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心不在焉,然而现在天才刚黑,天边的晚霞还没消散。有些焦灼的她走到窗边,望着红彤彤的云霞,若有所思。
“我等到刘安蓉离开公厕,再过去看一眼。”余婳心想,“不过那起码得等到十二点以后,看来得先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
于是,余婳定好闹钟,上床睡觉了。
闹钟响的时候,余婳蓦地坐了起来,发现已经11点40了,她赶紧翻身下床,正要跑到窗边,突然发现屋里还亮着灯。
“糟了,会不会被看到?”余婳赶紧关上灯,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有些忐忑地望着外面。
夜已深。
院里寂静极了。育安的沿海一带树木繁茂,然而此时却静得听不到蝉鸣。就连蚊虫在耳畔振翅嗡鸣的声响,都无比清晰。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楼上突然亮灯了。
是刘安蓉的家。
余婳心中一凛,忙将头压得更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里。
那灯光如瞬开瞬谢的昙花般,很快就隐于黑暗。几乎与此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包,身形微弓,在二楼的楼道间蹑手蹑脚地行走,沿着女公厕的方向所在的楼梯口走去。
天地间重归寂静。
余婳屏神静候,四下静得出奇。夜色温和得如同小夜曲,闭上眼睛侧耳倾听,似乎能听到远处海畔的潮水声,此起彼伏。
或许是靠海的缘故,育安的夏夜并不闷热,还有些惬意的清凉。沿海一带的老式房屋里居住的人,还能感受到带着淡淡咸意的温温凉凉的水汽。
余婳强忍睡意,眼睛却有些不听使唤,就在她第三次快要睡去的时候,终于又听到了声响。
刘安蓉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余婳轻轻打开门,朝外看了一下,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她抑制住内心的咚咚乱跳,关上门,蹑手蹑脚地朝着女公厕的方向走去。夜幕下的大杂院格外寂静,余婳竭力收敛脚步声,恨不得化成夜幕里剪下来的一片碎片。环顾四周,一片片暗色屋瓦上流泻下点点细碎而璀璨的银色光点,在深沉的夜色中,摇曳如鱼。
披着朦胧的星辉一路向向,转弯,当走到女公厕附近时,她大吃一惊。
女公厕与白日里看到的大不相同,高耸的椭圆形屋顶,白色的建筑,在夜色下闪烁着玉一般的光华。窗户高高的,紧闭着,里面似乎有灯光。但余婳围着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入口。
“好奇怪,女公厕怎么会变成这样?”余婳心想,“而且,为什么找不到入口?”
又找了一遍,还是徒劳无功,余婳只得放弃,她准备去看一下拐角处的那间刘安蓉平时休息的小屋。
凭着白日的记忆,她很顺利地找到了小屋。灯是灭的,里面黑漆漆一片。
“里面应该不会有人吧。”余婳在心底喃喃道,仿佛在给自己打气。犹豫了片刻,她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几步,将耳朵缓缓贴在门上,好一阵子,就那么专心地倾听着屋里的动静。
静。
屋里屋外,一门之隔,落入耳中的只有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许是太紧张的缘故,她竟觉得心跳声都有了回音。
“要不,还是改天吧。”余婳退开一步,心中盘算着。
“吱嘎——”一声,不知是不是余婳的迫近带来的风,门竟缓缓开了一些。
余婳吃了一惊,险些叫出声,她赶紧后退了几步,暗自戒备。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发现屋里再有什么动静。
“难道是刘安蓉忘记关门了吗?”余婳重又走上前,试探着轻轻推了一下门,果然,门开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很黑,她从怀里摸出手电筒,很快在墙上找到了灯的开关。
灯亮了。
屋的面积并不大,里面的摆设也出奇的简单:一张老式的单人床,上面铺着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淡蓝色的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一般,整整齐齐摆在床头。靠着床的一侧墙壁上,挂着一幅素描画,上面画着栈桥的风景。
靠窗的一侧摆着一张酱色的木桌和一把半新的木椅,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支铅笔和一沓白纸。桌子一侧靠墙根的地方,立着一个颜色泛灰的三层小木架,上面稀稀落落摆着几本书。
“刘安蓉平时一定经常来这里,坐在这儿的吧?”余婳站在桌前,抚摸着木椅前的桌面,酱色的木纹光洁平滑,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光泽。
木架上的几本书显然已经很有些年头,加上育安沿海一带的环境潮湿,只见书页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摸起来有些粗糙。余婳信手翻了几本书,有报摊上常见的几种杂志、前几年时兴的武侠小说、漫画,还有一些美术类的专业书。最令余婳哭笑不得的是,居然还有几本讲星座、血型和花语的书。
“这个刘安蓉的阅读口味真驳杂啊。”余婳心想。
“对了,刘安蓉学过美术。”余婳忽然想起张奶奶提到的事,若有所思,“她每天来这里,难道是来看书、画画的吗?”
虽然大半夜跑到白天办公地点旁的休息间看书、画画,听起来有些古怪,也难怪会令孔雷怀疑。可是,她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似乎生怕别人发现呢?
余婳带着满腔疑惑,在木架上又细细找了一番,找到了一本封面写着刘安蓉名字的速写本。
她坐到桌前,翻开速写本。
不得不说,刘安蓉的美术功底似乎很不错,册子里画了一些建筑和街道,线条流畅生动,背景运用了很浓重的暗色,不过这样强烈的明暗对比反而令画面看起来更有感染力。里面的不少建筑物和风景,能辨认出是育安的。若不是此时此刻的场合过于诡异,余婳真想坐下来好好欣赏一下。
将速写本放回木架上,余婳皱起眉头。
看起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究竟是哪里没留意到呢?
余婳冥思苦想。她在屋里踱来踱去,目光在周遭的事物上逐一又巡视了一遍。突然,她的目光落到靠床的墙壁上挂着的素描画上。
画上描绘了栈桥的风景,沙滩、退潮后的滩涂、礁石、浅水区、半空中盘旋的海鸥,甚至栈桥尽头的回澜阁楼都尽收眼底,虽然没有着色,但线条生动,画得相当传神。
等等!
栈桥两侧的围栏上,似乎缠绕着什么。
余婳仔细一看,似乎是花。
层层叠叠的繁复花瓣,攒成波纹般的一团团,簇拥在护栏上。看上去密密的一片,如蛇一般缠绕着栈桥两侧的护栏。
余婳不由微微皱眉,栈桥上怎么可能有花?刘安蓉这么做岂不是乱画一气?可是,其他景物都与栈桥的风景相似,为何独独护栏上别出心裁呢?
余婳凑上前仔细看了看那花,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刚才在桌上的那本速写本里看到过。
余婳忙转身回到桌前,翻开速写本,很快,翻到了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一片盛开的杜鹃花,繁复而华丽的花瓣,血一般鲜红的颜色。
余婳不禁想到,如果那幅素描画上了色,清秀素丽的栈桥,两侧的护栏被密密麻麻的大红色杜鹃花缠绕……一联想到那样的画面,余婳不禁浑身一颤,手指从速写本上缩了回来。
杜鹃花的花语,余婳知道,是危险!
她定了定神,忽然站起身,朝着那副素描画走了过去。慎重地打量了那幅画一会儿,突然,她伸出手,一把将它从墙上扯了下来。
画的背面原本的位置,墙皮明显有些脱落,露出了灰色的水泥墙,上面有一个推拉的把手模样的物什。
余婳试探着伸手左右拉了一下扶手,墙壁似乎有些松动。她于是用力猛地一拉扶手,只见墙壁如推拉门一般向着两侧移开,露出里面。
余婳整个人都愣住了。
里面竟然是一个极其开阔的空间,白色吊顶的天花板上,悬挂着花式繁复而华美、水晶般剔透的吊灯,四周的雪白墙壁上镶嵌着珍珠般柔和的白色小灯。这里似乎是个大厅,但却空旷得很,远远地能看到一个游泳池一般浅浅的圆形池子,每个角落还布置了一座精巧的微型喷泉池。碎雪般的水花随着喷泉口汩汩涌出,融化在水池中。
几面雪白的墙壁上有一团团缭乱的黑影,似乎是炭笔勾勒的痕迹。中间的一大块空旷的空地上,只立着一块画板,上面蒙着一层军绿色的布。画板直面对着的墙壁,被一块猩红色的珊瑚绒窗帘遮盖住。
余婳走近一面墙壁,发现原来墙上的黑色团影是素描一般的图案,雪白的墙,墨黑的线,却莫名地让人对勾勒出的图案感到心惊。
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鱼儿,如浸润在墨色的海水中,有的有着阔大的身躯和强健的鱼鳍,有的身形如圆筒般细长,还有的长着怪异的大鼻子。这些外形凶猛的鱼儿,都无一例外生着铡刀一般锐利的牙齿,仿佛能够咬裂、粉碎任何东西,似乎是鲨鱼,又似乎不是。
余婳走到大厅中央的画板前,揭开那块遮布,只见画板上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
不对,那上面并非什么都没有!
余婳抬起手指,轻轻地在画板上滑过,浑身泛起一阵战栗。
黏腻浓稠的黑色颜料,留在了指尖。原来,刘安蓉竟把整块画板涂成了黑色!
这是为什么?
带着疑问,或许是想验证什么,余婳缓步走到窗帘前,犹豫了一下,她一把拉开窗帘,猛地后退了好几步。
并没有什么洪水猛兽从窗帘后冲出来,然而,余婳还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前方。
窗帘后是一面墙。
一面蓝色的墙。
不是油漆涂抹的蓝,倒像是水彩颜料一笔笔精心描绘而成。分明能看到上面细微而美妙的水纹和层次分明的蓝。
在一汪蓝色的世界中,是许多形态狰狞可怖的蜥蜴和鳄鱼。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画技太过出色,它们的身躯、头颅、嘴巴,甚至尾鳍等细节处都生动至极。最让人震撼的是它们的眼神,随着脚步的移动和光影的流转,它们的眼睛仿佛也在跟着转动一般。
“我的天,刘安蓉的休息室怎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密室?她为什么会躲在这里画蜥蜴和鳄鱼?”余婳喃喃自语着。
“这些不是蜥蜴和鳄鱼。”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氛围古怪的密室中,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得余婳肩膀一哆嗦。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只见画板的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色牛仔裤,是个身形略微瘦削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的神情清冷,一张脸虽有些苍白,但精致至极,如同古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等等,这不是那个在鬼屋的密林深处的石屋里第一次遇到,在梦里看到过的在水族馆前吹笛迎来鱼儿环绕的黑衣少年李圣吗?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出现?
“李圣?”余婳用手背揉揉眼睛,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李圣略略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余婳问,“会不会有人发现?”
李圣听到她的话,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如果不是我的障眼法,你早就被院子里转悠的那几个人发现了。”
“啊?有人在院子里转悠?”
“嗯,一个老头儿,一个中年女人。”
“是邱彦祖和刘安蓉!”
“那个刘安蓉似乎不简单。”李圣言简意赅地说,“你这么贸然跑过来就不怕被发现?”
余婳讪讪一笑,“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没错。我有事情需要找你帮忙,所以今晚特意过来找你。我看你半夜跑到这儿,就先进来了,没想到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李圣说着,指了指前方墙上的画。
“这还有趣啊?我都快吓死了。这个刘阿姨好奇怪,怎么会画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余婳说道,“对了,刚才好像听你说这些不是蜥蜴和鳄鱼。”
“嗯。”李圣点了点头,“这些是远古的水兽——鱼龙。”
“鱼龙?”余婳的脑海中浮现出古建筑的屋脊两端安装的一种龙头鱼身的鱼龙吻兽,怎么也没法将它跟眼前看到的怪“蜥蜴”联想到一起。
“它们是鱼龙目。”李圣说道,然后指着墙壁上一个身体纤细,嘴巴里长满了钉子状尖牙的长相奇特的“蜥蜴”,说道,“这是幻龙,虽然名字很梦幻,但长得比较怪异。这种生物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海里。”
他往左侧移动了几步,指着一只脖子极长、尾巴短小、嘴巴张得很大的怪异“蜥蜴”,继续说道:“这是蛇颈龙,这种生物的颈椎骨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所以,虽然它的脖子很长,但并不能像天鹅那样随意弯曲。”
他的语气依然如第一次见面那般,清澈、冷静,带着几分疏离感,然而余婳却从他看似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听出了几丝盎然兴味。
余婳不知道李圣为什么会提到天鹅,但眼前的怪异生物,显然跟美丽优雅的天鹅完全不同。她看着蛇颈龙嘴巴里密布的圆锥状的牙齿,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心头的疑问,继续听李圣说话。
李圣又指着其中一只长着细长鱼嘴、巨大脑袋,有着流线型身体的“蜥蜴”,如数家珍:“这是鱼龙——”
“鱼龙?就是你刚才说的鱼龙目吗?”余婳打量着这只“鱼龙”的三角形的背鳍和新月形的尾鳍,这样的身体外形,现在似乎只能在海豚身上看到。
“不是,鱼龙目只是统称。”似乎是有些不满自己被突然打断,李圣淡淡地看了余婳一眼,接着目光转向墙壁上那栩栩如生的鱼龙,说道,“它不代表鱼龙目,它只代表它自己。”
余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抬眼,却恰好看到李圣脸上带着莫名的神色,正打量着自己,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女生置身于这样的场合,还能保持淡定的。”
余婳也摸不清他指的是看到这些古怪的画,还是自己一个人跑来夜探此地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句:“我不怕黑。”
对此,李圣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点头。余婳猜不透他的想法,又怕冷场,便信手指向两侧墙壁上的黑白素描图,问道:“那这些是什么?”
李圣看着余婳的眼睛,说:“这几个依次是邓氏鱼、利兹鱼、剑吻鲨和白垩刺甲鲨。”
“这些名字听起来好奇怪。”
“这些是活跃于几亿年前的远古海洋猛兽。”
“几亿年前?”余婳惊愕地捂住嘴,她想到了那天从水族馆出来,听王晓琪说起的空棘鱼的神秘故事,不禁大为感叹,“我真不明白刘安蓉为什么会大晚上跑到这里画这些。”
“不得不说,你说的那个叫刘安蓉的人很厉害,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出色的画作了。”李圣轻叹了一声,语气里竟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之意。
“很像吗?我都没有见过这些水兽的图片,学校里没有讲过,电视上也没有看到过。”余婳也有些感慨。
“学校里自然不会讲这些。毕竟是太久远的事情,久得像一个不真实的神话。”李圣清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他指着墙上被他称为“邓氏鱼”的黑白素描,说道,“这种邓氏鱼的牙齿非常锋利,它们的背部颜色比较深,腹部是银色的,看起来比较凶猛。”
“这是剑吻鲨,是一种很罕见的鲨鱼,现在仍然能在一些海域发现。它们长着蓝色的鱼鳍,皮肤强韧,最特别的是那个大鼻子。”
在李圣的描画下,余婳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这些海兽着色后的样子,果然,比之前的黑白素描给人的印象深刻了不少。可是,余婳目光一凝。
如果这些真的是存在于几亿年前的远古海洋猛兽,那么她那天在水族馆里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余婳悚然一惊。
见她神色变化,李圣问道:“怎么了?”
艰难地张了张嘴,余婳问道:“这些海兽,真的已经灭绝了吗?”
“没错。除了剑吻鲨被人发现过以外,其他的都确定灭绝了。”
这次,余婳的表情更难看了,“可是,我半个月前在育安水族馆里看到过你说的邓氏鱼、利兹鱼、白垩刺甲鲨什么的,不是标本或者化石,是活的……”
“你说什么?那不可能!”
“真的。我当时在水族馆里的一个展区看到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水兽,有的样子跟你说的特别像。”
“这怎么可能?”李圣皱起眉。
“我干吗骗你?”余婳撇撇嘴。
“你真的在育安水族馆里看到了这些?”
“是的。”
“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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