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
刘敞春草绵绵不可名,水边原上乱抽茎。似嫌车马繁华处,才入城门便不生。
春草无情,人生有意,于是经过情感浇灌的春草也爱憎分明,立场坚定;经过诗意点染的春草也生机勃勃,活力无限。宋代诗人刘敞的小诗《春草》不调色造势,不观花赏草,而是触景生情,议论风生,道尽世态纷纭,揭示人生真谛,颇有警心明志、催人深思的意味。
春天的小草,实在是太普通、太卑微了,连绵不断,铺向天涯,不知其名,默默无闻。生长在水边平原,荒郊野地,拔节抽茎,生机勃勃。诗人开篇可以说极尽贬抑之能事,说小草无名无姓,不为人知;说小草纤纤茫茫,至微至卑;说小草生长郊野,至偏至陋;说小草抽茎拔节,胡作非为。负面描写小草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让人对小草产生厌恶、憎恨之感,让人对小草产生先入为主的偏见。
不过,全篇来看,你又不得不佩服诗人的诗心妙用,反说之外是颂赞,厌恶至极有惊喜。小草绵绵,可以染绿天涯,装饰风光;小草无名,可以无欲无求,无忧无虑;小草乱长,可以原生原态,不受拘束;小草居幽,可以安享天然,清静自在:小草一生,隐喻一种人生追求,居卑不卑,无名无求,淡泊名利,宁静致远。有一首流行歌曲如此唱道: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春风呀,春风,你把我吹绿;阳光呀,阳光,你把我照耀;河流呀,山川,你哺育了我;大地呀,母亲,把我紧紧拥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歌曲赞美的恰似小草一样的人生风范,不求争奇斗艳,芳香四溢;不求大树参天,枝繁叶茂;不求显声扬名,大鸣大放,甘心做一株小草,默默无闻,实实在在。
唐代诗人韦应物在诗歌《滁州西涧》中如此歌咏小草:“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该诗情景交融,理志兼备。幽草与黄鹂对举,前者生长涧边,自甘寂寞,安守清贫;后者放歌高树,居高临下,大鸣大放。前者隐喻君子情怀,淡泊宁静,清贫自守;后者隐喻小人心胸,阿谀献媚,拍马钻营。韦诗与刘诗比较,韦诗意旨显豁,对比有力;刘诗意旨深沉,寓褒于贬。两诗同为咏草言志,同是抒写胸怀,参照对读,可加深对彼此诗意的理解。
诗歌一、二两句偏重形象描摹,绘形绘态,情景浑融,隐吐心曲;诗歌三、四两句则形象议论,针砭时俗,显扬观点,直抒胸臆。小草好像是嫌厌那些车水马龙的繁华市井,你看它们一入城门便不愿出生。车水马龙,隐喻世人奔走仕途,追名逐利,趋炎附势;城门之地暗指富贵温柔处,繁华名利场,古语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世风如此,世人皆然,可是其中也有富贵不能淫、名利不能动的志节之士,他们就像漫生荒原的小草一样,不屑繁华热闹,不步车马后尘,不居高门大户,守住心性,守住自我,卓然独立,自显风流。
北大教授季羡林老先生通晓十几门语言,潜心东方文化,著作等身,硕果累累,可是,他不事张扬,不要虚名,多次拒绝业界赠予他的“国学大师”“学界泰斗”之类的称号。高山仰止,风范长存!当然也有一些人,原本清廉正直,淡泊自守,可是一旦涉足官场,耳濡目染,利欲熏心,免不了贪名图利,心性堕落。当今官场,欲海滔滔,钱潮滚滚,多少势利小人蠢蠢欲动,无视法纪,贪腐成性,聚敛无边,蛀空了国库财政,败坏了政府形象。为人不齿,为世诟骂,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刘敞用心,小草言志,修身养性,砺志敦行,的确极有现实意义和警诫作用。
古人咏诗作文,花鸟虫鱼,草木山水,多有寓托,多有情志。这首《春草》显然是借题发挥,借草言志,警醒人生,砥砺品行。类似诗作还有很多。白居易写《白云泉》:“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云,更添波浪向人间!”山泉居山,则清静自闲,淡泊自乐;山泉入世,则同流合污,推波助浪。杜甫亦有诗言“泉在山则清,在世则浊”,更早的《淮南子》有记载,桔生淮南则为桔,味甘甜,生淮北则为枳,味苦涩。荀子讲“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提,与之俱黑”〔《荀子·劝学》(节选)〕物性随环境而变,人心随社会而改,君子理当如小草不改志节,如青松不弯风骨,如青山不变立场。当然读这首《春草》,我们也可以换一个角度去品味,诗中出现了两个重要的环境,一个是水边原上,一个是繁华城门,两相比照意味深长。小草乐意生长在荒郊野外,一入繁华之地就绝灭无踪;或者说,小草居幽僻而清洁不俗,生机无限,入豪门则染尘沾污,风采不存。小草如此,人又如何?诗人实际上是在借小草嫌弃繁华甘居旷野的质朴品格,表现诗人甘贫守节、鄙弃尘俗污秽的心志追求。
春草疯长,绿遍天涯,长的是一望无垠的绿色风景,长的是蓬蓬勃勃的旺盛生机,长的是自由无拘的天性,长的更是清洁不俗的品性。读《春草》,观风光,无穷智慧蕴胸膛。
多景楼上多忧思
题多景楼
王琮秋满阑干晚共凭,残烟衰草最关情。西风吹起江心浪,犹作当时击楫声。
秋高气爽,水瘦山寒,适于登高眺远,临风怀想,文人常常诗酒相伴,行吟天地。有人看到万木萧萧,万水奔腾;有人赞叹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有人独爱白云生处,人家渺渺;有人浩叹天高地阔,人生渺小。不同经历,不同境遇的诗人对于高秋各有不同的感触和联想。宋代诗人王琮,身处外敌汹汹、国势危艰的特殊时代,登镇江多景楼,无心赏景,无意会秋,倒是百感交集,忧虑翻滚,挥笔写下了主战北伐、救国危难的诗篇--《题多景楼》。
多景楼,位于江苏镇江市北固山上甘露寺内,为南朝宋代建筑,处于抗金前线。山下是滚滚长江,滔滔流水;江楼高居山上,适宜观赏。一个深秋的傍晚,北边的天空,残烟缕缕,缥缥缈缈;北边的大地,衰草离离,萧条惨淡。满目萧瑟,令人无限感伤。本来,诗人与朋友一起登楼赏秋,理当诗兴盎然、意气风发才对,可是,诗人看到了什么?衰草残烟,山河破碎。一草一木刺痛他的心怀,一凭一眺触发他的联想。北望中原,山河沦丧,人民遭殃,诗人力主抗金,收复失地,可是朝廷偏安一隅,不思恢复,而且还极力排挤打压抗金力量,置人民疾苦于不顾,置国家危亡于度外,苟安图存,百般媚敌。诗人满心气愤,却又无可奈何,他不忍心看到破碎的江山,不忍心看到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不忍心看到国家日渐危亡。多景楼的景象,不能让人心旷神怡,意兴勃发,倒是添愁惹恨,刺痛心灵。诗人的忧愤和痛苦,一如无边秋色,又浓又重,弥漫天地,压在心头。秋让人伤感,秋让人落寞,残烟衰草牵扯着诗人敏感的神经。诗人强调“最关情”,登高是无边秋色,写景是残烟衰草,痛楚是胸中块垒。
山下秋风瑟瑟,江中浪涛滚滚,这声音深深刺痛了诗人的心,他想到了晋朝的祖逖,那位挥师北伐、收复失地的民族英雄。据《晋书·祖逖传》记载,西晋末年,祖逖“仍将本流徙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祖逖中流击桨,誓言澄清中原,消灭异族,何等豪迈,何等勇敢!大智大勇,大德大功;相比祖逖壮举,当朝统治者又是何等软弱,何等无能!
诗人仿佛突然觉得这长江浪涛涌滚之声,就是当年祖逖北伐击桨之声,可见诗人对时局的忧虑,对战况的敏感。一个人不经意之间受到外界事物的刺激,总会条件反射似的产生反应。诗人王琮就是这样,一听到风浪之声,就立马想起抗敌之声、英迈之举。这说明,诗人心中长久以来积蓄了太多太重的忧愤和不平,他痛恨当局的软弱无能,贪图享乐;他痛恨金人的肆无忌惮,长驱直入;他忧虑国家危亡,人民涂炭;他不满英雄失志,抗金无路。他多么希望,有机会披挂上阵,跃马沙场,杀敌边关;他多么希望主战力量执掌朝政,凝聚人心,鼓舞士气,抗金救国。一番声音的错觉描写,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个爱国诗人的无边心思。
多景楼,是一个美好的名字,也是一处名胜风景,可是,人各有志,心各有别,忧心国运,情系危亡的诗人王琮却没有闲情逸致吟风弄月,饮酒遣怀,也没有雄心壮志去大展歌喉,睥睨天下。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登楼,艰难得好像这个苟延残喘的王朝;他用混浊的双眼赏景,看到的全是破败萧条;他用沧桑的双耳听音,听到的全是杀伐之声、不平之声。他的心中只有江山家国,他的感情维系抗金报国,他的吟唱给多景楼增添了一道凄迷而悲壮的风景。
将军早发多诗意
早发
宗泽伞幄垂垂马踏沙,水长山远路多花。眼中形势胸中策,缓步徐行静不哗。
军旅生活多与刀光剑影、血雨纷飞相联系,边塞诗章常与穷荒苦寒、大漠孤烟相关涉。读军旅诗篇,领略边塞奇绝风光的同时,更多的是让人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与铁血的忠勇,可是,我们读宋代抗金主将宗泽的军旅小诗《早发》,却感受到一番清新别致的风味,将军与诗人合一,风光与韬略相融。
一支队伍行走在一个花香四溢的早晨,一位将军吟咏在一条水远山长的道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多豪迈有多豪迈。
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这又是一次怎样的行军?借用将军的眼光感受,诗人给我们做了精彩传神的描绘。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山风习习吹来,部队就出发了。车盖低垂,战马踏过泥沙。山长水远,路边长满野花。
注意两个细节,一是“伞幄垂垂”,暗示人物身份,烘染肃穆气氛。伞幄,是古代达官贵人出行时用的仪仗,亦可遮阳蔽雨,诗中专指将军乘坐的车马,车盖垂垂,战马踏沙,四野寂静,空气清新,将军的感受肯定清爽惬意。将军是这支队伍的统帅,是核心,是主脑,他的仪仗,他的车马,不是特权标志,而是军威的呈现,军纪的展示。一个“伞幄垂垂”的细节,传达出将军的庄严和权威,烘托部队的严肃风貌。
一是“路多花”,部队开拔,将军坐镇,走马观花,欣赏山野风光,何等优雅,何等从容,展示出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风度。苏东坡《赤壁赋》描绘周郎形象:“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谈笑风生,指挥若定,是周郎的儒雅风范;而观花赏草,诗意勃勃,则是宗泽的儒将风度。诗写景,词绘形,景和形的背后都是神。
诗中点出“山远水长”自然是以艰难困苦来反衬将军的乐观、开朗胸怀,不畏山长水远,不惧战火硝烟,我自胸有成竹,我自诗兴喷发,这就是诗人,这就是将军。
如果说诗歌一、二两句侧重于借景抒情的话,那么诗歌三、四两句则主要是直抒感受。将军面对着山川形势,对战略部署早已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在他的指挥调度下,战士们迈着轻缓而沉稳的脚步,静悄悄,没有一点喧哗。写将军,眼观山川,胸怀韬略,气定神闲,从容自在,完全不是行军紧张、御敌慌乱的情景,自有大将风范。写战士,缓步徐行,静穆无声,军纪严明,军容规整,反映出这支队伍训练有素,战斗力强。我们有理由相信,由一位自信满满的将军统率的一支精神焕发的队伍,一定能够所向披靡,一往无前的。
将军很自豪,眼前美景令人心旷神怡,让人神清气爽。山川地势,杂树生花,全在眼中了如指掌,全在诗中灿然放光。战争部署,御敌良策,全在心中酝酿成熟。将军不像在指挥一次行军,部署一场战斗,倒像是在欣赏风景,无限风光。
注意诗中一个细节“静不哗”,一支队伍,少说也有几千人马,要做到没有一点声音,整齐划一,多么艰难,但是他们做到了。从侧面可以看出将军的调教有方。结合前面的“马踏沙”来理解,战马踏响泥沙,声音很小,很小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整支队伍行军又是何等严肃、静穆。部队在悄无声息中行进,严明的军纪实乃克敌制胜的关键啊!
将军的任务是带兵打仗,建功立业,不是吟诗作文,观花赏草,可是,对于宗泽这位抗金战将来说,胸有韬略,志在千里,忙里偷闲,吟赏风花,又何尝不是一种英雄风流呢?丛丛野花照亮了早行的道路,也唤起了将军的诗情,山长水远不在话下,战火硝烟不在话下,将军要像作诗一样来指挥一场战斗。我们看到了,部队在推进,路边有野花,清早很宁静,胜利在等待着这支神奇的队伍,胜利在等待着这位诗意的将军。
谁解街头不平声
咏河市歌者
范成大岂是从容唱《渭城》,个中当有不平鸣。可怜日晏忍饥面,强作春深求友声。
对于一个流浪艺人的街头卖唱,大多数人是匆匆而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少数人是驻足侧目,倾耳聆听,同情悲悯,行善扶危。宋代诗人范成大属于少数人之列,他静听街头艺人的强作欢颜,深味曲中的不平之声,用诗歌《咏河市歌者》记录了自己的心灵体悟。
诗人是一个生活的有心人、有情人,他听出了卖唱艺人的辛酸人生。黄昏的街头,传来卖唱者的动听歌声,唱的是千古名曲《渭城》,歌喉婉转如黄莺,歌声中却分明带着哀怨和不平。歌者的演唱很特殊:一是千古名曲,从容婉转,凄凉动人;二是不平则鸣,暗藏哀愤,诉说不公;听者也很特殊,听出了曲目的深情演绎,听出了歌者的心曲声声。
《渭城》,原为唐代诗人王维名诗《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诗后来被谱曲演唱,成为流行的送别歌曲,世称《渭城曲》或《阳关曲》。原本就凄凉婉转的曲目,被街头艺人演唱,融进了生活的凄楚悲愁和人生的艰难困窘,更加凄婉,更加动人。
一般的过路人也许觉得,这只不过是街头艺人用悲凄的演唱博得人们的同情和帮助罢了,甚至成了这类乞讨者的职业习惯,不以为意,不以为奇,不会过多地关注,更不会深入思考这凄凉背后有怎样的心酸。可是,作者不同,他听出了不平之声,他听出了满腔愤怒,他听出了艰难困苦。“岂是”反问,“哪里仅仅是”之意,与后一诗句的“当有”
(应当具有)相呼应,突出演唱者的声情并茂,不同寻常。只有悲悯苦难和不幸的人,才能听出曲中的忧患和艰难;只有心怀仁厚、同情弱小的人,才会尽己所能,出手相救。诗人就是这样的人,听音知心,听曲知情,一颗心理解另一颗心,一双眼睛关照另一双不幸的眼睛。
可怜的歌者,天色已晚,饥肠辘辘,却还要强作欢颜,用歌声来招揽听众,用凄惨来换得同情。求友之声,源自《诗经·小雅·伐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之句,范诗借用其意,说歌者虽然饿着肚子,却强作春天里黄莺般的歌声来吸引听众,委实艰难。试想一想,生活中,一个衣食无忧、温饱不愁的人,何须忍受流浪之苦去街头卖艺?何须忍受冷眼歧视去街头乞讨?沦落至此,必有苦衷,生计所迫,生存所迫,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诗人理解这一点,并深受感动,把同情送给这些流浪者,将关爱送给这些贫弱人。
诗人经过他的面前,没有匆匆而过,没有不理不睬,他细心地观察,看到了一张面黄肌瘦的脸,看到了一身褴褛不堪的衣服,也看到了一副强颜欢唱的表情。他静静地听,他听出了曲折的不平之声,听出了人生的艰难不易,也听出了世态炎凉。诗人的心被震动了,他想为这位不幸的艺人做些什么,作为一个诗人,他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竭尽所能给对方一点小小心意,就是用笔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切,记录不幸,记录悲凉。表达同情,呼吁帮助。让诗歌传递悲悯,让社会记住苦人,如此而已。当然,真正做到了这一点,一个诗人尽了良知和正义,尽了天职和爱心,无论如何始终是让人钦佩的。
白居易用笔记录一个卖炭老大爷的艰难生活:“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李白用笔记录一个山中老大妈的贫苦:“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同样,范成大用笔记录了一个街头艺人艰难困苦的生活状态。这些大诗人,用爱心去温暖苦寒,用慈悲来呼唤众生,也用良知来指斥世态,千年以降,让我们感动,让我们清醒。
自嘲自喜还自悲
剑门道中遇微雨
陆游衣上红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陆游一生,志在抗金,收复失地,统一河山,但是屡遭贬谪,错失良机,其诗其词多有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悲凉之声,亦有落魄潦倒、愤愤不平的身世伤感。诗歌《剑门道中遇微雨》描述了诗人坎坷旅途中的一个心灵片段,悲喜哀乐,错杂一炉,读之令人感慨唏嘘。
关于此诗创作,有一个特定的背景。乾道八年(1172),陆游在四川宣抚使王炎帐下为幕僚,实际职务是宣抚司干办公事兼检法官,职务并不高,但很重要。而且,当时王炎正积极准备收复失地,陆游对此充满希望。可是,是年九月,朝廷调王炎回临安任枢密使,由左丞相虞允文接任他的宣抚使职务。陆游当时在外地视察,听到这一消息后赶回汉中,途中作《归次汉中境上》,末二句云:“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显然,诗歌流露出抗金无望、人去楼空的失落感。回到汉中后,陆游的官衔改为成都府安抚要司参议官,这是一个没有多少实事可干的空衔。十月间,他由汉中赴成都,经过剑门道中,有感理想幻灭,伤痛身世沉沦,写下了这首《剑门道中遇微雨》。
诗人坦言,自己多年来,东奔西跑,风雨兼尘,处处伤痛,时时忧愤,如今已是完完全全一副失意功业、落魄江湖的模样。“征尘”不是效命沙场,抗金杀敌,不是戎马倥偬,风尘满面,而是特指诗人旅途奔波、沉浮不定的坎坷辛酸,给人以倦怠困顿、风尘仆仆之感,亦流露出诗人由于希望落空而带来的内心苍凉、无奈。
“酒痕”是忧愤愁苦的印记,遭遇不顺,心怀不平,理想幻灭,人生潦倒,自然要以酒浇愁麻醉自我,可是,李白不是有诗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吗?曹操《短歌行》亦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痕”一抹,宛见诗人风尘之苦;烟雨凄迷,亦显诗人内心忧愤,无以排遣。“远游”有风景,“远游”有诗意,“远游”理当赏心悦目,欢欣鼓舞才是,可是诗人黯然销魂,心如刀割,滴滴是血,心如箭穿,声声是痛,何故?失意人生,理想幻灭,再美的风景,再好的征程,对于诗人来讲,也毫无意义。诗人强调这种痛苦,不是一般的肌肤创伤,是“消魂”,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前面又冠之以双重否定“无处”“不”,不容置疑,斩钉截铁。看来,这次远行,的确是身心创痛,无以复加了。一句话,诗歌一、二两句字字是悲,字字含愤,悲理想沦空,报国无路;愤世道不平,仕途凶险。
诗歌三、四两句笔锋一转,诗人自我调侃,自我嘲弄。今天,像我这副模样,也该算是个诗人吧?冒着细雨,骑着瘦驴,走在剑门山的石板路上。表面来看,这幅细雨骑驴的画面是有几分浪漫情调,诗人和毛驴相伴,而且毛驴一定要瘦,何故?作诗清苦,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呀,驴瘦不就折射出诗人的艰苦了吗?李贺骑驴行吟,得佳句即写在纸片上,投入布囊中,及至晚上再作整理。李贺母亲悲怜儿子作诗辛苦,“呕心沥血”。贾岛亦有骑驴长安街,沉迷诗境,竟然冲撞了京兆尹韩愈的马队,“推”“敲”之论千古流传。李白在华阴县亦有骑驴作诗的趣闻,所以代代相传,竞相仿效,骑驴吟诗,风雅浪漫,情调十足。
陆游调侃自己有模有样,骑驴上路,多像一个诗人呀!是为自嘲。但是,往深处想,陆游的理想是做个吟诗作对的文人吗?悠游山水,写诗为文吗?显然不是,诗人志在抗金复国,志在建功立业,志在苍生天下,哪里满足于做个诗人呢?李白曾说过“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杨炯亦发感叹“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黄景仁诗云“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因此,诗人的自嘲后面是悲愤,是痛苦,是无可奈何,是苍凉绝望,是生不逢时,报国无门啊!唐代大诗人杜甫诗云“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并不是表明诗人写得一手好文章,天下扬名他就满足了;相反,诗人志不在文,不在诗,志在天下,在奉儒守官,大济苍生,建功立业。从这点来看,陆游与老杜的心思是相通的。
陆游作为抗金大英雄,有驰骋沙场、跃马扬鞭的豪迈激昂,也有贬官降职、赋闲无事的落寞悲凉;更多的是,远离前线、报国无门的愤愤不平。这首《剑门道中遇微雨》是一个生活插曲,是一个心灵片段,自嘲自喜又自悲,落魄潦倒伤心怀。
恨天恨地恨新朝
秋夜词
谢翱愁生山外山,恨杀树边树。隔断秋月明,不使共一处。
有一种恨,让人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有一种愁,让人寝食不安,度日如年;有一种痛,让人声泪俱下,肝肠寸断。宋代遗民诗人谢翱早年率兵投奔文天祥抗元,宋亡以后,拒不仕元,隐居山野,心怀故国,仰天长叹,多有悲愤不平之声,其诗《秋夜词》即是抒发亡国之恨、故国之思和新朝之仇,义愤填膺,浩气冲天,的确是一首震撼人心、催人深思的佳构。
这是一个冷风凄凄、寒气森森的秋夜,作为亡国之民的诗人满腹愁恨,彻夜不眠。他有太多的思念要倾诉,有太多的仇恨要宣泄。他拒绝新朝,思念故国;他身隐山林,心怀愤恨。诗歌一开篇,诗人就点明愁恨,直抒胸臆。山外有山,层层叠叠,连绵起伏,无穷无尽;愁外是愁,愁重如山,山山岭岭,添愁惹恨;树边是树,密密麻麻,落叶纷纷,恨满山林。叶叶生恨,枝枝含愁,愁恨天涯。整个秋夜愁压心头,恨断肝肠。诗人极尽夸饰之能事,用秋山密林来烘托自己的深愁苦恨。显然,这是移情于物的笔法,心中有恨,迁移于物,故眼中所见,皆为愁恨。何以如此呢?对诗人的身世处境、时代背景有所了解便不难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诗人正直爱国,曾随从文天祥抗元,文天祥兵败被俘,拒不投降,后因起义失败而英勇就义。诗人每年祭日痛哭不已。大宋亡国后,诗人拒不仕元,体现出一个大宋遗民誓不投降的民族气节和效忠故国的血诚之勇。这个秋夜,诗人被愁恨所包围,他找不到突破重围的办法,他就像一枚炸弹,随时可以引爆整座山林;又像一团怒火,随时可以焚毁一切。愁恨和失望纠缠在一起,眷恋和痛苦融合在一起,诗人的心境很复杂,很矛盾。
也许是经历了长久的艰难思考,也许是面对困窘毫无办法,诗人突发奇想:请隔断这秋月的光辉吧,我这大宋的遗民绝不与新朝权贵同流合污!荒唐之想折射出诗人与权贵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而言,皓月当空,银辉四射,千里可睹,天下共赏。苏东坡不是有词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吗?但是,你我誓不两立,种下深仇大恨,哪能共处一片蓝天下,共享一轮明月呢?
杜甫有诗“月是故乡明,露从今夜白”,俗话也说“故乡的月亮比外乡圆”,诗人爱自己的故乡,诗人眷恋自己的国家,就是不愿意也不屑于与敌对的力量或国家权贵相生共存啊!哪怕是一轮明月,不可分开,也要分开,不共一片天,不共一轮月,不共一座山,不共一条河,不共一切,一切不共,你我水火相克,格格不入!这是诗人的心声,充满刚烈之气,浩然之气,惊天地,泣鬼神!
一般遗民诗,多有哀怨愁苦之音,抑郁不平之气,谢翱的《秋夜词》不一样,有愁和恨,愁重如山,巍峨高大,恨狠如风,狂扫落叶;有誓与愿,不亏气节,不附敌国,岿然不动,气贯长虹。词意慷慨激昂,英武刚烈,是血性男子的铁骨宣言,是忠勇义士的豪迈心声。
有道是,文如其人,言为心声。这首《秋夜词》不刻意雕琢,不用典修饰,纯用质朴平易语言,触景生情,就境设想,一气喷出深广忧愤,断然宣誓忠义心声,可见诗人的忠肝义胆、凛然正气。也许有人会指责诗人不知变通,不能审时度势,与世沉浮,甚至抗拒历史发展的时代大潮,但是,我们却要说,一个人要有一股精神,对国家,对民族,血诚忠勇,不怀二心,舍身报国,在所不辞。这种精神历朝历代都有,特别是在改朝换代甚为剧烈的时期更为普遍。千年以降,时至今日,仍然不会过时。民族气节、爱国精神永远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可怜天下慈父心
寄小儿
李觏两世茕茕各一人,生来且喜寓精神。欲教龆龀从师学,只恐文章误汝身。但有犁锄终得饱,莫看纨绮便嫌贫。不知别后啼多少,苦闷家童说未真。
人人都说父爱如山,威严肃穆;父爱似海,冷峻深沉,但是,也有人说父爱如发,至纤至悉;父爱如水,脉脉含情。读宋代诗人李觏的《寄小儿》,你不能不被诗人的爱子之情深深打动,你不能不为人间骨肉之情所强烈感染。
这是初为人父的诗人写给三岁儿子的诗歌,诗中原有诗人自注:“予无兄弟,才生此儿,三岁矣。”诗人要对儿子说些什么呢?
儿子啊,我们家两代单传,就指望你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啦。我真高兴,你生下来就身体健康,活泼聪颖。诗歌首联毫不隐讳自己中年得子的喜悦之情,话中有话,弦外有音。一是两代单传,颇多感慨。按照风俗,家无男丁续后,则父母无颜,祖上丢脸,也会被人白眼歧视,恶语攻击,活在世上很没面子,抬不起头,做不起人,所以俗话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这不是世人的过错,这是社会和文化的压制,但是,恶果却要由世人来承担。如果哪家生了儿子,则发家富贵有望,众人欢天喜地。诗人一家两世单传,处境是很危险的,希望和绝望都维系在诗人身上,现在竟然中年得子,一笔勾销家人的担忧,有力回击世人的冷眼,一家自可堂堂正正做人,平平安安生活,怎不高兴万分呢?再说,儿子身体健康,精神健旺,无灾无病,顺利平安,更是让人放心欣慰啊。完全可以想见,这个宝贝儿子是全家的希望,人见人喜,百般呵护。
诗歌中间两联是父亲对儿子的期望,多是讲人生之理,生活之道。三岁儿子也许听不懂,也许略有所知,但是做父亲的不放心,必须把自己的生活经验告诉儿子,确保他一生平安。儿子啊,我想让你从小便跟随老师识字习文,但是又担心你学会文章,误了前程。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够待在家乡掌犁使锄,耕田种地,过得温饱就可以了,千万别因羡慕人家穿绫罗绸缎就嫌弃自己家境贫寒。这些话凝结着诗人的人生智慧和伤心泪水,流露出一个父亲的款款深情。
天下父亲都是一个想法,希望儿子从小便识文断句,吟诗作文,希望儿子学而优则仕,光宗耀祖,发家富贵,希望儿子有地位,有功名,风光体面,可是诗人又从自己的宦海沉浮之中,从他人的坎坷仕途中发现,很多时候,舞文弄墨,骋才使性,也很危险,甚至给自己带来血光之灾。苏轼吟诗作文,授人以柄,几次落难,含冤莫白,耽误了自家大好前途;杨修恃才傲物,张狂无忌,冒犯主公,被处极刑……从文危险,为民不易,诗人深感担忧,并把这份深远的忧虑告诉三岁的儿子。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生活还是做个农人,掌犁使锄,自食其力,过得温饱,过得踏实,少了那些官场凶险,少了那些文章纷争,无须看别人的脸色点头哈腰,更无须为功名权位劳心劳力。耕田种地,养家糊口,能够过日子,简单一点,清贫一点,安宁、舒心,有什么不好呢?做父亲的希望儿子生活幸福,这是最好途径。还有生活中最不称心、最看不惯的也许是人富我穷,诗人告诉儿子,千万别那样去想,富贵有富贵的苦恼,清贫有清贫的快乐,各有所得,各有所失,想通了这一点,心境就淡泊了。有心如此,令人感动。诗人替儿子考虑这一切,儿子也许不太理解,但是我们站在成年人的角度上,站在社会的角度上去看,句句出自肺腑,句句皆为真经。生存智慧和父爱真情交融在一起,感慨忧虑与人生幸福结合在一起。
诗歌尾联记录了一个细节,一个典型、感人的细节。也许因为诗人离开儿子已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时刻牵挂儿子,如今,回到儿子身边,当着家童的面问,自己走了以后,这小孩到底哭过多少次啊?家童说不出来,也说不准确,哭哭闹闹、吵吵嚷嚷对于小孩来讲,不是太平常了吗?谁去统计过呢?世上可能也没有这样的仆人啊!可是诗人不这样想,因为他牵挂儿子的一切,他随时牵挂儿子的一哭一笑,一病一痛,吹风伤寒,睡觉不好,吃饭不多……一切都过问,都关心,所以他要问家童,一遍一遍地问,详详细细地问,刨根问底地问。这一“问”,问出了父亲的牵肠挂肚,问出了父亲的心细如发,问出了父亲的慈母心肠。
父亲心中永远装着儿子,不管在家还是在外,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儿子的成长。儿子的一举一动,一哭一闹,始终牵动着父亲敏感的心灵。这首《寄小儿》让我们看到一个慈母一般心细的父亲,如水一般温柔的父亲,替儿子深谋远虑的父亲。父亲的心啊,细腻复杂,又喜又忧,有期望,有牵挂,瞻前顾后,左右为难,提又不能,放又不舍……真是“可怜天下慈父心”。
路见不平一声吼
社会不公,遍地皆是。诗人站出来,像侠客一样,帮扶弱者,痛斥强人,谴责社会不合理,抗议世道不公平,这种出自良知和道义的声音最为宝贵。他们的诗歌是匕首,直刺权贵的心脏;是号角,鼓舞良知正义;是火种,点燃抗争的火焰。
看武侠小说的时候,笔者特别欣赏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济困扶危的侠客;读唐宋诗歌的时候,笔者对于那些控诉不公、伸张正义、悲悯弱小、挞伐权贵的诗人特别钦佩。他们身上流淌着道德的血液,心灵充满浩然正气。他们以笔作枪,以诗代言,向不公平的社会挑战,向腐败的官场挑战,为底层人鸣不平,为社会的公正合理而奔走呼号。他们的诗歌是匕首,直刺权贵的心脏;是号角,鼓舞良知正义;是火种,点燃抗争的火焰。
织者不得衣。宋代诗人张俞的诗歌《蚕妇》是千古名篇,因为它的怒火熊熊,也因为它的良知昭昭。诗歌如此写道: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位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蚕妇,进了一趟城市之后,回来不是欢欣鼓舞,心花怒放,而是伤心欲绝,泪湿衣巾。为什么呢?原来她发现,像她这样种桑养蚕、缫丝织布的蚕妇,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却衣衫破烂,生活贫困,而那些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阔佬却一个个绫罗绸缎,养尊处优。这太不公平,太不合理了!她怒火中烧,义愤填膺。也许她受自己的生活阅历和认知局限,还弄不清楚个中原因,但是她毫不畏惧地抗议这个社会的不合理,客观上启发人们去思考深层原因,去批判这个让底层人活不下去的社会。作为诗人的张俞,只是如实地记录了蚕妇的遭遇和感受,不用华丽辞藻,也不借助典故修辞,就用大白话,平实道来,让我们深深感受到诗人的良知和正义、勇敢和担当。一颗心在燃烧,一场怒火在蔓延。
渔者不得鱼。大政治家范仲淹写过一首小诗《江上渔者》,描写打鱼人的艰辛生活、危险处境以及诗人内心的不满。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诗中列举了两种人的生活境况。江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爱鲈鱼的滋味鲜美,但是,能够吃得起鲈鱼,能够以鲈鱼作为家常菜的,都是一些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士。一是因为鲈鱼肉鲜味美,捕捉不易,价格昂贵,一般穷人吃不起。穷人即便捕捉到了,也不轻易拿来自食,总想把它卖个好价钱,换点生活用品什么的。二是那些捕鱼人,他们出没江波,风雨无阻,历经多少危险,克服多少困难,好不容易抓到几条鱼,却不敢把鱼吃掉,因为他们以捕鱼为生计,要养家糊口呀,舍不得,也不敢吃掉鲈鱼,一不小心可能就吃掉他们一两个月的口粮啊!你看,一边是吃鱼者美滋美味,奢侈享受;一边是捕鱼者提心吊胆,险象环生。两相对比,有力凸显诗人对渔民的同情和关怀,对富人的不满和批判。
陶者无片瓦。宋代诗人梅尧臣写过一首小诗《陶者》揭示底层瓦匠的悲惨处境。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陶者烧制砖瓦,几乎挖尽了门前的泥土,自己却住在茅草棚里,屋上无片瓦可以遮风挡雨。那些十指不沾泥的富人,住的却是高楼大厦。鱼鳞似的屋瓦,排列得整整齐齐。前者出卖苦力,从事最繁重、最肮脏的活儿,却连一个像样的住所都没有。后者不劳而获,白坐白吃,享受高居华屋的美好生活。这社会太不公平,太不合理了!一个封建社会的官员,能够看到这种不合理的现实,并把它表现出来,传达自己的良知和反思,以便让更多的人正视这个问题,关心底层人的处境,这的确是一种悲民悯民的情怀。
耕者不得食。唐代著名诗人李绅写过《悯农》诗两首,其中一首是这样写的: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农民们开荒拓土,播种耕耘,到了金秋时节,应是硕果累累,粮食满仓,可是,不少人家却是空空如也,惨遭饿死,什么原因呢?原来这些粮食都拿去抵租税了,有的人家可能连租税都抵不完,哪里还有饭吃?劳动者辛勤劳动,流血流汗,获得了粮食丰收,却被心狠手毒的官府征缴殆尽,连自己活命也成大问题,人间惨剧应了孔子“苛政猛于虎也”那句话。诗人李绅摆明这种触目惊心的现象,却不直接揭示原因,未直接表达不满,可是读者却从字里行间找到了答案。这是诗人的高明之处。
类似这些揭示社会不公正、不平等现状的诗歌还有很多,比如白居易的《卖炭翁》也是这样,一个老大爷,辛辛苦苦在南山砍柴烧炭,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天寒地冻,忍饥受寒。诗人写道:“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手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诗句很感人,情意很悲凄。一个老人,无人照顾,烧炭维持生计,没有一点温暖,生活万分难艰。那些皇宫使者欺行霸市,连抢带骗,凶巴巴地夺取这位可怜大爷的一车炭,这哪里有温情,这又哪里是人生活的社会呢?一群冷血动物!一副狼子心肠!
社会不公,遍地皆是。诗人站出来,像侠客一样,帮扶弱者,痛斥强人,谴责社会不合理,抗议世道不公平,这种出自良知和道义的声音最为宝贵。时过千百年,今天的社会已经消除了等级制度,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讲,不合理现象依然存在;因此我们呼唤有良知的文人,有担当精神的知识分子,像古代这些勇敢的诗人一样,发出自己的声音,一点一滴地汇聚同情和善良、愤怒和控诉,那么,这力量就会大得足以改变这种现状。
风吹浪涌慈悲心
淮上遇风
范仲淹一棹危如叶,傍观亦损神。他时在平地,无忽险中人。
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又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进亦忧,退亦忧”。言为心声,心忧天下,范仲淹是一个忧念家国、情系天下的大政治家,也是一个心怀悲悯、心细如发的父母官,他的一首小诗《淮上遇风》最能看出诗人的慈爱百姓、怜悯疾苦的情怀。
诗人乘船经过淮河,江上突遇大风,波涛滚滚,万分危险,小船像一片树叶,随时有被惊涛骇浪吞没的危险,岸上的人看到这个场景,无不为之担惊受怕,捏一把冷汗。诗人呢,当然也感到恐慌、不安全,但是诗人更担心的是这样的兴风作浪,有多少行舟之人像自己一样惶恐不安,甚至遭遇灾难。他劝诫自己,日后到了平地大道,置身安全境地,可千万不要忘记了陷身困境的人们啊!
你看,诗人自己经历过这番危险,自己刻骨铭心,更以这份忧念之心扩展到其他人身上,忧念他人就像忧念自己,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对苦难中的人民给予同情和理解,对遭遇种种危险与不幸的人们尽力体恤和帮助,有心如此,热忱如此,善良如此,的确感人肺腑。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人与人之间最需要理解和体恤,特别是处于危难之中的人们,你给他一个关注的眼神,一份和蔼的微笑,一双援助的大手,他会心灵震撼,感激不尽,感恩你的善良,感恩生活的好意,感恩同情的力量,进而传播善良,传播仁爱,世界不就变得更加美好了吗?
杜甫也是菩萨心肠,怜悯弱小。他离开成都草堂的时候,把草堂转让给一位吴姓亲戚居住,没想到这位吴姓亲戚一搬入草堂,就在周围插满篱笆,围上一棵枣子树,为何这样做呢?原来,草堂旁边有一邻居老妇人,无儿无食,生活艰难,常到杜甫草堂来打枣子。老妇人无奈就跑去向杜甫诉苦,杜甫同情这位可怜的老妈妈,谴责亲戚无情无义,见危不扶,写了一首诗《又呈吴郎》:“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不为穷困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即防远客多能事,便插疏篱却甚真。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诗人劝告吴郎,不要太较真了,做人要有点良知,有点同情心,你看这位老太太多么艰难,多么可怜,你不关心她,帮助她,反而不让她扑枣,未免太苛酷了吧?动乱年月,大家都不容易,你还是尽力帮帮她吧。声泪俱下,苦口婆心,多少赤诚,多少慈爱,不知吴郎是否因此感动,我们已经为老太太、老诗人洒下同情的泪水。
老杜还有非常有名的诗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诉说自己的苦难遭遇:屋破,风吹,暴雨如注,床头尽湿,妻儿子女几乎无处安身,家人衣食难继,惶恐不安,老杜不安愧疚,但是他更由自己的遭遇想到天下读书人的痛苦,发出强烈呼唤,“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推己及人,忧念天下寒士,大悲大悯,感天动地苍生!
还有李白游五松山,投宿农家,感受到农家生活的艰苦,竟然不忍心吃下一碗农家老妈妈特意为自己做的珍贵米饭,推辞再三,感激涕零。“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宿五松山下荀媪家》)在权贵王侯面前桀骜不驯的李白,在农民老妈妈面前如此谦逊,如此善良。还有白居易为卖炭翁鸣不平,为炎炎烈日下劳作的农人鸣不平……心怀慈悲,忧念苍生,同情疾苦,扶助弱小,这是中国文人的人道情怀,也是正直文人的良知发现和责任担当。
回到范仲淹遇到的那场大风,回到杜甫遇到的那场大雨,回到李白遇到的那碗米饭,再回到白居易遇到的那轮烈日,我们读到了仁爱和悲悯,我们读到了善良和高贵。很多时候,我们也许不能切实地帮助那些陷身困境、生活绝望的人们,但是我们可以给予他们应有的同情和关注、尊重和理解,我们可以给予我们应有的善良和关爱、悲悯和体恤。
遗憾在于,当今社会,欲海滔滔,钱潮滚滚,世态炎凉,人心冷漠,有太多的忽视和不屑,有太多的麻木和冷酷……拯救心灵,拯救自我,或许是当下人们的生存要务吧。
满眼都是中原泪
盱眙北望
戴复古北望茫茫渺渺间,鸟飞不尽又飞还。难禁满眼中原泪,莫上都梁第一山。
泪水可以为个人而流,儿女情长,家长里短,名利纷争;泪水也可以为国家而洒,山河破碎,国土沦丧,生灵涂炭。宋代诗人戴复古的诗歌《盱眙北望》满篇是泪,属于后者。
盱眙,位于江苏西北部,境内有都梁山,宋代书法家米芾曾于山上刻石“第一山”三字,世人由此传开山名“第一山”。盱眙位于宋金分界处,往北隶属于金人统治的地盘,往南隶属于南宋小朝廷统治的地域。宋金划江而治,互相对峙,诗中描写诗人登山北望的情景,抒发诗人为国事而伤心苦痛的心情。
诗人登上都梁第一山,远眺北方,渺渺茫茫,辽阔无边,他看到孤单的鸟儿往北飞去,飞不到尽头,却又飞回来了。诗人的思绪也随鸟儿的飞行而伸向遥远的北方。那里一大片山河,原来都是大宋的领地。如今,被金人占领,生灵涂炭,国家蒙耻。诗人想起这些,心中充满伤痛和忧患。这一望啊,望故国家园,望黎民苍生,望江山风光,望国家恢复,望王朝中兴。多少天下事,翻涌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诗人用“茫茫渺渺”来写自己的视觉印象和心理感受。字面而言,是说空间辽远,无边无际,目断神枯,也望不到尽头;深层而论,则是说诗人心绪混乱,情意悲凉,他不知道偏安江南的小朝廷何时才能赶跑侵略者,收复失地,他不知道何时才能解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北国百姓,他不知道朝中当权者为何排挤力主抗金的主将而忍辱求和,出卖国家利益,他不知道自己一腔热血、满腹韬略何时能够派上用场,为国效力……他不考虑个人的功名权位、钱财富贵,他心中装满家国天下、黎民百姓。他忧心忡忡,困惑茫然,这种困惑、迷茫弥漫天地之间,无边无际。
诗人还特别描写了“飞鸟”,离我而去,远走高飞,消失云间,可是过了一阵子,又飞回来,似有疲惫,似有不舍。它也孤单,它也寂寞,它似乎也满腹心事,犹同正在登山远眺的诗人一样。可是,它有一点好,它是自由的,可以飞去飞回而无人惊扰。诗人呢,多么希望飞越万水千山,看看破碎的山河,看看北方的人民。而现实是,他不能,他受到时局的限制,不可能享有自由来去的权利,留给他的只能是惆怅和悲愤。飞鸟的自由反衬出诗人的不自由。当然飞鸟的远去而回,也表明北国时空辽远,暗示大宋大片江山沦陷,的确令诗人痛心。
记得唐代诗人李德裕也写过飞鸟:“独上高楼望帝京,飞鸟犹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登崖州城作》),意谓我贬官蛮荒,远离京城,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真不知有没有希望回去,连善飞的鸟儿飞回去也要半年的时间。我啊,恐怕就回不去了。诗句流露出浓重的悲凉和深深的绝望。而戴诗写鸟飞则是烘托诗人因为国家恢复无望而沉痛伤怀的感触。两诗可以参照解读。
诗人承受不住这种望断北国、肝肠寸断的痛楚,不知不觉,潸然泪下,诗人劝自己,千万不要上盱眙都梁第一山,因为北望故国,满目疮痍,生灵涂炭,山河破碎,谁也忍受不了这种泣血成泪的心灵巨痛。诗人也是在劝读者,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可是,话又说回来,不上都梁第一山,就可以眼不见为净、心安理得了吗?不望又想念,远眺又痛苦,望也不是,不望也不是,诗人的心万分痛楚,有如利箭穿心,刀割滴血。
诗人曾在另一首诗中写道:“最苦无山遮望眼,满目断处是神州。”极目远眺,无山遮挡,一望无垠,可是望见了什么呢?美丽山河原是宋朝的,却早已沦为敌手,生灵涂炭,官军却迟迟不去解救,诗人忧心、愤慨,希望有一座座大山遮住视野。但是,遮住视线就能满心欢悦吗?对于一个心忧天下、情系家国的诗人来讲,“望”与“不望”都是痛苦,诗人的家国心、中原泪始终不变。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提到这个“中原泪”,含义颇为丰富。这泪水为国家而流,外敌入侵,山河沦丧,人民遭殃。这泪水为朝廷而流,当朝权贵贪生怕死,苟安求和,无视人民的灾难,无视国家主权,可耻可恶;这泪水为志士而流,那些力主抗金,浴血沙场的将士,屡次受到排挤打压,被调离抗金前线,致使国家失去了恢复重振的机会,诗人为他们鸣抱不平;泪水为侵略者而流,他们侵略大宋江山,蹂躏大宋人民,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罪恶滔天,诗人无比愤怒,强烈控诉;泪水为山河而流,为中原而流,就是不为个人安危、个人名利、个人穷达而洒,这就是戴复古的泪水,也是有宋朝一代万千主战将士的泪水。
诗歌是情感的艺术。白居易说过“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戴诗人这首诗不以辞藻华丽取胜,不以构思巧妙见长,不以修辞生动感人,不以奇妙想象动心,全诗纯用白描,朴朴素素,却至真至诚。诗人的心中装着江山天下,装着人民安危,他只是一抬望眼,便泪眼婆娑;他只是一铺纸张,便满纸淋漓。诗人是在用心血和眼泪抒写自己对这块苦难土地的深深忧虑,用真诚和忠心抒写自己对这块土地上的人民深切关注。有情如此,有心如此,一切皆是诗,一身皆是诗。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次感叹,一次愤怒,全是诗!
新人旧燕两相猜
偶题
李师中燕子知时节,还从旧宇归。新人方按曲,不许傍帘飞。
封建社会,君臣遇合,上下同心,共谋治国安邦之大业,共铸四海清平之格局,这是让大志在胸的知识分子最羡慕的事情。唐太宗与魏徴即是这种君臣关系的典范。而现实情况常常是旧主猜忌新臣,新主猜忌旧臣,新旧不合,上下离心,引发宫廷系列冲突。宋代诗人李师中对此尤有体会,神宗时历官天章阁待制,河东转运使,知泰州,后与王安石不和,贬为州团练副使,曾题诗《偶题》含蓄抒发自己的不平之气、讽喻之义。这是一首触景伤怀、托物言志的讽喻诗,描述新人与旧燕不和是表面现象,讽喻君臣上下离心是实质内涵。可以从两个层面来品味,体悟其情思意韵。先是就诗论诗,逼近情景,屋子更换了主人,旧人已离开,新人刚到来,昔日的燕子有情有意,知晓时节,仍旧像以前一样呼朋引伴,相依相从,来到旧房前面,准备衔泥筑巢,准备安家落户,准备生儿育女。旧屋是她们的家,有她们甜蜜的生活,有她们美好的回忆,诗人对她们的到来满心欢喜,啧啧称赞。用一个“知”字,写她们的聪明、情义,懂得时节变更,留恋从前旧居,怀想老屋主人,字里字外,流露出诗人的喜爱、赞颂之情。杜甫写春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同样一个“知”字,拟物生情,有情有义。“从”字表明燕子的归来,不是孤身只影,而是三五成群,相依相伴,她们相约春天,相会旧屋,相谋未来,关系亲密融洽,令人羡慕。
诗人还用了一个“归”字,这是写人的词语,回家、回去的意思,显然此处是把燕子当人来写,她们怀恋故居,怀恋过去,时隔一年,应春而至,搭建她们的美好生活。“归”字传达了一种温馨,一种亲切,一种希望。
对于燕子的归来,主人应当欢迎才是,人燕相亲,和乐和睦啊!可是,令这些燕子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位新来的主人,正端坐堂屋,按指弹琴,她弹得很专注,很投入,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声响来打扰她。特别是这些机灵、调皮的燕子,一旦飞入屋子,傍帘低飞,她都要大声呵斥,赶跑她们。显然,她不懂得这些燕子,燕子也不懂得主人的心思,彼此之间互相猜忌,互相敌视。在新人看来,燕子的来访是在破坏她的雅兴,破坏她的心情,更是不懂规矩,胡乱作为;在燕子看来,这位新主人真是不懂情义,不念旧情,彼此不相融,只能留下“我在你走,你在我走”的难堪局面。
对于这位新人的行为,诗人明显持批评否定的态度。“方按曲”暗示她聚精会神,专注弹琴,容不得别人干扰,也不乐意交接他人。也许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许是心存芥蒂,怀抱成见;也许是心胸狭隘,容不得人,总之她讨厌燕子,憎恨燕子。“不许”一词,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突出了新主人的冷漠、生硬、绝情和狠毒,她可以大声呵斥,她可以挥竿驱赶,她可以关门闭户,她可以恶语相向,一句话,她就是不喜欢这些叽叽喳喳、聒噪乱耳的燕子。诗人笔下,新主人是一个冷酷自私、不通情理、拒人千里之外的形象,和燕子的心念旧恩、有情有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旧燕和新人这种关系,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生活中的人际关系。有些人,你对他亲善友好,热情备至,他却回报以冷漠淡薄,不理不睬。有些人,你好心帮助他,他却无情无义,连起码的感恩之心也没有。
当然,李师中此诗不在于探讨人际关系,诗歌写作有一个特定背景,据《东皋杂录》的记载,“李诚之(李师中,字诚之)才致高妙,守边有威信。熙宁初,荆公用事,议论不合,退居江上,题诗云云”。据此分析人、燕关系,实在是别有寓托,旧燕喻士子、臣子,怀才图报,心念旧恩;新人喻主公、君上,高高在上,嫉贤妒能。旧臣恋阙,新主骄人,两相猜忌,于国于政,害莫大焉。燕子无巢可居,无枝可依,彷徨不定,凄凄惨惨,折射士子才子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之困窘。曹操《短歌行》早有慨叹:“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乌鹊处境、心境十分可怜,与李诗中的燕子类同。
诗人的意图正是借燕无枝依、无巢居来暗示士子不得其位、不尽其用的处境,也抒发了诗人的愤愤不平之气、感时伤身之恨。也许这才是这首咏物诗的旨意所在吧。
笑人笑己笑傀儡
咏傀儡
杨忆鲍老当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当。若教鲍老当筵舞,转更郎当舞袖长。
宋人作诗,好发议论。议论风生,滋味悠长,也是诗歌的一大亮点。特别是这类诗歌能通过对一些常见的生活现象的描绘、议论,让读者在会心一笑中顿悟人生道理,也从某个侧面体现出诗人的识见和眼光。宋代诗人杨忆的小诗《咏傀儡》就是这样的典范之作。
题曰“咏傀儡”,我们自然容易想到那些被人操控的木偶机械呆板、亦步亦趋的滑稽可笑,其实这首诗所嘲讽的并不是这个内容,而是傀儡无知,笑人笑己,同样悲哀,同样可笑、可憎,生活中亦有很多这样的傀儡。诗歌的立意着眼于此。
先要弄明白两个概念,“鲍老”和“郭郎”。“鲍老”,是宋代戏剧的角色名,出场时跣足,携大铜锣,随身步舞而进退,故亦叫“抱锣”;“郭郎”,宋代戏剧角色中的丑角,秃头无发,善笑难看。两个角色均为戏剧中的丑角,在舞台上跑动,演出一些滑稽动作,给观众带来笑声。这首诗的议论就从两个丑角切入,分两个层次展开。
先说鲍老在大庭广众之下,歌舞酒筵之前,公开嘲笑羞辱郭郎,说他哗众取宠,舞袖郎当,不知美丑,自鸣得意。诗人连用了两个“笑”字,一笑人物,二笑服饰,“笑”出了鲍老的无知和无耻、阴暗和卑劣,拿别人的缺点和不足来开玩笑,而且决无半点善意,这就足可看见人物的心理缺陷和情趣低俗,被笑者不一定有什么过错和缺失,倒是笑人者内心大有问题。
记得苏轼有一次和佛印和尚开玩笑,苏轼调侃佛印,“你是一堆牛屎”,沾沾自喜,等待佛印出洋相。没想到佛印回应一句,“你是一尊佛”,苏轼认为自己赢了。回家后,他非常高兴地给苏小妹说起事情的经过,苏小妹当头一盆冷水:“哥哥,这就是你不明智了,佛印法师说你是一尊佛,说明他心中有佛,眼中所见皆为佛;你说佛印是一堆牛屎,说明你心中有一堆牛屎,故所见皆牛屎。”说得苏轼满面羞愧,无语应答。
结合杨忆诗歌来看,这个丑角鲍老公开嘲笑郭郎的不是,这不是分明表露出鲍老内心的阴暗和缺失吗?生活中,有些事情笑一笑,乐一乐,无所谓;有些事情却是笑不得,笑得不当,适得其反,笑出自己宽袍大袖戏装下面的“小”来。
第二层,诗人置换角色,将心比心,说如果让鲍老也当场表演,说不定他比郭郎还要更加滑稽可笑、舞袖宽长呢。笑别人的人不知道自己有可能比别人更可笑,无知者无畏,也无耻,他们缺乏对优劣是非的清醒认识和判断,他们只是通过表面现象去评判一件事情或一个人物,这种认识往往流于肤浅、滑稽。如果鲍老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难处或缺失,如果他能够理解同为艺人角色的郭郎的处境和特点,他就不会公开嘲笑郭郎,不给郭郎一点颜面。实质上,两人同为丑角,都有缺失和不足,不应当彼此嘲笑,理当彼此尊重,互相理解,互相支持才对。
这就类似于《孟子》文中记叙的“五十步笑百步”的笑话,同是参加战斗,打了败仗逃跑,有人逃跑了一百步,有人逃跑了五十步,那个逃跑了五十步的人就嘲笑逃跑一百步的人,这种做法不也很可笑、很无耻吗?诗中的鲍老笑郭郎实质与此相同。
生活中这样的“鲍老”和“郭郎”真是太多了。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在自己稍有成就的时候,往往容易自满、骄傲,看不见别人的成绩,看不见自己的缺点,拿自己暂时的好运或成绩去和别人的过失或不足相比,从而嘲讽别人,陶醉自我,获得自我满足,殊不知自己的可笑之处说不定比别人还可笑!郭郎也罢,鲍老也罢,当务之急是客观冷静地反思自我,审视别人。
诗歌取了一个很有讽刺意味的标题“咏傀儡”,宋代戏剧中“鲍老”和“郭郎”都是丑角,都是跑龙套的傀儡,他们用自己的滑稽、丑陋给观众带来快乐,他们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和特点、处境和作用,他们彼此嘲笑,其结果必然是笑人终将笑己,笑人必定被笑,因为傀儡的身份决定了他们的本性。杨忆通过一两个丑角的表演启示人们认识生活的真谛,讽喻显明,意味深长,直指人心,发人深思。
可怜江月乱中明
野泊对月有感
周莘可怜江月乱中明,应识逋逃病客情。斗柄阑干洞庭野,角声凄断岳阳城。酒添客泪愁仍溅,浪卷归心暗自惊。欲问行朝近消息,眼中群盗尚纵横。
身逢乱世,漂泊江湖,总会催生忧时忧国之作;远离家园,流离天涯,总会勾起怀远思亲之意。宋代诗人周莘的诗歌《野泊对月有感》就是一首忧虑时局、关怀苍生的力作。
题中含有“野泊对月”字眼,暗示诗人漂泊天地,舟浮水上,居无定所,亦可看出诗人望月怀远、思家念亲之意。此诗大约写于建炎三年(1129),当时北宋已亡,高宗即位临安,南宋王朝立足未稳,到处兵荒马乱,诗人只身滞留岳阳,远隔家园,故有深深的家国离散之感慨。
逃亡在外,孤舟浮江,诗人对中天皓月格外敏感。明亮可爱的月亮啊,你可知道我的家园亲故是否安然无恙?你又可知道像我这样带病逃亡的人们的艰难困窘?时逢战乱,烽烟四起,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流亡难民,没有人关照我的生死安危,没有人体会我的恐惧忧虑,只有你,高悬中天的明月陪伴着我,照耀着我,抚慰着我,让我稍感踏实。不知道要逃向何处,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这种逃亡的日子,这不争气的身子本已疲惫不堪,如今又旧病复发,愈加增添了我的伤痛和沉重。
沿江漂泊,孤舟颠簸,很快就来到了洞庭湖一带。昂首长天,北斗星柄渐渐横斜,仿佛就落在洞庭湖畔广阔的原野。张耳细听,声声画角凄惨欲绝,久久萦绕在这泊舟近处的岳阳城。所见所闻,所感所触,无不凄彻断魂,揪人心肠。星空的高远辽阔,洞庭的汪洋浩渺,反衬出诗人的孤单渺小,处境危艰。角声阵阵,响彻夜空,尖厉凄冷,烘染出战事的紧急,气氛的凝重。当然,在诗人听来,却又刺耳痛心。显然,岳阳也不是平安之地,这里随时有可能燃起战火硝烟,诗人的处境仍然不安全。
“凄断”是沉痛语,言角声凄厉,痛断心肠,痛碎心魂,更烘托出诗人内心的苍凉与无奈。如此栖栖惶惶、惊恐不安地泊舟岳阳,谁又说得准会发生什么不测灾祸呢?
也许这个时候,需要喝几杯酒,安定一下心神,温热一下身体,可是,酒入愁肠,全都化作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心中的离忧愁思就像眼前的浊酒和眼泪一样四处飞溅。浪涛卷起,引发我的思归之心,让我暗自惊讶。越是浪涛汹涌,越是动荡不定,就越能烘托出诗人内心的忧愤不宁。回归家园,回归安宁,多么强烈的渴望,可是又是多么无望的幻想。能回得去吗?家又在哪里?动乱年月,亲人离散,家园不保,谁也不知道谁的消息、下落,大家都在苦苦煎熬。诗人处境如此,天下百姓亦然。诗人用一个人的感触浓缩了万千人的痛苦,字里行间流露出深深隐忧。
“溅”字用得好,赋“愁”以形,拟“愁”为泪,增辉生情,触目惊心,表面上言泪水飞溅,伤怀忧心;实质上说愁深似江,汹涌澎湃。而且就语境而言,这个“溅”字又暗暗逗引下文的“浪卷”之意象,前后勾连,诗意浑成。喝酒当然是为了消愁解闷,可是李白早就有诗云“举杯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诗人喝酒,不但不能驱散离忧愁苦,相反更是勾起诗人的迢迢归思,情至高潮,泪水哗哗直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诗人的心在滴血,为家园,也为天下。
诗中“浪卷”这个意象也极富视觉冲击力和心灵震撼力,意谓波涛汹涌,白浪冲天,画面非常壮观、雄伟,可是诗人没有心思欣赏。在自身难保、前路茫茫的诗人看来,这惊涛骇浪,气势汹汹,危险重重,与现实的局势差不多,一叶孤舟又如何敌得过浪涛滚滚呢?一个诗人又如何能够阻止一场烽火战乱呢?人的无助、无奈,人的思归、思亲,全在“浪卷归心”中体现出来。
诗人毕竟是诗人,他们有博大悲悯的情怀,他们有忧心天下的胸襟。周莘也一样,他没有停留在咀嚼自己痛苦的层面上,而是跳出自我,忧心国势。他多么想打听一下南宋朝廷近来的消息啊,一旦有确切可靠的消息,知道皇上行踪所在,他必定不顾舟车劳顿,不顾旅途险阻,追寻而去,因为他的心维系朝廷,维系国家。可是,眼前呢,群盗正在四处流窜纵横,时局处处动荡不宁,诗人纵然有追随皇上、报效国家的宏伟抱负,也只能付之战火,徒呼无奈。于是,我们看到孤独的诗人在逃难,憔悴的心灵在滴血。
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高唱:“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在逃出安史叛军魔掌之后,冒着生命危险,从长安北上,投奔在甘肃灵武即位的唐肃宗,他身上体现出了一代知识分子心忧国势、竭尽忠智的爱国情怀。宋代诗人周莘非常崇敬老杜,为诗为文,做人做事,莫不学习老杜。这首《野泊对月有感》便让我们体会到了老杜遗风。
孤忠至诚泣鬼神
示儿
陆游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古语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哀。绝笔诗是声断气绝的拼命呐喊,是呕心沥血的深情表白,是气贯云天的浩然离别,更是念念不忘的殷殷告诫。我读陆游的绝笔诗《示儿》就有这种强烈的感触。
此诗写于诗人宋宁宗嘉定二年(1209)农历十二月二十九临终前,与其说是一首诗,还不如说是一曲黄钟大吕的离别演奏,其声悲壮苍凉,其情惊泣鬼神。诗人用尽一身心力,吐血哀告,唱响天地,遗恨千古。
经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见识了官场的坎坎坷坷,诗人想得清楚,也看得明白,人这一死去,万事皆空。什么功名富贵,高官权位,如烟消云散;什么壮志宏愿,功业抱负,如东流江水;什么家国大事,耿耿忠心,如昙花一现。什么都不能阻止时间的流逝,什么力量都不能战胜岁月的无情。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平等、不公正,但是唯有时间和死亡的归宿,对任何人来讲都是绝对的平等。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会变得通达、放旷、洒脱、超迈。
许多人醉里求仙,参禅念佛;许多人及时行乐,放纵自我;许多人遗世独立,啸咏山林,人们各自用自己喜欢的形式,来践行自己对人生、对死亡的理解。大诗人陆游原本也可以这么做的,也可以壮浪天地、超迈洒脱的,可是,知道归知道,参透归参透,他毕竟做不到不顾家国天下,不问江山故国。这一去,什么都可以放得下,唯有江山统一,神州再造,却是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诗人一生横戈跃马,驰骋沙场,为的就是杀敌报国,收复失地,为的就是重整山河,建功立业。
诗人用一个“但”字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一生最大的遗憾,最放心不下的心愿。一个“悲”字绝不同于个人恩怨的小悲小痛,而是以身许国、大志不遂的沉痛悲哀,是九州不同、人民遭难的大悲大恸。
诗歌三、四两句是对儿孙的叮嘱,更是对当朝的期待。当大宋的军队扫除强虏,收复失地,一统河山之时,家家祭祖,孙儿们啊,千万不要忘了,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你们老父的亡灵,让我九泉之下安息。诗人有一种期待,期待王师奋发精神,勇敢抗敌,期待王师北定中原,统一河山。
“王师”含有我朝军队强大无比、无人能敌、无与争锋之意,洋溢着强烈的民族自豪感,表现出后继有人、国势中兴的自信心。“北定”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坚信王师一定能够驱除敌寇,恢复失地,给人以力量。一番真情表白,一番殷殷告诫,感动了陆游的儿孙后代,感动了千秋万代的华夏儿女。也许对于南宋那些苟安妥协、卖国求荣的当权者也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吧。当权者偏安江南,不思进取,不谋恢复大计,只顾个人贪图享乐,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置人民灾难于不问,和陆游一生抗金、志在家国相比,不是太渺小、太卑劣了吗?
一个人的临终之笔是最能反映他的心灵忧患的,陆游不仅仅是一个舞文弄墨的诗人,更是一个浴血奋战的抗金将士。他一生几起几落,沉浮不定,但是不管怎样的人生遭遇都不能改变他的爱国忠心,一生思恢复,千古恨神州。其诗《感兴》(其一)云“常恐先狗马,不及请中原”;《太息》云“砥柱河流仙掌日,死前恨不见中原”;《北望》云“宁知墓木拱,不见塞尘清”;《夜闻落叶》云:“死至人所同,此理待何评?但有一可恨,不见复西京。”生为抗金,死为复国,生生死死,忧念山河,这就是陆游,把生命交给国家,把热血洒在沙场的陆游。千秋以降,浩气长存,英魂永在。
春色沉沉锁建章
宫词
武衍梨花风动玉阑香,春色沉沉锁建章。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春临大地,草长花开,万物吐绿,生机勃勃,这是人见人爱、赏心悦目的美景,可是对于那些被囚禁在深宫大院里面的宫女来说,春天绝对是一个令人伤心落泪、触目伤怀的季节。宋代诗人武衍的小诗《宫词》就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宫女眼中的春景图。
春到人间,梨花绽放,微风吹拂,淡淡清香飘散在宫苑之中。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华丽生辉之外,在这个美丽如画的春天,还弥漫着丝丝缕缕诱人的芳香。春天的宫苑风光艳丽,景色迷人。草长花开,绿树成荫,深春似海,生机勃勃。可是诗人发现,这番充满活力的春色竟然被高墙大院紧紧锁住,生活在里面的宫女拥有这一院春色,却失去了眺望宫外无边世界的机会。
诗人用“沉沉”摹春色,大有重门紧闭、庭院深深之感,让人心神压抑,情绪低落。春天原本给人带来明媚和快乐,带来希望和梦想,可是,这“沉沉”一隅却是让人如坠汪洋,如落黑暗,看不到出路,看不到明天,同时这“沉沉”也巧妙暗示了宫女们的命运走向。
“锁”这个字眼刺目惊心,表面而言,是写宫墙阻隔,内外不通,天地狭小,宫苑幽深;深层而论,则暗示读者,这皇宫院墙不仅圈住了沉沉春色,更圈住了宫女们的生活天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来春去,花谢花开。宫女们的青春年华、美丽梦想,也在这流光飞逝中慢慢凋残。她们多是一些青春女子,热爱生活,热爱春天,对未来充满幻想,对爱情充满憧憬,可是一旦入宫,便远离了家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爱情,失去了与外界往来交通的任何机会。像笼中鸟一样,羡慕向往外面的世界,却身心囚禁,度日如年。诗歌一、二两句描绘环境,烘托情思,美丽繁茂的春色反衬出宫女内心的落寞凄苦,香艳亮丽的字眼暗藏不堪忍受的心理折磨。
诗歌三、四两句则舍万千风物不说,把笔触落在“落红”之上,借景抒情,托物寓意。当然,这是宫女眼中的“落红”,这是正在失去青春,或者已经失去青春的宫女眼中的“落红”,令人伤感,令人忧患。凋谢的花朵是凄惨的,春天离去,美丽不存,芳华不再。没有一朵花能够抗拒时光的流逝,没有一朵花能够永葆芳颜。宫女如花,同病相怜,锁在深宫,老了红颜,老了青春。
但是,缤纷落英又是幸运的,甚至是让宫女们无比羡慕的。你看,她们华丽转身,随风飞舞,早就飞出了高高宫墙,早就融入了外面的世界。她们是自由自在的,可以选择自己的世界,可以自自然然、平平实实地生活;相对而言,宫女却被长期囚禁在宫内,失去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失去了本该拥有的爱情与家庭,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幸福与自由。人不如花命堪悲,天涯芳华化作泥。
这高墙大院啊,囚禁了春天,但春天还可以越墙而出,“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飘零的花朵啊,虽然凄惨不幸,但还可以飞墙越院,自由自在,唯有宫女身不由己,心不自主,任凭春去春来,任凭青春消损,这是怎样的煎熬和磨难,这又是怎样的无奈和无助!春天不能给予她们自由,花朵不能灿烂她们的心灵,芬芳不能熏染她们的生活,她们只能在深宫大院里面慢慢凋残如花的年华。
诗人向来是多愁善感的,他们对风光景物体察入微,用情至深,从一朵花开看到春天的美丽,从一缕芳香闻到春天的滋味,从一株柳树发现春天的活力,从一片落花感悟春天的离去,从花草荣枯体察年华流逝。武衍就是这样一位诗人,这首《宫词》表面看来是写花花草草,繁盛春色,其实,无一枝一叶不关幽情,无一花一草不关命运。宫女没有站出来,她们躲在诗后,躲在宫廷的一个角落里,或凝眸沉思,或目送落红,或暗自伤神,她们眼中的花草树木四季变换,都染上了苦命人的伤心色彩。她们羡慕花朵凋零的自由,她们伤心人不如花的命运。当然,诗歌之外,宫苑之外,春天之外,还有一位敏感的诗人用心血和着诗行来分担她们的忧愁。这份对命运的忧郁,让我们叹惋,让我们心灵沉重。
儿女不知家国痛
连州阳山归路
吕本中稍离烟瘴近湘潭,疾病衰颓已不堪。儿女不知来避地,强言风物胜江南。
有道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南宋一朝,靖康之变,强烈震撼着诗人的心灵,流亡、战乱几乎成了许多诗人创作的主题,对时局的忧虑,对自身命运的担心,对家国安危的牵挂,对旅途奔波的感慨,种种情思融汇到诗歌字里行间。没有经历过战乱的人读不懂流亡的心灵,不谙世事的儿女读不懂忧患的诗章。宋代诗人吕本中的《连州阳山归路》就一路记录了诗人拖儿带女、流亡他乡的艰难苦况,情意凄切,揪人心肺。
诗歌前两句写诗人自己颠沛流离、疾病衰颓的困窘。连州,是州名,因州西南有黄连岭而得名,治所在今广东连县。阳山,县名,属连州,即今广东阳山县。诗人一家稍稍离开连州这个充满瘴气的地方,便靠近了湖南(湘潭,诗中代指湖南地区),诗人拖着久病的身体,步履艰难,实在感到衰老不堪。一段行程,一种感慨,流亡避地的日子充满了千难万苦。诗人的家乡远在安徽一带,不在连州,不在湘潭。连州、湘潭两地只不过是诗人漫长旅途中的两个临时停靠点而已,连州一带自古就是蛮荒之地,穷山恶水,乌烟瘴气。湖南,古称荆楚大地,古代贬谪官员的流落之地,僻远艰苦,闭塞落后,亦属蛮荒之地。诗句提到这些地名,实际暗示诗人一家流亡颠簸,环境不适,习俗不惯,生活不便。
连州到湖南,本是不远的距离,诗中“稍”“近”证明了这一点,可是诗人老病衰弱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筋疲力尽,身心憔悴,故乡还在千里迢迢之外的地方,诗人能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吗?故乡家园是否完好无损?父老乡亲可好?绵绵不尽的思念渗透在诗句之中。诗人不进言时局动荡,国家蒙羞;不议论朝廷懦弱无能,苟且偷安;不抗议异族入侵,山河破碎……这些复杂的情思,只要读者稍稍了解诗人的创作背景,便不难知晓。
诗歌后两句落笔儿女,反衬自己的家国之痛。诗人的儿女毕竟还是孩子,不是诗人,不是成人,他们不知道,这次来到湖湘之地,是为了逃难避乱,是为了保身全家;他们更不知道,这个社会,这个国家遭遇了怎样的危难与重创;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除了他们的父亲,还有许多像他们父亲一样的人到处逃亡,到处避难。他们不懂“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民”,他们以童心来看待人事,以好奇来打量山水。在他们眼中、心里,这些异地风物景观啊,远比他们家乡江南要好。他们不觉逃亡之苦,反感山水之美,何等快乐,何等天真。
一个“强”字,硬要,硬是的意思,揭示了这些涉世不深的儿女们的单纯、快乐的心理,当然,他们的无知和天真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无可指责的,如此年纪轻轻,怎么能读懂天下风云、家国罹乱呢?诗人特别写到这些可爱的孩子,也许这稍稍能够给诗人带来些许安慰吧。不过,站在读者的角度上来思考,我们不难理解,诗人运用了反衬的手法,以儿女无知来反衬诗人有恨,以儿女快乐反衬诗人痛苦,以风物奇异来反衬风云变幻,诗人的家国之难、沦落天涯的忧患全从儿女天真烂漫的神情之中流露出来。
唐代诗人杜甫也写过类似情境的诗歌:“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诗人陷身安史叛军之手,被关押在长安大牢里面,中秋之夜,凭窗望月,遥想远在鄜州的妻子独自伤神,思念诗人的情景,还有那些可爱的儿女不理解母亲心事的行为,无限伤感,无比痛心。杜甫还写过自己经历战乱,终于回到家乡与妻儿团聚的情景。“粉黛亦解包,衾绸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北征》片断),儿女学着母亲的模样,胡乱化妆,梳头,打扮,弄得乱七八糟,哭笑不得,诗人不忍心责骂他们,他们还是小孩啊,小孩不懂诗人那颗憔悴的心。和吕诗一样,小孩的无知、快乐反衬出诗人内心的沉痛、酸楚。
儿女不知家国痛,“强言风物胜江南”。一首诗,记录漂泊流离,记录儿女风光的快乐,也记录诗人沉重的悲伤。欢乐与悲痛交织,风光与诗情并重。读一段流亡的行程,我们其实是在读一颗忧时伤怀的心。我们不知道,诗人和他那些单纯可爱的儿女们能否顺利回到家乡?
皇上打球有何错
明皇打球图
晁说之宫殿千门白昼开,三郎沉醉打球回。九龄已老韩休死,明日应无谏疏来。
古往今来,帝王将相有点个人的兴趣爱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任俄罗斯总统普京的爱好可谓广泛:骑马、柔道、功夫、开飞机、驾坦克、上山打猎、下水游泳……样样在行,令人叹服。中国前任总理温家宝篮球、乒乓球打得都不错,每每外访或调研时不忘露一手,博得满堂喝彩。广泛而丰富的兴趣爱好极大地增强了领导人的个性魅力,拉近了领导与百姓的距离,让人感觉到领导可亲,可敬,可爱,极富情趣,极富温情。可是,历史上的唐明皇却因自己的兴趣爱好而广受诟病,臭名远扬,何故?且看宋代诗人晁说之的咏史诗《明皇打球图》。
这是一首题画绝句,画面内容大概是唐明皇李隆基打球回来,骊山宫殿千门万户纷纷打开,文武随从隆重迎接,场面非常壮观气派,阵容非常盛大豪华。唐代流行蹴鞠,上至宫廷,下至民间,都非常喜欢踢球。唐玄宗亦不例外。这首诗就是从此爱好出发,展开议论,以小见大,借古讽今,指陈时弊。题目比较庄重,“明皇打球图”,赫然醒目,扣人心弦。一般人踢球也许没有什么稀奇,但是,皇上踢球,众人跟随,鞍前马后,山呼海啸,阵容自然非同寻常。此次打球,必定精彩纷呈,看点多多,可是读完全诗,你会发现,诗人并没有去描写皇上踢球的详细过程,也没有落笔观众的欢呼喝彩,这是绝句的局限,也是绝句的高明,诗人只截取皇上踢罢回来的场面,稍加点染,让我们感觉到其丰富的情意和巧妙的用心。
诗歌一、二两句写皇上归来的场面。骊山宫殿,千门洞开,万众迎候,兴许会有什么重大活动要举行,或是什么重大人物驾临,气氛顿时紧张,场面惊心动魄。但是,读至第二句,你紧张的心理会突然轻松下来,原来是皇上踢完球,正率领众人回宫休息呢!这并不是一件什么特别庄严隆重的大事,似乎也用不着如此壮观恢宏的场面安排。首句的庄严隆重,与次句的轻松平常形成巨大反差,有力地讽刺了皇上的荒淫、腐朽,贪图享乐。
有几个词语很有感情色彩。“千门”是虚数泛指,刻意夸张,极言千门万户一同打开,千人万人一同恭候,全景鸟瞰,气势磅礴。“白昼”暗示此次开门异乎寻常,寻常不开,重门紧闭,气氛森然。骊山草木葱茏,繁花盛开,殿阁楼台依山取势,层层叠叠,数不胜数,从下往上看,自然有一种金碧辉煌、高高在上的威严庄重。“三郎”就是唐明皇,但此处不用标题中的“明皇”,偏说“三郎”,颇含深意。李隆基排行居三,宠幸伶人,耽于声色,在与伶人一起戏耍时,常让人称其为“三郎”,仅此称呼,可见他与伶人混在一起,关系之融洽、和乐,态度之随意、轻松,完全没有一点皇上的尊严和威仪,也暗示他沉迷享乐,荒废朝政,不是一个称职的好皇帝。“沉醉”描写明皇回宫时的神态,酣畅淋漓,兴高采烈。这场球踢得过瘾啊!当然亦可看出他对踢球的浓烈兴趣。
这种描写给人的感觉是,皇上是不是太过投入、太过享乐了,有点不务正业啊!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又云“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如此迷恋玩乐,荒废了治国理政,当然影响社会风气。
诗歌三、四两句写皇上的心里想法,曲折细腻,暗含讽喻。张九龄是唐玄宗的贤相,以直言进谏闻名。这时候已经退休了,不在其位,不谋政事。韩休也是唐玄宗的宰相,为人耿直,玄宗有小过失,常问随从,韩休是否知道;顷刻,即接韩休谏书。随从曾说,韩休任相后,陛下较昔日消瘦了许多。可见,在贤明宰相规谏之下,皇下的理政确实不敢有丝毫懈怠。可是,现在,韩休早已去世了,这样唐明皇心想:明天应该没有哪位大臣来进谏指责我的过失了吧!他还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有过失,知道自己沉迷享乐,多有不对,知道要是张九龄在位,韩休在世,他们肯定会批评他,规劝他;可是,他又很糊涂,很荒唐,他庆幸张九龄、韩休不在自己身边,不会有人给他提意见,不会有人指出他的过失,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踢球,快快乐乐地享受声色,不需像从前那样勤于朝政,难得闲暇。
当皇帝如此想法,如此不以朝政为意,不以国事为重,专注声色犬马,生活荒淫无度,当然要受到批评、指责,诗歌三、四两句的讽刺意味非常强烈。
这首诗的构思章法,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唐代诗人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杜牧诗歌借飞马送荔枝来讽刺唐玄宗和杨贵妃骄奢淫逸、沉迷声色的行为。当然,两首诗讽刺唐明皇只是表面含义,诗人的目的均是以小见大,借古讽今,影射当朝统治者,特别是最高当权者沉迷声色、腐化奢靡的生活方式,也体现了诗人对统治者的强烈不满,对国运的深沉忧虑。吴乔《围炉诗话》说:“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著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两首诗都很含蓄深沉,不明白说出玄宗的贪图享乐,沉湎声色,而是以形象画面和生动叙事来委婉传达题旨,让读者思而得之,读而味之,这正是含蓄的魅力所在吧。
坐将赤热忧天下
暑旱苦热
王令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汗干。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文人作诗,心境有阔、狭之别,识见有远、近之分,志趣有雅、俗之异。庸俗之流则风花雪月,爱恋情长,跳不出小我家园;高尚之士则忧以天下,乐以天下,敢为人先,大气恢宏。宋代诗人王令属于后者,其诗《暑旱苦热》即通过一番盛夏苦热感受的描写,抒发了诗人以天下为己任、与黎民共苦热的博大情怀。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翻江倒海的盛夏酷热。诗人如此描绘,浩浩清风无力消除滚滚热浪,炎炎落日却像长了翅膀飞上高高的山冈。世人啊,早就已经忧心忡忡,恐惧不安,万一这湖泊流水枯竭,万一这汪洋大海干涸,人类何以生存,人类何去何从?上天啊,早就怜惜,坐卧不安,万一这银河干了河床,万一这天宇烈焰腾腾,岂不乱了万象,毁了万物?天上人间,为热所苦,为暑所难,这次第,怎一个“热”字了得!诗歌前面四句,极尽夸饰之能事,极尽想象之大胆,极尽描绘之生动,把天地酷热写到极致,给人的感觉是,只要一星火粒,世界就会燃烧,天地就会毁灭。
诗中几个词语颇值得玩味。“屠”字通常为“杀戮、诛杀”之类的意思,此处为“消除、消散”之意。“屠得热浪”,超常搭配,于清风而言,热浪滚滚,暑气灼人,清风无力,清凉无存,相比之下,风无力,热不退,消除不得,哀哀无告;于诗人而言,则希望风扫狂热,带来清凉,心之忧虑焦急,心之煎熬难受,宛然可睹。
次句落日言“飞”,给人的感觉是,落日像一轮火球,熊熊燃烧,飞上山冈,照亮了天地,也灼痛了世人的心田。请注意,一般而言,落日给人的感觉多是苍凉如血,气数将尽,缓缓沉沦,可是,王诗人这里却是落日长翅,如虎添冀,飞上山冈,何等威猛,何等热辣!前面是清风无力,这儿是落日助热,越来越炎热,越来越猛浪,以至才有三、四两句的天人共忧,天人共惧。第三句中的“固已”强调原本如此,早就如此,肯定既定事实和人们畏惧酷热的心理。“岂不”反问,换一种表达方式,突出苍天怜惜又无奈、痛心又无法的窘迫状态。两个副词,前呼后应,将天人共忧的心理推至极点。你能够想象得到这天气有多热,它就有多热,它的热辣使江河断流,江海枯干,天河冒烟,甚至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诗歌前面四句极言天气酷热,热到极点,无以复加;诗歌后面四句则侧重描写诗人的奇幻感受。人间昆仑,巍巍高耸,白雪皑皑,千年不化。仙界蓬莱,沧海茫茫,万里迢迢,凛凛生寒。不堪酷热煎熬的人们在这个赤旱千里、天地熔化的季节多么想远走高飞,逃避热浪,可是诗人的想法和芸芸众生截然不同,诗人说,我不能提着苦热的天下前往清凉世界,又怎么忍心独自远去避暑把福享呢?换言之,我不能独自离去,不管天下,不管饱受苦热折磨的人们,我要与天下苍生同忧共喜,同甘共苦。诗人心胸,维系天下苦热百姓,特别是在这个万方艰难、赤地千里的时候,更是把天下人的安危、冷暖、凉热、疾苦放在心间。博大的心胸,高远的识见,崇高的境界,伟大的人格,无不从浪漫诗句中折射出来。
诗中一个“提天下”的表达反常合道,新奇动人。一般而言,“提”应和某种具体而实在的东西搭配,如“提剑四顾出东京”“提篮采桑山路间”等,可是,这里竟然说,“提”着“天下”,大胆夸张,想落天外,可见诗人忧心天下、不舍黎民的崇高情怀。
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王令,素有“经世致用,忧怀天下”的情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王令像唐代诗人杜甫一样,不管穷达,不管自身,总是以天下为己任,以百姓为己念,这种忧乐天下、情系苍生的情怀或许正是此诗千百年来打动人心的重要原因吧。当然,诗中没有直接写到苦热百姓,但是透过诗歌前面四句的描写,读者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幅图景:烈日炎炎,赤旱千里,禾苗枯焦,农夫忧心。民以食为天,天不予人活路,百姓又如何生存?诗人意识到这一严重问题,因此,他的设想才格外奇幻,也格外震耳欲聋。千年已逝,斯人不存,但是,诗人于盛夏时节的一声呐喊,却久久回响在历史的天空。
谁知浩荡济时心
寒食
朱松粥冷春饧冻,泥开腊酒斟。故乡空泪满,华发正愁侵。山暝雨还住,烟孤村更深。谁知江海客,浩荡济时心。
寒食禁烟火,万众同伤悲,缅怀已故的亲人,追思他们的点点滴滴,重温人伦亲情的温馨甜美,这几乎成了炎黄子孙的一大传统,可是对于客游在外、心有不遂的文人来说,这个特殊的节日更能刺痛他们敏感神经的则是他们的人生遭际。宋代诗人朱松浪迹江湖,壮志沦空,寒食节过得特别艰难,特别沉重,他以此凭吊万水千山的迢迢征途,凭吊匆匆逝去的时光,凭吊老大不遂的理想。
在这个春寒料峭、烟火不举的节日,诗人和芸芸众生一样沉浸在凄凄伤感之中,可是伤感的内容却又因人而异,因境而别,诗人的寒食节又有何心思呢?天冷气清,粥冷糖冻,孤身只影,自斟自饮,清清冷冷地过日子,凄凄切切地想心事,内心充满了愁苦和落寞。要是居家度日,或许可以与亲人团聚,与朋友相伴,围炉而坐,促膝畅谈,何等惬意,何等幸福;可是诗人没有这么幸运,他迫于或生存或功名的无奈,只能奔波江湖,辗转漂泊。
如今也不知滞留在哪家客栈,哪个村落,反正是一个人过寒食节,冷风冷雨,冷粥冷饧(指用麦芽或谷芽之类熬成的糖),开启老坛封泥,斟上腊月浊酒,咀嚼人生失意,万千感慨,涌上心头。诗人感叹,背井离乡,抛妻别子,千里迢迢,欲归不能,不禁暗自伤神,泪流满面,可是,流泪又有何用呢?泪水不能抚慰乡思,泪水不能改变人生,泪水不能安顿心灵。诗人痛惜,岁月匆匆,青春不再,壮志未遂,自己竟然满头白发,满脸憔悴,这恼人的岁月啊,你给功成名就者捎来欢声笑语,却给落魄潦倒的我捎来苍颜白发!
“正愁侵”之“侵”是逐渐浸入之意,表明诗人愁绪满怀,愁生白发,愁正越来越多,白发也愈来愈密。身当壮年,年富力强,意气风发,正是大展宏图、建功立业之时,哪能容许时光匆匆而逝?哪能容许白发日增呢?诗人内心的痛苦和苍凉由此不难窥见。
放眼远处,暮色苍茫,天地暗淡,蒙蒙细雨已停,一缕孤烟从山道弯弯之处冉冉升起,那个村子想来还在深山更深处吧?想想明天,诗人还得赶路,还得踏上风尘仆仆的征途,江海浩荡,山长水阔,谁能懂得,谁又能体察诗人这颗忧时伤怀、匡时济世之心呢?自言“江海客”,道出男儿四海为家、志在天下的博大胸襟。诗人的心志追求,早已超出了功名富贵的利益考量,早已远离光宗耀祖、升官发财的狭隘浅薄,他胸中装着家国天下,他志在改变社会风俗,博大如天,崇高如山,高远如月,诗人正是这样一个穷达兼济的志士。
“济时心”则更明显地点出诗人的志向理想:旋展才华,造福天下,实现自我价值,有益社会人生。“谁知”是反问,意谓无人知道,无人赏识,只能给自己留下遗憾和失望。不过,从“江海客”“济时心”这些词语中,我们又分明感受到了诗人的超群绝伦、自信豪迈。全诗调子突变,一改以前的愁闷落寞,转向昂扬孤愤,转向豪放洒脱,也许这种情绪的转向和改变才是这首寒食诗迥别他诗、打动人心的魅力所在吧。由此看来,诗歌五、六两句的环境描写,则是巧妙铺垫、烘托。
山色幽暝,冷雨刚停,孤烟袅袅,村落幽深,营造出一个迷茫、凄清的境界,烘托诗人的孤寂、落寞、迷茫和困惑。何以如此呢?文路自然引出诗句最后两句,全是因为诗人志存高远,才华横溢,求知遇而无人,求践行而无路,落魄如今,沉沦江湖,焉能不伤感连连,痛彻心扉啊?
这个寒食节,不知道诗人在哪里度过,反正是远离故乡,远离亲人,漂泊天涯。诗人不为远离朋友而牢骚满腹,不为团聚无期而悲悲戚戚,也不为功名富贵而痛断肝肠,只为自己一腔抱负无人知赏而悲叹,只为光阴流逝、壮志不遂而叹惜,只为那江海豪客、济世之心而叹惋。寒食的风烟已逝,料峭的春寒已过,唯有浩荡济时心,江海豪客情,仍然激荡在千秋万代的读者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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