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是天刚过午的一位知识女性，几年不见，仍是一身的书卷之气，且更加清丽。相互谈心，同心里最考之事，女友渗兮兮欲哭，珑：
“小女儿今年9岁，自己觉得长大，有了，独立怎识，崴起了叛逆之心。而她的首要反抗对象，就是我。你说煤球是黑的，她偏要说是自的；你告诉她往东路平好走些，她就偏偏要绕到西边去躁泥坑。什么都跟你反着来，好像天下最大的乐事崴是跟我作对，每天把我气得呼呼的，她倒乐此不疲。”
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呜咽道：“我真是伤心到极点，也灰心到极点，真不如不生养她。”我不由得笑起来，拍着她的肩膀，忍一副过来人的轻松。我也有个女儿，今年已经14岁，上了初三，个头已然超过我。这个家伙从小不顽劣，但是个性极强，从一尺半长到现在有半棵树高了，我还没有听她说过“我错了”三个字，虽说她犯过的错误垒起来早有电视塔一样高了，可是人家就是宁死不认错，任谁也不能叫她开玉口。
亦是她9岁那年，有一晚我下班归来，大包小包拎着肉、蛋、菜、奶、茶，挣扎到楼梯前拿不动了，便仰着头朝二楼，我知道女儿在家玩电子游戏机。等了半天，也不闻楼梯响，又叫，还是不应，倒见我养的小猫急得一会儿窜上去叫她，一会儿跳下来接我，“喵！喵！喵！”地急死了。我无奈，让小猫看着菜、奶、茶，先拎着肉和蛋上楼，又复转来接小猫。小猫瞪着大眼睛忠于职守，紧跟着我的脚跟儿到家，不满地朝女儿“喵——喵——”大声抗议。
我火气十足地斥责女儿说：“你看，你还不如小猫懂事。”
女儿无言以对，突然图穷上首见，大声嚷嚷道：“我告诉你，我可是提前进入青春逆反期了啊！”
好这么，一个警告，以后她就真的身体力行起来了！凡事没有不捣蛋的，成心撩你的火，叫你着急、上火，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越是发火，她的脖子拧得越歪，不给吃饭也拧不过来。我也跟南国女友似的，灰心到了极点，有时甚至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也有过来的人劝我：“过了这个年龄段就好了……”
可不，正当我盼星星，盼月亮，以为永远盼不到了的时候，女儿突然长大了。
到街上购物，身后多了两只帮助拎东西的手；向晚散步，肩旁伴着高出我半头的身条；讨论家居布置，要问女儿咱们都买些什么，式样、颜色的家具；时不时的，还要听女儿介绍最近流行什么好书。最醉心的是听那充满着青春旋律的声音，背诵《孟子二章》、《愚公移山》、《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把我羡慕得止不住又说一遍：“你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我们那时‘文革’浩劫，根本就没读过这些语文书。”话说出口又顿悟后悔，这话早已说过一百多遍，心想糟了，女儿又该嫌我唠叨，偷眼望过去，晴朗朗的，平安无事，不禁慨然想起：许许多多时日已过去，女儿竟一直没和我吵架了，过去那碰到一处就“嗤、嗤”冒火花的岁月，难道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冲突当然还会有，但更多的，是这样一些哄人的软话：
“妈妈你今天白天想我了吗？”“那你想我了吗？”
“想了想极了可想了想得我都快爆炸了我们同学问我怎么了我说想我妈了……”
虽然我知道女儿在跟我耍贫嘴，但我还是被她哄得鼻子发酸。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闺女是当妈的小棉袄”。我双手合十，衷心感谢上苍：“谢谢你赐给了我一个女儿，她是我最宝贵的珍宝。在今后的人生之路上，不论是雨猛风狂，还是霜刀雪剑，我们都将相依为命地走下去……”
南国女友的泪珠扑簌簌滚落衣襟，她也跟着我双手合十，向苍天仰望。我不知这里面蕴含着怎样的人生哲理，但我切身地感受到，人类生生不已地繁衍、前行，其实不是别的，正是生命的陈陈相因：上一代人的血肉精魂逐渐注入到下一代人的身体里，我们虽然慢慢衰落了，但孩子们精精神神地长起来了。他们应该比我们强，他们也一定会比我们强，所以，我们不能限制他们，不必强迫他们说“我错了”，也不要用我们自己的思维模式去指导他们的发展。我们要做的，是耐下心来等待。而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这些做母亲的，倒是应该更加努力地修炼自己——孩子们在向前迅跑，我们也得奔跑，不要被过早地落下。
这个年龄的女儿有点怪
我家有女，今年15岁，是北京二中的初三小女生。
甭言小，女儿已亭亭玉立，个头比我还高了。往她妈妈我的身后一站，从过去的“小尾巴”，俨然成为左膀右臂。比起小时候的懵懂、顽皮、胡吃浑玩，她今天已变得沉稳、踏实、不急不躁，有时甚至相当“成熟”，对许多事情有她自己的主见。经常冷不丁的，她会在美伊关系、印巴关系、朝韩关系以及世界各国社会制度的比较等等重大问题，发表出与全家老少三代迥然不同的见解，令上至高级知识分子又有事命人生履历的我的父母抛的姥姥姥爷、中至当作家做记者的我大跌眼镜，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色，生出“横空出世”的惊讶。
可是，我的女几，这个年龄的女儿，又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异常之处，令我们思不透、解不开、想不明白，今列其下，就教于大家的智慧。其一日：反季节的感觉。
大冬天，女儿一定穿得极其单薄，毛裤是坚决不肯穿的，棉衣也只是象征性地从身上过一过。刚刚料峭春寒，就又迫不及待地一件件往下脱。有时看到寒风中衣衫飘逸的她瑟瑟拘挛儿着，忍不住斥责忍不住问罪忍不住感叹：“你冷不冷呀？”她却一昂脖子：“不冷！”而到了夏天，女儿却又猛往身上捂，一身密密实实的牛仔衣裤，一双高腰旅游鞋，加上粗线袜子，又加上白帆布帽子，这一身成了恒久的过夏行头。
其二日：顾脚不顾脸。
无论穿的是白色旅游鞋，还是黑头牛皮鞋，每天晚上临睡前，女儿都一定极耐心极细致极周到地将之擦拭得或雪白或锃亮或一尘不染或能照见人影。而早上起来洗脸呢，你看吧，还没有小猫认真，但见人家伸出两个指头，在水管子下面接点水，往两只眼睛上一摩挲，得，就算完成，所以小脸总是黑黢黢的，差不多就剩下两只眼睛贼亮。你有时忍不住提醒她一句，人家要不根本“没听见”不理你，要不嬉皮笑脸地回敬你一句：“我们班同学都这样。”
其三日：反叛的行为方式。
你说东边有水坑得绕开走，她却挑衅性地瞅你一眼，非去踩一脚泥巴。你说这次考试很重要，要多加小心精心对待，她却非给你犯一大堆低级错误，带着一身稀里哗啦来见你。你说牛奶有钙菠菜有铁胡萝卜富含维生素A对眼睛大有好处，她却非给你一一来个深恶痛绝。你说……破了嘴，她非……把你气个肚皮破，好像不印证“母女是天生的敌人”这句经典就不甘心。
其四日：颠覆常规的思维。
人人都唾弃国首脑君，她却为这个暴君辩护。人人都同情国捍卫自己的主权谴责国的军事霸权扩张，她却声称对关系有自己的看法。人人都知道中考是人生最初最严峻的考试，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我都着急上火口干舌燥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压着泰山、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她呢？该唱就唱该笑就笑该看电视就看个够该说笑话就笑个尽情，好像中考一点也不关乎她的前途倒成了我的命运大事。
其专跟你唱对台戏。
当某件事做得漂亮你表扬她时，她脖子一昂：“你不就是想鼓励我吗，哼！”而当某件事她做得糟糕无比时，还不让批评：“你不会以鼓励为主啊！”弄得你怎么着都不对，她怎么说都有理。唉，现如今翻开报纸杂志，到处都是优秀育儿法之类飘过掠过，你还没学会呢，她心里早明镜似的了，谁教育谁啊？
其六日：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小事上她跟你唯唯诺诺，大事却真敢乱做主，而且根本就不跟你商量，你连个路人都不如。直到砸锅了，泪眼婆娑地找你来了，还不许你埋怨。比如中考体育，谁都知道那30分的严重性，计入总分，少得分就得被排到几十名乃至上百名考生后面去。女儿可好，大清早起来5点多就去了（7：30开始考，6：20集合，我家离考场还有几十公里路程，这简直是折腾孩子不是，你大人考一个试试？！），当然没吃饭，还晕车了，结果只考了20分回来，却死活咬着牙不据实以告。等我出真实分数（到现在也没有问出真实情况），连仅有的一次补考机会也永远地失去了！女儿就得带着这惨痛的20分，开始她的茫茫人生之旅，这里面的玄机是什么，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地想啊想！
其七日：疯狂追星。
放学回家，女儿一头扎进她的房间，书本、课本、作业本，摊了一大片，于是你窃喜她可真用功。谁知当你冷不丁推门进去，就见她慌忙往抽屉里塞了一件什么。走过去一翻，原来抽屉里面藏了一架黑糊糊的家什，就是我们全体家长都恨透了的收录机——人家是让歌星陪着做枯燥的功课呢，于是一场大战不可避免。某日我不经意打开她写字台最下面的抽屉，吓了一大跳，但见像垒墙似的满满一抽屉录音带，你都没看见她什么时候买回来的，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钱（可能有许多顿午饭没吃）？！只记得有一天她兴冲冲回来，双手一抖，就要把两张歌星大头像往新装修的墙上贴。你问这是谁啊？嗬，她可来劲了，如数家珍道：“XXX，年龄XX，血型XX，生日XX……”我只好及时打断：“行了，行了，祝贺你了解他比了解你老妈还清楚……”
其八日：毛绒玩具情结。
女儿从小就喜欢毛绒动物，这不是后天培养的意识而是先天的情结。最初的表现在于她刚有思维、还口不能言，那滴溜溜的一双小眼睛，就总是盯在一只玩具熊上，没有它在枕边是坚决不睡觉的。后来发展到凡出门，手中必定拎着那只玩具熊。熊玩坏了换兔子，兔子坏了换猫咪，猫咪坏了换狗、换鸡、换牛、换马、换老虎、换老鼠、换海豚……于是我们家就得开动物园，最多时，女儿有46个孩子，我成为这46位的姥姥。最怪异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毛绒情结”也在增长，如今出门当然不会再拎着一只熊或者老鼠，可是睡觉时枕边还必须置放着一只，不摸着、不产生毛绒绒的朦胧意识，她是连觉也睡不成的。这就不对头了是不是？于是我就开始干预，但行政命令是绝对无效的，东掖西藏也没有用，你就是等她睡着了将那“毛绒”拿走，到了半夜她只要摸不着就会爬起身来罢睡。窃以为一定是有了心理疾病，忧心忡忡地询问旁的母亲，谁知别家孩子也有这种怪异，有的是摸枕巾，有的是咬被单，不敢说人手一物，但所占比例也相当可观。
其九日：穷者的富人气度。
女儿当然是穷人。我历来崇尚“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的古训，从来十分注意防范她养成奢侈的习性，所以，她虽然拥有一个钱包，里面却瘪瘪的，并没有多少银子。说来我真是苦心孤诣，在她的智力刚刚萌芽阶段，就开始不断谆谆教导“学习上向高的看齐，生活上同低的比较”，按说应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吧？可是偏偏不，豆荚专爱往瓜秧上去攀爬。女儿天生就具有尚奢倾向（也许人都是这样？），十分喜欢高档用品，买东西不分好坏，但要最贵的，只要价钱高，穿着用着就感觉好。她还喜欢豪华大商城，同样的东西，宁愿以高出数十乃至上百元的价格在那里购买，名之曰“购得一个好心情”。小小年纪，她还信息灵通，居然知道北京城里哪个商场的价格最高，哪个次之等等，也不晓得她是打哪儿知道的，我们家里没这个话题呀！询问我的女友们，她们反倒一迭声地“啧、啧、啧”，大呼小叫感叹道：“哎呀呀，韩小蕙，你快知足吧，不跟你要名牌衣服名牌鞋、名牌书包名牌笔，甚至名牌手表名牌自行车……你就得赶快烧香拜佛了！人家学习那么知道用功，这就算当今最好的孩子了。”真——的？
其十日：群体怪异行为。
很长时间里，我以为只有自家女儿怪怪的，全没想到女儿回家讲起同学的怪异，真是比她有甚之而无不及。比如同班男生张三，自己并不缺钱花，但为了尝试一下付高利贷的滋味，专门跟同学借了一笔钱，一年后以高于国家银行的利息连本带利还，多付了钱还美滋滋的。又如同窗男孩李四，读武侠中了邪，为了探明哪个部位是死穴，专门请同学往他左后背第三根肋骨下猛击，结果疼得差点昏过去。还如男生女生王五、赵六、周七、吴八……白天上学竟带着手机、BP机，一下课就“啪啪”乱打（据说有一次上课时电话铃声大作，全班一起大笑不已，弄得老师哭笑不得）。我可真不明白，又不做生意，又不联系工作，又没有十万火急的事等待他（她）去处理，小小的孩子要手机干什么，？还有更不明白的，甭看这群少男少女在课堂上疯闹——接下茬儿、打飞镖、摆龙门阵、欺负老师……可谓坏事做绝，可是晚上回家后却一个赛一个地卧薪尝胆，每每苦读到凌晨两三点。以上怪异种种，可气复可笑！还有多种表现，姑且列此10种，余不一一。
我愚钝且学问浅薄，尤其于教育经验极为欠缺，因而常思而不透，简直想不好到底应该如何对待这个年龄的女儿——是包容？是漠视？是斥责？是纠偏？还是干脆佯装不知，不闻不问，会心一笑，等待着青春期风暴自然止息？
束手无策，百无良计，明月朗朗，专成此文，就教于天下父母及教育专家，可乎？
普通人也不可被忽视
2000年是30多年里未遇的寒冬，整个北京城被冻得像大雪封住的田野一样，僵硬而失语，只“咝咝”地冒着凉气。过春节之前，我特地挑出几张写着火热祝词的贺年卡，寄给几位与我不相关而又息息相关的人——他们是我家、我单位附近邮局、银行等的工作人员。在过去一整年里，他们为我的工作和生活提供非常优秀的篪务，我一直心心忿忿磁感泼者危们。
高一的女儿不愿理鳃，嗣“巍新人类”那种特殊的语言发问：“你认识那么多学界腕儿，还有那么多酷毙的文学、艺术、媒体星，给他们还寄不过来呢，予吗要给这些普通人寄？”
我解释说：“你不知道他们帮多大的忙，当编辑的整天吞食邮件大餐，要是没有他们，或是他们的服务稍稍不到位，我们的日子可就像是被黑客袭击的电脑，整个儿都得瘫痪。”
女儿摇头。我就开始给她举例，期望能感动她：
“有时候我去寄书和稿费，一次就是几十件，连我自己都觉得烦，可是那位叫安娜的小姐，总是耐心地接待我。为了不让我久等，她先整笔收下大宗邮件，等顾客不多时再一件一件地细做，这样她等于给自己添了麻烦。如同普通人也有美丽的名字一样，普通人也有美丽的心灵。”
女儿语。我又说：
“我每次去银行，最愿意去一位叫梦羽的女营业员的柜台，看她干活真是一种艺术享受，无论是点钞还是敲电脑，她那一双手就像弹钢琴一样，麻利，准确，自信，显示出一种特殊的节奏美和韵律美。每每这时我就会想到：生活中的美真的是无所不在，梦羽的劳动和钢琴家的演奏，是同等意义的美。”
女儿“哼”了一声，我不知其意，便又举了一例：
“北京下大雪那天晚上，天又黑又冷，一位中年邮递员来敲咱家的门，原来是咱们小区的楼号改了，有几份报纸一直没找到订户，他来一家一家地查找。看到他冻得捂着耳朵直跺脚，我感动得眼眶直发热……”
女儿却突然打断我，断言道：“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用不着感激涕零。”我目瞪口呆，儿又发起攻击：“我看你的思维是出了毛病，现在人都推崇名流、巨星、大腕儿……你可倒好，偏把自己往普通人堆儿里扎，这不是水往低处流吗？”
我知道处于青春期的女儿，现在最爱反抗我，所以对她的态度暂不予以追究。但道理必须讲清楚，就很严正地说：“你切记，咱们也都是普通人，不是贵族，这是第一；第二，这些普通人把普通的工作做好了，也同样体现价值，社会离不了普通人。”
女儿突然坏笑，斜着眼冷冷刺来一句：“那你干吗老说将来你没出息扫大街去？”
我被噎住了。
语塞。片刻尴尬。赶紧走开为上。
这大概就是“世纪末流行病”吧？它夹在传统审美取向与快餐时尚价值中间，忽左忽右地飞翔，轻松快乐地漫游，什么也不问、不想、不深究，不负责任因而不沉重也不痛苦。当初大家都兴找一个“红五类”做配偶的时期，就连小业主也不要；后来大家时髦吃肯德基、麦当劳的时候，又一起轻视老北京炸酱面；现在大家皆曰电脑成了时代的主宰，就不管用不用得着赶紧抱一台586回家——这也就是集体形成向孩子们吼“扫大街去！”之壮观阵势的社会原因以及心理原因？
让我惭愧的是：我自己身为作家和记者，高举着神圣的文学和新闻火把，自以为倾心倾力地助燃，却也未能免俗地得了这种流行病，一方面，心里还珍藏着“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的传统道德观念；另方面，也确实整天在对女儿灌输着另一种观念：“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告诫她若考不上大学，可就不能回来见我。在关乎她命运前途的问题上，我偏执得像见了红布的西班牙斗牛，绝对没有了“普通人”的商量余地！
难道说，我送上的是一张张虚伪的贺卡？
不是啊，天地良心，我从心底里认为普通人也不可被忽视！
哎呀呀，我的脑子也“咝咝”地冒起了凉气儿，只好求教于大家同志们吧。
莫愁前路无知己
人们都说“现代社会不再是温情脉脉的社会？”，果真如此？
是的，果真如此，连路边的杨树柳树，不也不那么碧绿了吗！
说来，这也不难理解：电脑、高科技、高速发展的社会生产力，已经极大地改变世界，信息变万化，观念迅速更新，知识大瀑炸，生活目标越来越高，工作压力越来越大，生存竞争越来越加剧，导致生活节奏就像抽陀螺或者抖空竹，速度只能越来越快，不然就站立不稳……在这种种状况下，直奔目标变成普遍选择，过程必然变褥越来越简约，手段也必然变得越来越直接，仿佛一个饿极的人吃快餐，只为填饱肚子，哪儿还顾得上讲究什么品尝？
人哪，就活得越来越粗糙，过去那些精细的感觉，比如欣赏蓝天白云、晨曦晚霞的美景，谛听喜鹊、燕子、麻雀、布谷乌的歌唱，享受亲情、友情、爱情的润泽；再比如和三五好友寻一个雅的所在，吟唐诗，咏宋词，把酒临风，高谈阔论，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只为一种畅快的心境……似乎都已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离我们当下的房子、车子、票子、米袋子的世俗生活，越来越远了。
最糟糕的是，连自己是个女人、是个单身女人、是个带着女儿讨生活的单身女人，差不多都忘记了。每天一睁开眼睛望见天花板，思绪就大瀑布一般飞泻而来，全是约稿、编稿、拼版、采访、写作——工作绝不落在人后，吃苦受累绝不比人少，享受绝不比人多，也从来没有过要求特殊照顾的想头，这既是本性，也是起码的自尊。料不到的是，可有人给我们想着呢！“三八节”这天，报社机关党委、工会、妇委会的有关领导，召集我们这些单亲家庭的儿之父、女之母，开了一个“如何更好地教育孩子”座谈会。王传荣书记到会，妇委会主任、副主任一干人马吴雅丽、后兴敏、戚红、符晋莹，都来了。主管副主任戚红人心热，话有情：
“报社一直没忘了大家。别人是半边天，你们是整个儿天，你们要难得多！有什么苦水，有什么难处，诉一诉，我们能帮着解决的，一定全力帮忙。”
吴雅丽也贴心地说：“你们真是不容易，里里外外，全靠自己独自挑着，没一点儿喘息的时候，甚至连生病也不敢生……”
于是，在座的单身女同胞们，猛然醍醐灌顶似的，想起了自己又当妈又当爹又当孝顺双亲的孝女、还要出色工作的种种艰辛，想起了孩子这些年跟着自己吃的苦受的委屈，就似乎回归了女人身。一颗颗心在热乎乎的胸膛里跳得“咚咚”的，鼻子发酸，眼眶发潮，像是遇到了可以诉诉委屈的亲人，直想哭！
连在座的两位单身父亲，也一改男子硬汉形象，胸膛一起一伏的，有点气促。
谁说眼下人都冰冰冷，只认金钱和势力，没有温情了？哎呀，不如此。果真不如此！
泪语，还是笑着说出来的，变成了相互的鼓励。财务处肖桂荣说：“我体会，心境很重要，所以，咱们大伙儿，都别老往不高兴的地方想，即使有了什么难事，也得给自己打气，还要互相打气。”众人皆说对对，就像你们财务处，姐妹们互相关心，还相携着出去爬山、郊游，心境多开阔！
关情切切，友情殷殷，自己这本难经搁下不念，却关怀着别的姐妹。记者部耿金娥跟校对科钮效玲说：“你的性格太内向，别老这么苦着自己，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一定要跟大伙倾诉，说出来就好了。”大家一起点头，把温暖的目光，像4月阳光似的送到小钮的身上。
经理部杨崇林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孤男”身份，给众位“寡女”打气说：“你们比我难，也比我强，我是从心里佩服各位姐姐妹妹。我想提醒你们的是：可千万别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千万不能光忙工作、家庭和孩子，不爱惜自己。生活的色彩多着呢，付出是应该的，但也得学会享受生活。”
是呀，只有先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好，像海鸥一样坚毅，勇敢地搏击生活的暴风骤雨，才能呵护和教育好孩子。这是单身父亲、母亲们的惟一出路。财务处袁建成平时是个性格倔强、洒脱干练的女中强人，自丈夫去世后，独挑抚育女儿的重担。她给大家介绍了一个切身的经验：“一定要从小就培养起孩子的独立性，有什么，事，尽量让他们自己做、自己闯，不要事事都依赖大人，这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一席话，引出教育孩子正题，全场越发活跃了起来。争说体会的，介绍经验的，享受教育成功喜悦的，一一如丰年好大雪，扬扬洒洒。当然，也有野径云黑的迷蒙，这会儿坦诚地往外倒，如我，平时老是做不好家长，困惑多多，误区多多，现在好像面对着教育专家，一连提出多个问题，就教于众位兄弟姐妹：
“怎么对付青春期的男孩女孩？”
“怎么让他们克服独生子女的毛病？”
“怎么使他们学会关心大人，心里想到别人？”
专家当然没人敢拍胸脯，但业余七段八段的水平还是有的。于是，现身说法的，出谋划策的，主张无为而治的，劝慰平等交流的，纷纷开出热心药方。还都挺有水平，还都挺有见地，也有一些看来是可行的办法，把我一颗紧绷绷的心，温润得柔软了许多。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诗：“莫愁前路无知己”。真是的，平素，大家都以为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意，这儿还有着一个“诗成有共赋，酒熟无孤斟”的热热闹闹的大家族呢。不亦乐乎！过去，从不愿过什么“三八节”，没人疼没人爱的，更没人惦记没人送个什么礼物，有什么意思？2000年的这个“三八”，可真是终身难忘——当我们带着领导和同志们的关爱，捧着报社给弦子们买的巧克力和香蕉，依依不舍地离开会场时，心里都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每个人都在心里说：“一定要更加努力工作，来报答……”
体验自卑
人生有一种情绪叫“自卑”，我相信它对我们每一个人都不陌生。
如仅依书面语的解释，自卑好像并不如我们想像的那么严重。《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只是说它：“轻视自己，认为无法赶上别人。”如果仅此丽已，那不赶也就不赶，人生本有许多无奈的事情，比如，你能成天去和大款们斗金比银吗？可问题显然并不是这么圜事。在我们内心的理解里，自卑好像是一种特别被人不齿、特别要不得的毛病。它意味着卑琐、丑腰、历狭、学席、冷漠、优视、我人看不起、做人下入等等，等等。总之，一个人若被别人看出了他的自卑，那么就好比看到他最见不得人的隐私，从此他就不好再做人了似的。
我却不怕向世界袒露我的自卑。平生共有两次刻骨铭心的自卑。一次是在20年前的“文革”时代，我身为“黑五类子女”，沦为“贱民”。当时，我的精神是被彻底压垮了，不用说别人鄙视我，就连自己都鄙视自己，动不动就虔诚地“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那种深入到骨髓里的自卑感，给我造成了终生磨灭不掉的伤痕。但同时，它也给予了我坚强的反弹力，在以后痛定思痛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是成熟起来了，心想，今生今世这一辈子，我大概是不会再掉入自卑的泥淖之中了。没想到生活的大波大澜，又一次将我淹没了。
如果说当年我是跌在泥淖里，那么今天，我则是掉进了一个黑洞。黑不见天日，深不见底。我大声地呼救，没有人来救援我。我拼命地自救，却不能自拔，越陷越深。有一种被世界抛弃了的绝望感！起因其实很简单，说来难以置信，是为了房子——到现在已经“参加革命”24年的我，居然还没能混上一间住房。
住房的绝对重要性，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毋庸赘言。没有房子住，我们作为人的概念，都不完整。有一天，我去一家理发店烫头发，理发师是一位30出头的小伙子。当他听说单位到现在还没分给我一间住房，竟用那么轻蔑的口气说：
“那你还给它干什么呀？”
我过去曾当过8年工人，因此熟悉工人的语言。我知道他轻蔑的“它”，当然是指我的单位，可是同时，也不无轻蔑我的成分。他的意思有两层：一是你们单位那么大，怎么穷到这份上？二是你肯定也是无能之辈，不然怎么也不至于如此。
那一刻，我窘迫得无以回答，只有打肿脸充胖子地自嘲。口气虽然尽量调侃，尽量自圆其说，以避免面子上下不来，可是我的心却“嗵”地沉到自卑的海底，再也没有力量浮起来。
雨果说：“比海洋更大的是人的心理活动。”我却已然体验到：即使人的心理活动的疆域再宽阔、再无际无涯，也载不动我的心思了！
我开始追问人——所谓大写的人——的生存权利。我还想要把世界、社会、人生追问个一清二楚。
在此以前，我是老老实实，不敢想，不敢问，不敢说，不敢动。只会不停地检查自己，不停地斗私批修，不停地搓洗自己的灵魂，就好像那是一块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旧抹布。一事当前，干好了，功劳归于党归于人民归于组织也就是归于上级领导，这一点儿也没的说，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干坏了，责任永远在我，是我做得不好，这也没的说，也是我心甘情愿。至于享受、荣誉、待遇、职称、房子等等，不敢存私心杂念，应该让给更困难的同志，大公无私，舍己为人，助人为乐嘛。“好，好嘛，好极了！当然就应该是这样的。年轻人嘛，党团员嘛，应该经得起考验。应该追求进步。应该向英雄人物学习。应该落实到行动上。希望你继续努力！”肩膀上，老有人这样殷切地拍着。好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我终于发现，拍人肩膀教导人的人，首先他自己就绝不打算这样做。越是把调子唱得高高的人，内心里想的，就越是怎么把别人的嘴堵住，好自己多吃多占。比如党中央的住房规定：局级4间处级3间科级2间，那么好吧，把厅弄得比住房还大，1间带1个厅就是2间，4乘以2就是8间，自己住不了就租出去，租金相当可观，可以赚不少钱呢。反正钱多了也不咬手，谁不爱钱？
反正你上有政策，我下有对策。
反正比起那些到处有别墅、成天声色犬马、挥国家之巨金如粪土、国外存款不知有多少的“大捞”们，我捞的这一点儿算什么？
反正不至于把我撤职查办，谁也不敢硬我搬出来。
至于你们平头百姓住不上房、你们有意见、你们想讨个公道，那是你们自己没本事、你们活该、你们自卑去吧！
嘁！
那么好，我这个小小平头老百姓，就自卑。
当我的内心失去了以往的自信，我发现世界在我眼中，彻底变了模样。
我体验到以前所忽略的许多事情。
比如首先，我发现了生存的艰难。只有处在生活的底层或掉在深重的渊薮里，才能看清什么是世界，什么是社会，什么，是人生。当然，无家可归的流浪，还不是最可怕的，最深的伤害是坏人的脸——当你是太阳时，它像忠实的向日葵，一天到晚朝你粲笑。可这张脸的另一面，就是冷酷、自私和狰狞。
我就怀疑起一个最基本的社会命题——应该自卑的，到底是他们还是我们自己？从几千年前的老祖宗那里，就教导我们说善良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可是好人为什么却总是备受磨难？“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句话的内涵外延还远远未被认识深刻。“姑息养奸”也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没有。
这么样一对比，天与地、黑与白、光明与黑暗，便立即显示出它们的各自存在。事情明摆着，应该自卑的，绝不是心地高尚的我们，因为我们已为建设这个世界，奉献出了最大的力气——我们努力工作过了，并且还在继续努力工作着；我们也努力对这个世界善良过，并且还在继续善良——所以，我学会了坦然地面对自卑，当它虎视眈眈地盯着我，随时准备扑过来时，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把一颗软嫩的心，放在最粗糙的砂石上，反复磨砺，让它变得坚硬似铁，刚强无比。让坏人啃不动、伤害不了、碰得头破血流。然后，让他们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发疯去吧。
我不认为自己是失去了谦谦君子的风度。更没有失去娴娴淑女的教养。
我的心，其实变得更软了，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善良。我的精神境界，又升华到新的一重天。在愤世嫉俗、疾恶如仇、浑身冒着复仇的火焰的同时，我也学会了理解、宽容和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苦海中，曾有真正的朋友，向我伸来援助之手，虽然她们自己也体小力薄、强自挣扎，但她们还是心心念念地关怀着我。这方真善美的蓝天啊，永远是我漫漫旅途上的神祗。
只有在她们这神圣的善良与爱面前，我感到一种自己不及的自卑……
我家的烦恼
俗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家的可还不止一本。其中最大的烦恼，便是“一少两多”：住房面积少，我的书和女儿的绒毛玩具多。
先说我的书。
我当然不敢跟藏书家们提藏书，因为以我那点可怜的书来说，难望其项背，甚至都不敢日“藏”，只能说“存”。可这些存书也有近万麓，以每个书柜可存300本计，好家伙，也得装满二三十个书柜。吾辈乃一小小国家公务人员，别说现在，就是这辈子，也不敢奢望有赣一8，家里能摆上几十个书柜！
然而这些移又实在珍贵，撵摸哪本彩好，丢掉哪一本都跟丢魂几似的。它们大体分为三大类：
1．家传的。我的父母解放前参加革命时，都是大学生，高级知识分子，因此我从小就生活在书的氛围里。孩提时代直到青少年时期，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曾给我们兄弟姐妹买了许多书，有的一直保存到现在，又传给我女儿看，你说珍贵不珍贵？更兼我母亲是搞党史的，我是学中文的，有些她的用书，比如哲学、历史、政治经济学、社会学什么的，就传给了我。这些书曾给了我极大的帮助，特别是在1977年我复习考大学期间，曾起过中流砥柱的作用，我永远对它们充满感激之心，你说，怎么可能过河拆桥？
2．我自己买的。现在生活好了，买几本书已不算什么。可是当年，家家户户都还比较贫困的时候，买书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事。记得有一些书，比如《小布头奇遇记》、《刚满15岁》、《野妹子》、《苦斗》、《大江风雷》、《中国民间故事选》等等，是我和哥哥姐姐用合起来的压岁钱买的，当时那股兴奋劲儿，至今记忆犹新。后来16岁，我参加工作了，当学徒工每月挣16元钱，可以用自己的钱买书了，却正值“横扫一切”时期，无书可买。又过了8年，我上了大学，带工资，每月417角1分，在同学当中，算是“地主富农”了；又兼新华书店经常到学校卖书，就狠狠地买了一大批。其中有不少具有永久的珍藏价值，可以像我母亲传给我一样地传给我女儿，比如《古代汉语》、《说文解字》、《论语译注》、《史记》、《汉书》、《左传》、《三国志》、《古文观止》、《唐宋名家词选》、《中国历代作品选》、《中国历代诗歌选》、《中国历代文论选》，以及《外国文学作品选》、《简·爱》、《红字》、《复活》、《飘》、《邦斯舅舅》、《嘉丽妹妹》、《巴黎圣母院》等等。这些书记录着我无限美好的大学时代，现在我还经常翻读它们，每每忆起当年的鲜活感受，心头就会浮起那终生不忘的幸福感，你说，我又怎能丢弃了它们？
3．赠书。这里面有作为记者的工作赠书，有作为编辑的参考赠书，有作为作者的获奖赠书。其中也有不少特别珍贵的好书，比如13卷本精装《鲁迅全集》、6卷本精装《莎士比亚全集》、8卷本精装《外国长篇小说名著精粹》、8卷本精装《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8卷本精装《冰心全集》、4卷本精装《美术学文库》等等，等等。但其中我最为珍视的，还是文友们的个人作品集，我每次去上班，几乎都能收到几本私人的签名赠书，大部分是认识的，也有素不相识的，有的装帧华美，有的朴素甚而可以说是很简陋，而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曾相识的，都能从中得到一份由衷的欣喜。目前听《小说选刊》总编辑柳萌先生说，他从来不丢文友们的私人赠书，我立即引为知己。因为作为一个文人来说，这是最贵重的礼品了，有的甚至凝结了作者一生的心血，你说，又叫人怎能忍心相抛？我常常痴想：要是哪一天我有了书房，第一件要办的，就是将这些个人作品集统统集中在几个书柜里，然后贴上“文友赠书”的小条幅，有人来了就夸耀于人前，无人之时就独自品赏，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只可惜这痴想老是黄粱一梦，醒来，面对着狭小得无处落脚的住房，还得苦苦挣扎于现实。于是，除了工具书有幸跻身于仅有的两个书柜、一个窗台、半个柜顶之外，其余的，就只好舍得舍不得地往纸箱子里面放，然后推到床底下，举到柜顶上，摞到楼道里。噫吁兮，哀哉！
说完了我的书，再说我女儿的绒毛玩具。
这也是一块心病，简直无方可医。说来我只有一个女儿，却有着几十个外孙子和外孙女，这都是我女儿的孩子，也就是她的绒毛玩具。女儿今年11岁，从小就显示了我的一个良好的遗传，即我们都无限热爱带毛的小动物。这就又说到了住房的狭小，无法养上一只活猫活狗什么的，只好转而向宠爱绒毛玩具的方面发展。这34个孩子，高矮胖瘦妍媸俱不同，最大的一个长达1米，高2尺，浑身毛长3寸许，是为大毛狗，名日叮凯。最小的是拇指高的小考拉，有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耳朵，还穿着宝石蓝色的小衣服，简直漂亮得不得了，充满了异国风采，它澳娅，因为它的国籍是澳大利亚。最胖的是一只松鼠，不到3寸高，也差不多有那么宽，一天到晚挺着个大肚子，乐嘻嘻挺满足的样子，逗人发笑，它叫笨笨，这是因为它原来的小主人——我的女友懿翎的宝贝儿子张维重——小名就做笨笨，它是鼠随主人，跟着占光。最瘦的简直没有，现在生活这么好，营养这么丰富，哪儿还有瘦孩子？最漂亮的又是一只尺高的小黄狗，有一个圆圆的大奔头，有黑亮的眼珠和长长的睫毛，有瀑布一样的一拖到地的大耳朵，还系着红色的蝴蝶结，嗬，那个娇顽的小样，真让人心醉。最丑的也没有，这是因为有谚日，“母不嫌儿丑”，哪个妈妈不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最漂亮？它们里面，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是一只类猫似熊的圆墩墩的胖家伙，穿着粉颜色的外衣，胸前还有一个HongKon9的商标，一副养尊处优的傻样子。据考证，它祖籍香港，后到福建谋生，是被女作家唐敏强行塞入一只纸盒，邮寄到北京来的，这是因为唐敏听说我女儿爱猫，乃声气相合，心花怒放，无见如故，当即遍寻城中大小商店，欲买一只猫而不可得，就指它为猫，万里迢迢送来，实乃苍天可鉴的一片纯情矣！
请原谅，限于篇幅，这里不能将几十个孩子一一细说，其实还有好戮故事，每一个都有来历，都有名字，都有举世无双、可以传世的奇闻逸事。下面还是说说我的主旨吧，即怎么“养活”这些孩子们的问题。我承认，比起活猫活狗来，它们不吃不喝不食人间烟火，的确省事多了，可是单单把它们摆在一起，铺铺张张，也得占满一张床，这可如何是好？！
只好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活法，所谓“穷人过年——瞎凑合”。大叮凯狗，让它前腿悬空，后腿也悬空，只一个肚皮趴在钢琴上，这样就只占了一尺宽的地方，虽说有点委屈它，但还不至于达到虐待动物的程度，也算将就了。在它旁边，依次卧着、蹲着、站着毛妹狗、燕莎鸭、猫熊、笨笨和鼠头。其余的孩子们，则主要集中在两个书柜顶上，依大小、高矮、胖瘦、形状、颜色等诸种因素相互搭配，排排整齐，也蛮好看的；再配上下面我的书们，还可堪称一景。剩下的小不点们，天地就广阔多了，冰箱上、床头旁、墙角旮旯、台灯底座，随处可以自由自在地摆上一个，于情绪还是一种轻松调剂，于生活还是一种美的点缀，竟成为不可或缺的诗意了。只是有一个原则，必须一丝不苟地严法执行，这就是不可多、不可滥、不可满，不然就会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同时呢，也就俗了。为此，我严格地控制着女儿，不准许她再“生儿育女”，其铁面无私的程度，简直超过了我们国策的执法人员，以至有时候我都会想：国家真应该向我颁发一枚“特一级计划生育荣誉勋章”！
当然，这是有代价的，付出了我巨大的牺牲。女儿一天天长大起来，愈来愈有了自己的思想意志，逐渐学会了反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每当她要求添置绒毛动物的要求被严词拒绝之时，她就恶狠狠地叫：“那你也别再买书！”
我呢，为了以身作则，也只好很多次地忍痛割爱，有时路过书店时，也恶狠狠地闭上眼睛，以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可是这也有极大的副作用，有时一本好书，隔上个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终是非买不可，彼时书价倒早涨上去了，多花了好多冤枉钱，真是呜乎哀哉何苦来！
再说了，挡得住自己买书，挡不住文友送书和工作发书；挡得住女儿自己买玩具，挡不住朋友相送，像唐敏那样的殷殷万里情，足以慰藉我平生，求亦难求于上青天，何敢言辞谢？于是，书，一摞摞地抱回家，一层层地码到天花顶，人来我家，第一感觉就是“书可真多”，第二感觉又是“韩小蕙你除了趁书，别的就不趁什么（‘趁’：北方土话，‘拥有’的意思）”。我心里一边骄傲，一边悲伤，一边祈求，骄傲的是我虽然住房可怜，但书还不算太可怜，这是人类最有价值的财富；悲伤的是，面积太少，心爱的书就受到限制，女儿心爱的绒毛动物也受到限制，这是多么不人道；祈求的是，我的单位光明日报社快快富起来，多盖房子，盖好房子，赶快人人3室1厅、5室2厅、8室3厅，使我赶快实现自己的诺言：
哪一天我有了书房，第一件要办的，就是将这些个人作品集统统集中在几个书柜里，然后贴上“文友赠书”的小条幅，有人来了就夸耀于人前，无人之时就独自品赏……
到了那一天，再给女儿也买几个玩具柜，把她的绒毛动物都摆进去，不使大狗叮凯再前空后悬地受委屈，更使松鼠笨笨乐嘻嘻地开怀畅笑，还要取消计划生育的限制，让女儿多“子”多福多欢喜，小小心眼儿里获得大大满足，享尽人间天伦之乐。
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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