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细娘-细娘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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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天来了。

    我们的细娘,也死去有两天了。

    雪还在下着,像给大地铺了一床雪白棉被子,已经看不见任何的痕迹。昔日,门前那一望无际的喇叭湖,常年湖水丰盈清澈,鱼儿们自由地游弋其中。到了冬天,遇上冷冻时节,湖面上就会结上一层厚厚的冰,我们那些屁小孩子,就会成群结队地跑到湖面上嬉戏溜冰。有些调皮的男孩,前来溜冰时,还会顺手带上一把泥锹。他们找到一处薄冰地方,用力打碎冰块,那些躲在冰下的鱼儿,听到响动后,都会争先恐后地游到破冰处,张着嘴巴好像叫着大家快快把它们抓起来。那时,我们尽管都小,但也懂喇叭湖人的规矩,过了捕捞年鱼(过年吃的鱼)的季节,冬天里,我们不再捕捞喇叭湖里的一条鱼儿。看着破冰下的鱼儿,我们拍着手只是看热闹,数数有多少条鱼儿游过来,没人会向鱼儿伸出一只手。

    如今,上个世纪围湖造田工程过后,加上茅山泵站的修建,我们喇叭湖变瘦了,水也少了,鱼也少了。一到冬天,整个喇叭湖就完全干涸了,没有了水,自然也见不到一条游动的鱼儿。那粘性十足的湖泥,早经不住这天寒地冻,上面结成了一道厚厚的冰碴子。昔日水天水地,如今一到这寒冷的冬天,我们去喇叭湖挑回一担吃的水,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为了在冬天也能吃上一口好水,我记得父亲曾经带着喇叭湖的人,准备打一口水井。喇叭湖地处长江中下游,属湖区,没有山,没有树,连个像样的小山丘也很难找到。父亲那时是个小组长,为了打水井,父亲带人到处去找砌井的石头,几上蒋家山,终于运回了砌井的青石条。选址,挖井,砌井,几个月忙下来,一口水井终于成形了。可是泥匠师傅砌到井口时,父亲带人运回的青石条,全部用完了,而井口却再也没有石头收口了。

    井口如门面。收不了井口,这口井就不能用了。父亲想再带人去蒋家山时,一天路过蟹子地,看到那蟹子地上的祖坟山、我们后人为先人立的一块块青石碑,在“破四旧”时,都被人推倒在地上,弃而不用了,让父亲眼前一亮。第二天,父亲就号召大家去了蟹子地,把那些推倒的青石碑抬下来,终于给这口水井收了口。

    喇叭湖的人,终于有了一口自己的水井。可我们的父亲,眼睛莫名其妙地瞎了一只。几年后的一个冬天,只有一只眼睛的父亲去井里挑水,左等右等,母亲不见父亲回来,便带着疤子去找,只看见井里漂着我家的两只木桶,却不见父亲的人影。

    父亲死了,死在井里,终年五十九岁。

    这口用父亲生命换来的井,井水冬暖夏凉,可现在很少有人用它了。现在喇叭湖的人,已经有一半人搬走了,继续生活在喇叭湖的人,条件好的人家,都在自己家门前打了井,只有很少的几户人,偶尔才去挑这口井的水吃。吃了下去,还有人说井水有了苦酸,担心生病。父亲要是活着,我不知他听了这番话后,又会怎么想。

    听到外面的吵声,我就随着交车出去了,原来吵架的是保林老婆和保良老婆。

    我的这两个堂弟媳,不是我做姐的不公道,她们两个真算不得是两个好女人。保林的媳妇叫桂花,也是郑岗人。没嫁给保林时,听说在娘家是一把好手,屋里屋外都能干,细娘听说了桂花这些品质,才托人去说媒,让桂花成了保林的媳妇。可这桂花一进周家的门,好像在娘家把活都做尽了,乏了,懒得是屁眼钻进了蛇,也不想拉出来。桂花懒还不说,一张嘴也碎,遇事说事,扯东家道西家,来到喇叭湖没两年,就被外人打了两回。她挨打了,也不检查下自己,还怪保林没用,自己老婆让人打了,连个屁也不放。保林本性就老实话不多,再加上桂花这一数落,保林话就更少了。保林的家,基本上就是桂花说了算。

    细娘死了,桂花就不想插手管这件事。保良要细娘葬在二爷身边,正好,细娘的后事,他们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她做了保林两天工作,才得知保林坚决要细娘和细爷葬在一起,也不完全是保林的意见,主要是我们在后面让保林坚持这个意见。桂花不敢前来说我们四个,就主动去找了保良的媳妇,想把这件事,由她妯娌出面定下来。

    哪知,保良的媳妇春英,并没有领桂花的情。平时,遇到用钱的事,保林和桂花就往后退,由着保良出面,而保林和桂花也没见感激他们,好像也习惯成自然了。春英看着桂花说:“凭什么?你这么好心,是不是婆婆的后事,你们又不想出钱了?”

    桂花没想到自己好心,反遭遇春英数落了,她对着春英说:“你这是什么话,你家保良不是要婆婆和二爷葬在一起?”

    “可你家保林也要婆婆和细爷葬在一起的。”春英说。

    桂花就说:“是啊,我现在找你,就是告诉你,我们不再要求婆婆和我公公葬在一起了。”

    春英也告诉桂花:“我也告诉你,我也不要求婆婆和我公公葬在一起。”

    “可保良要。”桂花说。

    “我不要。”春英说。

    桂花就笑了,说:“你能当得住保良的家?”

    这话,就激怒了春英。保良这几年赚了钱,确实没把春英当回事,而保林呢,却对桂花言听计从,说一不二。春英听了桂花这么反问自己,觉得桂花这是讥笑自己在家里没地位。平时就没把桂花放在眼里的春英,一气没上来,就突然过去扇了桂花一巴掌,并回击桂花说:“我当不了保良的家,我可以当住你们的家。”

    桂花没想到春英伸手就打人了。桂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冲上去就抓住了春英的头发,妯娌两个一边骂着,一边就扭着打了起来。

    我和交车见是她们在打架,赶忙过去分开她们。这时,春英和桂花好像还没打够,相互指着对方臭骂,交车突然一声怒吼:“你们都给我把臭嘴闭上!”

    这一吼,果真让春英和桂花住了口。这时,疤子和诗人也赶了出来,看热闹似的望着我们。

    春英站了一会,准备掉头走开。我忍不住也上前叫住了她:“都别走,我有话说。”

    春英站住了。

    诗人见我要说话,忙几步赶到我跟前,说:“你早该说直话了。”

    因为我是吃着国家饭,大家认为我有见识,平时只要我说话,姐妹们也都愿意听。看着大家都站在跟前,我就对着桂花和春英很气愤地说:“细娘已经死去两天了,你们两个是连个面也不照。灵不收,也不守,你们做儿子儿媳的,还有脸在喇叭湖混日子?今天,我跟你两个做弟媳的说清楚,细娘的后事,今天不定下来,也要给我定下来。”

    我的话音刚一落,保良的话就到了:“姐,我非常同意你这个建议。”说着,保良挺着大肚子走了过来,又对着我们说,“只要让我妈跟我爸葬在一起,一切都好说。”

    桂花这时就得意地插嘴说:“你老婆不同意。”

    保良就望着桂花说:“你和我哥同意就行。”

    春英气得一顿脚,说:“那也要他们出一份钱。”

    保良突然冲着春英吼道:“闭嘴。钱比我们父母还重要吗?”

    春英勾着头,负气地走开了。

    保良这时又看着我,说:“姐,我哥的工作,就靠你去做了。”

    “保林不会同意的。”诗人这时接过话说。

    保良便笑了笑,忽然看见保林挑着一担水桶,站在远处往这边张望,保良就喊着保林过来。保林一走过来,就习惯性地去看了一眼桂花,然后就望着我,不说话。

    桂花这时走到保林跟前,对着保林说:“由着保良,我同意。”

    保林这回又看了我一眼,我便生气地说:“你望着我干什么,你这么大人,你就没个主见了?”

    保林就不说话。

    诗人便说:“保林,你告诉保良,你就是要你妈和你爸葬在一起。”

    诗人话一落地,保良就转头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说:“今天不会有结果,那你们再好好商量吧。我等着。”保良很胸有成竹地走了。

    见保良要走,交车赶在后面喊住了他:“保良,你给我站着。你妈就这么摊着,你们要不管,我们也不想替你们守灵了。”

    保良果真站住了,对着交车说:“大姐,只要你们不守着我妈,我早就热热闹闹请来吹鼓队,在办着我妈的后事。怎么样,你们是不是真不想守了?”

    交车噎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保林。保良一见,气冲冲地又走了。

    桂花也撂着我们走了。

    保林挑着一担空水桶,看着气冲冲走远的老婆,又望着我们一个个不高兴的样子,他不知哪里来了一股骨气,忽然对着我们:“大哥大姐,你们放心,我不会让着保良的。”

    交车眼睛一热,拉着保林说:“你不要怕,有我们在!”

    “对,有我们,保良不敢胡来。保良和我们拼的就是时间,谁坚持到最后,胜利就属于谁。”我也在一边告诫着保林,也一边在告诫自己说。

    保林点了点头,又向我们保证了几句,才挑着水桶向井边走去。诗人赶在后面,关心地交待了一句:“保林,你小心点,路滑。”

    看着保林走远的身影,交车这时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保林倒像二爷的儿子,而保良才像我们细爷的儿子。”

    一直没说话的疤子,这时在一边“切”了一声,掉头就向湾里走去,说:“我去找湾里辈分高的出面,不管细娘和谁葬在一起,今天得把这事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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