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细娘-细娘的儿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吃过早饭后,保良先来和我们照面了。

    说起喇叭湖,对我来说,是既熟悉也陌生。熟悉的,是我这帮兄弟姐妹,陌生的是我很早就离开了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要在我十岁那年,把我送到二姨家,给二姨做了女儿。二姨是城里人,我给她做了女儿后,我很快也成了城里人,这让我留在喇叭湖的姐妹们是羡慕嫉妒恨。但我还总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没有送交车去,也没有送诗人去,独独挑选了我送人(疤子是儿子,自然舍不得送人)?是爱我?还是嫌弃我?事隔很多年以后,无意中我才听说到,在我十岁那年,我们喇叭湖来了一个算命的先生,母亲就给她自己算了一个命。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我母亲命中只有二女一男,多则损。可我母亲明明已经生了三女一男啊,那哪一个女儿是多余的?母亲心里忐忑,就逐个把她三个女儿的命也算了。这一算,多余的那一个就出来了。算命的先生又说,这多余的一个,命苦,将来有可能是个要饭的。她要饭还要改名换姓,不然连饭也要不到。母亲连着哭了三天,茶饭不思,最后被我二姨知晓了。二姨来到我的家里,把我往她怀里一拉:“算了,就给我做女儿去吧。”我给二姨做了女儿后,着实换了名改了姓,长大以后,又以写字赚生活,和“要饭”也没好大区别。几十年过去了,我现在的生活现状,是不是就和那个给我母亲算命的先生描述的一样?可惜,算命先生和我母亲早就死了。

    我的堂弟保良,这几年在老家开办一个酸米粉厂,赚了不少钱。细娘先前给人当保姆赚回的钱,给他做的那栋楼房,早被他推倒了。财大气粗的保良,重新起基,在原址上盖起了喇叭湖惟一的一栋别墅。保良家的小汽车有了三部,儿子生了两个。一直还想要个女儿的保良,去年媳妇春英真跟他又生了一个闺女,听说罚了八万块钱。现在儿女双全的保良,开始注重儿女们的教育了。今年上半年,他就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让春英带着女儿闲住着,两个儿子就送到县城学校上学。到了周末,他就开着车,把老婆儿女从县城接回到农村的别墅里,住上两天,再用车送他们进城。他们一家,城进城出的,也简直成了喇叭湖的一景了。

    晓得我们昨晚为细娘守了一夜灵,保良先说了一些感激的话,接着话锋一转,对着我们就说:“你们做哥做姐的,帮我做做我哥的工作。我妈和我爸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和他爸才生活几年?不管论时间,还是论感情,我妈就应该挨着我爸下葬。”

    听到保良的话,我着实吃了一惊,他明知我们的态度,给细娘守灵的目的,他说话还是这副不言商量的话气,到底是个有钱人!

    尽管我们是堂姐弟,平时来往不多,见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遇到这样的事,好像谁也一下子不好把话挑破。看着我们不说话,保良又说:“怎么样,做哥做姐的,不说话,是不是同意我的意见了?”

    我们四兄妹相互看了一眼,老大交车先发话了:“保良,这事要说也到不了我们说,怪就怪细娘死后没个交待。这样吧,我们先听听保林的意见。”

    保良就用眼睛看着我们,忽然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想什么。”

    诗人就接过话戗道:“知道了,你就不该问了。”

    保良点了点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对着我们说:“我不会让我爸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那边。”

    “我们的细爷也在那边等着我们的细娘。”我忍不住,上前也说了一句。

    保良就望着我,古怪地笑了笑,突然语气加重地对我说:“那只有让他等。”说着,保良甩手就扬长而去。

    保良一走,交车就跳了起来:“丁保良,你不要以为有几个臭钱,多么了不起。你要知道,这上的还是我们姓周的祖坟山!”面对保良时,交车总是充满了斗志。

    保良走了,站在一边的疤子,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这时,我们受着一肚子气,找不到地方发泄,就一起向疤子开火:“疤子,你还是姓周吗?你还有点血性吗?你怎么就一句话也不说,让姓丁的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亏你还站得住脚!”

    疤子看着我们,很不理解,仍然坚持他的观点,说道:“如果细爷不愿意,而我们要强把细娘葬在他身边,细爷高兴吗?”

    我们又都不说话。

    “那……也不能让细娘挨着二爷。”诗人立场鲜明地说。

    交车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细娘谁也不挨,也单独下葬。”

    “我同意这个办法。”我也忙表态说。

    “你看看,你看看你们。”疤子鄙视地看着我们,很男人地说:“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们这一番话,要是让保良听见了,不就是故意要和他过不去。为什么?就因为他有钱了,而他又不姓周,你们就要和他对着干。我说得没错吧?”

    我气得正要反驳疤子,保林来了。

    “说什么呢?好热闹。”保林不到四十岁的人,背弯了,头发蓬松着,走路慢吞吞的,两眼迷茫,一点不见我们细爷当年的风骨。这几年,他说是也在外打工,可没见赚钱回来,细娘生前给他做的楼房,至今连二楼还没装修。他来到我们跟前,见我们都不吭声了,他就望着我们,也不再说话了。

    “保林,你找我们是不是要商量什么?”诗人总是忍不住,先问了。

    保林结巴地说:“也……也没什么好……好商量的。”

    听了保林这么说,交车也大声地问了一句:“你妈到底和谁一起葬,你想好没?”

    保林向我们四个看了一眼,说:“我听……听听你们的。”

    保林如此没有主见,而保良又是态度如此坚决,我心里既生气又落寂。我气愤地对着保林说:“这事得你拿主见,我们只能是暗中帮你,知道吗?”

    保林说:“我……我我知道。”

    交车气得挥着手说:“算了算了,先进去看看你妈吧。”

    保林进到细娘房里,走到细娘的床前,抻着脖子看了看细娘。忽然,他趴在细娘尸体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嘤嘤”地抽泣着,在等待着大人给他的安抚。见保林哭,我们眼睛也跟着红了。哭过后,保林忽然变魔法似的,从身上掏出几枚还有他体温的土鸡蛋,望着我们说:“姐,哥,没什么给你们吃,这几个土鸡蛋,你们就在我妈这边灶上,煮着吃了。”

    这鸡蛋,有可能是保林瞒着老婆桂花,给偷出来的。保林还是关心我们的。保林到底还是我们细爷的儿子,我们的亲弟弟。交车接过保林手中的鸡蛋,硬塞回到保林的口袋里,并对保林说:“保林,我们这么做,不是为了吃为了喝,我们是在替你争口气。”回来这两天,保林和保良的老婆都没来和我们照面,吃饭都是保林从家里送过来吃的。保良知道我们偏向保林,我们吃饭的问题,他是问也没问。

    保林坐了一会,就走了。

    望着保林走远的身影,我久久也没有说话。

    父母去世后,疤子也带着老婆孩子,就搬到黄石居住了,从此以后,我也很少再回到喇叭湖。我不知道,我与喇叭湖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不是因为父母的离去而渐行渐远?喇叭湖,这个让我魂牵梦绕、在我文字中不断呈现出来的地方,有一天,我不再去想念它、牵挂它、惦记它。我们的村庄,过去108户,户户都姓周。现在,掺杂一个王姓,一个丁姓。我们那强大的周氏后人、我那贫穷老实的堂弟周保林,现在,在有钱的弟弟丁保良面前,他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一天的谈判,没有结果。到了晚上,又到了我们替细娘守灵的时候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