。”
小张冷笑说:“我不信。”
柳琴说:“那你让我怎么办?难道和你睡一觉你才相信?”
小张说:“睡就睡,不过你要是被人睡过,我可不要。”
柳琴扭头跑回了自己的家。
村里便有了另一种说法,说小张之所以不要柳琴,因为柳琴不是姑娘伢。
柳琴哭了整整一天。
来劝柳琴的二嫂很年轻,也是自找对象嫁人的典型。二嫂劝柳琴说:“一个女人怎么能谈两次恋爱呢。谈恋爱也可以,但只能一次性谈成,人家好坏都得跟着他。要不然,流言蜚语一下子就把你从一朵鲜花掰成一泡臭狗屎。”
柳琴眼望着屋顶,茫然不知所云。
原载2005年第2期《江山文艺》
桂山
桃子饭店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后准备打烊,霓虹灯还在闪烁。
彩色的光圈里,突然闯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正关门的桂山一个箭步上前挡住来人,“对不起先生,今天关门了,改日吧。”
“我找你们老板。”男人醉醺醺的,一把推开桂山。
“对不起,老板已休息了。”桂山忍耐着,又一次用墙一般厚实的胸膛挡住来人。
“桂山!”一声尖厉的断喝,吓了两人一跳。老板桃子不知何时到了眼前。
“强哥……好些时日不见,你瘦多了。”
“桃子,我的心……好苦,只有找你来了。”
“强哥,你甜的时候忘了我,苦的时候想起了我,我也是高兴的。”
“桃子,我……”男人欲言又止。
桃子回头,正遇见桂山虎视眈眈的目光,便手一指叫道:“桂山,尽愣着干吗?快端几盘凉菜拿几瓶啤酒到那边。”
老板说的“那边”是饭店最优雅的情侣包厢。桂山利索地办完,直直地侍立一旁。
“桂山,没你的事儿了,休息去吧。”桃子挥手吩咐道。
“是!”桂山轻轻退出来,随手带上门,却没有照老板的吩咐去休息,而是站在离包厢不远处支起耳朵捕捉里面的声音。那声音极微弱,桂山听不真切。
店堂里空荡荡的,厨师和服务员们已经入睡。桂山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像一头困兽在店堂里团团转。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里面的声音仍断断续续。望着包厢里透射出的梦幻般的灯光,桂山的心显出从没有过的烦躁。早在那男人进来时,桂山就感觉到桃子神色的异样,脸色惨白,嘴唇也少了血色,说话带着颤音,还有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白。
这男人是谁?莫不是厨师和服务员们议论的那个“他”?
想到这,桂山霍地站起,手指慢慢向掌心收缩,呼吸有点不畅,但他只是狠狠地盯了那灯光一会儿,又颓然坐下。他的眼前悠然闪现出了一张女孩儿粉荷般的脸……
那一年,桃子17岁,插队落户到桂山所在的那个生产队并住在桂山家,同样17岁的桂山便莫名其妙地变得爱做梦,爱脸红。那会儿的桂山,除了清晨守在村口吹嘹亮地哨子,他的厚嘴唇发声极有限。两人同桌吃饭,都低下头一个劲儿扒饭,偶尔筷子相交,都辣然脸红,差点扔下碗筷。每餐总有桃子爱吃的武昌鱼,那是桂山下河捞的。那会儿,矮敦结实的桂山没少为了桃子跟人家打架。队里一光棍为说了一句“啧啧,那身材,娘的,农村女人八辈子修炼不成。我要能睡上一觉呀,做鬼也愿意”而让桂山生生打落了两颗大门牙,还是桂山娘和桃子苦苦哀求并赔了医药费才了断此事。
后来,桃子回城,顶替她娘进了棉纺厂,桂山仍旧在乡下吹他的哨子。轮到桂山进城运肥时,车上总高高码着红苕、花生、腌鱼之类的土特产,卸在桃子家小院子里小山一般。再后来,桃子辞了棉纺厂的活儿开起了饭店,桂山也不再吹哨子而进城打起了零工,仍时时地红苕、花生、腌鱼地送。桃子说:“桂山,不要再送了。你该有个家了,像队上大牛、黑伢他们,与我们同龄,都是两个伢的父亲了。”桂山嘿嘿笑着,垂着眼皮,不敢看桃子一眼。
一个月前的一天,桂山来时,正遇十几个地痞在饭店寻衅闹事。桃子赔尽笑脸,“诸位兄弟,本店小本生意,请多多关照。”那群人根本不听她的,一个个酒气熏天,放肆而邪恶的叫嚷着:“哇,这奶子,这屁股,好刺激……关照关照我们哥儿们,往后有你的好生意,哈哈,嘻嘻……”
桂山哪见得了,“够了!”他一声怒吼,操起一把凳子冲过去旋风般一扫,那群流氓冷丁遭受袭击,立即哭爹叫娘抱着脑袋逃走了。
桃子把桂山接进饭厅,“桂山,我桃子这辈子该怎样回报你呢?”
“让我留下打个杂吧。”桂山恳求道。
桃子略一沉吟,“好吧,当我的副手,我不在时,由你做主。”
桂山留在了桃子身边。桂山又可以天天看见桃子,与桃子同桌吃饭了。
桂山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像在乡下时一样不让桃子累着。闲暇时,桂山总想不明白桃子为什么老劝他成个家而自己不成个家。桃子是美得让人嫉妒的女人,追她的男人蜂儿般多,随手抓一个都比他桂山强一百倍。桃子似乎总不开心。看着桃子忧郁的眼神,桂山的话更少了,心似乎也隐隐作痛,只是埋头干更多的活儿。有一次他曾无意中听到两个女服务员和一个厨师在悄悄议论:
“喂,我们老板40多了,怎么还一个人过呀?”
“人家有老婆儿女呗。那边离不了这边又离不开,这种男人!”
“老板也真是,放着那么多好男人不要,偏找个有拖累的。”
“这种事,多着呢,谁说得清。”
议论的人忙活去了。桂山听后,心就闷得慌,时不时就产生想找人打架的冲动……
桂山靠在饭桌上正呆呆想着,猛听得包厢里传来哗啦一声杯盘落地的脆响,在万籁寂静的夜晚,这声音无疑惊天动地般骇人。桂山一跃而起箭一般向包厢扑去,踹开门,一下怒发冲冠。那男人正抱着桃子滚倒在沙发上,桌面上、地面上杯盘狼藉。男人喘着呼呼的粗气,手胡乱抓摸着,桃子在男人身下发出窒息般的呻吟。
“强奸!”热血呼一下涌上脑门,桂山猛地一拳抡过去,又照着男的臀部狠命一脚,男人立即龇牙咧嘴像面袋一样软软地倒在地上直打滚。
“桃子,你没事吧?”桂山扑过去扶桃子,桃子猛地哭嚎着扑向桂山,疯一般地撕他咬他骂他,“你这混蛋桂山,什么人你都可以打得,就是他打不得。滚!这是我俩的事,不用你狗咬耗子管闲事!”
桂山悻悻地退出,回到住处蒙上被子偷偷抹了一把泪。
第二天,桂山又第一个起来无怨无悔地没事般地抢着活干……
原载2005年第4期《江山文艺》
二狗
二狗在县城里上学。按成绩,二狗完全可以考上大学。可考上大学又怎样?凭着爸的一把老骨头,能供他上到大学毕业么?想到这里,二狗就没有参加高考,径直回到了村子里。
回来以后才发现,当个农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吃苦受累不说,连老天爷也处处给你过不去。头一年,二狗种了两亩麦茬瓜。眼看到了能卖钱的时候,老天爷硬是下起了连阴雨。往年五、六毛钱一斤的大西瓜,今年两毛钱一斤也卖不出去。瓜季过后,二狗算了一笔账,收支相抵,几乎所剩无几,气得二狗大病一场。
日子过得凄惶,二狗便整天耷拉着个脑袋,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一天,二狗在院中的压井旁刷牙,嫂子过来洗菜,见二狗狼狈的样子,便小声说:“二狗,你这样可不行。”顿了一下又说,“你这样下去,还不把自个儿给毁了?”见二狗不说话,嫂子接着说,“要不你出去转转?我娘家村里有到广东去的,听说一个月能赚千儿八百块呢!”二狗叹口气,端起脸盆回屋去了。
嫂子叫杏,实际上比二狗还小两岁,是个初中毕业生。只因她爸好逸恶劳,赌博输了钱,大狗才以三千元的价钱把她娶到了手。
二狗心里不畅快,就常用一支竹笛来抒发他心头的郁闷。二狗的笛子吹得好,上中学时,班里开个联欢会什么的,二狗的笛子独奏是必出的节目。就因为笛子吹得好,班里有个小女生还给他递过纸条呢。小女生的爸爸是个局长。听说,小女生如今正在省城一所大学念自费呢。想起这些,二狗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由于心情郁闷,二狗便专拣忧伤的曲子吹,《江河水》、《苏武牧羊》什么的。一天夜里,大狗被一泡尿弊醒,发现身边的女人正大睁双眼。那时候月亮正圆,月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女人的脸上如同落了一层霜。大狗仔细一看,女人不仅大睁着双眼,而且还在流泪。大狗十分诧异,问:“你这是怎么了?”女人还是不说话。大狗再要问,女人干脆一转身,将背对着她。
大狗嘟嘟嚷嚷地出去撒尿。撒尿的时候,大狗才发现对面二狗住的小东屋里虽是黑咕隆咚的,却有呜呜咽咽的笛声往外流泻。大狗是个不爱动脑筋的人,他并没有把那呜呜咽咽的笛声和女人的眼泪联系在一起考虑。撒完尿,大狗回到床上,倒头便又睡着了。
种罢麦,大狗跟邻村的包工头到县城里给人家盖大楼去了。二狗本来也去,包工头嫌他没技术,要按小工给他付酬。小工就小工吧,二狗也认了。进了县城,才发现劳动局正在招募人员往广东搞劳务输出。二狗见那报酬高过在包工头手下当小工,就毅然辞了建筑队的活,到劳动局报了名,然后回家等候出发的日期。
一天夜里,老爸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要和二狗商量,就去小东屋推二狗的门,谁知二狗的门却是闩着的。平日二狗睡觉从来不闩门,这一点老爸是知道的。老爸多了个心眼,就退到堂屋里静静地等。约摸过了一顿饭功夫,有个人影从二狗住的小东屋里闪出来,悄没声儿地往西屋里去了。老爸的心猛地往上一提,知道出大事了。老爸连着吸了几根烟,待心中的怒气平息下来之后,才来到二狗的小东屋。黑暗中,老爸压低声音,对着躺在床上的二狗说:“你真行!大湾之中几百人,像你这样的,找不出第二个!”停了一下,老爸又说:“亏你还是知书达理的人,书都读到牛屁眼里去了!”二狗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早晨,老爸推开二狗的门,不见了二狗踪影。又站在院子里,朝西屋叫了几声“杏”也不见答应。推开西屋的门,屋子里也是空荡荡的。老爸像是被人给了当头一棒,暗暗叫苦不迭:“天啦,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原载2005年《幽默讽刺·精短小说》
兄弟
良成到她家时,她正敞着怀给女儿喂奶。她见了他,红了脸,忙掩了怀,遮住丰硕而白皙的乳房。她问:“你找谁?”“这是德安的家吗?”良成问。“是啊。”“我跟德安一块打工。我们俩是最好的兄弟。”“进屋坐。”她拿把椅子,用抹布擦了下,又去泡茶,嘴里喋喋不休说着德安的事。
“他在那习惯吗?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去?”
“……”良成无言。
“你怎么不说话?”她回头一看他脸色,心一下揪紧了,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良成极不情愿说了,声音很低,但每句话春雷样地在耳畔炸响,每个字都刀子样剜她的心,良成话还没说完,她就恸哭起来,脸渐死白,嘴唇发紫,哭声梗在喉下,晕了过去。良成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左邻右舍听见她的哭声都来了。他们把她弄到床上,掐人中的掐人中,灌姜汤的灌姜汤。她醒过来,又抽抽搭搭。良成劝:“嫂子,人死不能复生。哭坏了身体,你女儿怎么办?”左邻右舍也都劝她。
天渐黑了,左邻右舍才散去。
良成在厅里铺上被子。夜已深,他还没睡。他担心她想不开。他竖起耳尖,谛听房中的动静。此时,良成又听到她的哭声,并夹着自语。良成情知不妙,一脚蹬开门,见她正往绳圈里套,就把她从凳上抱下,说:“嫂子,你这是何苦呢?德安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
“不要你管,你走吧!”
“我怎能丢下你不管。德安临死前嘱咐我,要我帮你一把,不能让这个家垮。兄弟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准备不走了。”
“我不想连累你,你看这个家……唉,你还是走吧。”
“嫂子,坚强些,没有过不了的河,没有爬不上的山。你如只顾自己不苦累,那你女儿怎么办?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她的泪又淌了下来。
此后,二人恩恩爱爱过起日子来。
两年后,他们盖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又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滋润。
一转眼,15年过去了。
这天傍晚,她正喂猪食,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死死盯着她。她觉得有点面熟,仔细一看,她“啊”了声,连喊:“鬼!鬼……”连猪栏门顾不上关,就往家里跑。
良成开了门,见了他,说:“德安兄弟,回来了?”
“嗯!”德安答,“谢谢你!”
“你是减了刑吧。”
“无期改为15年,熬过来了。”
“进屋坐吧。”
“不,我呆会儿就走。我只想看一眼她和我的女儿。”
“进屋,你这样,就不把我当兄弟看了。”说着就拉德安进屋,“我在她跟前说你是救火而死的,并没将实情告诉她。”
“太感谢你了。这样,我在她心目中仍是那么好。真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到了门口,德安却不肯进屋,“我想我还是走吧。我不配也无脸见她们。我是畜生啊,在监狱里,我眼前总浮现那小女孩的影子。她才13岁呀,可我这个千刀万剐的,我……唉!”他的泪淌下来了。
“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人的一生不可能不走错路。”
“兄弟,这3800元钱你拿着吧。你寄来的钱我没舍得花。你的厚意我心领了,你这情,我来生都还不了。”
良成不接钱,拉着德安不让他走。
这时,她走出门外,泪眼汪汪地望着德安。“让你受苦了。”德安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两人都怔怔地望对方泪水涔涔的脸,望对方刻满皱纹的脸。
良成的眼里也湿了。
良成悄悄地走了。
两人竟没发觉。
后来,村子上空回荡着两人含泪的呼唤:“良成,回家啊——”“良成,回家哟——”村子上空,倒水河滩上溢满这深情的呼唤。
第二天,德安也走了。
她留他,他却执意要走。
德安说他要去找良成,要良成回家。
德安走了不见踪影,她还怔立在那,在风中凝成一棵相思树。
原载2005年第2期《江山文艺》
藤儿与蔓儿
那时候,藤儿还不是大学生,藤儿正念高中。学校里放农忙假了,爸喊他去割麦。爸说:“去尝尝当农民的滋味吧,不然,你还不晓得馍馍是面做的呢?”
藤儿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往山地走,半路上就碰上了蔓儿。蔓儿和藤儿原是一起进校门的,却只念完初中家里就不让去了,蔓儿就很羡慕藤儿,总喜欢和他在一起。藤儿说:“蔓儿,帮我割麦吧。”藤儿一喊,蔓儿就来帮他了。
站在地边,手一拂,饱满得像要炸裂的麦穗纷纷点头。蔓儿弯腰吸腹,挥镰割麦,镰刀犹如青蛇蹿动,麦秆儿纷纷倒下。藤儿呢,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蹲下,割麦如同拉大锯,远远地落在了蔓儿的后面。
“喂,歇会儿吧。”藤儿说。
蔓儿回过头,看见藤儿的脸汗珠闪耀,就放下镰刀,随藤儿走到地边的树阴里坐下。
凉风裹着青草味儿徐徐吹来,这树阴里真是清爽啊。两个人坐得那样近,彼此都闻得到体香。蔓儿的脸红润得像是熟透的蜜桃。
“蔓儿,你过来。”藤儿说。
“我不。”蔓儿说。
“那我过来了。”
藤儿就起身挨到蔓儿身边了。
蔓儿的呼吸急促起来,说:“莫这样嘛。”
藤儿就笑:“我哪样了啊?”
蔓儿低头不语,一脸的娇羞却暴露无遗。
藤儿捉住了她的一只手。
“你真坏。”蔓儿说,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藤儿轻轻地摸捏蔓儿的手,树阴下响起粗重的喘息。
“还以为你是好人呢。”蔓儿娇嗔道。
“我喜欢你啊。”藤儿的身体抖起来。
“你早晚都会远走高飞的。”
“我走到哪里也会想你。”
蔓儿醉迷地闭上了眼。
藤儿一用力把她扳倒在地上,身子压上去。
蔓儿火烫了似的,一跟斗翻起来,紧紧地抱住藤儿,说:“我还要嫁人啊。”
藤儿说:“我一辈子都爱你呢。”
蔓儿就解开怀,把藤儿的手牵往那片柔软的波涛。蔓儿说:“只能这样了。”
藤儿忘情地爱抚着蔓儿,树阴下热浪起伏,回应着蔓儿丝丝软语:“你不能没有良心啊。”
后来,藤儿考上了大学。村里人夸他:“这伢硬是有出息。”蔓儿听了,内心里又酸又甜。酸的是藤儿果真是远走高飞了,以后想看他一眼都困难;甜的是藤儿那句话,他说他走到哪里也会想她。有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小伙子想她,蔓儿觉得真是幸福啊。
蔓儿就揣着这么个秘密嫁了人,生了孩子,也没有忘记藤儿的情意。
暑假里,藤儿回来了。蔓儿听说了,抱起孩子就回娘家来。
蔓儿来看藤儿。
藤儿在屋里看书。藤儿的皮肤更加白净,模样更加英俊了。
蔓儿把孩子放在藤儿的床上,那孩子拖着鼻涕,一身尿臊味。蔓儿说:“乖儿,喊叔叔。”那孩子怯生生地望着藤儿,却不吭声。
蔓儿就在床沿上坐了,说:“藤儿,你过来。”
藤儿红着脸来到她身边。
蔓儿双臂缠住藤儿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沉醉地闭上眼。“吻我。”蔓儿说。
藤儿这样近地看着她的脸,那脸已粗糙泛皱,布着稠密的雀斑,再没有当姑娘时的风韵了。藤儿轻轻地啄一下,转过脸。蔓儿心里一凉,睁开眼,望着藤儿:“你不爱我了?藤儿。”
“哪里话,我还是爱你的。”藤儿躲闪蔓儿的目光。
但是,蔓儿还是感觉得出来,他不爱她了。他说话的口气是淡淡的,没有一点激情。
“你不爱我了,藤儿。”她坚持着说,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你是嫌我丑了吗?”她的泪水在眼里噙着。
“莫这样嘛。”藤儿说。
“你揪我的心啊。”蔓儿的泪水决堤似的流下来。
藤儿赶紧替她揩着眼泪,说:“我还是爱你的,蔓儿。”但是,蔓儿的泪水长流不止,揩也揩不完……
原载2005年第4期《江山文艺》
兰草花店
兰,23岁,青春靓丽;兰,大学毕业,风华正茂。
小城的暑热使得兰等待分配的心情又焦急几分,可一连几天兰浑身炽热得却让父母生出几分不安。父母陪兰去省城的医院,挂专家门诊。几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经过周密的反复会诊后,只是摇头叹息,父母心碎了,兰的心也碎了。
经过一段晦暗的日子,兰的心情渐渐开朗。兰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很长久,她说服了父母放弃分配的工作。不多的时间供兰选择的方式很多,然而兰要做流星、做兰草,留下瞬间却耀眼的光、芬芳的香。兰要让自己的时间美丽温馨。
用父母筹集来给她治病的钱,兰在幽静的小巷开了家花店,取名“兰草花店”。花店很雅致,像兰一样文静。花店很美丽,兰从花卉培育中心采购了红玫瑰、勿忘我、郁金香、君子兰以及产自大崎山中的兰草……那含羞的、那奔放的,都翠艳欲滴。花店也很特别,开张的时候,兰就贴出告示:花店每天的收入都将接济一位身陷困境的人。
兰的花店很红火,不只是花的美丽,还有兰的美丽。看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捧着花如同捧着美好生活的时候,兰笑了,也像烂漫丛中一枝花。一段日子后,兰又犯愁了,她兑现不了自己的诺言,没有人愿意上门接受她的帮助。兰依旧是微笑,但眉宇之间挥之不去的是痛苦和无奈。兰想:明天如果还没有人愿意接受我的帮助的话,我就不再活了。
第二天很晚了,兰正准备依依不舍地告别她的花店,从外面走进一个年轻人,小伙子年龄和兰相仿。
“先生,买花吗?”兰问。
“不,我想请你帮助我。”小伙子急切地说,“我需要很多的钱来挽救我的生命。因为我有许多有意义的事要做。”
兰静静地听完小伙子的叙述,知道小伙子正从事一项冲击世界水平的科技研究,但他现在却得了绝症。家庭一贫如洗,父母无力救他,每天吃药打针需要很多钱,他没有时间挣钱。兰很激动,她把开张以来花店赚的所有钱都给了他,并叮嘱他以后每天来取,直到他不需要的时候。
以后的日子,兰更加忙碌了,花店也更加红火了。那个小伙子每天都在兰关门的时候来取钱,并且报告他最新的研究进度。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四五年。猛一天,兰突然想起自己早已过了医学权威给她判下的日子。
这天又到关门时分,小伙子准时来了。兰刚要把一天的收入交给她。他却拿起了一束兰花献给兰:“兰,祝贺我吧!我创造了用爱心拯救生命的奇迹!”
兰很疑惑。
“听我讲一个美丽的谎言吧!”小伙子说。兰静静地听完,泪珠籁然而下,她把那束兰花紧紧拥在胸前。
五年前,小伙子不过是这个城市报社的一名见习记者,他在采访中听到兰的事迹时便深深地爱上了兰,于是他编造谎言给兰送去了希望,如今他已是主任记者了。
兰和小伙子结婚这天,花店收到从一所贫困山区希望小学寄来的几百枝兰花,花很灿烂,花很顽强。兰和丈夫把它免费赠送给这一天光顾花店的每一个人。
原载2005年第4期《江山文艺》
支农慰问
明天是双休日。
下班的铃声已响过好几分钟了。本来,敏答应过儿子鹏明天一定要带他到公园去玩的,可又放心不下另外一个人和那另一半的家。于是,敏只好推起自行车一路诳着鹏踌躇地向那另一半家走去——县城外三十多里地的丈夫工作的贫困乡镇。
敏骑着自行车一路颠簸。不少熟人亲切地向她打着招呼:“敏,又去‘支农慰问’啦?”
敏便笑。笑得很苦涩。
“支农慰问”一词是敏的一些老同学的戏言。单位的同事们则谓之为这才是真正的充满夫妻浪漫情调。
敏表面上并不在乎别人的戏谑,可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错,与丈夫刚结婚那阵,敏对这种生活多少有点浪漫的幻想。然而,五年过去了,儿子出世、上幼儿园以及下班后那一对对情侣相倚相偎在林阴下公园里共度美好时光时,浪漫的情趣就慢慢地“老化”了,伴随着的就只有惆怅……
“妈妈,今天能见到爸爸吗?爸爸明天能带我去公园玩吗?”儿子鹏坐在车后搂着敏的腰间。
敏有些迷茫,她无法给儿子一个准确的答复。丈夫工作在县里偏远的山区乡镇。尽管一个月能回来一次,可真正与丈夫呆在一起又只有几个小时,半天见不着人影半夜才回家也是习以为常的事。“能,一定能见着爸爸。”敏不想让儿子失望。其实,敏说这话也是让自己心里平衡。
到了。到了这属于她的另一半家时,已经快到晚上八点钟了。这里找不出一丝儿有如城里热闹的氛围。那三三两两满身灰尘的人匆匆来又匆匆去,似乎这世上只有他们才是最忙的人。
丈夫正在吃饭。鹏跑过去扑进爸爸怀里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敏倚在门口望着父子俩搂抱着又说又笑,她好想哭。
丈夫过来把她拥进怀里,擦去她盈满眼眶的泪花不知说什么好。鹏在一旁捂着眼偷偷地笑:“好羞哟,好羞哟!”
敏嗲嗔地推开丈夫,不好意思地望着丈夫那晒得黝黑黝黑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酸酸的疼。
一家人总算在一起吃上了一顿团圆饭。可就在敏准备依偎在丈夫怀里倾诉一个月来心中的那份思念和享受丈夫的那份爱抚时,丈夫接了一个电话。他说:“你娘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刚才电话里说,扑灭的山火又燃烧起来了,我得立马赶去扑火,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说不准,真对不起。”
默默无语。她已经习惯了,也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儿子鹏很听话,按爸爸的吩咐,没纠缠妈妈要这要那,玩了一会就睡了。可做妻的哪里睡得着,哪能不惦念丈夫。就是有天大的委曲苦涩也被丈夫那忙碌憔悴的身影化解得无影无踪了。
十点过了,门外没有脚步声。十二点过了,丈夫还没有回来。敏心里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敏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还是不见丈夫的影子。敏很着急。这时,丈夫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进了屋。丈夫说:“我回来见你娘俩睡得香就没惊动你,顺便到食堂煮了这碗鸡蛋面。”
敏有苦难言。她大老远颠簸来,平心说,好想与丈夫温存一番。作为女人和妻子,她拥有这份属于她的权利。然而,整整一夜连丈夫的影子也没挨着,哪有心思吃鸡蛋面。敏便气不打一处来。
敏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便抱起熟睡的鹏气嘟嘟地要走。丈夫无奈,他知道对不住敏,也不好阻挡,因为今天还要去走村串户调查灾情,敏和儿子留在这里也没办法陪他们。敏不更难过?
敏一路走一路想,便后悔刚才的态度有些过分。几年了,什么挫折委曲没受过?丈夫有自己的工作岗位,谁叫自己当初的信心那么坚定呢?丈夫是爱她关心她的,只是爱和关心的方式不同而已。想到这里,敏心里就生出一种心疼的幸福感。
鹏揉着惺忪的眼睛,不明白地问:“妈妈,怎么爸爸不和我们一起走呢,你是不是带我去公园玩?”
敏说:“爸爸今天有事不能陪你玩。爸爸说了,下个星期天一定回来陪鹏鹏一起玩……”鹏睁着迷茫的眼睛盯着敏,她对妈妈的话已经失去了信心。
晨曦里的微风徐徐吹拂着敏的脸颊,东方冉冉升起一轮朝阳。道路两旁那碧绿碧绿的禾苗尖上,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不停地闪烁着。敏想,这又是一个多么灿烂的令人温馨的早晨啊!
原载2005年第4期《江山文艺》
心上的玫瑰
达子一直暗恋小玫。有好几次他欲开口跟小玫讲,都忍了忍。看着小玫总是一脸的天真无邪,快乐无忧,达子不忍打破这一切。他想:就让她这样快乐下去吧!只要有缘,小玫终归是属于我的。爱情,只有等待成熟了才好摘取!
小玫也一直喜欢达子。她总期待着达子对她说什么,可达子总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小玫知道达子是很喜欢她的。达子没有妹妹,达子常跟小玫说他一直很渴望有一个好妹妹。因此,小玫怎么也觉得达子像一个亲哥哥,像个兄长那般呵护着她,爱着她。小玫想:达子哥,你是不是想认我做妹妹呢?达子哥,你真苕!我一直不都是你的亲妹妹么?
达子家就住在小玫家对面。达子和小玫从小一起玩,一起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和高中,又一起双双高考落了榜。
达子的父亲是个有名的医生,退休后在家开了个门诊,来找达子父亲看病的人很多,达子就帮父亲的忙。没事的时候就订了很多报纸杂志看。小玫就常常跑到达子家来,天天泡在这里看报刊,看电视。有时,也留在这里吃饭。
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达子对小玫说:“小玫,你怎么不找点事做啊?”
小玫说:“达子哥,你比我爸我妈还着急。他们就我这么个女儿,还不得宠着养我呀!达子哥,你是不是嫌我天天泡在这里,烦你啦?”
达子忙说:“不是,不是!我是觉得无事可做总不是个事。或许,能找到一件可心的事情干,也有很多的乐趣呢!”
小玫说:“是啊!可我做什么好呢?”
达子也觉得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就难呢!
抽个空,达子陪小玫上街一连逛了几天,还是没有找到适合小玫做的事。
想起来代替父亲常往省城进药,看到省城种种生意行情。达子忽然心有所动,忙跑过去找小玫说:“小玫,我想起一件事,你一定乐意干。”
小玫拉着达子的袖子着急地说:“什么事?你快说呀!”
达子说:“在省城进药时,我看到街道上有许多书亭,都比较热闹的。而在我们县还没有一个书亭呢,我们是不是也开一个书亭?”
“哇,开书亭?我开心死啦!”显然小玫挺高兴开书亭的。
说干就干。一阵子叮叮当当,一座漂亮的书亭很快就立在了县城集市旁。
达子又陪小玫到省城进回了一批书刊。
于是,达子再到省城进药时,又顺便帮小玫进回新出的报纸杂志。
达子给小玫的书亭起了个别致的名字:心香书亭。
小玫喜欢这名字,干得也挺开心。
生意果真如意料中的那般好。小玫早上八九点钟出去开门,晚间十点多才关门,回到家早已累成了一摊泥,只想一头倒到床上睡觉,哪还有空闲到达子家玩。
小玫很长时间没到达子家玩,达子就有了几许的失落感,他先是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情,后又是一番自责自己的自私。于是,在病人不多的时候,达子总想方设法去书亭帮小玫的忙。小玫见到达子,自然也是一脸的开心。病人多的时候,达子也总要偷闲瞅着对面小玫家发愣。这情景让父亲瞧在了眼里,老父亲责备说:“达子,你去了魂了怎么着?你这是在给病人治病,开不得丝毫的玩笑啊!”
渐渐地,达子发现对面小玫家多了一个陌生人。那人在黄昏时分给小玫家送进一捧玫瑰花,然后就出来走了。达子的心突突地跳着,小玫会不会……
达子匆匆跑去问小玫那是怎么一回事?
小玫深有涵义地望了望达子,不以为然地说:“哦,那是一个痴心追求我的人,我没有理他。”
达子心略安了些。但达子还是鼓不起勇气对小玫说明一切,他还在等待一个适当时机。
一年后,小玫的妈妈退休了。有了妈妈的帮忙,小玫闲多了,便又常到达子家来玩。而达子所给小玫的,仍只是大哥般的疼爱。
那人对达子来说,已不再陌生。他总是在黄昏时出现在对面小玫的家门口。四季不变,风雨无阻。
想到美丽的小玫属于自己,达子情不自禁地发笑。小玫问达子笑什么?达子掩口说想起了小时候一件好笑的事。小玫问他是什么好笑的事?达子就闭嘴什么也不肯说了。
一天,达子看到小玫迎出家门,接过了那小子手中的玫瑰。立时,达子感到那束玫瑰的刺一根根都扎在了他的心上。
过一会儿,达子又看到小玫换了衣服,和那小子有说有笑地相依出去了。
这时,达子感到的不再是玫瑰刺扎,而是心被整个儿剜了去,点点滴着血。
小玫又很少到达子家来了。久而久之竟不来了,好像忘记达子的存在。
达子先是诅咒、自责,后是沮丧、痛悔。渐渐地,也想得心宽了。每每看到小玫和那小子快乐的进进出出,一脸的幸福,达子就在心里默默祝福。
几个月后,达子就收到了小玫的结婚请柬。
很凑巧,达子恰在此时去京城进药,比原计划迟了半个多月。
达子没有参加小玫的婚礼。
没多久,小玫就随丈夫一家调往省城去了。
达子不顾父母的阻拦,接管了小玫的书亭,他把满门心思都用在“心香书亭”上了。
五年后,很憔悴的小玫带着四岁的女儿回到了父母的身边。达子也了解到了整个过程。原来那小子去省城后,凭着自己的聪明承包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司,经过几年的努力,公司生意红火了,那小子却把大把大把的玫瑰送给了别的女人。小玫一气之下和那小子离了婚,带着四岁的女儿回到父母身边。
达子把书亭还给小玫,又回家帮老父亲的忙了。
小玫勉强接受了达子的安排,并有意无意地躲开达子,甚至对达子的热情表现得很冷漠。
达子对这一切并不以为然,仍然一如既往地抽空去帮小玫的忙。也常逗着小玫的女儿。小玫的女儿和达子好像挺有缘,很喜欢这个叔叔。
小玫见着这一切,就有一种幸福潜入心头。小玫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深爱着达子,她很懊悔自己竟糊涂地被那小子的玫瑰花给迷住了双眼。
达子也加紧了对小玫的攻势,他觉得再也不能失去小玫了。找个机会,他跟小玫表白了多年来一直想表白的心意。
小玫流泪答应了。
新婚之夜,小玫流泪问:“达子哥,你一直都爱着我,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
达子说:“我怕,怕你不会答应!”
小玫说:“你真苕,我怎么会不答应呢?我一直在期待着你开口跟我说爱我的啊!可你一直都没有跟我说,我就以为你只把我当作了妹妹。那时候,那死鬼已经给我送了一年多的玫瑰,我真是感动呀。我觉得世界上有人这么爱着我,又有你这么好的哥哥疼着我,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啦!所以,我答应嫁给了他。可没想到,他……达子哥,那时你不敢说,要是你能送给我一束玫瑰花,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呀!”
达子双手捧着小玫的脸,深情地望着她那动人的盈泪双眸,认真地说:“小玫,我知道玫瑰送给情人的涵义。可我觉得玫瑰是不可以买来送给别人的。所以,我的玫瑰是长在心上的。”
“达子——”小玫热泪盈眶地扑入达子的怀里。
原载2006年第8期《小小说月刊》
美丽的错误
浩终于扬眉吐气了。
终于扬眉吐气的浩陶醉在难以抑制的快感中,想象酝酿着要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今晚潇潇洒洒风风光光的去接妻子下班,给妻子一个意外惊喜。浩想,从今天起,那些“三八”婆在我面前挤眉弄眼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地成为历史;今后她们再也不会在菊的面前耀武扬威了……
浩的妻子菊在棉织厂的织造车间当挡车工人。自从菊被分到这厂后就一直战斗在生产第一线。令浩大伤脑筋的是,近来厂里给菊安排在要命的晚班。浩白天上班,菊却是晚上上班,这样两口子就错过了许多温存的机会。不过,浩和菊倒也相互体谅,感情如磐石坚定得没动摇过半步。
浩从来没有去接过菊。而菊也觉得没有必要让浩来接她。浩要不是今天自己人生大转折后要给妻子一个意外惊喜的话,他却一直疏忽着这么一个重要环节。浩有些愧疚。
棉织厂离家不过二三里路。浩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差两个小时菊才下班。于是,浩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后,像一副视察城市的派头悠悠然晃荡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浩边走边欣赏着这美丽的夜景,恍若置身于导演为他编织的一个电视特写镜头……如此美妙的仙境,然而今天才得以享受,这是多么的可惜啊!
菊正洗手准备换衣服下班,却不知浩从哪冒了出来站在自己跟前,即刻大吃一惊,仿佛见了冰山上的来客那般,将一双眼睛睁得滚圆滚圆。菊盯着浩急火火地问:“出了什么事?”
“出事?出什么事?没有啊!”浩兴奋地回答着菊的问话,一双眼却贼一般地扫巡着陆续走出车间的那些女工,浩想在这些曾经看不起他的女工面前拍拍胸脯把面子捞回来。浩的这种行为恰恰令菊大惑不解。菊说:“你东一眼西一眼的瞄啥?”
“没瞄什么,我是特地来接你下班的。”
“接我?你是说专程来接我?”菊并没有显出一丁点儿的惊喜。反而,菊感觉到浩破天荒的来接她这其中一定包含着什么因素或者目的。于是,菊若有所思地继续清洗着她那双小手。
“是啊,以后每天晚上我都来接你!”
菊浑身一颤,拿着衣服的手僵在半空中,进而闪烁着一对陌生的眼睛,搜索着浩的脸部表情和浩的全身反应,突然气冲冲地把浩甩在身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高高兴兴来接妻子怎么会不喜欢呢?浩又转而一想,妻子性格内向,从不轻易暴露自己的感情,加之以前自己是个办事员的身份,这也难怪菊一点不热情了。于是,浩二话不说像条哈巴狗似的跟在菊的身后。
一路上,菊没有回过头对浩说一句话。
总算回到家了。浩前脚才踏进屋,菊就“呯”的一声将门闩死,铁青着脸一改过去的温存,怒目圆睁地指着浩的脑门说:“说吧,你今天为什么要来监视我,你究竟听到了些什么?是谁在传我的谣?”
“什么什么呀?”浩如坠五里云雾,真不知妻子今天是哪根神经有毛病。
“不说是吧?你今天不说清楚我们就别想过了……”菊一边捶打着浩的胸脯一边伤心地哭着骂着。
浩被妻子的突然袭击搞懵了,刚才的兴奋劲一扫而光。
“呜……呜呜……”菊索性坐在床沿上哭开了,“你这个小心眼没良心的,结婚都十多年了,女儿都上小学三年级了,你还这样不相信我去信那些乱嚼舌根的,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呀……”
浩从妻子的哭诉中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菊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浩说:“你想到哪去了,我从来没去接过你下班,今天我终于升为办公室主任,想在你面前威风威风给你挣个面子嘛!”浩显出一副哭丧的脸。
“你有这么好的心?你在我面前威风给谁看?”菊一声冷笑,对浩说:“你究竟是听哪个说了我的闲话还是你捣什么鬼,今天我们非得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和你没完……”
浩知道,在这种节骨眼上,如果菊将自己去接她硬要横起来想那暂时是说不清楚的。这个时候解释只会更糟糕。于是,浩干脆脱衣睡觉,不管菊怎样逼他“坦白交待”,就是不搭理半句。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浩脸上、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显出被人抓扯过的伤痕和血印。浩坐在办公室里把头埋到最低限度,像个近视眼一样看着书报,但还是被同事发现了。便问:“主任,昨晚是和老婆打架了吧?”
浩尴尬地抬头,笑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原载2006年第4期《江山文艺》
都是乡长惹的祸
仲夏的一个中午,五桂河村的村长吴谷和前妻陶环从乡里领完离婚证书,回来的路上被五桂河拦住了。
五桂河位于五桂河村西,由北向南横穿数十个村庄,而后直入巴河流入长江。河面十几米宽,水不深,少雨的季节常常干涸。河上没有桥,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都要趟水而过。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
“我背你过去吧?”
吴谷嗫嚅了几下说。陶环却朝对岸的路上望:“没你的事。一会儿有人背我。”
吴谷很尴尬,“那,我走啦?”他见陶环根本不领情,才朝河岸下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说:“你说有人背你?谁?”
“你管得着么?”
陶环挥了挥手中的离婚证,有几分得意。吴谷一阵剜心般的痛,“那是,那是。”他走到水边,弯下腰卷起裤腿。
“你回来!”
吴谷眼里闪过一道希望之光,跑上岸来:“让我背啦?”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啥不要我了吧?”
“我,我……”吴谷支吾了几声,“其实,我哪舍得和你离?都是乡长惹的祸。你不该打李乡长儿子一耳巴掌!”
“什么?”
陶环惊忿不已:“那个小鸡巴崽子趁你不在家,非得让我教他怎么做小孩儿,还把那个没有辣椒长的玩意露出来,要不是我那一耳巴掌,他还不把我……我……你还不得当王八。”
吴谷低头咬了咬牙:“可是,你也知道,他老子是乡长,我是村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得罪了他老子,我这个村……村长还当得成吗!”
“好好好,好好好。”
陶环气得直咬牙:“你这回够神气的了,大义离婚了,李乡长还要收你当干儿子呢!”
“我——”
吴谷内疚地说:“其实,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等李乡长调走了,咱们再复婚。”
陶环朝他吐了一口:“复你个鬼,老娘今天就嫁人。”
“你……”
吴谷那个“敢”字还没说出口,对岸上停了一辆摩托车,骑车人连鞋也没脱就淌了过来,抱起陶环转了三圈儿,然后往肩上一扛跑过了河。
“你们,真要那个?”
陶环回眸一笑:“哼,我们过日子去。”
吴谷正傻站着,一辆桑塔拉停在身边,伸出一个脑袋来。
“呀,是李乡长!”
吴谷急忙热情地递去一支烟。
“老吴哇,我调到县里了,今天就去到任。往后,我们还是朋友哇!”
“你……你调走了?”
吴谷把手中的火柴扔进河里:“你他妈咋不早说?都他妈滚吧!”
原载2004年8月25日《湖北日报·农村新报》
桃花灿烂
(本文是根据歌曲《人面桃花》而作。歌词如下: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映相红。今年春归寻芳踪,桃花依然笑春风。此门此景难相忘,此恨此忧空惆怅。人面不知何处去,花开花落在梦中。)
柳边走边对景吟诗,面前的青山绿水、柳陌桃蹊让他忘了旅途的劳顿。家乡离京城千里之遥,为了考取功名,柳已走了一月有余。再兼程数日,京城的恢弘就会兀然而现了。
柳兴致高昂地穿过一片柳林。春风微微,绿丝荡荡,乳燕剪羽,黄鹂软语,好一派无限春光。柳穿过一片新绿的田野,一院农舍就宁静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柳肩着行囊来到那如画般的农院前,农院的柴扉微微轻掩。他便掸掸衣衫上的风尘,又整整衣冠,然后将门扉轻叩。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出现在柳面前的是一位艳若春花的少女。柳忙作揖道:“小姐有礼。学生赴京赶考,走得口干,故尔打扰仙庄,讨杯水解渴,唐突之至,谨请见谅。”
这位妙龄少女见是个文诌酸楚的书生,便嫣然一笑,侧身还礼,并轻启莺唇,燕语一声,“公子稍候,小女子取水就来。”说完翩然而去,穿过庭院进了里屋。
柳这才朝门内一望,门内是一方院落,几株桃花开得正盛。春风一吹,不时有些许绯绯落英悠悠飘下。这时只见那袅娜生烟的少女轻摆裙袂踏着地上的落红而来。那少女来到门前,双手递上盛着水的瓜瓤给柳。柳在接瓢的当儿无意触到了那纤柔的手指,柳的心怦然一动。柳言了声“谢”,那女子却明眸一闪,双颊瓢红,犹如那满树的芳菲一样灿烂。柳饮了一口那瓢中的水,水甘洌清凉,直爽心脾。柳将水一气饮尽,用衣袖一揩口角,情不自禁的“啊呀”了一声。
“还要吗?”那少女闪着媚眼问。
“多谢姑娘,不用了。”柳又深深一揖然后将瓢还给了这位轻盈万端的少女。柳望望那院中烂漫若霞的桃花,又望望那少女羞涩含绯的面庞。柳说:“你家的桃花开得真美啊。”
那少女莞尔一笑,转身便到树下,她踮起脚跟,伸展玉臂,折下一枝桃花来,然后回转柳前,将这花枝递给了柳。她欲言又止,只匆匆看了一眼文质彬彬的柳,便垂下含羞的目光,然后轻轻地将门扉“吱呀”地掩上。柳握了那枝桃花,望着掩上的柴门,他欲推开门,想再看一眼那满树丹霞,想对那少女说句什么话,但他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移步而去了。他需要上京赶考,他要去缔造前程。
柳来到了繁华奢靡的京城,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拥锦堆绣的景象让他目不暇接。柳满怀信心,誓要金榜题名。但那并不是一个凭学问、靠才华来实现理想的时代,柳除了有满腹锦绣文章之外就只有半肩行囊、一领青衫、两袖清风。皇榜高悬,柳名落孙山。
秋尽东也去,春暖又花开。日子很快地过去,柳科举不第,意气消沉,滞留京城靠卖字画写歌赋度日。他成天沉湎于花街柳巷,醉生梦死。柳诗画俱佳,词赋上乘,很快便名噪京都。达官贵人以堂悬柳郎的书画为荣耀,歌台舞榭以传唱柳郎的词赋为时尚。
这日柳从醉中醒来,他猛然望着窗外出了神。窗外的柳枝已泛出了新绿,那柳间的株株桃树也是满枝含苞,而且已有星星点点的花儿争春先放了。对景伤情,柳猛然想起了去岁赶考途中所遇的那座桃花农庄。那人面桃花的微笑一下在柳的心中荡漾开来。
柳一路打马狂奔,大地在疾飞的马蹄下泛着绿色,春天在柳焦盼的眼中一日浓过一日。柳枝绿了,桃花红了,麦苗儿青青素花儿黄,这就是明媚的春天。柳打马狂奔三日,那梦中飘荡的农庄就出现在了他企盼的眼前。
柳跃下马,直奔那依旧的柴门。柳喘着气,迫不及待地敲门。许久,门“吱呀”的开了,门内依然是桃花灿烂,但开门的却是一位拄杖的老翁。柳愣了一下,忙施礼道说自己是落第的书生,口渴讨杯水喝。老翁便礼貌地请进柳让座于那桃树下的石几旁,然后捧出了一壶粗茶。柳饮下一杯后装着不经意地问:“老人家,就你一个人?”
老翁叹息一声道:“老身本来有儿有媳,但这苦命夫妻却双双早亡,遗下一个可人的孙女与老身相依为命,不想去岁春起,这丫头中了桃花邪,终日莫名其妙地倚门长望,后来郁郁成疾,茶饭不思,竟在去岁残冬之日而香消魂散了。唉,剩下老身一人独守这空院,孤赏这春光。”
柳一下觉得全身冰凉了起来。春风一吹,那灿烂的桃树落英缤纷,仿佛是一阵红雨洒满阶庭。那些桃红,那些笑颜却迷离在柳备受打击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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