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食堂-主菜——黑胡椒西兰花蜜汁煎小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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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南茜其实是个脸皮很薄的人,喜欢被照顾、被追求、被想念,在一众环肥燕瘦的美人堆里也认为自己鹤立鸡群,只因美得没那么嚣张,反而更受关注。她认准了低调的柔情可以占上风,事实上也的确占了上风,于是总在心里默默骂那些浓妆艳抹的美女是傻逼,她们敬酒的姿势傻逼,碰在一起谈笑的时候傻逼,在男士面前刻意扭胯的姿势更傻逼?南茜希望在一群气场强大的名模嫩模堆里维持她人淡如菊的优势,总会有个把看上去不错的男士会想要从迪奥香水和三十公分的高跟鞋围攻下钻出来透口气,他们会寻找那些看起来不怎么显眼,却很养眼的壁花,比如南茜。

    所以,穿着恬淑得体的南茜能屡屡在万艳千红的时尚高级派对上换得几张大资的名片,但她从来没有给他们打过电话,因她从他们身上闻见了污浊气。气息是极微妙的东西,有些男人一近身,从前或艰或险的经历就仿佛刻在身上,他们会变油、变滑、变得爱耍狠、变得自恋,唯独不会变高尚,于是混沌感扑面而来,哪怕他们家财万贯、皮肤白皙有光泽、手指甲剪得很干净,嘴里聊的都是莫奈、梵高甚至汤姆·福特,身上动不动会露出一块羊脂玉的踪迹,但依然打动不了小女人南茜的灵魂。她就是爱难搞定的男人,因为他难搞定,所以更显魅力与节操,比如出柜的乔洋。

    在自己打车回家的那天深夜,南茜坐在床上哭得跟精神病患者似的,床单上铺满了大资们的名片,她甚至坚信只要随便拨通其中哪一位的手机,就能顺利嫁入豪门,保不齐还是比梁洛施更高端,更有体面的名分。但是,她没办法放下最要命的爱情洁癖,在这边万般受宠,在那边却被视为粪土。

    “乔洋,你去死吧!”南茜在那堆名片里仰天长啸。她怎么也搞不明白男女其实在贱的程度上一直是旗鼓相当的,一方开始追,另一方就开始跑——她主动提出献身,他就果断出柜。

    为了寻找心理平衡,南茜决定搬一个备胎,备胎就是受欢迎的女性手里的一把牌,还不是司令牌,最多抵个老K,她们把这些牌捏在手里,就有了所谓的底气。这底气可以让她们勇往直前去受伤、被拒绝,自尊心被踩在脚下的时候还能自信爆棚。备胎是女人们居家疗伤的上上品,因此南茜决定启用她的备胎。她努力在那一堆镶金带银的华丽名片里搜寻记忆,很多人她看到名字都已经想不起他们长什么样了,她只得把那部分摘除掉,专在还有印象的名字里打算盘,最后挑出了两位备胎候选。

    她先给继承家业开珠宝行的侯总打电话,手机半天都没人接,于是放弃。之所以先选他,兼因此人外表还算看得顺眼,瘦削挺拔,架一副无框眼镜,头发剃得很清爽。当然,至于这位侯总路盲、左右不分、略带口臭这些事情,南茜基本上已经想不起来了。

    侯总没接电话之后,南茜只能打给张总,手机才通了三下对方就接起了。

    “小茜啊,你可是把哥晾得够久的啊!”张士豪是那种典型的土豪,但偏偏长得不怎么土豪,眉目英挺,唯一的缺点是不能开口,一开口那从小混黑帮的调调便源源不断地跑出来了。南茜之所以肯打给他,心里隐约有点希望让这位如今叱咤风云的金源房地产开发商纠集他从前那批兄弟把乔洋拖出来狠揍之后倒挂在天桥上吹一晚上风。

    “人家这不是知道张总日理万机,不敢打搅您开创宏图伟业嘛!”

    话一出口,南茜自己都快吐了,检讨自己那声气,跟一堆整天想着傍张长期饭票就能安枕无忧的三流嫩模有什么两样?

    “那这是咋的啦?想哥了是不?想哥了就说呗!哥来安抚妹妹你细腻脆弱的小心灵啊!”

    “那哥能帮我去揍一个人不?”

    “说话!说话!”金总的黑帮豪情瞬间被钓起来了,声音都有点发颤了,“帮你解决个人还不简单?丫是欠你钱了,还是欠你情了啊?”

    “欠?”

    南茜突然喉咙发硬了,眼圈也跟着热起来。是啊,乔洋欠过她什么?说到钱,她至今还欠着他一千块没还呢;说到情,他早就明确不需要了,他没给过她,也没冲她借过情,甚至都没有找她解决生理需要,他很无辜。

    “欠钱!”南茜大吼,“欠钱不还!但钱我也不要了,我只想要他不好过!”

    女人撒起谎来,基本上都不用打草稿。

    只听得张士豪在电话那头长叹道:“妹妹哟!钱这事还不是分分钟搞定?对了,丫男的女的?男的就好办,能给丫下点狠手;女的就比较麻烦,哥还有点下不去手啊!”

    “男的,一个死贱男人!”

    “成!妹妹你说话,哥这就把他搞定!”

    不知为何,张士豪那简约直率的回应让南茜万分心安,她是太久没有碰上哪个男人冲她拍着胸脯说:“一切包在我身上!”与此同时,她也不敢跟那土豪坦白说:“我想打他一顿只因他拒绝送我回家。”

    刚挂断张士豪的电话,侯总的电话就过来了,还是一派柔情腔调,“小茜,真难得啊,找我有何贵干?”

    “没什么。”南茜连寒暄几句的兴趣都没有,就直接摁掉了侯总的声音,她不需要他,现在复仇的火焰烧得正旺,她只需要一个有匪气的男人帮她宣泄那见不得人的怒气。

    2

    房慧的第二次约会,是在太平洋百货。

    房慧一路走,一路把每个奢侈品柜台的东西都摸了一遍,她面目可憎地估量这些东西是否适合自己,还偶尔回过头问乔洋说:“这个包包适合我吗?时尚杂志编辑同志。”

    乔洋偶尔点头、偶尔摇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房慧面不改色地刷了十万块钱的卡,拎着大包小包风光地坐电梯到高楼层去吃饭,他们选在相对廉价的意大利式餐馆,那儿有经济实惠的苹果派和海鲜焗饭。

    “你平常都是这样买东西的?”

    房慧摇头道:“偶尔为之,怎么可能经常这样消费?我每年都要存笔钱买点奢侈品,再去欧洲的某个小国家旅行。这大概也是生活的唯一乐趣,很小女人吧?”

    他挑了一下眉毛,不想搭话。

    “你现在住在哪里?”房慧突然抬头问,那个苹果派冷掉了,但里边的苹果还是很好吃,有点巧克力的味道。

    “我?”他回道,“三环外。”

    “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

    “租的。”

    “多少钱一个月?”

    “六千。”

    “这么贵?怎么不跟爸妈住一起?省点房租不好呀?”

    “不想,他们很唠叨。”

    “也对,我当初也是因为嫌他们唠叨才决定自己买个房子住。”

    乔洋瞬间有些自卑,跟房慧相比,他实在是有点弱,她似乎什么都有了,除了男人。而他还在打拼阶段,她现在的生活是他未来人生的一个愿景,除了那臃肿的身材。

    “不过没事的,你会成功!那么聪明有品味。”

    她的夸奖让他受宠若惊,他一直觉得她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未曾想还会发善心给他灌输正能量。

    “谢谢房老师鼓励。”他从那一刻起决定叫她“老师”,意思很明确——我跟你不可能成为情侣。何况他还有十一年时间赶上她,他的青春当然是自己做主!

    房慧愣了一下,突然苦笑起来,说:“不客气,乔洋同学。”

    走出百货商场的时候,两个人也是一前一后,乔洋拎着房慧的几袋奢侈品快步走进停车场,房慧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鞋子让她注定走不快。她突然心里有些绝望起来——也许这辈子,她都无法跟上他的脚步。

    “乔洋!”她在空旷的停车场大声唤他。

    他茫然地回过来头,表情有些气恼,让他拎着几袋子女性用品已经够丢脸了,现在他只想尽快躲进车里去。

    “怎么了?”他的语气很不耐烦。

    “我脚痛,想在这里歇一歇。”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停车场内的一个台阶上,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

    “回车里休息不好吗?坐在这儿多难看?”乔洋有些急了,尤其是他看到有三个男人正朝这边走来,像是也在找他们的车。

    “你跟我出来,就已经觉得自己很难看了吧?”房慧的笑容很疲倦,“以前看过一个日剧,叫《美发贵公子》,讲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美发师,去到一个五十岁的老女人店里学手艺,他最初爱上一个三十岁的美女,和她同居,然后又因为对方逼得太紧而分手。老女人始终在旁边看他不停地折腾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说过他,她就那样看着,什么也不讲,因为她知道,对那个美发师的爱就只能是远距离的,一亲近就什么都没有了。后来,那个小男人终于要离开理发店,也意味着要离开那个老女人了,分别的那天早上,老女人显得特别安静,她甚至都避开了他给她的吻。一个吻啊,这个剧从头播到尾,他都没怎么正眼瞧过她,现在她终于能得到一个吻,却推开了。知道为什么吗?”

    房慧的笑意里突然有了泪光,接着说:“因为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称她为‘老师’。”

    乔洋突然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他不太明白房慧讲这个故事的意思,却又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于是生出一种被温厚的宽容与怜爱包围的感觉。

    那三个找车的男人也走近了,其中一个走得很快,走过乔洋身边的时候,房慧还坐在台阶上脱了一只高跟鞋然后揉她的小脚趾。

    走过乔洋身边的男人此刻蓦地折过身,给了乔洋结结实实的一拳,乔洋顿时整个人飞了出去,房慧的奢侈品也跟着散了一地?

    3

    乔洋被打成猪头这件事,在《摩登》杂志社引发了轰动。

    所有女人都用心疼的眼神望着他,他是三天以后来上班的,说明伤得不重,起码没被人家卸下一条手臂什么的。但同时,除了南茜以外的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个疑问——乔洋究竟得罪谁了?

    小桃听说这事以后,第一个反应是“流氓打手们认错人了”,乔洋是如此温和低调又讨喜,怎么可能惹上这样凶险的事?

    阿青的第一个反应是“GAY圈好乱”。对那个乱乱的关系网这位摇滚女青年是早有耳闻加上目睹,所以她认为有点血光之灾纯属正常。

    付安娜的第一个反应——也可能是她最后一个反应,那就是没反应。

    和付安娜同样没反应的是南茜,但她依旧眼泪汪汪地来上班,给乔洋买了各色跌打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她想起两年前被一个矫情文艺男青年甩掉的时候,乔洋也是这样体贴,每晚都给她送来一碗滚烫的皮蛋瘦肉粥,他就是这样打动了她,然后在她主动进攻之际再潇洒出柜。

    可恨!

    南茜为此至今都不碰皮蛋瘦肉粥,那是让她沦陷的迷药。她一想起来就会心绞痛,然后开始嫌张士豪打得还不够狠,应该割掉他的舌头,让他再也尝不到食物的味道。

    女人一旦残忍起来,会比男人残忍百倍。南茜体内的恶魔已经涨到满格,但那个势弱的小天使也在歇斯底里地尖叫:“难道你不心疼他?”

    心疼?南茜是心疼的,她眼睁睁看着他每天一瘸一拐地来上班,坐下的速度要比平常放慢十倍,右半边脸完全肿起来了,与深深浅浅的结痂连在一起,让他一下从阳光男孩沦落到苦逼少年。

    “啧啧啧?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从来没把员工当人看的陆安安都忍不住释放了她的同情心。

    然而,乔洋却摇摇头,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说:“工作要紧。”

    其实,他是不忍心待在家里,让这个月的工资平白无故地减少。

    “打你的人查出来没有?”

    他还是摇摇头,道:“打完就跑了,其间还一个劲儿地喊要我还钱,可是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应该是打错人了吧。”

    “我就知道!”小桃噔噔噔跑过来补充,“乔哥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得罪谁?一定是认错人了!”

    “切!”阿青也走过来,很豪气地拍拍乔洋的肩,露出手背上新刺的一只蜜蜂文身,“保重啊,乔哥哥。那圈子乱是乱了点,以后结交性伴侣之前一定要看人,尤其是摸清对方的职业,我很多那方面的朋友都曾经被搞得很惨哟!”

    乔洋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恨不能猛地掀桌大吼:“乔哥哥我他妈的是直男!”

    但是,此刻他却盯着桌子上那一堆南茜送的各色膏药,突然有些想念房慧。

    被打的那天,是乔洋生平最丢脸的一天,他只觉身上每块暴露在外的皮肉都受到重击,鞋底摩擦过衣料的时候刺痛随之涌来,全身都在痛,痛到麻,痛到辣。他不知道房慧当时是怎么个反应,反正他是一声都喊不出来,只有在心里骂。他很害怕,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所以姿势是半跪在地,双手护头,即便如此,口腔里还是泛起了一缕咸腥,那腥味越来越浓,直呛入鼻腔,最后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猛地直起身体,结果马上就吃了一记重拳。

    乔洋直觉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他怕自己被打瞎了,于是尝试努力睁眼,看到的却是一片血红,随之而来的才是弱光,那红彤彤的光线里,他依稀看见房慧手里抓着高跟鞋,拼命跟一个打他的小流氓撕扯,她用鞋跟敲对方的脑壳就跟敲木鱼似的,还能听见响亮的咚咚声,同时一口利牙咬着对方的耳朵,动作异常凶悍。

    然后,他耳朵眼里又冲入一个小流氓的嚎叫声,应该是被房慧折磨得受不住了。他有点想笑,可是剧痛难耐,有些地方明显又热又痒,都肿起来了。他只得闭起眼睛,不敢再看,直到那三个人跑得无影无踪。

    房慧喘着粗气,赤脚站在那里,头发散乱得跟被强奸过似的,身上那件精致的真丝连衣裙肩膀处已经脱线,被腹部赘肉勒出好几层褶皱的部位完全裂开了,露出奶黄色的肚皮。这还不是她最不堪的部分,若是仔细看她嘴角的血迹,以及晕成中国水墨画款式的眼圈,说她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恶煞也不过分。

    “你?你?”房慧直愣愣瞪着他,“你他妈到底什么情况?”

    “我?我他妈怎么知道?”

    “你他妈就不会还手吗?”

    “不会还手犯法呀?”

    “不犯法,但巨矬。”

    “谁说的?基佬都不会打架。”他脱口而出之后,都有再抽自己两下的冲动。

    她突然又吃吃笑出声来。

    “笑什么?”

    “笑你挨揍了呗,活该!谁让你平常这么臭屁。”

    “我喜欢挨揍不成啊?我过瘾好吗?”他也很想笑。

    她歪头想了一下,喃喃道:“嗯,是挺过瘾的。”

    在这样血淋淋的气氛中,两人又笑作一团,要不是乔洋每牵扯一下面部肌肉腹部就疼痛无比,他大概已经当场笑死了。

    真是奇怪,这两位永远是在动手之后才真正开怀,难道是骨子里都热爱暴力?

    “喂!”乔洋捂住那半边肿起的脸,“上次我被打之后,你似乎就为我上菜了。”

    “这次不行。”房慧穿上高跟鞋,弯下腰捡起她花了十万块买的一堆奢侈品,道,“这次得先去医院,再给你上菜。”

    左眼眯成一条缝的乔洋,浑身散发着药水味回到了到房慧的公寓,像是刻意打扫过了,屋子里尤其整洁,房慧急吼吼地将几乎被踩烂的几袋奢侈品拿出来检查。还好,LV手提包只是起皱了,稍微用报纸塞在里边撑一撑应该还能用;巴宝莉羊毛围巾中间不知被哪个混蛋踩了个破洞,这可不是缝补一下就能消除掉的遗憾;还有那件宝姿大衣,上面有个纽扣怎么都找不着了,气得房慧直想竖中指。

    乔洋安静地坐在客厅的四人餐桌旁,盯着已经变成干花的一瓶勿忘我看得出神。

    “干花容易坏风水,还是换掉的好。”他拿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细小的紫色花瓣,那花瓣居然落了下来。

    “你懂什么?这个干花只会影响感情运和夫妻运。”房慧白了他一眼,拈起掉下的碎花,丢进垃圾桶。

    “影响感情运你不怕?”

    “当然不怕。”

    “为什么?”

    房慧脸上的光暗了一下,幽幽道:“因为有没有爱情和幸不幸福,没有半毛钱关系。”

    乔洋张了一下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闭上了。

    “不用跟你爸妈打电话报平安了吧?”她生硬地扯开了话题。

    他连忙摇头。

    “也是,在外面打过架的孩子都不想让爸妈知道。”

    “喂!我是大人了!”他稍一激动,浑身就开始抽痛,只得龇牙咧嘴地坐回到凳子上。

    房慧没再说话,转身进厨房摆弄起来。

    每到这一刻,乔洋就觉得自己异常幸福。是的,有没有爱情和幸不幸福没有半毛钱关系。就像现在这样,坐在餐桌旁边,聆听厨房里传出的切菜声、锅盆碰撞声、煤气灶上煮东西时发出的轻微的“突突”声,想象一个身材臃肿却姿态坚定的女人在一堆食材中间起舞,面目模糊,但动作就像指挥交响乐一般美妙。“上帝的福音”从里边传出来,开始是听觉,后来便能闻到香气,让人魂牵梦萦的料理之香,能引领你踏上通往天堂的台阶?

    等待开饭,是大多数人最幸福的时刻。

    乔洋徜徉在这幸福之中,欲罢不能。

    没过多久,香气开始变得有温度了,房慧也从厨房里出来,头发很整齐地贴在脑后,用一根黑色发带束住,身上的灰T恤沾染了一点食物的气息,令她闻起来很有亲和力。

    “好了?”他自觉口水已经溢到嘴边。

    “再等五个钟头就好了。”

    “哈?”他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

    “你大概会顶不住饿吧?”

    房慧有些像在逗他,他低着头,想起身告辞,东西没得吃,总得先出门找家肯德基吧!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留下,不就五个小时?等等吧!

    “看来决心很大吗?”房慧笑了。

    “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你既然是一个人住,为什么要买四人餐桌?又大又笨重,特别占空间。”他抚摸那桌面,手感光滑细腻,这种上等实木质料能确保一张饭桌用上近一百年。

    “后来我明白了,你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能有个家庭,三口之家那种,老公收入颇丰,能保全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你是想生个女儿的吧?长大了可以和妈妈一起在厨房做料理。偶尔,你们会接待一位朋友来家里吃饭,还会嘱托客人带月兔形状的和果子作为伴手礼。你的幸福也许跟爱情无关,但一定和完美家庭有关,我猜得对吗?”

    房慧沉默良久,然后站起身,缓缓道:“我想你现在需要一份食物充充饥。”

    十五分钟后,乔洋尝到了房慧的西餐手艺——黑胡椒柠檬蜜汁煎小牛排。

    柠檬的清新气息伴以牛排油厚的肉感,入口香酥,油脂裹在清爽的蜂蜜汁里,轻轻一咬便蔓延至整个口腔。第一口吃起来有些淡,接着越来越浓烈,与喝咖啡的感觉恰好相反。

    “被打了一顿之后,是个人都会饿,希望你吃得开心。”房慧只给自己做了一道蔬菜沙拉,淋了千岛酱的那种。

    “被打了一顿之后,其实是个人都会疼。”他努力撑大那只眯缝着的眼,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吃完饭,两人几乎就陷入了沉默,房慧似乎在用鼻子观察她那道精心炮制的极品料理,因为香气确是极有层次地传递出来,其间甚至飘出了苦味,但很快就被一种月桂香取代,月桂随着小火轻炖的继续化作乌有,替换它的是一股肉的焦香味。

    晚上九点,厨房的电子计时器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房慧面露欣喜,边喊“成了”边跑去关火,然后端出一只汤盆来。

    “请品尝。”

    “怎么又是汤?”他原想皱眉头,但食物抓人的香气不允许他有厌弃的表情。

    “不是汤。”房慧揭开汤盆,系满满一盆切片厚实的三文鱼。

    “这不就是三文鱼刺身吗,需要煮这么久?等等,这压根儿就没被煮过。”他感到自己严重被耍。

    “哦,对,忘记告诉你了,我刚刚煮了五个钟头的是自己的早餐营养肉桂粥。给你吃的这道菜才是祖传秘方哦!”

    他只得气鼓鼓地夹起一片三文鱼,蘸了酱油和芥末,放进嘴里。忍过芥末冲鼻的辣劲之后,他嘴里开始有了奇异的化学反应,像春季艳阳突然笼罩全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怡人的青草味,几个过早穿短裙的女孩挺着一对对刚刚发育的乳房走过落英缤纷的樱花树,还有一道彩虹架在他身后,女神之手穿过云层抚摸他的头发,然后湿暖的舌头慢慢滑过他的小腹?

    这感觉越来越舒服,也越来越恐怖。

    “这不是普通的三文鱼,我在里边加了杏仁粉,还有一点新鲜无花果酱,调和掉了鱼的腥味,封住了肉质本身最可口的脂肪层。尝到春意没有?”房慧只是解说,一口没碰那鱼。

    “嗯嗯嗯!”他猛点头,好不容易咽下了美食,也咽下了春天,才开口问,“这个什么菜名呀?”

    “合欢药膳,食材全是催情的。”

    只听“噗”的一声,乔洋嘴里的催情食品都喷在了房慧的脸上。

    4

    张士豪为什么会看上南茜那样的中等美女呢?那是因为极品美女把他伤惨了。虽说张士豪是正宗屌丝出身,凭着一腔热血和花岗岩一般硬的脑袋走到今天,腥风血雨都见识过,把子全拜过,也曾被兄弟出卖过。所幸这些都没能阻止张士豪那颗火热的心,他依旧是傻不愣登地奔波,十几块赚,几十块也赚。有阵子张士豪落魄到去做泥水匠,每个月累死累活才拿几千块,那个时候他心中的女神是做会计的张月梅,那女人有胸有屁股,眼角带蜜,扫到谁谁的魂就被带走了,所以他有大半月的工资后来都交到她手上,就这样交啊交,后来张月梅给他一张她的结婚喜帖作为回礼,新郎当然不是他。张士豪带着受伤的心为一整个楼盘和了水泥,然后就决定学着怎么把他亲手造起的几幢楼卖掉,他样子生得好,又有点大咧咧的腔调,不知道的都以为那是老实豪爽,实则是匪气太重。卖着卖着楼盘,张士豪就正式跨入了土豪界,喝的是拉菲,住的是别墅,光买一个名家的油画就花掉五百万,家里每只酒杯都沉得离谱,因为是整块水晶雕起来的。有一次,他在公园里遛他的喜马拉雅猫,碰巧瞅见张月梅正在训自己的孩子,她穿着廉价的羊毛衫和牛仔裤,腰身比做姑娘的时候肥出两倍有余。他早就打听过了,这位旧情人找的老公是个懒汉,后来一直花她的钱。张士豪立马打电话给自己的小弟,让小弟火速安排一个美女来公园做他的女朋友,他还在电话里反复强调“必须是个大学生”。结果呢,那美女姗姗来迟,高跟鞋踩得一巅一巅的,她来的时候张月梅早牵着孩子走了,把他气到吐血。

    “滚!”他冲那美女大吼。

    美女撩了撩仙气十足的长发,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德行!”

    那撩头发的动作让张士豪有点心动,所以干脆跟那美女好了一段时间,那美女伺候他很周到,夜夜给他煲大补汤。他很快被感动,甚至有了立马娶她的冲动。美女也似乎做好了嫁给他的准备,还给了他一张医院诊断书,证明自己已经怀孕。张士豪当时犹如登上幸福的峰顶,他定好另一套豪华别墅,在里边种上美女最喜欢的郁金香和马蹄莲,又去买了通往苏梅岛的头等舱机票,打算认认真真结个婚。这份欣喜直到某天另一个土豪来给他醍醐灌顶,才彻底烟消云散。

    另一个土豪也是合作房地产生意结交的,他第一次看见美女的时候表情就有些异样,后来听说张士豪要娶她,脸上的笑意便更显诡秘。这土豪因为股份分成的事后来跟张士豪闹掰,两人吵得面红耳赤,继而都流露农民本性,开始互相爆短。

    “你当你要娶的那个女人是纯洁无瑕的天仙啊?我告诉你,那女人就是个鸡!”土豪冷笑。

    “你放什么屁呢?”张士豪未曾想对方会扯到他未婚妻头上来,吵架就吵架呗,攻击一个女人算什么?

    “你是不知道吧?那穷疙瘩里有一批人,就专门做这种家族事业,母亲会让女儿出来傍大款,然后教她怎么把大款钓牢。你没发现你那未婚妻即便有你养着也还坚持要开店做生意?而且她做生意肯定永远亏本,然后就不停地让你拿钱去填漏洞。她也肯定每个月给家里寄大把的钱,她的小姐妹也肯定个个都像夜店小姐,而且你难道没发现,无论你给她多少钱,她三天不到准说已经用完了。那就是她的套路,你他妈只是她的一门生意,居然还傻到想娶她?我告诉你,这女人就是因为后来玩得太大,拿了张怀孕证明来向我逼过婚,我才找私家侦探挖了她老底。她找哪个男人都用这一招,怀孕根本就是假的。”

    被轰炸得七荤八素的张士豪就这样回到家,强行把美女拉进医院做检查,结果当然是没怀孕。他又开始查她钱的去向,他每个月都给她五万块的基本生活费,加上为她做生意亏本补的漏洞,七七八八也有六百万投到这女人身上了。如果美女每个月都要寄给她妈两万块,那么还有三万去了哪儿?他翻出她的那批“名牌包”去检验,发现买的全部是A货,衣服也都是地摊上淘来的,所以一天换一套都不可惜。这美女骨子里的低端,终于让张士豪幡然醒悟。

    分手!他下定决心要把美女扫地出门。美女大抵也看出了他的决心,于是撕下了贤良淑德的面具,反而要张士豪滚出去。很简单,那套为结婚买的豪宅,房产证上写的是美女的名字。张士豪就这样一夜之间被全世界抛弃了,以至于他后来出席任何高级场合,邂逅任何对他暗送秋波的美女,都能一眼看透她们涂得冗长而曲卷的睫毛下暗藏的阴谋。

    所以他怕美女了!他宁愿选择像南茜那样看起来有点小平凡的女人,起码她身上散发着某种让人安稳的气息,也不刻意作出媚态来讨好土豪们。女人要男人有安全感,男人也需要女人有,他们希冀的爱情总是危险而传统,很难讲清楚这矛盾心态的来源。反正他张士豪已经没办法再以外貌来判断一个女人品质的优劣,他开始在意柔顺度和忠诚度。相形丰乳肥臀的造型,更能体味扁平的飞机场之和绚美好。尤其南茜那股子单纯劲儿,清高得单纯,小心机一眼就能被张士豪看透,无论是偷吃一块饼干,还是假装整理裙子以便弯腰关注一下某个名模脚上的新款JOHN LOBB皮鞋,他都理解。南茜的虚荣心,仅停留在一个表层,她也幻想住别墅,但对自家租赁的那间斗室阳台上自行开发的迷你花园也心满意足;她会谈论名表,对围着纪梵希丝巾的女人投以艳羡的目光,可回过头来她会在经济允许的范围内挑选二线品牌的包包和质地精良的便宜衣裳。

    一个能为自己的生活精打细算的女人,一般都不会太贪婪。

    张士豪凭他四十二年的人生经验得出结论——南茜适合做张夫人。因为她风格平实,又系本地人,有良好的教养,也许双亲不是特别有钱,但绝对是将女儿精养起来的。张士豪需要这样的女人养在他金玉满堂的宅子里,替他生孩子,替他摆弄收藏的古董,替他接待每一位贴心的哥们。南茜就是那种每个古惑仔在刀光剑影中逃出升天时都会想要的依靠,看上去不那么事儿,也不复杂,你苦着脸回家,她也许还会给你端上一碗热汤。因为没那么漂亮,才感觉真实。

    张士豪不究缘由就差人把乔洋打了一顿,因为他坚信她肯定是被那小子给骗了,至于骗了什么,以他精明却不细腻的思维模式来讲,就只会想到钱。因为南茜反复强调说:“我才不会跟这样的人谈恋爱,我就是看他不爽!他还欠我钱!”

    “没错!看丫不爽就揍丫!哥吧,虽然是个讲道理的人,但也会有看人不爽的时候,该出手时就出手呗!何况丫还欠你钱!”

    就这样,乔洋挨了一顿打,那三个小弟回来汇报的时候也是意外的鼻青脸肿,其中一个头皮秃了一块,说是“那小子还带了他阿姨来,那阿姨挺猛的,直接用鞋跟把俺头给打破了”。

    “放心!下次让哥查到丫阿姨是谁,再替你报仇哈!”张士豪挺豪气地数出一沓人民币给那受伤最重的。

    “不必了。”头皮秃了的小弟表情悲壮地摇了摇头,“我也有阿姨,我姨疼我的时候就特别爱教训我,老敲我头,所以我被砸那几下,就想起我姨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呜?”

    在如此特殊的情况下,南茜硬着头皮和土豪开始了交往。她已经打算好了,买个施华洛世奇的领带夹送他,请他吃顿饭,其间娇笑几声,露点小女生的媚态,再夸到那土豪心花怒放,走出餐厅以后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结果张士豪居然迟到!

    他是满头大汗,领带勒在额头上冲进餐厅的,那虽然只是个环境很小清新的日式餐厅,老板娘做的永远是面包和汤,但也不至于能接受一个土豪系着爱玛士皮带,头上勒个鲜红刺目的领带就进来了。于是,站在料理台后边削黄瓜的老板娘冷冷地“哼”了一声,斜眼瞟了一下南茜。作为老顾客,南茜恨不能钻地洞,她把头几乎埋进了汤盆里,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道:“千万别走过来,千万别走过来,千万别走过来?”

    “南茜小姐呀!看到你了!”

    张士豪几乎是踩着妖娆的狐步奔向南茜坐的位子,她只得把头从汤盆里抬起,竭力挤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这家秋叶食堂是房慧发现的,开在市区一条狭小的老街上,周围全是原住居民。整店不足五十平米,只摆了四套桌椅,老板娘现点现做,只有两款汤和三种面包可供挑选。依房慧的说法,主打菜品越少的店东西越好吃,因为少,所以更加专注,也更为专业,口味必是独树一帜的。南茜和乔洋都是看了房慧的专栏文章才专程去的,吃过一次就上瘾,唯一的问题是吃不太饱,后来乔洋每次去都点两份,但两份又嫌多,要个人帮他吃掉一些,这个人往往就是南茜,有时候也是小桃。

    张士豪接过菜单以后愣了半晌,不知道该点什么。牛奶红豆面包、肉松金丝面包、菠萝奶油面包?每个都便宜得让他喘不过气来。虽然这次南茜强调是“请他吃饭”,但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在吃饭中间假装上厕所时偷偷把单买掉,男人怎么好让女人付钱?太没气度了!张士豪的交往观念还停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但这正是他最棒的绅士行为,且没有之一。

    结果是,张士豪每样面包点了三份,一人再点一道奶油蘑菇浓汤,以保证能吃饱的同时买单能付掉两百以上的金额,否则显得他多小气。

    “小茜啊,哥可是听那教训他的几个兄弟讲了,那小子油腔滑调的,看起来特不像好鸟。身边还带着他姨,你还别说,他姨还挺猛的哈!”张士豪边讲边顺手抓起盘子大的厚面包,撕咬得尤其香甜,他大抵是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面包。

    “他姨?”南茜愣了一下,想起了房慧。

    “他姨还伤了我一小弟咧!嗨,真是奇了怪了,你说现在的女人怎么德行都开始变了哈?当然,哥不是说你啊!我们南茜小姐还是挺温柔似水,你知道不?你老让哥想起一个人来!”

    “谁?”

    “邓丽君!”

    张士豪满脸的爱意,看得南茜直起鸡皮疙瘩,她悄悄抬眼看了一下料理台上忙着调汤的老板娘。老板娘像是在憋笑,嘴角一抽一抽的。

    “《小城故事多》,听过不?《南海姑娘》,听过不?那歌声,飘荡在哥耳边久久不散呐!哥每次听邓丽君的歌呀,那心肝儿就像被麻醉药给包住咧,整个人从脚趾头软到耳朵根。知道不?”张士豪突然压低声音,一脸认真地凑近南茜,南茜瞬间闻到一股酸菜混合高级古龙水的怪味儿,“你就是哥心中的邓丽君,那是啥你知道不?那是女神。”

    南茜险些把嘴里的一口汤全数喷了出来。

    “南茜小姐!”张士豪大概是说嗨了,连额头都是红的,那根领带还牢牢扎在那儿,“知道哥刚刚干什么去了不?哥打篮球去啦!哥年轻时打篮球那会儿,就拿个大录音机放在球场边,每进一球,就放一首邓丽君的歌,可怀念啦!”

    “你不是说听她的歌从脚趾头软到耳朵根儿吗?怎么还能打球?”

    那不是南茜问的,是端盘子的服务生问的,她在旁边听很久了。

    “夸张懂不?那叫夸张!体现咱的谈吐有水平!”张士豪已完全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我的南茜小姐啊!听哥一句话,以后别穿这种稀奇古怪的小花裙了,像邓丽君那样,烫个短波浪卷儿,穿个白闪衬衫,配小黑裙,裙子长点。那就?”

    “救命啊?”

    南茜终于推翻汤盆,在尖叫中疾速跑出了秋叶食堂。

    5

    之所以没有报警,是因为乔洋觉得太丢人。

    房慧没有阻止他的决定,依她的话说:“年轻人,总要有这种丢脸的经历才会长大。”

    “我已经是大人了。”他奋力反驳。

    “嗯,但肯定还是有点伤不起。”她冷冷吐槽。

    他没再说话,因为直觉她已经洞悉了他的内里。他想起第一次被女人甩掉的时候,一个人躲在郊外的桥洞里痛哭,眼泪把他整个人都淋湿了。

    “好了,”房慧突然长叹一声,“人艰不拆。”

    乔洋沉默了,他很怕多说一句话,秘密就会多泄露一点。他希望现在能有个人坐在他身边猛夸他——他的潮,他的帅,他的机灵,他见风使舵的乖巧。男人需要被肯定,才能活得更高兴,就像再聪明的女人也只希望人家夸她漂亮。

    但是,从他被打以后,房慧很久都没有主动找他,她彻底装死,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了。他偶尔也会想她,不停刷新微信,看到房慧在朋友圈里发那些美食照片,上传料理秘方,知道她最近播了波斯菊种子,在等待发芽生长。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她的动态,因为她不跟他联系,意味着祖传食谱的后面三道菜他也无缘再品尝了。

    “你要毁掉一个男人的自信,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的存在。是到了让这小子知道自己对于这个世道来讲他并没有那么重要的时候了。”

    鱼姐用茶折轻轻将烟小种拨进西施壶里,动作缓缓得,像在摆放房慧的整个人生。

    “那万一他就此不理我了怎么办?”房慧已经被烟小种的茶气打通了肺腑,浑身暖洋洋的。

    鱼姐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刀似剑,说:“你在乎过吗?”

    在乎?她顿时语塞。究竟有没有在乎过乔洋,她是真没有考虑,琥珀色茶汤在青瓷杯里反射出幽冥之光,照耀着她无法预测的未来。

    “你在乎的只是面子,老纠结在怎么不被人发现那些对你来说很重要、很见不得人的秘密。”

    “?”

    “秘密,影响命运的最大利器,有些秘密会让人越来越有魅力,有些秘密却让你终生都作茧自缚。女人经常为了一个小秘密而弄出大动静,却对一些大事无动于衷。你觉得秘密重要还是那个男人重要?不用说,肯定是秘密重要,小男生对你来说,不过是捍卫尊严的春药。所有老女人都是吸血女伯爵,需要花样美男的鲜血来安抚自己日渐衰老的肉身。”

    一针见血的鱼姐其实对房慧的过去一无所知,两个人聊的话题几乎都是现状,然而人人都是有大脑的,随着接触的加深,即便你什么也不说,对方仍然能对你的过去瞧出七八分,算命先生都靠这个吃饭。

    “所以说,我还是去跟我那闺蜜说清楚,就此放弃比较好吗?”她的迷茫是必然的。

    “所以说,你还是继续努力比较好,大概这样才能保全你的秘密吧。”

    鱼姐此刻仙气直冒,她的画家情人——是另一个画家情人,前一位在半个月前分手了,在旁边支着画架,细心捕捉她那张逐渐萎缩的面孔,她是真的老了,但却是那种让人心动的老,不忍触碰,又想亲近。

    “房慧啊,我曾经收到过很多年轻男人的表白,他们比我小好几岁,都有漂亮面孔和好身材。每次我都跟他们这样说的,要跟我好?可以的。但有两点原则:一、我不会借钱;二,要像正常情侣那样交往,意思是大部分约会肯定是他买单,生日或情人节都要送我很珍贵的礼物,而我的回礼也许只是一包巧克力。你猜怎么着?这样提前讲清楚的后果是,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求爱者都跑掉了。现在的年轻男人不比从前,他们视物质享受高于一切,把所有饥渴难耐的中年女性都当成自动取款机,总觉得可以随时掌控这个世界。总之,他们多数都是混蛋。”

    “可是?”

    “可是那小男生不是那种人,对吧?”

    房慧低头不语,乔洋是那种人吗?他连一杯咖啡都要抢着买单,总是把钱包很豪气地往餐桌上砸,虽然她知道里边应该没几张纸币。

    “所以,不要放弃他!”鱼姐那语气简直像在演电影,“一个年轻、样子好看的小男人,从未对你那少得可怜的家产有企图,从没让你买过一次单,除了你为他做菜时花费的食材和调味品。如果说他刚巧又因为有个脑子进水的追求者主动为你们牵线,那就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你以为我稀罕你在我店里买那几饼茶?当然我还是稀罕的,但以为我稀罕绞尽脑汁给一个蠢主意设计套路?做梦吧!所以,这是你可能这辈子最好的机会了,不抓住,后悔终生。”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之后,鱼姐又给了房慧一条关键性的追男建议。

    6

    古小川和陆安安的相处,除了在床上之外就只有北境花园咖啡馆。他们只是坐一下,聊聊彼此的近况,给咖啡馆的新摆设拍几张照,在居士抱着古琴冲进店里的那一刻匆匆逃离。

    “我们这样算什么?”古小川问过这样的问题。

    陆安安看了他一眼,说:“什么也不算。”

    虽然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古小川还是隐约有点失落感,那天他只是把陆安安送回家,并没有进屋的意思。

    “怎么?难不成你还心里不舒服了?”她的语气很刻薄,受过内伤的女人都刻薄,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因为找不到人为她的痛苦买单。

    “何必咄咄逼人呢?”他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一旦跟他有了那层关系就统统变得不可理喻了。

    “别以为你坐着轮椅就什么都得听你的,我不会可怜你半分,因为我太了解你们这些人内心有多冷漠自私。嫌我咄咄逼人了?那就去找别的女人啊!温柔可人的、唯命是从的,凭阁下的条件应该不是难事。”

    陆安安身上那件宽大的藕色冰蚕丝中式外套上涂绘的鸟雀正停驻在她胸口,像给她怀里配的一把手枪。

    他决定转身就走,电动轮椅发出嗡嗡的冰冷声,直到一记响亮的金属门关碰的声音击中他的后脑勺,他才回过头来怒吼道:“我爱上其他女人了,你算个屁!”

    是的,她算个屁。

    陆安安面无表情地靠在门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客厅那盘根错节的茶几上摆着的一束雏菊。那是上次幽会时古小川送来的,他说最讨厌玫瑰,浮夸得很,还是雏菊好,清丽持久不张扬。陆安安面上冷笑,心里却有一点高兴,这个男人把她视作清秀佳人?而且雏菊的花期果然很长,十来天过去了,那花还开在暗灰色的日式瓷瓶里。

    就是这十来天里,陆安安给自家台阶旁边修了一条斜坡,还把卧室改在楼下,因为古小川的下半身虽然带给她愉悦感,同时也是她的负担,她再也不愿意每次都先要使一股蛮力把他抱进客厅,放在沙发上,再回身出去将轮椅推进来。抱古小川的时候,陆安安很尴尬,她是习惯了穿上等绸料的女人,从不知体力活为何物,家政阿姨每周给她打扫一次,她付给人家八十块。即便是她门前的几株花草和樱树,都要叫那位精通园艺的邻居来帮助修剪,她再以时尚品牌活动赠送的试用化妆品礼盒作为回报。

    这样的一个懒女人,却有巨大的力气把一位净重六十七公斤的成年男子托起来,抱到沙发上,这过程其实是很暧昧的,他的头抵着她的乳房,还没走到客厅,她胸前就开始燥热,感觉到他在摸她,她竭力不让自己手软,同时奇怪作为一个大男人被女人这样抱来抱去的怎么就一点不觉得丢脸呢?陆安安无法理解古小川的那些习惯,其实他早已是被谁抱在怀里都不会产生抵触情绪的人,残疾让他学会了如何依赖别人,当然更多的是学会如何不麻烦别人。但不得不承认,他钟情于和陆安安的皮肤摩擦的感觉,他第一次登门拜访她的时候,她穿着一件镂空的大领口毛衣,两只肩膀都露在外面,下身的烟灰色绸裤在她的长腿上一颤一颤的。

    “不好意思,我在洗浴缸。这周家政请假了。”

    怪道那毛衣上有水珠,脖子上都湿湿的。

    “那?”他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

    “哦,请进请进,我去换身衣服。”

    她急忙往里头奔,只将门敞开着,待换了一身绣满荷叶的软缎旗袍出来,发现他还在外头,这才想起他的残疾,于是忙红着脸道:“那?你要怎么进来?”

    “只能麻烦你把我抱进去,再帮忙把轮椅推进来。”

    她愣了有十秒钟,这才硬着头皮俯下身,他很自然地将下巴抵住她的肩膀,她嗅到他柠檬味的剃须水味道,那是男人的味道,有些像她第二个前夫,混杂了许多的诱惑,整个人闻起来像迷药。他的臂膀环住了她,她腹部吸气,将他抱起,她能透过衬衫摸到他骨骼的形状,很硬且有棱角,于是蓦地计算起自己是有多久没碰过男人了?这样亲密,这样性感。

    还未走到沙发那里,他已经吻了她,她几乎要瘫倒在地,同时脑子里迅速盘算一件事——心理医生,收入应该没有问题,如果跟他好,大概也算不上养小白脸。

    想到这里,她的舌头便回应了他。

    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让陆安安觉得无比舒服,古小川可能在双腿瘫痪的男人里边算是性能力很强的,他能充分满足她,填满她一度空虚寂寞冷的肉体与情绪。后来陆安安把卧室搬到楼下的时候,顺便将一堆巫毒娃娃都扔掉了,她已经被性爱滋养得春光灿烂,再不需要靠怨恨过日子了。

    但是,她也害怕。被伤得狠的女人都防备心很重,而陆安安的防备心之重,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古小川的想象。

    7

    南茜纠结于要不要向乔洋道歉这件事上已经很久了。

    她丢过硬币,拿塔罗占卜了二十遍,过斑马线前总跟自己说:“如果第一辆开过的车是红色的,就跟他坦白;如果不是,就拉倒。”有一天,真的开过一辆红色保时捷,结果她还是没讲。

    乔洋呢,被打以后总有些魂不守舍,工作永远出错,开会永远走神,小桃和南茜只好不停地为他善后,修正一些他根本没必要犯的奇葩失误。有一次,阿青终于拿着一篇关于白百合的专访,冲乔洋发飙道:“请问您上回被打得有多严重?白百合的稿子上居然放的是Angelababy的照片,您老人家是不是该去做个脑部CT,看是不是被打傻了?”

    “就犯了这一次浑,有必要这么损我吗?拿人家被打这么矬的事开涮,天理难容。”乔洋还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卖萌。

    “拜托。”阿青猛得将样片往乔洋桌子上一摔,她发火从来刹不住车,“这些天你犯的浑都能写本《犯浑大全》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提前进养老院?”

    “进养老院倒还是有福之人。”付安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她用嚣张得不得了的腔调开始总结陈词,“最怕就是像很多孤寡独居的老头老太太那样,老了不住养老院,结果一个人死在公寓里,尸体臭了被隔壁邻居闻到才报警,那样子才叫惨。啧啧啧!”

    阿青即刻摆出后悔的表情,《摩登》的员工有一个不成规矩的规矩,那就是所有犯的错误都绝对不能让付安娜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大伙儿都像防狼一般防着这个满身名牌的ET女人。

    乔洋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阿青的愤怒,他正陷入更深的迷思之中。都两个礼拜了,房慧还没跟他联系过,只是偶尔还在朋友圈看到她的美食照片,他骄傲到连点个“赞”都吝啬。但是,已经有三天了吧,房慧连朋友圈照片都不发了,她是出去旅游了?还是病了?

    “安啦,乔哥哥这么年轻,再说他桃花那么多,怎么可能死在公寓里没人知道呢?那个色鬼女房东不是隔三岔五都要上他家去检查居住环境的嘛。”大抵是实在看不惯付安娜,南茜急着要给乔洋出头,话锋也变得尖锐了,“不像有些人,人老珠黄了都,应该考虑多吃水果,练点乐器,防止老年痴呆。”

    这话明显是在刺激付安娜,阿青当即领会精神,假装傻不愣登地回道:“那可不一定哟,《欢乐合唱团》里那个芬恩你知道不?就是扮演男主角四分卫那个,柯瑞·蒙特斯,他服药过量死了。这么年轻,也挺突然的。当然了,有些人年纪大了,接受不了年轻人的时尚,肯定也不知道《欢乐合唱团》为何物。”

    没想到,阿青居然能配合南茜来一次这么漂亮的反击。她们尽管不知道付安娜的具体年龄,但凭女人的直觉早就猜到此女应该已经跨入大妈行列了。

    付安娜果然气得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出去。

    “人真如水上的泡沫,浮浮沉沉之后转眼消失?”

    这么文艺范儿的话出自乔洋之口,让阿青和南茜都忍不住侧目。她们绝对猜不到,他此刻脑海中浮起的是房慧一个人在厨房里烹饪的情景,她手上拿着一只鸡蛋,在料理台边缘轻轻磕开一个破口,晶亮的蛋清滴落在地,她没有理会,将破碎的鸡蛋抬至一只玻璃碗的上方,掰开蛋壳,橙色的蛋黄被裹在一团透明的清光里急速下坠,滑入玻璃碗中,然后她开始找打蛋器,转过身,踏出一只脚,正踩在一滩湿滑的蛋清上,整个人身体猛地后仰,她的后脑勺碰撞大理石料理台边缘的时候发出清脆如掰断黄瓜的声音,遂软绵绵地倒地,血浆像变戏法似的从她压在地面的头颅里蜿蜒而出,染得地砖一片血光?

    幻境演放到这里,乔洋再也按捺不住,疾步跑出了办公室,嘴里大吼道:“下午帮我向陆主编请假!”

    “啊?哦?”南茜和阿青总是先答应乔洋,再反应过来答应的是什么事。

    乔洋一面飞奔进地铁站,一面给房慧打电话。真意外,房慧没接,那“嘟”音每响一下,他脑中房慧躺在厨房地板上的画面就更鲜明一点。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接受这个老女人的死亡,她不好看,她极度自恋,也经常出言不逊,还有极明显的色心?可是,她至少不能现在就死,在自己还没吃到接下来的那三道菜之前,她不能死。尤其是那间厨房,尽管他从来没有看清楚那个被一堆锅碗瓢盆盖得满满登登的厨房,但那里几度制造过令他足矣死而无憾的奇迹,这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房慧家的门闭得很紧,他将门铃按到手指发麻都不曾得到回应。当然了,中国小区住户的门都做得非常坚固,像美国警匪片里那样猛撞几下就能破门而入这种事,也只是拍拍而已。无奈之下,乔洋只得站在外头怒吼,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坚信房慧在屋子里,仰面朝天躺在厨房的地板上,血浆像番茄酱一样泛着诱人的光泽?呸呸呸!这个时候不能净想着吃。是的,房慧肯定在屋里,身上散发着橄榄油的香味,拖鞋底上全是鸡蛋清。

    越想越觉得恐惧,乔洋敲门的力度加大了,嘴里不停大叫:“大妈!是我!乔洋!开门!开门啊,大妈!”

    紧接着,房慧那三个这辈子见面没打过一声招呼的邻居都开了门,她们清一色穿着色泽艳丽的两件套家居服,头发盘在额头上,畏缩缩地自门缝内探出半个脑袋,眼神里都有些小郁闷。

    “不好意思啦,不是喊你们。”乔洋脸红脖子粗地解释,然后继续他对房慧的救赎,“大妈!房慧大妈!出来!你没事吧?出来!好!我现在就喊三声,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报——警——啦!”

    邻居的三位大妈此刻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

    “你觉得这男的是谁?”

    “那女人的侄子吧?看上去挺年轻的。”

    “可他怎么叫人家大妈呀?真不礼貌。”

    “谁知道呢,这女的一天到晚穿得跟个鸡似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钱,听说那房子还是她买的。说不定啊,在包小白脸!”

    “那这小白脸怎么喊人家大妈呢?”

    “肯定是发生纠纷了呗,钱弄不清楚,人家就翻脸了。”

    “啧啧啧,我就说这女的有问题。不说了,我还炖着鸡呢,回聊。”

    “回聊。”

    大妈们就这样拿神秘的眼神密码互通有无之后,默默关上了门。

    被定性为吃软饭的乔洋在躺枪中继续奋力敲门,嘴里念叨道:“一!二?大妈你倒是想怎样?”

    “谁是大妈?”

    房慧提着两大袋食材,站在乔洋背后,脸还是板着的,仿佛对他的疯狂举动一点儿也不意外。

    乔洋整个人突然松懈下来,房慧就与他隔着两个门站在电梯口,他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怪物。她拎的东西很沉,两只肩膀都严重下垂,显得她更老、更矬,穿的还是方便行动的休闲风衣,牛仔裤的款式也很老套,裆部勒出了一个难看的三角皱折。

    “请问谁是大妈?”她还在问,两只手紧紧抓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他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到她面前,他想就此抽她一记耳光,因为她没有按照他的设想躺在厨房地板上,也没有给过他半个短信,连微信都没给他点过一个赞。他恨死这个女人了,做的东西这么好吃,人又那么奇葩、刻薄、混蛋、可爱。

    他掰起她的下巴,恶狠狠地吻下去,然后听见她手里两个塑料袋落地的声音。

    这个吻显得又气又急,他的牙齿几乎要嚼碎她的舌头,她显然被吓住了,没办法动弹,肩膀依然沉重,像是被一个气团包围住,无法思考,很快又飘浮于半空。有那么一两秒钟,她有了感觉,宛若心房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一分钟,暖烘烘的,但接下来却是厌恶,就像那几个前男友一样让她厌恶,她嗅到男人身上特有的污浊气,原来乔洋也有。

    但她没有推开他,亦不回应,直到他离开她的嘴唇,像一团闪电骤然消失,她这才看清他如梦初醒的眼神。

    那一晚,房慧为乔洋做了第四道菜——干柴烈火。

    8

    将五花肉切成每块长宽各一寸左右的肉块,过水呈淡粉色捞起,放入酱油、冰糖、料酒、姜葱一道炖煮,汤汁收干后出锅,洒桂花粒,装盆。

    工序一点不复杂,白痴都能弄。然而,房慧就是有本事把红烧五花肉炖出一股奇香,肉味也没有一般红烧的咸重,出锅时每颗肉都只见精、不见肥,脂肪皆被熔解,精肉却还连在一道,中间隔了层薄如蝉翼的黏汁,最牛的是咬一口竟能嚼出清爽的果味来,与浸泡了油热酱汁的桂花掺在一起,宛若给舌头做了一次香薰油压。酥软的肉在口腔里缓缓融开,它们点燃了食客的五脏庙,直觉眼圈都在发热,几乎能望见熊熊火光中那一位着红裙的艳丽女子,双手拿着节拍板,竭力扭动腰身,展示最原汁原味的弗拉明戈舞——每跺一次脚,地上便开出一支妖异的西番莲;每转一个身,腰际便呈弧状散出一圈璀璨的烟火。那女人盘旋在略带焦香的黑色舞台上,曼珠沙华纹满了赤裸的背部?

    乔洋整个人都像是被撒了孜然的烤肉,说不出话来,只是就着白米饭和一碟花椰菜,品尝干柴烈火。

    “慢慢吃,小心噎着。”

    房慧嚼着自己碗里的水果沙拉,都不曾抬眼看过乔洋。

    他在这盘红烧肉里,甚至尝出了刚刚那个吻的味道,略微干涩,然而烈焰燃情。况且,他在房慧眉宇间觅到了一点情绪的涟漪,这是她从前没有给予过的,被吻过的女人要不就冰冷如铁,要不就温柔似水,她属于后一种。他心里默默揣测,也许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瞧不起他,应该有那么一点爱的感觉吧?同时,他也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实在太没节操了。

    “别想太多,吃货都没什么节操。一个基佬为了一碗红烧肉舌吻一个直女大妈这种事,偶尔也是会发生的。”

    她仿佛能透视他的心思。

    “我认识一个老女人,五十多了,当然这年龄在欧洲并不算大,听说那儿的女人每个阶段都会呈现出不同的美。那老女人,这辈子都在跟比她小二十岁以上的男人恋爱,每次我问她秘诀,她就跟我说,一要看牢自己的钱包,不能让小男人有机可乘,这是硬道理;二是自己多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足够的魅力吸引他们,只有认清楚自己,才能明白对方的心意;三是给他们足够的爱,让他们感受到爱的力量;四是让他们保持对你的新鲜感,用深厚的阅历打造成一口深井,只要他们够努力,就能汲取到源源不断的新泉——知识、常识、乐趣、能量。”房慧顿了一下,望着乔洋,看得很深很深,“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有什么能力让一个小我十一岁的男生爱上我,除了做吃的,我什么都没有。”

    乔洋看着那盘鲜艳欲滴的红烧肉,突然有些吃不下了。

    “干柴烈火,是一时的,最多吃五块,到第六块的时候怎么都会觉得腻。我做的东西做得再好吃,总有一天你会吃腻。更何况?”她吐字变得艰难起来,“那个吻让我想明白了,我一,点,也,不,爱,你。我只是好胜而已,你根本就不是我的菜,无论哪个方面都不是。你缺少才情还挺自负,你没有大爱的胸怀还很挑剔,你动不动就觉得人家配不上你,而自己却完全没料。你就是那种无足轻重的蝼蚁,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可能连当个好情人的资本都没有,做丈夫更不够格。南茜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当然她还年轻,不知道这世界对好男人的定义是有着严格标准的,她还停留在感觉上,但感觉是多不可靠的玩意啊?”

    “喂!”他终于坐不住了,“只是一个吻而已,那是我一时头脑发热,怕你一时想不开去自杀才可怜你的,别他妈的以为自己能喘上了。”

    “自杀?”她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那真要谢谢你的关心了。你可以走了,我要休息。”

    离开房慧家的时候,乔洋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9

    古小川看着房慧,满脸惊讶。

    她确确实实变漂亮了,人开始瘦,也显出了一点腰身,下巴变尖,眼睛大得吓人,是接近付安娜的那种大,而且眉宇压得很低,首饰也不再佩戴得很夸张,只有一枚张着翅膀的蝴蝶戒指在食指根上停驻,嘴唇微微拱出含珠状。这显然是个被什么魔法点化过的女人。女人嘛,没有爱情就没有自信,现在都已经自信到再次来他这里接受心理咨询了。

    “没想到我会再来吧?”房慧的语气里都是得意。

    “想到了,很多跟我大吵一架的病人都回来了。”他不想让她有这么嘚瑟。

    “切!”她点起一支烟,“我是无聊才来的。”

    “最近过得好吗?”

    他不想再跟她绕圈子,直觉告诉他,她是存心来炫耀什么的,不如给她一个台阶,让她爬上台表演。

    “我在想,我可能还是病得不轻。”她假装把脸皱得很苦逼相,“居然拒绝了一个帅哥的求爱。”

    “啊,正常。”

    “什么?正常?”

    “发生在你身上特别正常,处女一般都很恐惧和男人发生更深一步的关系。看过波兰斯基的《冷血惊魂》吗?凯瑟琳·德纳芙为了保全贞洁,把自己逼成了神经病,杀掉了真心爱她的男人。”他突然有点负气,决定击碎她的得意。

    “你是觉得我会杀死他,变成神经病?”

    “精神病和神经病是两种概念。”

    “你的意思是我精神有毛病?”

    “没有的话何必来找我?”

    “?”

    “当然,所有人都在精神方面有或多或少的问题,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觉得自己有些过头了,只得往回圆,“你现在的状态挺好的,很自信,至少比以前要正常很多。”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不正常?”

    “至少不如现在正常。”

    “其实,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他吻我的时候,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有些厌恶。”说出“厌恶”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难不成是传说中的恐男症?她曾经在电影《裂痕》里看到过,巫婆脸的艾娃·格林总是对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女学生编造各种各样的风流见闻,直到真相揭晓的那一刻才全盘崩溃。

    “你没有恐男症,放心。”

    看起来,古小川也像是有读心术的人,房慧则是被一个吻确立了无限自信,同时又陷入迷惘深渊的弱智。

    “那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来炫耀的,因为有一个不错的男人主动来吻你,让你有了自信。否则,我打赌你这辈子都不会上我这儿来。”古小川犀利得完全不像个心理医生,他这是存心在给自己的病人添堵。

    “我为什么非得上你这儿来炫耀?”

    “因为我是第一个剥掉你伪装的人,你一直在拟态,明明不是植物,却努力把自己涂抹成一只碧绿色的昆虫。”

    “你这么一说,我立马就又不自信了。”

    “那是因为你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还没有达到理想的预期。”

    “怎样才叫理想预期?”

    “破处。”

    “那不如你直接上啊!”

    房慧话一出口,整个人就开始发抖,那种感觉就像揭开纱布,往自己的伤口上再掘一个口子,单凭想象就已经觉得痛了。

    古小川突然长叹一声,合上了笔记本,实际上他也根本没记下什么,房慧在他眼里早就算不上病人了。他可以处理各种棘手的病人,却没办法处理一个节操太满的女人。

    10

    北境花园在每个暖洋洋的下午都云集着小资,他们手里捧着的东西一般不会超出以下三件:iPad、笔记本电脑、舒国治的散文集。这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所谓自由职业者永远过着匪夷所思的潇洒生活,似乎吃穿不愁,钱包里总是放着数张稳妥的信用卡,除了居士。

    居士经常身无分文、抱着古琴,疾风一般卷入这块小资圣地。

    居士在被冠以这个绰号之前名叫李诺然,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却从来不思进取,出于无因的反叛,他把头发刷成金色,十根指节上都纹了奇怪的字母,发誓要和家里那些琴棋书画的玩意断绝关系。居士此后就开始了一段辉煌的饶舌生涯,擅长弄丝竹的父亲赋予他天生的好乐感,所以他果然舌头饶得很溜,能完整演绎吹牛老爹的经典名曲。与此同时,他还刻意追求洋妞,搞得自己好像是能随时飞到伦敦喂鸽子似的。这一切直到居士发现自己在肯德基打工赚的钱已经无力再维持目前的生活,才开始考虑换个不那么奢侈的玩法,于是他去母亲的中国古典乐团里偷了把古琴,丝弦的,声音很轻弱,纵然弹错了大多数人也听不出来。然后居士就开始玩另一种酷,他苦读《红楼梦》、没事打太极、抚琴练书法,还到市区周边各大寺院道观烧了一圈儿高香。不知被哪里的道士封了个居士,从此他愈发嘚瑟,成日间穿着米黄色汉服,顶着一头被火燎过似的黄发,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

    这是一种很有范儿的生活。居士一直这样认为。所以当居士看见乔洋一脸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时候,他的优越感倍增。

    “你看吧,跟老妈走得太近就这点不好,容易被她嫌弃,她越嫌弃你还越愿意跟你住一块儿。”

    一脸自得的居士,仅从半小时前偷窥到乔洋在删手机里房慧的照片就得出结论——乔洋被他妈训了。

    乔洋头也不抬,牢牢盯住电视屏幕上的那个生化战警,道:“她不是我妈。”

    “啊?”

    “那她是你什么人?小姨?”居士的没心没肺也很可爱。

    她是我什么人呢?

    乔洋掌握遥控器的手松了,房慧是他的谁?女朋友?谈不上。知己?她都没跟他讲过任何关于自己的心事。陌生人?似乎又有点太熟了。那么说是同事的闺蜜合适吗?同事的闺蜜跟他又能发生什么事?

    “女朋友,她是我女朋友。”

    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得有些滑稽。

    “哈哈哈。”居士突然拍腿大笑,然后打嘴里迸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我!早!就!看!出!来!了!”

    “滚!”乔洋怒吼之后,突然又嗫嚅问道,“从哪儿看出来的?”

    “从她抱你的时候,你闭眼了!”

    由此,乔洋不得不对粗线条的居士刮目相看,这小子居然还观察得细致入微。

    “当时我就奇怪,被老妈当众抱住,你应该瞪大眼睛浑身不自在才对,你居然闭眼了。不是有恋母情结就是那女人根本不是你妈,然后我选择相信后者,因为我从前就见过你老妈,你老妈是个标准的瘦子好吧!”

    乔洋这才想起,几年前刚跟居士打得火热的时候,居士曾经有一晚离家出走,睡到他那里了,当时就是乔妈妈半夜起来给他们两人煮皮蛋粥喝的。

    “兄弟,这女人你完全可以轻松拿下啊,怎么这回憋屈成这样了?”

    “因为她说她根本不喜欢我。”

    说到“不喜欢”,乔洋就有种想撞墙而死的冲动,还没有哪个女人敢不喜欢他,付安娜那个变态不算。

    居士于是点上一支烟,递给乔洋,拍了拍他的肩道:“连这种货色都搞不定,你不如死了算了。”

    11

    南茜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关掉手机,因为不关的话她就会接到张士豪没完没了的短信和电话,她不想再给这个人任何机会,甚至希望生命中与他没有任何交集。倘若时光倒流,南茜宁愿砍掉手也不会给他打电话,何况还是让他去打自己心爱的男人。良心的煎熬最难过,她如今只能夜夜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或者看新出的单行本漫画《深夜食堂》,脑子里挤满乔洋鼻青脸肿的模样。

    装死是南茜现在唯一擅长的,但很快连死也装不了了,因为家里的座机响了,她拿起听筒,对方是小桃。

    “姐姐,出大事了。”

    “怎么了?”

    “那个姓张的土豪自杀了!”

    “啊?”南茜手里的电话险些脱落。

    “不过没死!”

    “麻烦你把话一口气说完可以吗?”她愈加心烦意乱。

    “好啦好啦,姓张的当真割腕自杀了,现在在医院,说是谁也不见,就想见你!”

    “神经病!”

    “不管是不是神经病,人家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去救死扶伤一下?就当作慈善了。”小桃一直很会劝说人。

    就这样,南茜苦着一张脸赶到市区的第一人民医院,走到门口就有一种想勒死小桃的冲动,因为张士豪就站在医院门口等她,虽然穿着灰颓的短袖T恤,但很明显裸露的手腕上缠的不是绷带,而是一块价值一百五十万的劳力士表。

    “说,给小桃什么好处了?”

    “呃?一套长振袖和服。”

    “我靠!”她终于忍不住飙了脏话。

    “小茜,你要气就气哥吧。”

    “我本来就是气你,你缠着我干吗?”

    “哥?哥想你了?”可能是因为紧张,张士豪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了。

    “停!”南茜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道:“你看过言情电影没?看过情色片没?‘我想你了’这种话只有男女发生肉体关系以后才能说,我跟你有过什么?有过什么呀?”

    “哥?哥替你打过人!”

    南茜顿时僵住了,的确,一个男人为她打了人,这份感情怎么说都不简单,哪怕她不爱他。于是,南茜猛地打开皮包,掏出钱夹,把里头所有的钱都翻出来,顺带将两张信用卡狠狠甩在张士豪脸上。

    “说!帮我打人需要付多少钱?啊?需要多少钱?我他妈的现在就给你劳务费!”

    张士豪显然是有些懵了,他将那张被信用卡抽过的面孔怔怔地对着南茜,轻声道:“那还有和服的钱呢?”

    “那和服多少钱?我付!”

    “三万八。”

    “我付不起!”

    南茜顿觉天旋地转,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她不是哭张士豪缠着他,而是哭自己何以落到这样的地步——她爱的男人不爱她,爱她的男人她不爱!她不明白这种错位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其实她根本没意识到,大多数人都是在错位的感情纠葛中过完一生的。

    “小茜,你这是?别哭啊,别哭。哥跟你开玩笑呢,哪还要你付?”

    张士豪笨手笨脚地蹲在她后边,试图将两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孰料还未碰到南茜的衣服,就已经被一声暴喝弹开。

    “滚!给我滚!”

    “小茜?”

    “滚!不滚我就死给你看!保证你连送我进医院的时间都没有!”

    “好好好,哥走,哥这就走?”

    张士豪走了以后,南茜一个人在医院门前的路灯下哭了很久,因为地点选得好,目击的路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瞅她,这姑娘不是死了亲人就是恋人得绝症了吧?唉,人生苦短,姑娘你保重,站起来吧!

    哭得腿脚发软的南茜,后来终于站起来了,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乔洋打了个电话。

    “喂,你怎么样?”她声音哑哑的。

    “我?我很想死。你怎么样了?”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是哑哑的。

    “真是巧了,我也很想死。”

    “哦。”

    “不过死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那天是我找人打的你,就因为你不肯送我回家。你不原谅我也不要紧,反正我马上就要去死了。”

    话一出口,南茜整个人就轻松了。

    “哦。”

    “你的反应好淡定,什么情况?”

    “没什么。”乔洋说,“也许我本来就该打。”

    12

    鱼姐今天特别美,因为她正在泡的茶可谓倾国倾城。

    米白色的地藏香莲缩成一只半开的花苞,清冽的苦香气自略微封闭的花蕊里丝丝外溢,她的驻颜秘诀便隐蔽在其中。只需把它放入一只黑釉色厚壁大碗中,滚水注入,那花苞便随热流缓缓舒展叶瓣,开放成一朵平整的莲,金色花蕊漾在中央,饱满圆润。透明的纯净水迅速转为米黄色,先前的清苦气变暖,香味扑鼻,明灿灿的水光里映着一捧花形。用瓷勺舀一瓢花汤,置于段泥杯中,黏稠的胶原蛋白在汤里蔓延,茶汤边缘瞬间镀上一层油光。

    居士饮了一口,顿觉花气直冲脑门,对于年轻的男孩子来讲,这种莲花茶是不适宜的口味,过于丰盈,也过于老派了。然而,整个泡茶过程极美,进而让人觉得这茶亦是美的,他连啜几口,遂长长叹了一口气,呼吸里都是清莲之味。

    “我说,这地方不是你来的,何必要凑这个热闹?”鱼姐撇着嘴,一脸消化不良的样子,她实在很讨厌这种古里古怪的人在茶园里作乱。

    “我不是来凑热闹的。”居士将胸脯一拍道,“是胡哥叫我来这里的,他说这儿更适合我的古风。”

    所谓的胡哥既北境花园的老板,想是实在受不了他成日里抱着古琴进来赶客,只得把他忽悠到清鱼茶园,让老谋深算的鱼姐解决这个难题。

    “在我这里练琴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呢?”鱼姐的眼睛牢牢盯住居士架在酸枝椅上的琴,笑道,“规矩也不能不定。一是你每次来都得付钱,我这儿是小本经营,你懂的;二是你在这儿练琴,那我也得给你打个招牌,勿如就不要每天把琴搬来搬去的,挂在我对面墙上,意境好,又勾得起茶客的兴趣。”

    居士顿时就高兴坏了,两秒之后才想起“付钱”二字,于是苦着脸道:“可是那个?每次来要付你多少?”

    “五十一次。”

    “那一个月就得付一千五。”

    鱼姐微微点头,望着对面的空墙发了会儿呆,见居士不再回话,便饮了一口莲花汤,胶原蛋白仿佛已经直沁入她的皮肤,她双眸莹亮,唇色桃红,恍似当即年轻了十岁。

    “若是付不出来,倒是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居士当然付不出来,这位标准的无业游民每个月都还在接受老爸救济,偶尔给一些报纸写点足球评论,赚点咖啡钱。

    “把琴抵在这儿,抵到你付得起费用为止。”

    鱼姐一锤定音,居士就此赔上了自己的丝弦古琴。

    居士走后,鱼姐将琴挂在空墙上,那里瞬间有了生气,后来房慧看见,却说好怀念从前墙上挂的是一幅穿斜襟女褂的妇人对镜描眉的油画。鱼姐淡淡回道:“跟那个画家分手了,东西也不要他的。”

    于是,两个女人对着古琴欣赏了有半日,就着蜜兰香的甜蜜茶韵陷入了某种迷思。失恋这玩意,不管谁先甩的谁,在没找到下家之前,双方都是难过的。鱼姐细纹丛生的皮肤像是被忧愁的空气扫过一层,黯淡得像从灰尘里翻出的一只老玉镯。房慧则容光焕发,她现在很有底气,尽管这种底气完全来自于她的矫情,短短五天之内,她找了六个远近亲疏各不同的所谓“闺蜜”倾诉这事,大致内容就是:“我被一个小我十一岁的男生强吻了,他虽然长得挺帅吧,可我还是觉得不合适,真是烦死了!”

    她们在微妙而无聊的经历里汲取生命力,一段无伤大雅的错爱,抑或一个惊心动魄的舌吻。

    “只要跟你上过床的一周之内,这孩子没跟你借钱,每次约会都是他买单,你倒是可以好好炫耀。”鱼姐以过来人的身份这样嘱咐房慧。

    “姐,我可没想过要真跟他上床。”房慧讲的是真话,她那压根儿没被开发过的身体其实对任何男人都没办法产生实质性的情欲。

    鱼姐皱了一下眉道:“小慧啊,有时候我就觉得你像个处女,对情欲看得太冷淡了些。年轻男人有年轻男人的好处,他们也能像少女一样皮肉紧连,摸到哪里都是光滑丰饶的。你没尝过这个新鲜,实在可惜。再说了,你牛都吹出去了,好不容易豆包吃到豆沙馅边儿了,又要退出,会不会太诡异了些?”

    被一语道中要害,房慧不由面红耳赤,低头用茶杯挡住嘴唇嘀咕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都已经赢了。”

    “把一个从前根本不屑你的男人吸引住,让他跨出关键性的一步,然后狠狠把他甩掉,那是高中女生玩的把戏。你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玩不起这样的游戏了。再这样下去,这个赢,早晚变成输。”鱼姐点到为止,再不说话。

    今天鱼姐心情不好,哪怕刚刚才得了一个古琴。

    房慧这样思忖着,也不再讲话了。

    13

    这是怎么回事?

    南茜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荷绿色薄纱窗帘外透进的阳光,有点不知所措。她闻到了久违的男友的气息,乔洋发丝间散放的薄荷清香包裹了她,让她既欣喜又惊慌。她已经记不得他是怎么上了她的床,应该是两人在医院附近的夜摊上喝了几瓶啤酒,然后都有些晕晕的,再然后他坚持要送她回家,说是怕再被打。于是?事情就一里一里地发展到床上去了。她回味不起他是怎么把她推倒的,只知道双方都是动作熟练,一步到位,他显得很匆忙,仿佛要把她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抽出来。她极度配合,腰肢时松时紧,摩擦的快感将她的心智磨成齑粉。潮湿,癫狂,皮肤被吮吸的愉悦,甜蜜的抽搐与微微爆炸般的疼痛将她愈托愈高,她希望就此死在他的身体下面。

    但是,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南茜仍然不得不面对她和乔洋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这算什么?乔洋还将半颗头颅埋在枕头里酣睡,下巴上糙糙的,他是个大男人。南茜这样跟自己说,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像世上所有正常的恋人那样交往,一周约会四次、上床两次,庆祝每一个纪念日,她为他的围巾系出精致的结,他抚开她耳边的几缕碎发,然后两人的额头靠在一起?

    不过,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的,乔洋在她面前出柜。他声称这辈子只爱男人!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喂!起来!起来!”

    尽管他的睡相像一只温柔的鸽子,她还是狠心地把他摇醒。

    他睁开眼,迷茫地环顾四周,再看到南茜卸了妆的一张细薄的脸,然后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地板上捞起裤子穿上。

    她冷冷地注视他的一系列动作,这明显是沾过腥后努力擦嘴的行为。

    “后悔啦?放心,我不要你负责。大家都是成年人。”她有她的自尊。

    “不?不是,看看几点啦!要迟到了!”

    对啊,今天是周四,他们还要上班!

    南茜恍然大悟,亦跟着跳下床,火速穿衣,两人几乎同时冲进卫生间,他比她快一步,已经把她的牙刷拿在手里。手忙脚乱中,他的脸和手总是频频碰住她,她拿起浴巾来洗脸,用冷水浇稀脑中的一团糨糊。两人不停地磕绊,动作是快的,但进展是慢的,直到双双坐上地铁的一刹那,才松了口气,地铁前行,他们坐在一起,一言不发。这个时候,终于能想想发生的那些破事要怎么处理了。

    “你说,我们这样算什么?”南茜跟肥皂剧里所有的怨妇一样讲着俗烂的台词,仿佛算准了乔洋扮演的角色注定是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她作为大户人家刚刚买进来不久就被大少爷破了身的丫环,只能可怜巴巴地去求他给一个交代。

    乔洋沉默。

    “我们昨晚是冲动了,不过没关系,这事可以当没发生过。”看到对方没反应,南茜果断又把剧情调到了《欲望都市》频道。

    乔洋还是沉默。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跟女人也可以?”

    “那是我喝高了!”

    他粗暴的辩解让她瞬时心灰意冷。

    “不过,我觉得跟你在一起,也挺好。”

    他这吐字艰难的一句,总算把她先前的忐忑都消除掉了,原来他并不是没有良心的,在中国,婚前性关系依然意味着女人吃亏,需要被呵护。他们都没办法逃过老祖宗的训诫,还得把情欲往最传统的方向去处理。

    “嗯,啊?”她红着脸,垂下了头,漂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地铁里闹哄哄的,谁也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大家都各忙各的,关心不到其他人。城市越发展越忙碌,已经无暇回头欣赏一下好风景,比如一对刚刚有过肉体缠绵的男女,是否会依最古老的方式开花结果,这些林林总总的纠葛,已经没有人去张望了。

    乔洋和南茜的故事,就此埋没在人海里,再没浮起。

    14

    付安娜对古小川的折磨很极端,她每天给他发短信,内容都是一样的——“我们约会吧”,而且发送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当古小川煮了一杯哥斯达黎加咖啡,打算在阳光明媚的露台上享受周末的美好时光的时候。此外更有甚者,当他一大清早开门倒垃圾、取报纸的时候,总会踩到一束紫色勿忘我,花瓣干燥而鲜艳,美得很清新,也很诡异。无论刮风下雨,那束花总会出现在他家门口,附带一张画满心形的卡片——想象它画满了心的样子吧,密集恐惧症患者必定吃不消。面对付安娜疯狂的行径,古小川终于吃不消了,他决定将她转给自己的一个同行处理,于是在付安娜来就诊的某一天,他跟她摊牌了。

    古小川当时是这样说的:“最近我一个在德国研究心理学多年的朋友回来了,他非常棒,棒得让人嫉妒。我把你的情况跟他做了介绍,他也很有兴趣。下周五下午你有空吗?我带你去见他。”

    付安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他跟你一样帅吗?”

    “这个?医术与相貌没有关系。”

    “对我来说有关系,如果我根本不想见一个医生,他医术再高明也医不好我。”

    “你的心理状态越来越不对了,我有困难?”

    “不对在哪儿?因为我天天送花给你?”付安娜的眼睛越逼越近,“还是因为你和陆安安的关系?”

    古小川顿觉窒息,想起《致命诱惑》里的凯瑟琳·特纳。

    “那是我的私事?”

    “你们心理医生不就是靠私事赚钱的吗?没有了私事,你靠什么买排屋呢?”

    “可那不涉及到我个人。”

    “难道你就没有心理上的毛病?你一定很怨恨这个世道吧?把你生得玉树临风,却让你永远站不起来。你要看高处风景,还得依靠斜坡,或者让人把你抬上去。陆安安力气大吗?能把你抱上露台观赏她的后花园吗?听说她的露台上摆满了值钱的兰花,还有一株快要枯萎的幸福树。这个女人真蠢啊,种幸福树。哈!”

    付安娜张嘴笑的时候,古小川恍惚看到她嘴里的獠牙。

    “总之,以后别再来我这儿了,也不许再送花给我。我不需要?”

    “不需要情感转移是吗?那是心理医生的大忌吧?我在网上查过。那你和陆安安又是怎么回事?她又不是美女,打扮也很土,难不成你就专搞赫薇香小姐(狄更斯小说《远大前程》里的人物)那个类型的?我对你来说太优秀了还是太瘦了?陆安安也不胖啊。”

    “够了!”古小川终于没沉住气,吼道,“我和谁上床跟你没有关系,马上滚出我的诊所,否则我报警!”

    “报警?啧啧啧?”付安娜摇头,“你对所有没治好的病人都是这么干的吗?没错,我跟踪你、骚扰你,所以我才来看病啊。难道你就用这种方法治疗你的病人?废物!”

    古小川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走出古小川诊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付安娜有点饿,但精神还是饱满的,高跟鞋在地砖上踩出有力的足音。她转过一条街,头颅昂得越来越高,然后心情很愉快地走进秋叶食堂,坐在陆安安身边。

    今天食堂的特供餐是金枪鱼三明治加猪肉土豆汤,汤面上漂着一层细碎的胡萝卜丁,浓艳得很。陆安安将三明治盘子推到付安娜跟前,似乎没什么胃口,她今天很难得地穿了一件黑色紧身打底衫,因为没生过孩子,腹部很扁平,突显挺拔的胸围,外罩灰色兔毛开衫,有种亲切的家常味儿。

    付安娜拿起三明治,吃得很快,吃完以后才喝了一大口汤,遂长长地吐了一口热气,道:“偶尔吃这样的晚餐也很好嘛!你还真是吝啬鬼,也不请个大餐什么的。”

    “说吧。”陆安安冷着一张脸,仿佛在接受审判。

    “他要把我赶走,哼!没想到这男的胆子那么小,我看你还是算了。他不是因为爱你才对我这样,分明就是怕惹事。男人都一个德行,女人追得越紧,他们逃得越快,一旦我们不搭理他们了,他们就又开始失落了。有毛病的。”付安娜拿起桌上的餐牌,开始研究能不能再点个甜品,结果发现这儿根本没有多余的东西提供,便又悻悻地放下了。

    “谢谢。”陆安安付了钱,再没说话,径自走出秋叶食堂。

    望着她的背影,付安娜突然发现她的强悍女上司瘦了,爱情总是如此折磨人,像鸦片,上了瘾就时刻处于绝望的快感之中。

    15

    自打和乔洋上过床,南茜每天早上走进办公室之前都要深吸一口气,确认自己百分百淡定之后才跨进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办法正面对着乔洋,怕脸红,怕生怨气,更怕他突然给她一个淡漠的冷眼,然后转身离去。南茜不是个能接受一夜情的女人,事实上这世界没有哪个女人是真正能从骨子里接受露水情缘的,她们无论多开放,和男人做那种事的时候都希望天长地久,即便在次日醒来后各奔东西,心里隐约想着“他也许还会打电话给我”的也永远都是女人。南茜无法免俗,抑或讲那也算不得俗,却是一种节操。但乔洋呢?他是什么想法、什么反应?

    乔洋似乎什么都没想,他的“同志”情结表现得越来越严重。桌子上开始出现穿着蕾丝边花裙子的瓷面具娃娃,右耳轮上戴了只夸张的水钻耳钉,衣服的颜色越来越闷骚、越来越紧致,勒出他纤细的腰身。南茜努力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景,她记得他很强壮,能一把将她托起,坐在他盘曲的双腿间,他们的节奏很合拍,根本没有磨合过程,就只是给予和汲取,像两个熟练的炮友。所以南茜愈发确信,乔洋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但是,她跟他讲过“这事儿可以当没发生过”,为了自尊,为了不让他讨厌,那些肥皂剧和文艺爱情片里总是教育我们——太主动的女人永远只是女二号,专为烘托男女主角的坚贞爱情而存在。她不要做女二号,她要上位,为了上位她必须沉住气,假装自己很潇洒、很矜贵,乔洋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可悲的是,她显然被这个过客迷住了,尤其是有了那层关系之后,她每天都能闻到他的体味,几乎是在为他的体味而活。他迈着轻快的步子,手持样稿走进陆安安办公室的时候,她都能想象那两条长腿缠绕住自己的样子。她离不开他,她已经开始策划他们的婚礼了,每张白色桌子上必须铺满用丁香陪衬过的粉玫瑰,婚纱不要白色要银色,每走一步都会有银粉纷纷落下;还有雪花,她要石棉制造的假雪花在空中飞舞,他们在纯白与粉银中跳华尔兹,亲朋好友们坐在一个个小帐篷里,品尝烤肉和红酒,向他们抛撒大朵大朵的香水百合,他们在假雪中融为一团?

    白马王子乔洋就以这种诡异的方式与南茜朝夕相处,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放进他的生命里去了,所以她焦虑,开始掉头发,古老的相思病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同时,张士豪还是电话不断,每天送红玫瑰到她的办公室,花瓣上涂满金粉。过了一阵,又改成蓝色妖姬,彰显其雄厚财力。现在人人都知道有个土豪在追求南茜,小桃甚至有点嫉妒,在一次晚宴上穿着从张士豪那里敲诈来的夜樱振袖招摇。

    上床之后的两个月,南茜和乔洋都没有再约会。房慧曾对她说:“无论是不是你先爱上那个男人,关键的一步必须要男人跨出,比如要求约会这种事。”可他们已经做爱了,是否算已经跨出那一步了?她想不起那晚是谁先吻的谁。

    最后到底还是南茜没憋住,主动给乔洋发微信:“最近还好吗?”

    乔洋回了个冷淡的“嗯”。

    她瞬间气馁,然而又不服输,接着道:“有点想你,见一面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乔洋才回复:“好的。”

    南茜即刻浑身又注入了活力,眼睛发亮,面颊发烫,像个刚刚邂逅梦中情人的少女,没错,她就是典型的少女心。约会那天,少女心花了极大的心思,身穿镶着黑色小亮片的吊带连身裙,不戴耳环,把嘴唇涂成桃红,中跟鞋配白色镶珠手包,头发披着,粉底打得很薄,压住服装的嚣张气势。她不想让他觉得不舒服,却又想让他记住她,记到骨子里去。她决定让自己变得不一样些,但仍要捍卫她雏菊的味道。

    北境花园的夜很绚丽,因为街对面在放烟花,据说是要迎接一个什么文化节。南茜在一串串斑斓的烟花中等待乔洋,他来了,杏色T恤,贴肤的羊毛开衫,旧牛仔裤,头发精心打理过,根根竖起,耳钉很耀眼。他坐下的时候,她有一点激动,但还是努力坐直了,腰板挺着,她不想让他觉出她的惶然。

    “这么急约我出来,有事吗?”他东张西望,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打扮。

    “没什么,就只是见一下。”她有些失望,说话声音也轻了。

    “嗯。”他喝了一大口咖啡,“我也正想跟你说点事。”

    说点事?什么事?想撇清关系?想在一起?还是只谈谈乏味的工作?她脑子里有一万种猜测。

    “我最近,爱上了一个人。”他说得慢吞吞的,让她心里长着的那株名唤热恋的植物逐渐枯萎。

    “哦?是谁?”

    “这个人等一下就到了,你先看看。”

    不知道乔洋是真没察觉到她的心思,还是他本身情感粗糙,讲这话的时候居然还笑了一下。

    是啊,“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是她自己讲出来的,她就是犯贱!

    “好啊,怎么想到叫我看?”南茜忍着沮丧,也勉强笑了一下,肌肉都是僵的。

    问话一出口,她自己就觉悟过来了,乔洋是在逼她割爱,用最残忍但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她恨不得夺路而逃,然而还是坚定地坐着,怒气与悲情混在一起,让她更倔强了。她要等,等着看乔洋爱上的那个女人,不会是房慧吧?还是他妈的其他什么货色?这个混蛋白睡了她,现在就想甩了她?好!甩归甩!但她要死得明白!

    接下来的每一秒对南茜来说都像在受刑,她啜着咖啡,带着笑脸,和乔洋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章子怡跟汪峰好了,凯瑟琳·泽塔·琼斯离婚了,莫言拿了诺贝尔文学奖?她的两只脚不停地抖动,唇膏的颜色越冲越淡,整张脸开始苍白。但她不能就这样崩溃,她必须端庄得体,失恋也要失得漂亮。

    乔洋的情人走进来,站在他旁边,乔洋牵住他的手,将他拉进卡座里坐下,然后对她说:“这是我的朋友,很帅吧?”

    那个人穿着古怪的菊黄色汉服,头发和稻草一个颜色,一副傻愣愣的表情,但表现得也很兴奋。

    “介绍一下,李诺然,我的男朋友。”

    乔洋死死抓着居士的手不放,以至于这个可怜的男人没能躲过南茜嘴里喷出的一口咖啡。

    16

    房慧对着阳台上那盆蟹爪兰发呆已经有半个小时了,最近她总是发呆,心情不宁,觉得做错了什么事,仔细想过又发现什么都没做错。一切似乎都在鱼姐的掌控之中,也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甚至情况比她们预计的还要好。但是,她内心的空洞却在逐步扩大,那是个莫明的洞,吸收了她一半的生命能量,她站在洞口,脑中浮现出古小川满是讥讽的脸,于是就有了跳下去的冲动。

    不知谁曾经说过,房慧是典型的悲观主义者,努力存钱,对任何事物都缺乏安全感,只要稿费延迟到账就觉得天塌了。对于男人,抑或讲对于谈恋爱这回事,她也是很计较的,和她开口借过钱的男人一律拉入黑名单,生怕自己付出得多了会吃亏,经常拿追求她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的男人作比较。他是不是值得她爱?甚至于有时候是她主动先喜欢的人家,当她费尽心机引起他的兴趣以后,在他对她表白的那一刻,她又马上疲软了,觉得这样的男人得来太容易,肯定不可信。

    房慧打骨子里看不起男人,哪怕是乔洋那样高难度的,他错就错在吻了她,让她自我感觉良好到极限,她从他的吻里尝到了平庸的滋味,然后就开始鄙视他了。每一个前任都在这样的境遇里离她而去,她主动把他们推开,匆匆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甚至都不和他们上床,她认为一对情侣走到做爱这一步就证明一个宝揭到了底,让人兴致全无了。和乔洋上床会是什么情况,她的确想过,但很快就不再想了,她无法忍受让一个男人摆弄自己的身体,他会为她生涩的动作而觉得可笑吗?他会嫌弃她的不自然吗?他会因突然发现她其实根本不会做爱而嘲笑她就像古小川一样吗?

    想到这一层,房慧又有了自杀的心思。

    这个时候,南茜又来敲门了。

    “你不是把他掰直了吗?他不是吻过你了吗?为什么他现在还交了男朋友?你到底是不是阅男无数啊你?”

    在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攻击下,房慧把南茜拖进屋里。南茜头发散乱,眼睛里都是泪,眼线全糊掉了,唇色白得像鬼。

    “忘记告诉你了,我退出了,也认输了。那小棕瓶我不要了。”房慧直觉面对的是一个失去控制的女人,也闻到了对方喷出的酒气。

    “你他妈说一句‘退出了’就以为没事了?你知不知道我他妈的为他付出了多少感情?我就是个贱货、婊子!他没钱,又老瞎嘚瑟,我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爱上他!我他妈一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我他妈贱!我他妈真贱!”

    南茜哭得歇斯底里,房慧根本没办法安慰她,她最怕看到女人哭,也讨厌自己哭,所以她只是站在那儿,等着她哭累停下来。女人哭泣的时候,旁人越劝她就哭得越凶,因为被宠是一件让她们打蛇随棍上的事。所以当房慧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时,南茜终于觉悟到她现在找来发泄的那个对象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情绪,于是她只得收住眼泪,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脸。

    “怎么了?他交男朋友了?”

    “嗯。”南茜点了点头。

    房慧长叹一声,暂时把赴死的心放下,转身切了一只橙子,递到南茜面前,南茜愣了一下,然后拿过橙子猛咬下去,丰盈的汁水喷在空气里,清香无比。

    “但这又不说明他不能爱女人,只要你够胆色、够聪明,还是能跟他在一起。”

    “他可以爱女人,他和我已经做过了。”南茜急急地表白,提及“做过”两个字时,竟然还是不争气地打内心涌出一股自豪感,很傻逼的自豪。

    房慧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对乔洋有了另一番评价,她隐约觉得乔洋和南茜上床是为了她。对她的报复?抑或是就把南茜当成了她去爱?女人在任何时候都喜欢意淫。

    “小茜,你要不要冷静下来听听我的想法?”房慧努力把自己变成鱼姐,语气是从容睿智的。

    南茜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嘴角还有一抹橙子留下的黄色印迹,安静下来以后,她看起来好多了。

    “第一,乔洋把他的男朋友展示出来,这行为有点刻意,所以很可能是骗你的。你说他和你做过,如果这不是你幻想出来的事情,那么说明他根本就是直男。第二,乔洋这么做,肯定是想让你对他死心,但同时他肯定是在意你的,否则不可能做得那么彻底。鉴于以上两点,我建议你从今以后把他当空气,然后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对其他某个男人的爱慕之情,看他是不是会纠结。只要他对你的态度有一点暴躁或者无礼,就说明他还是喜欢你的,不希望有别的男人占据你的心。”

    “我觉得这不可能,乔洋现在巴不得我爱上别的男人,他根本就是把我当毒瘤,割得越快越好,根本不怕我痛。”

    “所以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房慧的眼神黯淡下来,喃喃道,“我曾经爱过一个男人,主动跟他表白,被拒绝了,表白那天他甚至都不愿意送我回家。后来,我喜欢上了别人,这个男人发现以后开始对我冷嘲热讽。那一刻,我别提有多爽了,因为我终于扳回了一局。”

    “那我怎么样才能反败为胜?”

    “你永远胜不了,你在爱上乔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但这种输是输在里子的,面子上你必须赢。真爱一个人的时候,讲的就是自尊,当付出得不到回报的时候,你就必须摆正自己的态度,心里再纠结,表面上却非淡定不可。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努力复习你爱上乔洋之前的生活,那时你是怎么表现的?面对你没喜欢过的男人你是什么态度?把这些表现和态度都模仿出来。伤痛终有一日会消失,尤其是根本没有过暧昧期的男女,打击根本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房慧扮着人生导师的角色,给南茜指出一条又一条的明路,那都是她的经验总结,如今只是经过修正以后灌输给后辈而已。

    “我就是不甘心!”

    “没人会甘心,但一个人的人生轨道不可能永远正确,总会有偏差。乔洋就是你的偏差,你必须戒掉他,懂吗?”

    “你以前一定经常被男人拒绝。”南茜看着房慧,许久之后才冒出一句。

    房慧苦笑了一下,没有解释,只是径自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南茜条件反射似的摇头,随后又改为拼命点头,在这样的黑莓日,减肥简直就是自虐。

    房慧走进厨房,不久之后厨房内传出轻微的“哔啪”声,油脂香气自玻璃移门的缝隙里钻出来,让南茜的口水不自觉地溢满口腔。

    “黑胡椒柠檬蜜汁煎小牛排,吃点肉,才有力气去应付明天。”

    那盘油色晶莹发亮的小牛排摆在南茜面前,南茜想也不想便埋头将它们切成细条,然后一块块吃掉。每一下咀嚼都是享受,舌头被鲜美温热的肉汁浸透,然后变成能量输送进血管。

    吃着吃着,南茜心里的眼泪就干了。

    南茜走后,房慧给乔洋打了个电话。

    “找我什么事?”乔洋的声音显得很疲惫。

    “没什么。”房慧道,“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吃我的第五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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