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细娘-离不开男人的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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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细娘,我们还真得从细娘不认识细爷时候开始。”

    第二天晚上,疤子这样开头了。白天,保良的嚣张,我们的坚持,疤子说,他有必要要把他了解的细娘,详细地说给我们听听了……

    细娘是郑岗人。在我们彭思,可以有人不知道郑岗,但没人不知道郑岗有个叫郑三毛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爱赶热闹,总爱跟着村里一些大一点的男孩子鬼混。你看我头上这块疤子了吧?就是别人用锄头挖苕,我硬要站在前面,看他怎么把苕从地里挖出来。结果,挖的人只顾挖,一锄头下去,就挖到我的额头上。

    诗人忍不住笑了一下。

    疤子看着诗人说:“有什么好笑,我就是故意让人挖的,不然,你们后来叫我啥!”

    “你就少啰嗦了,疤子。”我在一边说,“快言归正传吧。”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疤子点着头,忽然问:“让我讲什么?”

    交车说:“细娘。”

    “对,讲细娘。”

    记得有一回,好像是收二季稻,我跟着村里的人,到郑家圩田割稻子,累得是腰酸背胀,两条腿站都站不稳。好不容易盼到中午休息了,我刚往田埂上一躺,想扯开大腿睡一觉,忽然有人说要到郑岗去。我问到郑岗去干什么?大伙就开心地说:“去看郑三毛。”那时,我还真不知郑三毛是谁,便又问了一句:“郑三毛是谁?”大伙一听,嘘声一片,一个个都朝我讽刺地说:“土老帽,连郑三毛也不晓得!”那语气就像我不晓得毛主席一样。他们说着,也不顾刚才割稻子累了,个个慌忙洗净手脚上的泥,扯下绾着的裤管,一路“嘻嘻哈哈”快乐地就向郑岗出发了。

    到了郑岗小学,正好下课了。那些稍大的男孩子,很快都挤到小学门口,从那道破栅栏的大门外,抻着长脖子就往学校里面张望。我不知他们望什么,也拼命地往人群中间挤,刚挤到前面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喜地叫起来:“郑三毛出来了,郑三毛出来了。”

    我赶紧往前一瞄,只见一个烫着大波浪头,上身穿着一件尖尖的燕子领白衬衣,下穿一件紧身的大喇叭裤的女教师,夹着书本,款款地从一间教室里走出来。在我们乡下,这样穿衣打扮的人是很少的,更少见的,这女教师还把她的白衬衣,扎进她的紧身喇叭裤的裤腰里。她那修长的身材,突起的胸脯,高高上翘的屁股,天啦,这不就是电影明星吗!我身后那帮大男孩子,一下子就骚动起来。只听到有人激动地说:“她头发又烫了。”“她今天穿这燕子领,真好看了。”“你看,她穿的鞋,是高跟的。”“怕有一寸多高吧?她走路还挺稳的,神了!”这时,郑三毛往我们这边瞄了一眼,有人忍不住大声地叫了一声:“郑三毛。”郑三毛听了,便朝我们笑了笑,还挥了挥手,一转头,就进到办公室去了。

    “不对,那细爷呢?他就没有跟你一起去看郑三毛?”诗人打断疤子的话,首先提出了质疑。

    “是啊,细爷不可能没有去。”我也在一边跟着腔说,“连你都去了,细爷应该也要去的。”

    疤子望了我们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很有诗意地说:“我们的细爷,此时正拉着他的二胡,很文艺地放着他的鸭子,早就不跟大家为伍了,自然也就错过了和郑三毛提前邂逅了。”

    我们“哦”了一声。

    “那好吧,你往下讲。”诗人说。

    这时,交车要上厕所,也没说话就出去了。这时,疤子也不要人催,就接着赶紧往下讲:

    因为有了郑三毛,不仅在郑岗,包括我们喇叭湖许多男孩子、女孩子,都喜欢跟着郑三毛学穿衣打扮,说话走路。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夏天,交车就自作主张地到彭思街,给自己买回了一双白色塑料凉鞋,带跟的,怕有一寸多高。交车穿上这双高跟凉鞋,你瞧她有多神气,眼睛都望不到地上了,好像一天就长高了一大寸。她走路时,故意让鞋底弄出响声来;要是坐着,就把脚有意要伸到前面去,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有一双高跟鞋。交车穿着高跟凉鞋,只得意了两天,就被父亲发现了。父亲逼着交车把这双高跟凉鞋脱下来,拿到大队机械厂,用那砂轮硬是把交车高跟凉鞋的跟,锯了下来。交车看着父亲把她高跟鞋的跟锯掉了,气得哭了一大场,还两餐没吃……

    这时,交车上完厕所回来了。

    诗人望着交车笑。交车不知诗人笑什么,便学着昨晚疤子的样子,歪在一边椅子上,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疤子赶紧收住话题作总结。

    可以说,在那个时代,郑三毛引领着郑岗和喇叭湖年轻人的时尚。

    这样一个时尚的年轻女孩子,那么关于她的个人问题,也自然就成为了大家最关心和热议的话题。

    郑三毛家有三个姐妹,个个都是美人坯子。她们父亲郑老五,是个画画的,在郑岗也算是个名人。相传年轻时的郑老五,一表人才,细皮嫩肉,在大队当赤脚医生,最拿手的医术,就是用刀子给人割疱。那时的农村人,一到炎热天,好像身上都爱长疱,鼓肿肿的,红了一大块,生痛生痛,脓血在里面就是出不来。找到郑老五,郑老五就用他一根食指,在你这疱上轻轻地按按,揉揉,然后待你不注意时,他手上突然变魔法似的,一片雪白的小刀,就划破了那个脓疱。痛得你是脚跟都站不稳地,再一望,那脓血已经出来了,人也松了一截。郑老五再给你两片膏药,不到三天,这疱就好了,留在上面的,只有郑老五划上的那道清晰的刀痕。

    就是这样一个会割疱的大队赤脚医生,一天闲来无事,看到了医务室的墙壁上贴着的两张伟人像:一张是毛主席的,一张是林副主席的。郑老五一时心血来潮,突然就想画画了。他知道不能随便画毛主席像,就试着画林副主席的,结果林副主席像画出来了,给人一看,个个说是画毛主席的。后来,郑岗的人都知道郑老五会画毛主席,就不用再花钱去买了,今天这个叫画一张,明天那个叫画一张,画好了,拿回家,就贴在自家的堂屋上。在农村,无论你家有多穷,在堂屋的正面墙壁上,每家都会有一张毛主席的半身头像。

    郑老五天天画毛主席像,画多了,总有碰上天气不好的时候。一旦碰上天气不好时,郑老五就把他画好的毛主席的像,摆在门外稻田边上,晒一晒。结果“文化大革命”来了,小将们说他把毛主席像拿到外面“看鸡”,又是批又是斗,老伴没来得及给他生个儿子,就气死了。大队赤脚医生也不要郑老五继续搞了,让他回家生产,郑老五就带着三个女儿生活到今。如今,大女儿嫁到黄石了,二女儿嫁到了蕲州,都成了城里人。郑三毛属老三,郑老五一直视为心头肉,不想远嫁,就想招个进门女婿。高中毕业后,回乡青年郑三毛,就到村小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民办教师郑三毛,风情万种,很招男人喜欢。追她的人,有没结婚的,也有结过婚的;有种田的农民,有吃国家粮的干部。最有名有姓的,当数公社武装部的刘部长。

    刘部长三十多岁,一脸麻子,五短身材,结过婚,老婆正生着病,说是快死了。刘部长一天到晚都穿着黄军装,腰间鼓鼓的,有人说里面是一把手枪。刘部长一次到郑岗来开民兵训练大会,路过郑岗小学时,见了郑三毛一面,就被郑三毛的美貌吸引住了。此后,刘部长经常找借口到郑岗来,还请郑岗小学校长去彭思餐馆吃了一回饭,说是叫带信给郑三毛,让她等一年,他老婆一死,他就娶郑三毛。一年过去了,刘部长老婆还没死;两年过去了,刘部长老婆还没死,这时的刘部长又听说郑岗大队书记的儿子在追郑三毛。刘部长就来找郑三毛,想当面表明心迹,郑三毛却拒不见面,气愤之后的刘部长,回到家里,看着病在床上还不死的老婆,突然掏出腰间手枪,“叭叭叭”连打三抢。老婆死了,刘部长被判了死刑。

    枪毙刘部长,是在彭思河的沙滩上。那天,太阳很好,先开了批斗会,然后就拉着犯人去河沙滩上执行枪决。刘部长被一根绳索五花大绑着,两个公安押着他,他还不时扭过头朝人群中张望。有人说,他肯定是在找郑三毛,可惜那天郑三毛没去。刘部长被执行枪决时,尽管隔着老远,还是有人看见他嘴巴张了张,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从他口型看,好像他说要在那边等着郑三毛。风言风语,在刘部长死后,接踵而来。大家都以为郑三毛的名声,这回肯定臭定了,再也不会有男人要她了。可恰恰相反,追郑三毛的人,不仅大有人在,而且条件一个比一个好。

    公社刘部长刚刚枪毙,郑岗大队书记才得知了儿子在追郑三毛。为了阻止他们来往,书记一咬牙,把独生儿子送去参了军。书记心想:有部队管着你,看你还怎么想郑三毛?儿子参军走后,刚到一个星期,果然就给郑三毛写来了一封厚厚的信。书记得到了这封信,就装进自己口袋里,并对大队部的人交待:只要是儿子寄给郑三毛的信件,一律截止,转交给他处理。不见回信,儿子写给郑三毛的信又来了,一封接着一封,一封比一封厚,开始一个月四封,最后八封,统统都被书记截留下来了。两个月过去了,终于,儿子再也没给郑三毛来信了。

    书记心里有些得意,他终于让儿子死了心,阻止了儿子追求郑三毛。可就在这时,公社新来的武装部长拿着一封电报,匆匆地来找他了。武装部长很沉痛地告诉他,他的儿子,在两个月前,就开赴到“对越自卫还击战”的战场上,不久,就在战场上牺牲了。听到这个噩耗,书记没有哭,而是反身回家,找出了儿子写给郑三毛的所有信件,第一时间跑到郑岗小学。找到了郑三毛,书记就恳请郑三毛陪他去部队,把儿子骨灰接回来。

    郑三毛好像没听懂,问:“要我去干什么?”

    书记说:“你们不是谈恋爱了?他喜欢你呀。”

    郑三毛摇了摇头:“我没有和他谈恋爱。”

    书记就拿出儿子写给郑三毛的信,说:“你看看,你还说你没和他谈恋爱?”

    郑三毛看了几封信,就还给了书记,说:“这是他一厢情愿写给我的。我真没有和他谈过恋爱。”

    书记的脸,就望着在变,先变红,后变白了。他颤抖着手指,点着郑三毛的脸,破口骂道:“郑三毛,你这个蛇蝎女人,只怪我儿子瞎了眼睛,怎么会喜欢你这样名声败坏的女人!”说着,书记当场倒地,口吐鲜血,不醒人事。

    出了这样的事,郑三毛在郑岗小学就有些待不下去了,骂她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这时,民办女教师郑三毛,已经二十五岁了,在农村,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还没出嫁,已经算是很老姑娘了。对女儿一向持宽容态度的郑老五,也放出话来:他不再招女婿进门,老三也嫁出去。但郑三毛就是郑三毛,她并没有从这一起又一起事件中吸取教训,她照样还是那样爱打扮,收腰的上衣,紧身的喇叭裤,一寸多的高跟鞋,到处风情万种地招惹男人。我们那个书呆子细爷,就在这时,与大他四岁的郑三毛相识了。

    说到这里,疤子突然不说了。

    “有病呀,咋不说了?”我急不过地问。

    “给我来杯水。”疤子说。

    诗人起身就去倒来一杯水,还把开水瓶也提进来了,对着疤子说:“你尽情说,水瓶提进来了。”

    疤子很惬意地喝了一口水,忽然望着我们问:“我说到哪里了?”

    “细爷认识了郑三毛。”歪在一边睡觉的交车,突然冒出了一句。

    疤子、诗人和我都不禁笑了。我说:“装睡呀,快起来听听吧。”

    交车又闭上眼睛,说:“后面的事,我都知道,都是那些事。”

    “什么你都知道?好多事,你只知表面,根本就不知内情。”疤子说。

    “那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诗人催着疤子说。

    疤子又去喝一口水。

    成了我们细娘的郑三毛,如愿地离开了郑岗,也走下了小学讲台,来到了我们喇叭湖。和细爷结婚后,她倒是安分地和细爷过着平静的日子,可是,我们的细爷却在他27岁那年死了。没有男人的细娘,只把这日子守了三年,她就把二爷招进门了。

    正像交车说的一样,细娘根本就看不上他。但细娘为什么找了二爷?细娘不仅仅是看上二爷的钱,而是看中二爷是一个没结过婚的男人。在农村,一个带着孩子,还死去了男人的女人,一般也只能找到一个和自己条件差不多的男人。可细娘不,她放言出去,就是要找一个没结过婚的男人。她终于找到了二爷,并把二爷招进了门,她这明明就是在显摆自己:她还是那么招惹男人,男人还是那么喜欢她。

    和二爷过了一段日子后,老实的二爷,已经不得细娘喜欢了。她除了不停地赶二爷出去打工外,也终于在二爷疯的那年,弃二爷而去,跑到县城,在一个建筑老板家里,当起了保姆。

    这个建筑老板,是蕲州人,七十多岁,头发花白,但身骨硬朗。细娘进到他家里,是给他照顾瘫在床上的老婆,月工资一个月开到两千,还包吃包住。你们想想看,像细娘这样的人,她是一个合格的保姆吗?还有,她给人当了两年保姆,就给保良赚回了一栋楼房,有这么付工资的?说白了,明里,她是给人当保姆;暗里,就是给人做情人。

    和这个建筑老板相好两年后,细娘又瞧不上这个七十岁的老头了,她又回到了喇叭湖。这时,二爷的病也好了,保林、保良的楼房也都做起来了,按说两个老人好好相处过日子,可细娘怎么看二爷也不顺眼。保良楼房做起来后,二爷就跟着保良住,细娘是再也没有踏进保良楼房半步。保林有现成的楼房,细娘也不跟保林过,却选择了住进了当年细爷在世时做的瓦房里,一个人过起了日子。

    我们原想,细娘原来还是最爱着细爷的。可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错了。

    细娘天天上彭思街,早出晚归,风雨无阻,直到后来一天,才得知细娘在彭思街有了一个相好的老头,姓李。她之所以不愿意和保林、保良住,原来她是另有打算,而这时,二爷还没死……

    “不会吧,交车说二爷死后,细娘才找这个姓李的老头。”我打断疤子的话,问。

    疤子说:“先前他们就好上了。”

    “你不能乱说。”我说。

    “谁乱说?交车也清楚。”疤子说。

    我回过头就找交车,见她歪在椅子上,我摇着她说:“交车,疤子说你也知道,是不是真的?”

    交车便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也不回答我,就突然说:“算了,就随了保良,让细娘和二爷一起葬。”看来交车真还知道。

    “我不同意。”

    一直没说话的诗人,这时跳了起来。她冲着我们,情绪激动地说:“我都替你们这样看待细娘感到寒心。细娘对细爷的爱情,你们根本就不懂!”

    疤子看着诗人,像看着外星人,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

    “你一口一声爱情,你还真以为你成了诗人!”扫了三个月盲的交车,没想到也说出这样的话。看来,疤子说的话,她完全是清楚的。

    “交车。”诗人气愤地站到交车跟前,大声地吼道,“你忘了是谁打电话叫我们回来的?是谁叫我们守着细娘的尸体?你现在怎么成了叛徒!”诗人骂完交车,又转过身,望着我,说,“叫你回来是当哑巴呀?你再不说话,他们两个就同意细娘和二爷葬在一起了,你是不是也没意见了?”

    “我肯定不同意。”

    我的话还没说完,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架声,我们也连忙停止争论,起身往窗外望去。

    天,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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