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公园-浪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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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担心你嫌他残疾嘛。自来他岁数就大,长得还丑,再加上残疾,条件不就更“糠”了?你还能同意和他在公园打对面?其实,大坡这点伤真就不碍啥事儿。我看他的《革命伤残军人证书》了,是三等乙级,和正常人一样,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也不耽误上炕睡觉生孩子。嘻,姐又嚼蛆了……姐也是好意,一心想把你弄进城里,过上好日子,才先瞒着你的。唉,其实我也透露给你了。要是脑袋没受伤,大坡的脑子哪能这么慢?都是那一炮给崩的!

    他打过仗?上过战场?王兰花揩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问。

    后勤兵打什么仗。马翠清心烦意乱,有些心不在焉。听说是打山洞子时放炮崩的……反正,姐的好话说了九千六,成与不成,行和不行,你自己拿主意。大坡就这一堆一块儿,条件确实不怎么样。可话又说回来了,条件好、溜光水滑的城里小伙儿能要你吗?

    那天吃过炖梭鱼的晚饭后,姐儿俩重返盘龙市人民公园,围着人工湖转圈时,终于把话都说开了。

    话里话外,王兰花就是觉得表姐不应该瞒着她,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像上当受骗似的,心里不平衡。廉大坡当过兵也好,负过伤也好,都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当初就摆到桌面上多好?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啊。马翠清说,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你觉得行,我就回去和廉大坡说一声,你们俩从现在起就开始处了;如果觉得不行,我也得回去,告诉廉大坡赶紧回家睡觉去,别在我们家傻等了。行与不行,你给个痛快话。

    夜幕初降的公园,繁星点点,树影幢幢。湖边的长椅子上,坐着一对一双的男女青年。表姐告诉王兰花,这都是搞对象的。你和廉大坡如果成了,也能像他们一样,天天下晚在公园里唠嗑,说体己话,多时髦,多浪漫啊……

    她们就这么一圈一圈地转着。转到十多圈时,王兰花站下来,对马翠清说,姐你先回去吧,俺想一个人在这儿走走,心里乱得慌……

    好,你在这儿待会儿吧。马翠清说,叮嘱一句,别待太晚了,早点回去。王兰花就一个人在公园里转起来。

    晚间的公园里面,游人稀少,比白天寂寥。而且,正像马翠清说的,此时逛公园的几乎都是谈恋爱的,没有像她这样的单身姑娘。王兰花像个没头苍蝇在湖边乱转了一会儿后,自己也发现自己形迹可疑,便不再转了。这时,她正好处在公园运动场外。运动场早已经没人了,黑洞洞、旷荡荡的。但王兰花不怕什么,农村姑娘胆儿大,反正回表姐家也是闹心,不如在这儿玩一会儿,把姓廉的靠走了再回去……

    这样盘算着,王兰花进了运动场。她先打了一阵秋千,觉着没意思,便跳下来,想再去盘一会儿杠子。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那个被廉大坡称作“浪木”的大木头轱辘。

    走近了目测,“浪木”大概有她家堂屋里的房梁那么长,甚至比那还要长,在黑暗中,一眼望不到头。

    王兰花学着白天那几个人的姿势,蹁腿骑在“浪木”上,脚撑着地面悠荡几下,木头轱辘前后悠荡起来,还真有点风吹浪打的感觉。怪不得叫“浪木”呢,挺好玩的。这样荡了一会儿,王兰花荡出了一点门道。她跳下来,跑到“浪木”的一端,双手撑着木轱辘的一头发力,一下,两下,三下……“浪木”越荡越快,越悠越高。王兰花觉着差不多了,跑回到原来位置,准备纵身跳到“浪木”上。就在她一脚蹬地,一脚腾空,即将跃上“浪木”之际,两只胳膊突然像被虎口擒住,紧紧地叼着动弹不得。

    哎呀,疼死我了!王兰花一声惊叫,连痛带吓,瘫倒在地上。

    别上!危险!随着一声断喝,王兰花方才看清,擒住她胳膊的不是什么虎口,是一双铁钳般的大手。

    妈呀!谁?王兰花尖叫一声,跳起来要跑。

    小王,是我……

    你是谁?……离我远点儿。王兰花惊恐地向后倒退着,不让那人靠前。

    吓着你了?那人的声音很耳熟,这会儿细声细气地。我不是坏人,是自己人,别怕。

    王兰花听出来也认出来了,自己人是廉大坡。

    你来干什么?深更半夜的。王兰花镇定下来,扑撸扑撸屁股上的土,冷冷道。我没想要到这儿来。廉大坡说。我都到家了,我妈让我来的,我才来。

    你妈?你妈让你来公园干什么?王兰花问。

    怕你出事呗!廉大坡一五一十说道。我回到家,我妈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说在你姐家等你呢。我妈又问你干什么去了,咋没一块儿在你姐家?我说你一个人在公园待着呢。我妈就把我说了。我妈说,天这么晚了,市面上又这么乱,公园是啥地方?遇上坏人怎么办?婚事成不成,咱说了不算,闺女大老远奔咱来的,可不敢出点啥事啊……

    你就来了?

    我不爱来。廉大坡梗着脖子,说,我妈非让我来!

    你为什么不爱来,嗯?

    我妈也这么问我。廉大坡说,很悲壮的样子。我不爱低三下四的,人家没看上你,你还往跟前凑啥劲儿?我脑子慢,但还不是猪脑子,能看出来眉眼高低。

    那……你怎么还来了?

    我来是来了,没让你知道。廉大坡指着湖对岸那一片园林,说他老早就来了,从罗锅桥那儿就一直在后面跟着她,一直跟到运动场。

    王兰花无声地叹了口气,睨一眼黑暗中这个男人,心想,如果他再年轻几岁,或者,嘴唇再薄一点儿,该多好?

    到运动场了,我也没让你发现。廉大坡继续不打自招。你打秋千、练杠子……我都放心。你要走“浪木”,我心就没底了。这东西险着呢。我们基地有个山东兵,训练时被它撞骨折了,到复员时腿还瘸呢……走“浪木”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他狠狠踹一脚还在悠荡着的“浪木”说,这原来是海军舰艇兵训练用的,现在怎么弄到公园里了?伤了人怎么办!

    月亮地下,“浪木”不紧不慢,摇摇摆摆,随惯性来回地悠荡,铁架上的锁链发出吱扭吱扭的怪叫,仿佛抗议廉大坡踹了它。

    走,不玩了。廉大坡直筒筒地道,毫无商量余地。我送你回家。

    王兰花也不想玩了,深更半夜,和一个老爷们儿在公园呆着,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便跟随他向公园大门走去。

    路过公园的花窖时,王兰花闻到一阵淡淡的槐花香。她记得花窖后面是一片槐树林,那棵老槐树还在吧。王兰花停下来。说她想看一眼那棵老槐树,有年月没看见它了。

    偏偏,廉大坡也说,看看吧,再不看就看不着了。

    咋了?王兰花问。

    老槐树要死了。廉大坡说,树肚子被虫子掏空了,现在只剩下一层黑树皮,树叶都掉了。我妈听公园的人说,这几天就要把老树伐了,省得招虫子。

    呀,王兰花急了,说,那就更得看看了,说不定已经伐了呢。

    老槐树还在,鹤立鸡群地伫立在小树林中央。十年未见,一抱多粗的大树干,中间部位已被虫子蛀出了一个窟窿,两头透亮,窟窿大得都能钻进去人。高大的树梢佝偻着,树上的叶子几乎掉光了。只是,靠树腰的几根枝条还生着一簇簇青叶儿。

    这棵树死不了。王兰花围着老树前后左右看过,断定。

    都这样了,还死不了?廉大坡固执道,意即王兰花在说胡话。

    俺说死不了肯定死不了。俺们堡子外有一棵老柳树,前些年也是树干被掏空了。大伙都说树要死了,都等着伐了树,能下来几个好菜墩子。没想到,过了一夏,它又缓过来了。

    廉大坡哼一声,还是不信,只是不公开表示了。

    你等着。王兰花很在行地探头向树窟窿里看看,然后偏着身子钻到树洞子里,伸手摸了摸里面的树皮。大声说,里面是湿的,潮乎乎呢,还有生命力。不信你来摸!

    廉大坡说,不摸我也知道,那是露水。

    突然,树洞里的王兰花像鬼掐了似的尖叫起来:妈呀!谁抓俺?啊啊……廉师傅,廉师傅!快!

    廉大坡以为她被树洞里的野猫、黄狼子咬了,忙叫:别动,别动!越动弹你越疼。等着,我来啦!

    廉大坡笨手笨脚拽王兰花的两条腿,想把她从洞子里拖出来。王兰花却叫道,别拽!抓俺的衣服呢,不能拽。

    不让拽,那怎么办?廉大坡急得没法,团团转着,最后竟说,等着啊,我找人去!

    找什么人?真是个死熊窝囊废。王兰花又气又急,嚷道,你从那面钻里面看看再说嘛!

    哎哎。廉大坡这才转到树洞的后面,侧身钻进树洞里,顺着王兰花的衣服后襟往上摸索,找到了症结——不是野猫黄狼子,一片支棱着的树节,挂住了王兰花的后大襟。

    没啥大事,是树节子刮了。廉大坡一边说,一边抖搂她的后衣襟。树洞里的空间狭小,不得施展,廉大坡抖了几下也没抖下来,便有些急,让王兰花使劲挣,自己挣出去。王兰花心疼她的花衣服。家里外头,她就这一件出门穿的褂子,刮破了怎么办?

    俺把褂子脱了,你给俺摘下来。王兰花说着,仰着身子解开了衣服扣。

    说时迟那时快,刷!一道闪电般的光柱,从树洞外射进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兴奋而刺激的呐喊:

    把他们按住!

    捆起来!捆起来!

    好家伙,抓了个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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